“摔過哩!不過,這種時候多半一鉆進(jìn)樓下的被爐里就睡著了?!?/div>
駒子說著,把手伸進(jìn)被爐支架上的被子里試了試,然后站起來取火去了。
島村把這間奇特的房子掃視了一圈。只有南面開了一個低矮的窗,但細(xì)格的紙門卻是新糊的,光線很充足。墻壁也精心地貼上了毛邊紙,使人覺得恍如鉆進(jìn)了一個舊紙箱。不過頭上的屋頂全露出來,連接著窗子,房子顯得很矮,黑壓壓的,籠罩著一種冷冷清清的氣氛。一想起墻壁那邊不知是個什么樣子,也就感到這房子仿佛懸在半空中,心里總是不安穩(wěn)。墻壁和鋪席雖舊,卻非常干凈。
他想:駒子大概也像蠶蛹那樣,讓透明的身軀棲居在這里吧。
被爐支架上蓋著一床同雪褲一樣的條紋棉被。衣柜雖舊,卻是上等直紋桐木造的,這是駒子在東京生活的一個痕跡吧。梳妝臺非常粗糙,同衣柜很不相稱。朱漆的針線盒閃閃發(fā)亮,顯得十分奢華。釘在墻壁上的一層層木板,也許是書架吧,上面垂掛著一塊薄薄的毛織簾子。
昨晚赴宴的衣裳還掛在墻上,露出了襯衫的紅里子。駒子拿著火鏟輕巧地登上了梯子。
“雖是從病人房間里拿來的,但據(jù)說火是干凈的?!?/div>
駒子說著,俯下剛梳理好的頭,去撥弄被爐里的炭火。她還告訴島村:病人患腸結(jié)核,是回家鄉(xiāng)等死的。
說是“家鄉(xiāng)”,其實(shí)他并不是在這個地方出生。這里是他母親的老家。母親在港市不當(dāng)藝妓之后,就留在這里當(dāng)了舞蹈師傅。她還不到五十歲得了中風(fēng)癥,就回到這個溫泉來療養(yǎng)了。他則自幼愛擺弄機(jī)器,特意留在這個港市,進(jìn)了一家鐘表店。不久,好像到東京上夜校去了。也許是積勞成疾吧,今年才二十六歲。
駒子一口氣說了這么許多,但是陪他回來的那位姑娘是誰?她為什么住在這人家里?對于這些,駒子卻依然只字未提。在像是懸在半空中的這間房子里,駒子即便只說了這些,她的聲音也會在每個角落里旋蕩。島村有點(diǎn)不安了。
正要走出房門,他眼里閃現(xiàn)一件微微發(fā)白的東西,回頭看去,原來是一個桐木造的三弦琴盒??雌饋硪葘?shí)際的三弦琴盒大而長,簡直無法令人相信,她竟背著這個赴宴。這么想著的時候,被煙熏黑了的隔扇門開了。
“駒姐,可以從它上面跨過去嗎?”
這是清徹得近乎悲戚的優(yōu)美的聲音。像是從什么地方傳來的一種回響。
島村曾聽過這種聲音。這是那位在雪夜中探出窗外呼喊站長的葉子的聲音。
“行啊?!瘪x子答應(yīng)了一聲,葉子穿著雪褲輕盈地跨過了三弦琴盒。她手里提著一個夜壺。
無論從她昨晚同站長談話時那種親昵的口氣,還是從她身上穿的雪褲來看,葉子顯然是這附近地方的姑娘。那條花哨的腰帶在雪褲上露出了一半,所以雪褲紅黃|色*和黑色*相間的寬條紋非常顯眼,因而毛料和服的長袖子也顯得更加鮮艷了。褲腿膝頭稍上的地方開了叉,看起來有點(diǎn)臃腫,然而卻特別硬挺,十分服帖,給人一種安穩(wěn)的感覺。
但是,葉子只尖利地瞅了島村一眼,就一聲不吭地走過了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