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菊生譯注
【說明】
本篇記述漢高祖至武帝五代漢皇的后妃，以正后為主，兼及妃賓，并涉及后妃的親族，所以稱為《外戚世家》。
記后妃，自然要反映宮廷內(nèi)部的一些情況，這就能使讀者看到帝王生活的一個重要的側(cè)面。后妃之間為爭寵 、爭權(quán)勢而進(jìn)行的明爭暗斗，構(gòu)成了統(tǒng)治集團 內(nèi)部矛盾斗爭的一部分。后妃一旦得寵 ，其父母兄弟立即青云直上，這些皇親新貴往往成為影響王朝政局的重要勢力。劉邦死后，諸呂擅權(quán)，幾乎取代了劉家王朝。這個歷史教訓(xùn)司馬遷是很重視的。在寫到竇皇后的兩位兄弟受封后，特意記述了周勃和灌嬰的一次談話，他們最擔(dān)心的就是竇氏兄弟會不會“又復(fù)效呂氏大事”，所以要為兩人選擇師傅賓客。這里作者顯然是要提醒人們不要忘記這個重要的教訓(xùn)，這也是作者對本篇的命意之一吧。
或許是某種巧合，篇中的幾位皇后都是出身微賤，而她們能當(dāng)上皇后又都有一段不尋常的經(jīng)歷，有的是陰差陽錯，有的則事出偶然。一個微賤女子，一覺醒來變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婦人，實在令人不可思議，司馬遷則用了一個“命”字來作答案，并且還記載了一些異夢、占卜等以自圓其說。從寫作角度而論，一個“命”字貫穿全篇，使文章骨節(jié)通靈，顯出了章法的高妙。但從觀點方面來說，卻反映了司馬遷思想的局限，這種局限在開篇的序言里表現(xiàn)得更為集中。序言的基本觀點是，夏、商、周三代之興在于后妃，三代之亡也在于后妃；婚姻是人道之大倫，所以必須謹(jǐn)慎；婚姻的后果如何是命里注定的。這段序言自然是要告戒當(dāng)朝天子不要重蹈歷史的覆轍。但其中的觀點是不正確的。把三代興亡的原因歸之于女人，不僅表現(xiàn)出對婦女的偏見，更主要的是這種歷史觀極不科學(xué)。當(dāng)然這種觀點并非司馬遷的創(chuàng)造，但通過他的宣揚使這種觀點對后世的不良 影響更為廣泛。關(guān)于命的議論，與他在許多篇章中對天命的否定與懷疑自相矛盾，表現(xiàn)出他在這個問題上的搖擺不定。
本篇后面附有褚少孫續(xù)補的幾段文字，所記的史實與司馬遷原文的精神是一致的。其中記武帝尋找其同母異父姐姐一段較為生動。記衛(wèi)皇后弟衛(wèi)青及其四子被封，貴震天下，之后引述了一首民歌，正是太史公常用的筆法。褚先生好為議論，但其見識遠(yuǎn)遜于太史公。武帝為防止呂后專政 的歷史重演，竟殺死了太子之母鉤弋夫人。而褚先生卻認(rèn)為這是武帝的“昭然遠(yuǎn)見，為后世計慮”，甚至贊揚說“豈可謂非賢圣哉！”真是荒謬至極！難怪后世學(xué)者對這種謬論異口同聲地予以指責(zé)。
【譯文】
自古以來，受天命的開國帝王和繼承正統(tǒng)遵守先帝法度的國君，不只是內(nèi)在的品德美好，大都也由于有外戚的幫助。夏代的興起是因為有涂山氏之女，而夏桀的被放逐是由于末喜。殷代的興起是由于有娀(ｓōｎｇ，松)氏的女子，商紂王的被殺是因為寵 愛妲(ｄá，達(dá))已。周代的興起是由于有姜原及太任，而幽王的被擒是因為他和褒姒的的婬亂。所以《易經(jīng)》以《乾》《坤》兩卦為基本，《詩經(jīng)》以《關(guān)雎》開篇，《書經(jīng)》贊美堯把女兒下嫁給舜，《春秋》譏諷娶妻不親自去迎接。夫婦之間的關(guān)系，是人道之中最重大的倫常關(guān)系。禮的應(yīng)用，只有婚姻最為謹(jǐn)慎。樂聲協(xié)調(diào)四時就和順，陰陽的變化是萬物生長變化的統(tǒng)領(lǐng)怎能不慎重呢？人能弘揚人倫之道，可是對天命卻無可奈何。確實啊，配偶的親愛之情，國君不能從大臣那里得到，父親也不能從兒子那里得到，何況是更卑下的人呢！夫婦歡合之后，有的不能繁育子孫；能繁育子孫了，有的又不能得到好的歸宿。這難道不是天命嗎？孔子很少談天命，大概是由于很難說清吧。不能曉陰陽的變化，怎能懂得人性和天命的道理呢？
太史公說：秦以前的情況還很簡略，那些詳情沒能記載下來。漢朝建立，呂娥姁(ｘū，須)成為漢高祖的正宮皇后，兒子是太子。到了晚年，容顏衰老就不受寵 愛了。而戚夫人得寵 ，他的兒子如意幾乎取代太子地位有好幾次。到高祖去世后，呂后滅了戚氏，殺死趙王如意，而高祖后宮的妃子只有不受寵 愛被疏遠(yuǎn)的人才能平安無事。
呂后的長女是宣平侯張敖的妻子，張敖的女兒是惠帝的皇后。呂太后由于親上加親的緣故，用種種辦法想讓她生子，可是始終沒有生子，只得從后宮抱來別人的兒子謊稱是她的兒子。到孝惠帝去世以后，天下剛剛安定不久，繼承皇位的人還沒有明確。于是就提高外家的地位，封呂氏兄弟為王以作為輔佐，并讓呂祿的女兒做少帝的皇后，想把根基連結(jié)得更牢固，然而毫無益處。
呂后去世，與高祖合葬在長陵。呂祿、呂產(chǎn)等人害怕被誅殺，就陰謀作亂。大臣征討他們，上天引導(dǎo)著漢家的皇統(tǒng)，終于消滅了呂氏。只有孝惠皇后被安置住在北宮。大臣把代王迎來即位，這就是孝文帝，由他供奉漢家的宗廟。這難道不是天命嗎？不是天命誰能擔(dān)當(dāng)這樣的使命呢？
薄太后，父親是吳他人，姓薄氏，秦朝時與原魏王宗族的女子魏媼私通，生了薄姬，薄姬的父親死在山陰，于是就葬在那里。
到諸侯反抗秦朝的時候，魏豹自立為魏王，魏就把她的女兒送入魏王宮中。魏媼到許姆那里去看相，讓他給薄姬相面，許姆說她應(yīng)當(dāng)生天子。那時項羽正與漢王劉邦在滎陽相持天下，天下歸誰還沒有一定。魏豹起初是與漢王一同攻打楚王，等到聽了許姆的話，心里獨自高興，便背叛漢帝，先是中立，接著又與楚王聯(lián)合。漢王派曹參等進(jìn)攻并浮虜了魏王豹，把他據(jù)有的圭地改為郡，把薄姬送入織造府。魏王豹死后，有一次漢王進(jìn)入織造府，看到薄姬美貌，下詔把她收進(jìn)后宮，一年多也沒有得到寵 幸。當(dāng)初薄姬年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很親密，三人立下誓約說：“誰先富貴不要把別人忘了?！焙髞砉芊蛉恕②w子兒都先后得到漢王寵 幸。有一次漢王坐在河南宮的成皋臺上，這兩位美人談起當(dāng)初與薄姬的誓約而相互戲笑。漢王聽到后，問她們緣故，兩人把實情都告訴了漢王。漢王心中有些傷感，可憐薄姬，這天就召見她并與她同宿。薄姬說：“昨天夜里妾夢見蒼龍盤據(jù)在我的腹上。”高祖說：“這是顯貴的征兆，我來為你成全了吧?！币淮瓮蘧蜕四泻ⅲ@就是代王。此后薄姬就很少見到高祖了。
高祖去世后，對那些為高祖侍寢而得寵 幸的妃子如戚夫人等人，呂太后非常氣憤，就把她們都囚禁起來，不準(zhǔn)出宮。而薄姬由于極少見高祖的緣故，得以出宮，跟隨兒子到代國，成為代王太后。太后的弟弟薄昭也跟隨到代國。
代王在位十七年，呂后去世。大臣商議立新君，都痛恨外戚呂氏勢力強盛，都稱贊薄氏仁德善良，所以迎回代王，立為孝文皇帝，薄太后改稱號為皇太后，她的弟弟薄昭被封為軹(ｚｈǐ，止)侯。
薄太后的母親已在這以前死去，葬在櫟(ｙùｅ，月)陽北邊。這時才追尊薄太后的父親為靈文侯，在會稽郡設(shè)置在三百戶的園邑，長丞以下的人被派去侍奉看守陵墓，宗廟供奉祭品及祀典都依照規(guī)定的禮制進(jìn)行。在櫟陽北邊也設(shè)置了靈文侯夫人陵園，所有禮儀都和靈文侯陵園一樣。薄太后認(rèn)為母家是魏王的后代，她的父母早逝，魏氏家族中有人侍奉薄太后很盡力，于是下令恢復(fù)魏氏家族地位，分別按照親疏程度接受賞賜。薄氏家族中有一人被封侯。
薄太后比文帝去世晚兩年，在景帝前元二年（前155）去世，葬在南陵。由于呂后在長陵與高祖合葬，所以她特為自己單獨起建陵墓，靠近孝文帝的霸陵。
竇太后，趙國清河觀津人。呂太后的時候竇姬由良家女子選入宮中服侍太后。后來太后把一宮女遣送出宮賜給各諸侯王，每王五人，竇姬就在這批宮女之中。竇姬家在清河，想到趙國離家較近，就請求主管遣送的宦官：“一定把我的名冊放在去趙國的隊伍里。”宦官把這件事忘了，錯把她的名冊放到去代國的隊伍中了。名冊上奏，詔令說可以，應(yīng)該啟程了。竇姬痛哭流涕，理怨那個宦官，不想去，強制她走，她才肯動身。到了代國，代王偏偏只寵 愛竇姬，生下女兒叫嫖(ｐｉāｏ，飄)，后來又生了兩個男孩。
代王王后生了四個男孩子。在代王尚未入朝立為皇帝之前王后就死了，等到代王立為皇帝，王后所生的四個男孩子也接連病死。孝文帝即位幾個月之后，公卿大臣請求立太子，竇姬的長子年齡最大，被立為太子。竇姬也被立為皇后，女兒劉嫖為長公主。第二年，立小兒子劉武為代王，不久又遷徙到梁國，這就是梁孝王。
竇皇后的雙親早已去世，葬在觀津。這時薄太后就下詔有關(guān)官員，追尊竇皇后父親為安成侯，母親為安成夫人。下令清河設(shè)置二百戶的園邑，由長丞侍奉看守，一切都按靈文園的做法。
竇皇后的哥哥竇長君，弟弟叫竇廣國，字少君。少君四五歲的時候，家境貧窮，被人掠去后出賣，他家中不知他被賣在何處。又轉(zhuǎn)賣了十幾家，賣到宜陽。他為主人進(jìn)山燒炭，晚上一百多人躺在山崖下睡覺，山崖崩塌，把睡在下邊的人全都壓死了，只有少君脫險，沒有被壓死。他自己算了一卦，斷定他幾天之內(nèi)要被封侯，于是就從主人家去了長安。聽說竇皇后是剛被封立的，她的家鄉(xiāng)在觀津，姓竇氏。廣國離家時年齡雖小，也還知道縣名和自家的姓，又曾和姐姐一起采桑，從樹上掉下來，把這些事做為證據(jù)，上書陳述自己的經(jīng)歷。竇皇后把這件事告訴文帝，廣國即被召見，問他，他詳細(xì)說明了情況，果然不錯。又問他還能用什么來驗證，他回答說：“姐姐離開我西去的時候，和我在驛站宿舍里訣別，姐姐討來米湯給我洗頭，又要來食物給我吃，然后才離去?！庇谑歉]后就拉住弟弟痛哭起來，涕淚縱橫流下。左右侍從也都趴伏在地上哭泣，一起為皇后助哀。于是賞賜他很多田地、房屋和金錢，又分封與皇后同祖的竇氏兄弟，讓他們遷居到長安。
絳侯周勃、將軍灌嬰等人說：“我們這些人不死，可是命都懸在竇氏兄弟二人的手里。這兩個人出身低微，不能不給他們挑選師傅和賓客，否則，又會再次效法呂氏陰謀叛亂?！庇谑蔷吞暨x年長有德、品行端正的士人和他倆在一起。竇長君、少君從此成為謙遜禮讓的君子，不敢倚仗他們的尊貴對人驕橫傲慢。
竇皇后生病，雙目失明。文帝寵 幸邯鄲慎夫人、尹姬，都沒有有生子。孝文帝去世，孝景帝即位，封廣國為章武侯。長君已先去世，就封他的兒子彭祖為南皮侯。吳、楚七國叛亂時，竇太后黨 兄弟的兒子竇嬰，喜歡仗義行俠，就由他領(lǐng)兵平叛，因有戰(zhàn)功被封為魏其(jī，機)侯。竇氏共有三人被封侯。
竇太后愛好黃帝、老子的學(xué)說，皇帝、太子以及所有竇氏子弟都不得不讀《黃帝》、《老子》，尊奉黃老的學(xué)術(shù)。
竇太后比景帝晚六年去世，她與文帝合葬在霸陵。遺下詔書把東宮的金錢財物全部賜給長公主劉嫖。
王太后，槐里人，母親叫臧兒。臧兒是原來的燕王臧荼的孫女。臧兒先嫁給槐里王仲為妻，生個兒子名叫信，還有兩個女兒。后來王仲死了，臧兒又改嫁給長陵田氏，生了兒子田(ｆé，焚)、田勝。臧兒的長女嫁給金王孫為妻，生了一個女兒，臧兒為子女算封，結(jié)果說她的兩個女兒都該是貴人。因為她想要倚仗兩個女兒，就把女兒從金氏家中強行接回。金氏很憤怒，不肯和妻子斷絕，臧兒就把女兒送進(jìn)太子宮中。太子很寵 愛她，生了三女一男。當(dāng)男孩還在胎孕的時候，王美人夢見太陽投入她的懷中。她把這個夢告訴太子，太子說：“這是大貴的征兆?！边€沒降生時孝文帝就去世了，孝景帝即位后，王夫人生下這個男孩。
先前臧兒又把她的小女兒兒姁送進(jìn)宮中，兒姁生了四個男孩。
景帝做太子的時候，薄太后選了一個薄氏的女兒做他的妃子。到景帝即位，這個妃子就被立為薄皇后。皇后沒有生子，不愛寵 愛。薄太后一去世，薄皇后就被廢了。
景帝的長子劉榮，他的母親是栗姬。栗姬是齊人。劉榮被立為太子。長公主劉嫖有個女兒，想給太子做妃子。栗姬好嫉妒，景帝的幾位美人都是靠長公主而見到景帝的，她們得到的尊貴和寵 愛都超過了栗姬，栗姬天天怨怒，為此就謝絕了長公主的要求，不應(yīng)允親事。長公主想把女兒給王夫人的兒子，王夫人就答應(yīng)了。長公主為這件事生氣，就常常在景帝面前講栗姬的壞話說：“栗姬和各位貴夫人及寵 姬聚會，常常讓侍從在他們背后吐口水詛咒，施用妖邪惑人的道術(shù)。”景帝因此惱恨栗姬。
景帝曾有一次身體不好，心中不樂，就把被封王的兒子們都托付給栗姬，對他說：“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顧他們?！崩跫鷼?，不肯答應(yīng)，并且出言不遜。景帝很氣憤，懷恨在心而沒有發(fā)作。
長公主天天稱贊王夫人兒子的優(yōu)點，景帝也認(rèn)為他德才兼?zhèn)?，又有從前他母親夢日入懷的祥兆，主意還沒定下來。王夫人知道景帝怨恨栗姬，趁他怒氣未消，暗中派人催促大臣奏請立栗姬為皇后。一次朝會大行官奏事完了，又說：“‘兒子因母親而尊貴，母親因兒子而尊貴’，如今太子的母親還沒有封號，應(yīng)當(dāng)立為皇后?！本暗郯l(fā)怒說：“這是你應(yīng)該講的話嗎！”結(jié)果竟論罪處死了大行官，并廢了太子，改封他為臨江 王。栗姬更加怨恨，不能再見到景帝，不久，因憂傷而死。王夫人終于被立為皇后，他的兒子立為太子，皇后的哥哥王信被封為蓋侯。
景帝去世，太子繼位為皇帝。尊皇太后的母親臧兒為平原君。封田蚡為武安侯，田勝為周陽侯。
景帝有十三個兒子，一個兒子做了皇帝，十二個兒子都封為王。兒姁早逝，她的四個兒子也都封為王。王太后的長女封號是平陽公主，次女是南宮公主，三女是林慮(ｌú，盧)公主。
蓋侯王信好飲酒。田蚡、田勝貪婪，善用文辭巧辯。王仲早死，葬在槐里，追尊為共侯，設(shè)置了二百戶的園邑。等到平原君去世，跟田氏一起葬在長陵，設(shè)置的陵園同共侯陵園一樣。王太后比孝景帝晚死年十六年，在元朔四年（前125）去世，與景帝合葬在陽陵。王太后家共有三人被封侯。
衛(wèi)皇后字子夫，生在微賤之家。大概她家號稱衛(wèi)氏，在平陽侯封地以內(nèi)。子夫是平陽公主的歌姬。武帝新即位，幾年沒有兒子。平陽公主挑選了十幾個良家女子，裝飾起來留在家里。武帝在霸上參加除災(zāi)求福的禮儀回來，順便到平陽公主家。公主讓侍奉的美人都出來見武帝，武帝都不喜歡。飲酒之后，歌姬進(jìn)來，武帝看見后，唯獨喜歡衛(wèi)子夫。這天，武帝起身換衣服，子夫在皇帝的衣車中侍奉，得到親幸。武帝回到座位上，特別高興，賜給平陽公主黃金千斤。公主趁機奏請把衛(wèi)子夫奉送入宮。子夫上車后，平陽公主撫著她的背說：“走吧，好好吃飯，努力吧！如果尊貴了，別把我忘了?！弊臃蛉雽m一年多，竟然沒有再得親幸。武帝把不中用的宮人挑出來，讓她們出宮回家。衛(wèi)子夫因而得見武帝，她哭泣著請求出宮?；噬蠎z愛她，再次親幸，于是有了身孕，一天比一天更受尊寵 。武帝召見她的哥哥衛(wèi)長君和弟弟衛(wèi)青任侍中。子夫后來大得親幸，倍受寵 愛，共生了三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名叫據(jù)。
當(dāng)初，皇上做太子的時候，娶了長公主的女兒做妃子，他即位為皇帝，妃子就立為皇后，姓陳氏，沒有生子。皇上能夠繼承帝位，大長公主出力不小，因此陳皇后驕橫高傲。聽說衛(wèi)子夫大受親幸，非常氣憤，好幾次幾乎要死?；噬弦哺由鷼?。陳皇后施用婦人惑人的邪術(shù)，武帝對此事頗有覺察，于是就廢了陳皇后，立衛(wèi)子夫為皇后。
陳皇后的母親大長公主是景帝的姐姐，多次責(zé)備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說：“皇帝沒有我就不能即位，過后竟拋棄了我的女兒，怎么這樣不自愛而忘了呢！”平陽公主說道：“是沒有兒子的緣故才廢的?！标惢屎罂是蟮米?，求醫(yī)生花費的錢有九千萬之多，然而終于未能生子。
衛(wèi)子夫立為皇后的時候，衛(wèi)長君已先死了，就讓衛(wèi)青為將軍，因抗擊胡 人胡 功，封他為長平侯。他的三個兒子還在襁褓之中，也都被封為列侯。至于衛(wèi)皇后所說的姐姐衛(wèi)少兒，她生的兒子霍去病，因有戰(zhàn)功被封為冠軍侯，號稱驃騎將軍。衛(wèi)青號稱大將軍。衛(wèi)皇后的兒子劉據(jù)被立為太子。衛(wèi)氏的親族以軍功起家，有五人被封侯。
到衛(wèi)皇后姿色衰老了，趙國的王夫人受寵 幸，有兒子，被封為齊王。
王夫人早逝。中山李夫人受寵 ，生了一個兒子，被封為昌邑王。
李夫人早逝，她的哥哥李延年因精于音律而得寵 ，封為協(xié)律官。所謂協(xié)律，就是從前的歌舞藝人。他們兄弟都因犯婬亂后宮罪而被滅族。當(dāng)時她的長兄李廣利為貳師將軍，正在征討大宛，沒有被殺，回到長安，皇上已經(jīng)誅滅了李氏，后來又憐憫他這一家，才把他封為海西侯。
別的皇妃還有兩個兒子是燕王、廣陵王。他們的母親不受寵 愛，因憂傷而死。
到李夫人去世后，又有尹婕(ｊｉé，杰)妤(ｙú，于)之流交 替受寵 ，然而她們都是以歌女的身份得見武帝，不是有封地的王侯之家的女子，不應(yīng)該和皇帝匹配。
褚先生說：我任郎官的時候，問過熟習(xí) 漢家舊事的鍾離生。據(jù)他說：王太后在民間時所生的一個女兒，父親是金王孫。王孫已經(jīng)死了，景帝去世后，武帝即位，只有王太后還在。韓王孫名叫嫣的人平時受到武帝的寵 愛，他趁機會談起太后有個女兒在長陵。武帝說：“怎么不早說！”于是派人先去看一看，正好在家。武帝就親自前去迎接她。路上清道禁行，先驅(qū)警衛(wèi)的騎兵出橫城門，武帝乘坐的車飛馳到長陵。在小市的西邊進(jìn)入里巷，里門關(guān)閉著，用力打開門，武帝乘的車一直進(jìn)入里中，到達(dá)金氏門外才停下來，馬上派武裝騎兵包皮皮圍這座宅院，為的是她如果逃跑，親自來接也接不著了。隨即派左右群臣進(jìn)去呼喊尋找。
金氏家里人人驚恐，金女躲藏在內(nèi)室的床 下。找到后扶著她出門，讓她拜見皇上。武帝下車哭著說：“哎呀！大姐，怎么藏得這么深哪！”下令副車載上她，掉轉(zhuǎn)車子飛馳回城，直入長樂宮。武帝在行車途中就詔令看守宮門的人把自己的名帖向太后通報，車一到就去拜見太后。太后說：“皇上疲倦了，從哪里來呀？”武帝說：“今天到長陵找到了我的姐姐，和她一起來了?！被剡^頭來對姐姐說：“拜見太后！”太后說：“你是我那個女兒嗎？”回答說：“是呀。”太后落淚哭泣，女兒也伏在地上哭泣。武帝捧著酒到跟前來為太后和姐姐祝賀，拿出一千萬錢，三百名奴婢，一百頃公田，上等宅第，賜給姐姐。太后道謝說：“讓皇上破費了?！庇谑怯终賮砥疥柟?、南宮公主和林慮公主三人都來拜見姐姐，給她的封號是修成君。她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號為修成子仲，女兒做了諸侯王的王后。這兩個孩子不出于劉氏，因此太后憐愛他們。修成子仲驕橫放縱，常常欺凌壓迫官吏和百姓，人們都為此而憂慮苦惱。
衛(wèi)子夫立為皇后之后，她的弟弟衛(wèi)青字仲卿，以大將軍的職位被封為長平侯。他有四個兒子，長子衛(wèi)伉是準(zhǔn)備繼承爵位的世子，他曾任皇帝侍從官侍中，尊貴受寵 。衛(wèi)伉的三個弟弟都被封侯，各給封地一千三百戶，一個叫陰安侯，一個叫發(fā)干（陰平）侯，一個叫宜春侯，他們的富貴震動天下。天下流傳這樣一首歌謠：“生兒不必太高興，生女莫把怒氣發(fā)，難道沒有看到衛(wèi)子夫霸天下！”
當(dāng)時平陽公主守寡，應(yīng)該選一位列侯做她的丈夫。公主和左右侍從議論長安城里的列侯誰可以做她的丈夫，都說大將軍衛(wèi)青可以。公主笑著說：“這是從我們家出去的人，我常常讓他騎馬跟隨我出入，怎能讓他做我的丈夫呢？”左右侍從們說：“如今大將軍的姐姐是皇后，她的三個兒子都封侯了，富貴震動天下，公主怎么倒把他看輕了呢？”于是公主才同意了。把此事告訴皇后，皇后讓稟告武帝，武帝就詔令衛(wèi)將軍做平陽公主的丈夫。
褚先生說：“丈夫可以像龍那樣變化。書傳上面說：“蛇變成龍，不會改變它的花紋；家變成了國，不會改變它的姓氏?！闭煞蛟诟毁F的時候，有多少污點都可以被掩蓋消除，變得光彩榮耀，貧賤時候的事情怎么能夠牽累他呢！
武帝時，寵 愛過夫人尹婕妤。邢夫人官號?(ｘíｎｇ，型)娥，人們都叫她“?何”。?何的品級相當(dāng)于俸祿中二千石的官，容華的品級相當(dāng)于列侯。曾有人從婕妤升為皇后。
尹夫人與邢夫人同時被親幸，武帝有詔令兩人不能相見。有一次尹夫人親自請求武帝，希望能看見邢夫人，武帝答應(yīng)了。就讓另一位夫人修飾起來，跟隨的侍從有幾十人，假冒邢夫人來到面前。尹夫人走上前去見她，說：“這不是邢夫人人。”武帝說：“為什么這樣講呢？”尹夫人回答說：“看她的身段相貌姿態(tài)，不足以匹配皇上?！庇谑俏涞劬拖铝钭屝戏蛉舜┥吓f衣服，單獨前來。尹夫人遠(yuǎn)遠(yuǎn)看見她就說：“這才是直的。”于是就低頭哭泣，自己傷心不如邢夫人。諺語說：“美女 進(jìn)屋，就是丑女的仇人。”
褚先生說：洗澡不必非到江 海去，主要是能除去污垢；騎馬不必是有名的駿馬，主要是善于奔跑；士人不必都要超出世上一般人，主要是應(yīng)懂得道理；女子不必是出身高貴，主要是應(yīng)貞潔美好。書傳上面說：“女子不論美丑，一進(jìn)家室就會被人嫉妒；士人不論賢與不賢，一入朝廷就會被人嫉妒?！泵琅?是丑女的仇人，難道不對嗎！
鉤弋夫人，姓趙氏，河間人。得到武帝寵 幸，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昭帝。武帝七十歲的時候才生昭帝。昭帝即位時剛剛五歲。
衛(wèi)太子被廢以后，沒有重新立太子。而燕王劉旦上書，愿意回到京城入宮任警衛(wèi)之職。武帝生氣，立刻在北闕把燕王使者問斬。
皇上住在甘泉宮，召畫工畫了一幅周公背負(fù)成王的畫圖。于是左右群臣知道武帝想要立小兒子為太子。過了幾天，武帝譴責(zé)鉤弋夫人。夫人摘下民簪耳飾等叩頭請罪。武帝說：“把她拉走，送到掖庭獄！”夫人回過頭來看著，武帝說：“快走，你活不成了！”夫人死在云陽宮。死的時候暴風(fēng)刮得塵土飛揚，百姓也都很悲傷。使者夜里拉著棺材去埋葬，在埋葬的地方做了標(biāo)志。
事后，武帝閑時問左右說：“人們都說些什么？”左右回答說：“人們說就要立她的兒子了，為什么要除掉他的母親呢？”武帝說：“是的。這不是小孩子們和愚人所能理解的。古時候國家所以出亂子，就是由于君主年少，而他的母親正在壯年。女子獨居，驕橫傲慢，婬亂放縱，沒有人能禁止。你們沒有聽說過呂后的事嗎？”因此，所有為武帝生過孩子的，無論是男是女，他們的母親沒有不被譴責(zé)處死的，難道能說這就不是圣賢了嗎？這樣明確的遠(yuǎn)見，為后世深思熟慮，本來就不是那些見聞淺陋的愚儒所能達(dá)到的。謚號為“武”，難道是虛名嗎！
【原文】【注解】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①，非獨內(nèi)德茂也②，蓋亦有外戚之助焉③。夏之興也以涂山④，而桀之放也以末喜⑤。殷之興也以有娀⑥，紂之殺也嬖妲己⑦。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⑧，而幽王之禽也婬于褒姒⑨。故《易》基《乾》《坤》⑩，《詩》始《關(guān)雎》(11)，《書》美釐降(12)，《春秋》譏不親迎(13)。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14)。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15)。夫樂調(diào)而四時和(16)，陰陽之變，萬物之統(tǒng)也。可不慎與？人能弘道(17)，無如命何。甚哉，妃匹之愛(18)，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況卑不乎！即歡合矣(19)，或不能成子姓(20)；能成子姓矣，或不能要終(21)：豈非命也哉？孔子罕稱命，蓋難言之也。非通幽明(22)，惡能識乎性命哉(23)？
?、偈苊弁酰菏苊谔斓牡弁?，這里指開國創(chuàng)業(yè)的君主。繼體：繼位。守文：遵守成法。②茂：美好。③外戚：指皇帝之母及后妃的親族。④涂山：古國（部落）名。這里指涂山氏女。傳說禹娶涂山氏之女炎妻，生啟，啟建立夏朝。⑤放：放逐。夏桀暴虐，寵 愛末喜，商湯滅夏，桀被流放于南方。⑥娀(ｓōｎｇ，松)：遠(yuǎn)古氏族名。這里指有娀氏之女簡狄。神話傳話，簡狄吞燕卵有孕，生契，為商的始祖。⑦嬖：寵 愛。商紂王寵 愛妲己，荒婬暴虐，周武王伐紂，商軍倒戈，紂自焚于鹿臺。⑧姜原：周始祖后稷之母。原，或作“嫄”。大任：周文王之母。大，同“太”。⑨禽：同“擒”。西周幽王寵 愛褒姒，荒婬昏亂，申侯聯(lián)合犬戎攻周，幽王逃至驪山被殺，褒姒被俘。西周亡。⑩《易》：《易經(jīng)》。《乾》《坤》：《易經(jīng)》六十四封的頭兩封。乾為陽，坤為陰，乾坤象征天地，又象征君臣、父母、夫妻等。所以《乾》《坤》兩封是《經(jīng)》諸封的基礎(chǔ)。(11)《詩》：《詩經(jīng)》?！蛾P(guān)雎》：《詩經(jīng)》的第一篇詩?！睹娦颉氛J(rèn)為，這首詩是贊美后妃之德的。(12)《書》：《書經(jīng)》，又稱《尚書》。釐降：下嫁。這句指的是，堯聽說舜有賢德，就把兩個女兒下嫁給他為妻。(13)《春秋》譏不親迎：按古代婚禮規(guī)定，不論貴族平民，在迎親時夫婿都應(yīng)親自到女家迎娶新娘。魯隱公二年（前721），國大夫裂?到魯國為其國君迎娶魯隱公之女?！洞呵铩返挠涊d是“紀(jì)裂?來逆女”?！豆騻鳌氛J(rèn)為《春秋》這樣記載是“譏始不親迎也”。逆，迎接。(14)人道：社會的倫理等級關(guān)系。(15)兢兢：小心謹(jǐn)慎的樣子。(16)調(diào)：和諧。古人認(rèn)為音樂與自然和社會現(xiàn)象有密切的關(guān)系，所以這里說“樂調(diào)而四時和”。(17)人能弘道：此語出自《論語·衛(wèi)靈公》。僅，擴大：道，這里指人倫之道。(18)妃(ｐèｉ，配)匹：配偶。妃，通“配”。(19)歡合：夫婦的歡愛。(20)成：成熟，收獲，引申為繁育。子姓：子孫。(21)要：求，取。終：結(jié)局，歸宿。(22)幽明：陰陽。(23)惡：哪里，怎么。性命：人的性和天命。
太史公曰：秦以前尚略矣，其詳靡得而記焉①。漢興，呂娥姁為高祖正后②，男為太子。及晚節(jié)色衰愛馳，而戚夫人有寵 ，其子如意幾代太子者數(shù)矣③。及高祖崩，呂后夷戚氏④，誅趙王⑤，而高祖珀宮唯獨無寵 疏遠(yuǎn)者得無恙。
呂后長女為宣平侯張敖妻，敖女為孝惠皇后。呂太后以重親故⑥，欲其生子萬方⑦，終無子，詐取后宮人子炎子。及孝惠帝崩，天下初定未久，繼嗣不明⑧。于是貴外家，王諸品以為輔⑨，而以呂祿女為少帝后，欲連固根牢甚，然無益也。
高后崩，合葬長陵。祿、產(chǎn)等懼誅，謀作亂。大臣征之，天誘其統(tǒng)⑩，卒滅呂氏。唯獨置孝惠皇后居北宮。迎立代王，是為孝文帝，奉漢宗廟(11)。此豈非天邪？非天命熟能當(dāng)之？
?、倜遥翰?，沒有。②娥姁(ｘū，須)：呂后的字。③幾：幾乎。④夷：削除，消滅。⑤趙王：即如意。⑥重親：親上加親。⑦萬方：千方百計。⑧繼嗣：繼承人。⑨王：封王。諸呂：呂后母家的子弟。⑩誘：引導(dǎo)。統(tǒng)：世代相繼的系統(tǒng)。這里指劉邦所開創(chuàng)的漢朝皇統(tǒng)。(11)奉：供奉。宗廟：古代帝王祭祀祖先的地方。
薄太后，父吳人，姓薄氏，秦時與故魏王宗家女魏媼通①，生薄姬，而薄父死山陰，因葬焉。
及諸侯畔秦②，魏貌立為魏王，而魏媼內(nèi)其女于魏宮③。媼之許負(fù)所相④，相薄姬，云當(dāng)生天子。是時項羽方與漢王相距滎陽⑤，天下未有所定。豹祿與漢擊楚，及聞許負(fù)言，心獨喜，因背漢而畔，中立更與楚連和。漢使曹參等擊虜魏王豹，以其國為郡，而薄姬輸織室⑥。豹已死，漢王入織室，見薄姬有色，詔內(nèi)后宮，歲余不得幸⑦。始姬少時，與管夫人、趙子兒相愛，約曰：“先貴無相忘。”已而管夫人、趙子兒先幸漢王。漢王坐河南宮成皋臺⑧，此兩美人相與笑薄姬初時約。漢王聞之，問其故，兩人具以實告漢王⑨。漢王心慘然，憐薄姬，是日召而幸之。薄姬曰：“昨暮夜妾夢蒼龍據(jù)吾腹⑩。”高帝曰：“此貴征也，吾為汝遂成之?！币恍疑?，是為代王，其后薄姬希見高祖(11)。
?、僮诩遥和诩易濉Ｍǎ和?。②畔：通“叛”。③內(nèi)：同“納”。送入。④許負(fù)：姓許的老婦。負(fù)，老婦的別稱。⑤距：通“拒”。抵御。⑥輸：送。織室：漢代掌管皇室絲帛織造的官府，設(shè)在未央宮。⑦幸：古代稱帝王親臨或愛帝王寵 愛為幸。這是特指與帝王同房。⑧這句中的河南、成皋都是地名，不是建筑物的專名。⑨具：全部。⑩據(jù)：盤據(jù)。(11)希：同“稀”。
高祖崩，諸御幸姬戚夫人之屬，呂太后怒，皆幽之①，不得出宮。而薄姬以希見故，得出，從子之代，為代王太后。太后弟薄昭從如代②。
代王立十七年，高后崩。大臣議立后，疾外家呂氏強③，皆稱薄氏仁善，故迎代王，立為孝文皇帝，而太后改號曰皇太后，弟薄昭封為軹侯。
薄太后母亦前死，葬櫟陽北。于是乃追尊薄父為靈文侯，會稽郡置園邑三百家④，長丞已下吏奉守冢⑤，寢廟上食祠如法⑥。而櫟陽北亦置靈文侯夫人園，如靈文侯園儀⑦。薄太后以為母家魏王后，早失父母，其奉薄太后諸魏有力者，于是召復(fù)魏氏，（及尊）賞賜各以親疏受之⑧。薄氏侯者凡一人。
薄太后后文帝二年，以孝景帝前二年崩⑨，葬南陵⑩。以呂后會葬長陵，故特自起陵，近孝文皇帝霸陵(11)。
①幽：囚禁。②如：到……去。③疾：恨。強：強暴，強橫。④園邑：漢代為守護(hù)陵園設(shè)置的縣邑。⑤冢：墳?zāi)?。⑥寢廟：故代宗廟的正殿曰廟，后殿曰寢，合稱寢廟。上食：供奉祭品。如法：依照禮法。⑦如……儀：依照……的禮儀制度。⑧受：同“授”。⑨景帝前二年：即景帝前元二年（前155）。景帝在位期音曾兩次改元，由于當(dāng)時還沒有建立年號制度，所以史家記事就稱前元、中元、后元，或簡稱前、中、后。⑩南陵：薄太后陵墓名。(11)霸陵：漢文帝陵墓名。
竇太后，趙之清河觀津人也。呂太后時，竇姬以良家子入宮侍太后①。太后出宮人以賜諸王，各五人，竇姬與在行中。竇姬家在清河，欲如趙近家，請其主遣宦者吏：“必置我籍趙之伍中②?！被抡咄?，誤置其籍代伍中。籍奏，詔可，當(dāng)行。竇姬涕泣，怨其宦者，不欲往，相強，乃肯行。至代，代王獨幸竇姬，生女嫖，后生兩男。而代王王后生四男。先代王未入立為帝而王后卒。及代王立為帝，而王后所生四男更病死③。孝文帝立數(shù)月，公卿請立太子，而竇姬長男最長，立為太子，立竇姬為皇后，女嫖為長公主④。其明年，立少子武為代王，已而又徙梁，是為梁孝王。
竇皇后親蚤卒⑤，葬觀津。于是薄太后及詔有司⑥，追尊竇后父為安成侯，母曰安成夫人。令清河置園邑二百家，長丞奉守，比靈文園法。
?、僮樱汗糯白印奔嬷改信?。②籍：名冊。③更（陰平）：交 替，接連。④長公主：漢朝制度，皇帝的姊妹為長公主。嫖這時是文帝的女兒，似不應(yīng)有此稱號。⑤親：指父母雙親。⑥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務(wù)的官吏。
竇皇后兄竇長君，弟曰竇廣園，字少君。少君年四五歲時，家貧，為人所略賣①，其家不知其處。傳十余家②，至宜陽，為其主入山作炭，（寒）[暮]臥岸下百余人③，岸崩，盡壓殺臥者，少君獨得脫，不死。自卜數(shù)日當(dāng)為侯，從其家之長安。聞竇皇后親立，家在觀津，姓竇氏。廣國去時雖小，識其縣名及姓，又常與其姊采桑墮，用為符信④，上書自陳。竇皇后言之于文帝，召見，問之，具言其故，果是。又復(fù)問他何以為驗⑤？對曰：“姊去我西時，與我決于傳舍中⑥，丐沐沐我⑦，請食飯我⑧，乃去?！庇谑歉]后持之而泣，泣涕交 橫下。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乃厚賜田宅金錢，封公昆弟⑨，家于長安。
?、俾再u：劫掠出賣。略，通“掠”。②傳：通“轉(zhuǎn)”。轉(zhuǎn)移，輾轉(zhuǎn)。③岸：山崖。④符信：賃證。⑤他：其他。⑥決：別離。傳舍：驛站中的宿舍。傳，驛站。⑦沐：洗米水。后“沐”字的意思是洗頭。⑧請食：要來食物。飯我：給我吃。⑨公昆弟：同祖的兄弟。
絳侯、灌將軍等曰①：“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②。兩人所出微③，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④，又復(fù)效呂氏大事也⑤?！庇谑悄诉x長者士之有節(jié)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
竇皇后病，失明。文帝幸邯鄲慎夫人、尹姬，皆毋子。孝文帝崩，孝景帝立，乃封廣國為章武侯。長君前死，封其子彭祖為南皮侯。吳楚反時，竇太后從昆弟子竇嬰，任俠自喜⑥，將兵以軍功為魏其侯。竇氏凡三人為侯。
竇太后好黃帝、老子言⑦，帝及太子諸竇不得不讀《黃帝》、《老子》⑧，尊其術(shù)。
竇太后后孝景帝六歲（建元六年）崩，合葬霸陵。遺詔盡以東宮金錢財物賜長公主嫖。
①絳侯：周勃。灌將軍：灌嬰。②縣(ｘｕáｎ，玄)：同“懸”。③所出：出身。④師傅：師與傅的合稱，都是輔佐或教導(dǎo)太子或皇子的官職。竇氏兄弟因是皇后至親，所以也要給他們選擇師傅。⑤大事：這里指奪取權(quán)位。⑥任俠：仗義行俠。⑦黃帝、老子言：漢初盛行黃老之學(xué)，主要是提倡道家思想中的清靜無為。⑧《黃帝》：指假讬黃帝之名的一些蓍作，多成書于戰(zhàn)國時。
王太后，愧里人，母曰臧兒。臧兒者，故燕王臧荼孫也。臧兒嫁為槐里王仲妻，生男曰信，與兩女。而仲死，臧兒更嫁長陵田氏①，生男蚡、勝。臧兒長女嫁為金王孫婦，生一女矣，而臧兒卜筮之②，曰兩女皆當(dāng)貴。因欲奇兩女③，乃奪金氏。金氏怒，不肯予決，乃內(nèi)之太子宮。太子幸愛之，生三女一男。男方在身時，王美人夢日入其懷④。以告太子，太子曰：“此貴征也?！蔽瓷⑽牡郾?，孝景帝即位，王夫人生男。
先是臧兒又入其少女兒姁⑤，兒姁生四男。
景帝為太子時，薄太后以薄氏女為妃。及景帝立，立妃曰薄皇后?；屎笪阕印Ｎ銓?。薄太后崩，廢薄皇后。
?、俑蓿焊募蕖＂隗?ｓｈì，士)：古代占卜方法的一種，用蓍(ｓｈī，師)草。常與卜合稱卜筮。③奇：通“倚”。倚仗。《漢書·外戚傳上》“奇”作“倚”。④美人：漢代嬪妃的稱號之一。⑤兒姁：臧兒少女的名字。
景帝長男榮，其母栗姬。栗姬，齊人也。立榮為太子。長公嫖有女，欲予為妃。栗姬妒，而景帝諸美人皆因長公主見景帝，得貴幸，皆過栗姬，栗姬日怨怒，謝長公主①，不許。長公主欲予王夫人，王夫人許之。長公主怒，而日讒栗姬短于景帝曰：“栗姬與諸貴人幸姬會，常使侍者祝唾其背②，挾邪媚道③。”景帝以故望之④。
景帝嘗體不安，心不樂，屬諸子為王者于栗姬⑤，曰：“百歲后，善視之?！崩跫?，不肯應(yīng)，言不遜。景帝恚⑥，心嗛之而未發(fā)也⑦。長公主日譽王夫人男之美，景帝亦賢之，又有曩者所夢日符⑧，計未有所定。王夫人知帝望栗姬，因怒未解，陰使人趣大臣立栗姬為皇后⑨。大行奏事畢，曰：“‘子以母貴，母以子貴’⑩，今太子母無號，宜立為皇后。”景帝怒曰：“是而所宜言邪(11)！”遂案誅大行(12)，而廢太子為臨江 王。栗姬愈恚根，不得見，以憂死。卒立王夫人為皇后，其男為太子，封皇后兄信為蓋侯。
?、僦x：推辭，拒絕。②祝(ｚｈòｕ，宙)：詛咒。③媚道：迷惑人的道術(shù)。④望：怨恨。⑤屬：托付。⑥恚：怨恨，怒。⑦嗛(ｘｉáｎ，閑)：不恨。⑧曩：從前。符：吉祥的征兆。⑨趣：通“促”。催促。⑩這兩句出自《春秋公羊傳·隱公元年》。(11)而：你。(12)案：審判后定出結(jié)論稱為案。
景帝崩，太子襲號為皇帝。尊皇太后母臧兒為平原君。封田蚡為武安侯，勝為周陽侯。
景帝十三男，一男為帝，十二男皆為王①。而兒姁早卒，其四子皆為王。王太后長女號曰平陽公主，次為南宮公主，次為林慮公主。
蓋侯信好酒。田蚡、勝貪，巧于文辭。王仲蚤死，葬槐里，追尊為共侯，置園邑二百家。及平原君卒，從田氏葬長陵，置園比共侯園。而王太后后孝景帝十六歲，以元朔四年崩②，合葬陽陵③。王太后家凡三人為侯。
?、偾辶河窭K《史記志疑》認(rèn)為，“十三男”應(yīng)為“十四男”，“十二男”應(yīng)為“十三男”。②元朔：漢武帝的第三個年號，始于前128年，止于前123年。③陽陵：漢景帝陵墓名。
衛(wèi)皇后字子夫，生微矣。蓋其家號曰衛(wèi)氏①，出平陽侯邑②。子夫為平陽主謳者③。武帝初即位，數(shù)歲無子。平陽主求諸良家子女十余人，飾置家。武帝祓霸上還④，因過平陽主⑤。主見所侍美人⑥，上弗說⑦。既飲，謳者進(jìn)，上望見，獨說衛(wèi)子夫。是日，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軒中⑧，得幸。上還坐，歡甚，賜平陽主金千斤。主因奏子夫奉送入宮。子夫上車，平陽主拊其背曰⑨：“行矣，強飯，勉之！即貴，無相忘?！比雽m歲余，竟不復(fù)幸。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歸之。衛(wèi)子夫得見，涕泣請出。上憐之，復(fù)幸，遂有身⑩，尊寵 日隆。召其兄衛(wèi)長君弟青為侍中。而子夫后大幸，有寵 ，凡生三女一男。男名據(jù)。
?、贀?jù)卷一百一十一《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載，衛(wèi)青之父鄭季，在平陽侯家任職，與侯妾衛(wèi)媼私通，生衛(wèi)青，因而冒稱衛(wèi)氏。參見該傳。②平陽侯：《集解》引徐廣曰：“平陽侯曹壽尚平陽公主?！睋?jù)卷五十四《曹相國世家》載，曹參封為平陽侯，其子孫五世承襲封爵，尚平陽公主的是其曾孫曹時。③平陽主：即平陽公主，武帝之姐。因其夫為平陽侯，故稱平陽公主。謳者：歌姬。④祓：古代除災(zāi)求福的儀式。古代民俗，三月第一個已日，人們都到水濱去洗濯污垢，稱為祓禊。⑤過：順路看望。⑥見：使……拜見。⑦說：同“悅”。⑧尚衣軒：尚衣，主管皇帝衣服的官；軒，車。⑨拊：撫摸。⑩有身：懷孕。
初，上為太子時，娶長公主女為妃。立為帝，妃立為皇后，姓陳氏①，無子。上之得為嗣，大長公主有力焉②，以故陳皇后驕貴。聞衛(wèi)子夫大幸，恚，幾死者數(shù)矣。上愈怒。陳皇后挾婦人媚道，其事頗覺，于是廢陳皇后③，而立衛(wèi)子夫為皇后。
陳皇后母大長公主，景帝姊也。數(shù)讓武帝姊平陽公主曰④：“帝非我不得立，已而棄捐吾女，壹何不自喜而倍本乎⑤！”平陽公主曰：“用無子故廢耳?！标惢屎笄笞?，與醫(yī)錢凡九千萬，然竟無子。
衛(wèi)子夫已立為皇后，先是衛(wèi)長君死，乃以衛(wèi)青為將軍，擊胡 有功⑥，封為長平侯。青三子在襁褓中，皆封為列侯。及衛(wèi)皇后所謂姊衛(wèi)少兒，少兒生子霍去病，以軍功封冠軍侯，號驃騎將軍。青號大將軍⑦。立衛(wèi)皇后子據(jù)為太子。衛(wèi)氏枝屬以軍功起家⑧，五人為侯。
①陳皇后曾祖陳嬰，封堂邑侯。其父陳午，尚長公主嫖，生陳后。②大長公主：漢制，皇帝之姑母稱大長公主。景帝時，其姐劉嫖為長公主。武帝時，劉嫖已是其姑母，故稱大長公主。③廢陳皇后：《漢書·外戚傳》記載，陳皇后讓女子楚服等為其咒詛他人，被發(fā)覺后，楚服被處死，誅連三百多人，陳皇后被廢居長門宮。④讓：責(zé)備。⑤壹何：為何，怎么。表示反問，語氣較生。倍：通“背”。⑥胡 ：匈奴。⑦衛(wèi)青、霍去病軍功及封侯事，詳見卷一百一十一《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⑧枝屬：親族。
及衛(wèi)后色衰，趙之王夫人幸，有子，為齊五。
王夫人蚤卒。而中山李夫人有寵 ，有男一人，為昌邑王。
李夫人蚤卒，其兄李延處以音幸，號協(xié)律①。協(xié)律者，故倡也。兄弟皆坐奸②，族③。是時其長兄廣利為貳師將軍，伐大宛，不及誅，還，而上既夷李氏，后憐其家，乃封為海西侯④。
他姬子二人為燕王、廣陵王。其母無寵 ，以憂死。
及李夫人卒，則有尹婕妤之屬，更有寵 ⑤。然皆以倡見，非王侯有土之士女⑥，不可以配人主也。
?、賲f(xié)律：官名。②坐奸：因犯奸婬罪。據(jù)卷一百二十五《佞幸列傳》載，李延年與其弟婬亂后宮，被誅滅。參見該傳。又《漢書·外戚傳》、《漢書·佞幸傳》只記載延年弟婬亂后宮，延年被誅連。③族：滅族。④封為海西侯：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rèn)為，李廣利是因伐大宛有功而被封侯，并非漢武帝憐其家而封之。⑤更：交 替。⑥土：封地。
褚先生曰①：臣為郎時②，問習(xí) 漢家故事者鐘離生③。曰：王太后在民間時所生（子）[一]女者，父為金王孫。王孫已死，景帝崩后，武帝已立，王太后獨在。而韓王孫名嫣素得幸武帝，承間白言太后有女在長陵也④。武帝曰：“何不蚤言！”乃使使往先視之，在其家。武帝乃自往迎取之。蹕道⑤，先驅(qū)旄騎出橫城門⑥，乘輿馳至長陵⑦。當(dāng)小市西入里⑧，里門閉，暴開門，乘輿直入此里，通至金氏門外止，使武騎圍其宅，為其亡走，身自往取不得也。即使左右群臣入呼求之。家人驚恐，女亡匿內(nèi)中床 下。扶持出門，令拜渴。武帝下車泣曰：“哄嚄⑨！大姊，何藏之深也！”詔副車載之⑩，回車馳還，而直入長樂宮(11)。行詔門著引籍(12)，通到謁太后。太后曰：“帝倦矣，何從來？”帝曰：“今者至長陵得臣姊，與俱來?！鳖櫾唬骸爸]太后！”太后曰：“女某邪？”曰：“是也?！碧鬄橄缕?，女亦伏地泣。武帝奉酒前為壽，奉錢千萬，奴婢三百人，公田百頃，甲第(13)，以賜姊。太后謝曰：“為帝費焉?！庇谑钦倨疥栔鳌⒛蠈m主、林慮主三人俱來謁見姊，因號曰修成君。有子男一人，女一人。男號為修成子仲，女為諸侯王王后(14)。此二子非劉氏，以故太后憐之。修成子仲驕恣(15)，陵折吏民(16)，皆患苦之。
?、亳蚁壬好賹O。他為《史記》中的若干篇寫了續(xù)補文字，后人把這些續(xù)補附于《史記》書中，文前大都冠以“褚先生曰”。②郎：官名。③故事：舊事。④承間：趁機。承，通“乘”。⑤蹕道：古代帝王出行時，禁行人，清道路，稱為“蹕道”或“蹕路”。⑥旄騎(ｊì，計)：古代皇帝儀仗中警衛(wèi)先驅(qū)的騎兵。橫(ｇｕāｎｇ，光)城門：漢代長安城北面西頭的城門。⑦乘輿：皇帝或諸侯乘坐的車子。⑧小市：小街市，小市場。里：古代二十五家為一里。古代聚族而居為里，里有里門。⑨嚄(ｈｕò，或)：表示驚愕的象聲詞。⑩副車：皇帝的侍從車輛。(11)長樂宮：西漢宮殿名。漢初為朝會之所，后為太后所居。(12)行：路上。引籍：引入和門籍。漢朝制度，出入宮門要通過引入并核對門籍。引入即門使。門籍即出入宮門的人員的名冊，在竹片上寫下姓名、年齡、相貌等，懸于宮門，以備核查。(13)甲第：最好的住宅。第，府第，宅第。(14)《集解》引徐廣說，修成君之女嫁淮南王太子為妃，并不是王后。(15)恣：放縱。(16)陵折：欺凌壓迫。陵，通“凌”。
衛(wèi)子夫立為皇后，后弟衛(wèi)青字仲卿，以大將軍封為長平侯。四子，長子伉為侯世子①，侯世子常侍中②，貴幸。其三弟皆封為侯，各千三百戶，一曰陰安侯，二曰發(fā)干侯，三曰宜春侯，貴震天下。天下歌之曰：“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wèi)子夫霸天下③！”
是時平陽主寡居，當(dāng)用列侯尚主。主與左右議長安中列侯可為夫者，皆言大將軍可。主笑曰：“此出吾家，常使令騎從我出入耳，奈何用為夫乎？”左右侍御者曰：“今大將軍姊為皇后，三子為侯，富貴振動天下，主何以易之乎④？”于是主乃許之。言之皇后，令白之武帝，乃詔衛(wèi)將軍尚平陽公主焉。
褚先生曰：丈夫龍變。《傳》曰：“蛇化為龍，不變其文⑤；家化為國，不變其姓?！闭煞虍?dāng)時富貴，百惡滅除，光耀榮華，貧賤之時何足累之哉！
①世子：帝王與諸侯的嫡長子。②常：通“嘗”。曾經(jīng)。③漢代古韻，“下”與“怒”同韻。④易：輕視。⑤文：同“紋”。
武帝時，幸夫人尹婕妤。邢夫人號?娥①，眾人謂之“?何”。?何秩比中二千石，容華秩比二千石，婕妤秩比列侯②。常從婕妤遷為皇后。
尹夫人與邢夫人同時并幸，有詔不得相見。尹夫人自請武帝，愿望見邢夫人，帝許之。即令他夫人飾，從御者數(shù)十人，為邢夫人來前③。尹夫人前見之，曰：“此非邢夫人身也?！钡墼唬骸昂我匝灾俊睂υ唬骸耙暺渖砻残螤?，不足以當(dāng)人主矣?！庇谑堑勰嗽t使邢夫人衣故衣，獨身來前。尹夫人望見之，曰：“此真是也。”于是乃低頭俛而泣④，自痛其不如也。諺曰：“美女 入室，惡女之仇?！?br/>
褚先生曰：浴不必江 海，要之去垢⑤；馬不必騏驥，要之善走；士不必賢世⑥，要之知道；女不必貴種，要之貞好?！秱鳌吩唬骸芭疅o美惡，入室見妒；士無賢不肖⑦，入朝見嫉。”⑧美女 者，惡女之仇。豈不然哉！
?、?(ｘíｎｇ，形)娥：漢代宮中女官名。②?何……比列侯：這三句是說明宮中女官的品級。漢制，官吏按俸祿多少分為若干等級。秩，官吏的俸祿或品級；中(ｚｈòｎｇ，眾)二千石(ｓｈí，時)，月俸一百八十斛；二千石，月俸一百二十斛，漢代郡守屬這一品級，故“二千石”常作郡守的代稱；容華，女官名。③為：做，裝做。④俛(ｆǔ，府)：同“俯”。屈身。⑤要：主要，重要。⑥賢世：賢于世，賢，勝過。⑦不肖：不賢，不成材。⑧上數(shù)語出自卷一百五《扁鵲蒼公列傳》。
鉤弋夫人姓趙氏①，河間人也。得幸武帝，生子一人，昭帝是也。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②。昭帝立時，年五歲耳。衛(wèi)太子廢后③，未復(fù)立太子。而燕王旦上書，愿歸國入宿衛(wèi)④。武帝怒，立斬其使者于北闕⑤。
上居甘泉宮⑥，召畫工圖畫周公負(fù)成王也⑦。于是左右群臣知武帝意欲立少子也。后數(shù)日，帝譴責(zé)鉤弋夫人。夫人脫簪珥叩頭⑧。帝曰：“引持去，送掖庭獄⑨！”夫人還顧，帝曰：“趣行，女不得活⑩！”夫人死云陽宮(11)。時暴風(fēng)揚塵，百姓感傷。使者夜持棺往葬之，封識其處(12)
其后帝閑居，問左右曰：“人言云何？”左右對曰：“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兒曹愚人所知也(13)。往古國家所以亂也，由主少母壯也。女主獨居驕蹇(14)，婬亂自恣，莫能禁也。女不聞呂后邪？”故諸為武帝生子者，無男女，其母無不譴死。豈可謂非賢圣哉！昭然遠(yuǎn)見，為后世計慮，固非淺聞愚儒之所及也。謚為“武”，豈虛哉！
?、巽^弋夫人：因居鉤弋宮而得此稱號。②武帝年七十，乃生昭帝：據(jù)《漢書》載，昭帝生于太始三年（前94），這一年武帝應(yīng)為六十三歲。下文昭帝立時，按《漢書》所記，應(yīng)為八歲。③衛(wèi)太子廢：衛(wèi)太子即太子劉據(jù)，為衛(wèi)皇后所生，故稱。據(jù)《漢書》記載，征和二年（前91），武帝近臣江 充挾嫌誣告太子劉據(jù)用巫術(shù)詛咒武帝。太子怒而發(fā)兵殺江 充。武帝派人追捕太子，太子兵敗自殺。由此而牽連被誅殺者達(dá)萬人之多，為武帝時之大案。史稱“巫蠱之禍”。見《漢書》：《武帝紀(jì)》、《江 充傳》。④國：國都。入：入宿。宿衛(wèi)：值宿護(hù)衛(wèi)?！霸笟w國入宿衛(wèi)”是燕王旦的委婉之辭，他的目的是想做太子，所以下邊說“武帝怒”。⑤北闕：皇宮北面的門樓。⑥甘泉宮：秦始皇始建，漢武帝擴建完成的一座宮殿，又名云陽宮。故址在今陜西省淳化縣西北。⑦周公負(fù)成王：周公名旦，周武王的弟弟。武王滅商后兩年去世，其子繼位為成王。成王年幼，其叔父周公攝政。負(fù)，背著。⑧珥(ěｒ，耳)：耳飾。⑨掖庭：原名永巷，是囚禁妃嬪宮女的地方。漢武帝時改為掖庭，并設(shè)獄，稱掖庭獄。⑩女：同“汝”。(11)云陽宮：即甘泉宮。(12)封建：筑墳。識(ｚｈì，志)：通“志”。標(biāo)志，做志。(13)兒曹：兒輩，孩子們。(14)驕蹇(ｊｉǎｎ，儉)：驕橫不順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