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文章被挪出課本這個話題,套用時下的話說已經(jīng)“out”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討論,也就死撐了幾天,然后,就被互聯(lián)網(wǎng)上數(shù)以億計的信息淹沒了,連頭都沒有再 浮出水面一下,就沉到底了。我為了這條不知道誰發(fā)出的新聞,從柜子里重新翻出《吶喊》,就坐在地上,看到天色*變暗,雷聲與大雨一起潑下來。
年輕的時候,如果沒有好好讀一讀魯迅,是遺憾的。如果沒有被那種滿含著深情與痛苦的情感感動過,沒有被那種浸滿了憤怒與哀傷的筆觸震驚過,少年的那種種悲天憫人、那種種桀驁不馴、那種種憤世嫉俗又怎么會找到存放的地方,找到深沉卻又凌厲的共鳴?
去年看到《摩托車日記》,看到切格瓦拉迎著太陽與灰塵,在南美洲的大地上奔馳,我想起了一個臺灣作家的話,年輕的時候不相信理想,那就不是真的年輕過。我好后悔,在我還充滿棱角的時候,錯過了切格瓦拉,也就錯過了那個可以變得更好的機會。
重讀魯迅的時候,我又想起了《摩托車日記》,想起了片中的切格瓦拉,因為懷揣著理想與世界,閃閃發(fā)光。魯迅不是切格瓦拉,魯迅從來沒有真的“干革命”,用 他自己的話說,他是“韌性*”地在斗爭。好多人拿“韌性*”做文章,認為機緣巧合之下,甚至是別有用心之下,魯迅才成為今天的魯迅。那是不公平的,因為說出這 些話的人,沒有讀過魯迅,或者說,沒有在年輕時讀過魯迅。他們不懂得千斤巨石之下,默默生長,最終破土而出,擊碎巨石的那粒種子的力量。
在那個時代,魯迅沒有走在時代之前,不像切格瓦拉,超出了那個時代,甚至超出了我們這個時代。他站在時代往前走的瞭望臺上,看到前面的驚濤駭浪,也看到后 面的風(fēng)起云涌,可是他沒有看到,海的另一邊,那個彼岸,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切格瓦拉也說不出來真正的彼岸是什么樣子的,他只知道那里鮮花盛開、陽光溫暖, 于是,他按照自己的規(guī)劃開始雕琢這個世界,一點也不肯妥協(xié),一次次打碎自己的作品,一次次拋棄自己的作品,只為了那個模糊卻有著致命誘惑的彼岸。魯迅好像 安分守己一些,既然不知道,他也沒有用力去想,他把所有的力氣花在了當下,時代是什么樣子的,國民是什么狀態(tài),為什么會造成這個時代,是什么禁錮了國民, 他用手術(shù)刀割開那個時代,將所有的臟器血淋淋地拿給大家看。
將魯迅的文章放到課本里,很大程度上,恐怕是基于魯迅本身,而不是他的文字。在我們這個時代,回過頭去看魯迅,那些要把世界撕碎、要把自己點燃的文字似乎 不那么合乎時宜了,血淋淋、赤裸裸,充滿著人性*深處最低層的東西。那個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盡管那個時代急于剔除的東西還遺留在每一個國人的血脈里,恐怕再經(jīng) 過百年仍舊無法擺脫??墒?,時代確實過去了,無論怎樣糾纏不清,還是過去了。剩下這些文字,乍一看,突兀得讓人膽戰(zhàn)心驚。
也許,把魯迅挪出課本是好事,至少傳遞出了一個信號,那個齜牙咧嘴、讓人握緊拳頭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墒牵倭苏n本的強制性*閱讀,現(xiàn)在的孩子們又有幾個會 去讀魯迅呢?在這個以高考作為學(xué)習(xí)最大動力的時代,太少人會去細想,從課本中剔除,其實意味著絕大多數(shù)孩子將失去好好認識魯迅的機會。
年輕的時候,如果能讀一讀魯迅,嘗一嘗人性*的酸澀與辛辣,摸一摸屬于人性*深處的沸騰與冰涼,長大了,面對自己與人生,就會少一點茫然,多一些執(zhí)著與操守。
年輕的時候,如果能讀一讀魯迅,看一看那個社會的浮光掠影,聞一聞那個社會的味道,長大后,面對其實沒有太多變化的社會,就會少一點憤怒,多一些從容與冷靜。
年輕的時候,如果能讀一讀魯迅,分享一點亙古不變的真理與錯誤,跳脫一些時代固有的偏執(zhí)與激進,長大了,面對這個仍舊喧囂的時代,就會少一點失望,多一些堅持與力量。
如果能借助魯迅看到一點那些終極問題的輪廓,或多或少,哪怕僅僅是驚鴻一瞥,就是最最值得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