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坐在中間屋的時候,木蘭乘機會向四周圍打量了一下兒。在中間屋的木隔扇之后,是一個狹窄的屋子,只有四、五尺深,由兩個側(cè)門與中間屋相接連,通到一個鋪著石頭地幽靜的院子,院子里有石頭凳子、石頭桌子,和石板地?;ㄅ鑳汉退蓸渑杈皟?,都擺在石頭架子上,四周圍是石鼓狀的磁凳子。墻外面有一棵很高大的樹,生長在百碼之外的鄰人家中。這真是美而靜的地方。從后院兒屋子的窗欞中,木蘭看到平亞房子的后面屋子。她看見曼娘擦自己的衣裳。她說:“你們完了沒有?”曼娘抬頭看,看見木蘭,她說:“進來吧?!蹦咎m從狹窄的后廳進去,發(fā)現(xiàn)這間后面的屋子里放了一張新的小床,還有別的家具,這是新娘自己的屋子。木蘭說:“你們的院子真美。”說著就想拉曼娘出去看,但是曼娘只走到門坎兒,向院里望了望,以后那就是她自己的庭院,而且在那兒她要過以后那么多的日子,那么多的黃昏、夜晚。
這時,雪花打開門,請陪伴新娘的人到另一間屋里去吃面,吃雙喜餑餑。
然后,她端進栗子糕、湯面、餃子、雙喜餑餑,給小姐們吃。曼娘不肯吃,雪花說:“您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吃一點兒,晚飯會有人送過來的。”
木蘭問:“她今天晚上要不要去參加喜宴,她應(yīng)當(dāng)去敬酒的?!?br/>
雪花說:“是啊。照規(guī)矩,她現(xiàn)在還沒有正式拜見公婆,那要等明天早晨。今天晚上她不應(yīng)當(dāng)離開新房。平常是第三天擺喜宴,但是我們把那些禮俗都免了。連孩子們在內(nèi),只有三桌。就是姚家、牛家,太醫(yī)和他太太,還有我們自己家的人。您很幸運今天晚上,沒有人鬧洞房,因為是家宴?!?br/>
曼娘在勸促之下,吃完了一碗面,吃了幾個餃子,因為是北方人,喜歡吃餃子。伴娘這時告訴她可以脫下正式衣裳,又說等一下兒她要換衣裳,準備晚上的事情。
曼娘聽見平亞的屋里有聲音,就跟雪花說:“他叫你呢?!毖┗ㄗ哌M前屋去問他要什么。平亞有氣無力的說:“我叫你好幾次了。新娘在哪兒呢?”
雪花很快走回來,笑著說:“新郎是叫您呢。我們都該死,他叫了好多次,我們都沒聽見,最后還是您新娘聽見的。”
曼娘走進去。木蘭想到一件事,走出中間屋,問她的丫鬟錦兒:“銀屏在哪兒呢?”
錦兒說:“她說她肚子疼,婚禮一完她就回家了?!?br/>
木蘭又問:“你看見體仁沒有?”
錦兒說:“沒有。我想他也回家了吧?!?br/>
木蘭沒說什么,告訴曼娘她要去找她母親,就帶著莫愁和錦兒走了。
她們到里院兒曾太太屋里去,進屋看見四位太太,她母親,曼娘的母親,牛太太,蔣太醫(yī)的太太,大家正在閑說話兒。桂姐則正和牛太太的女兒素云在另一個角兒上閑談。姐妹二人進了屋子,向眾人行禮。牛太太說:“姚太太,我向您道喜,您怎么養(yǎng)得兩個這么美的女兒?。靠此齻z一眼,心里都高興?!?br/>
蔣太醫(yī)的太太說:“我們先生常常在家里夸獎她們姐妹。我聽說她們倆都長于家事,又通文墨??p衣裳,炒菜做飯,扎花兒刺繡之外,什么天文、地理、數(shù)學(xué)、醫(yī)道都懂呢?!?br/>
木蘭的母親說:“您說哪兒的話呀?都是您和您先生喜歡她們,寵愛她們就是了。”
牛太太說:“木蘭、莫愁,你們姐兒倆過來,讓我看看你們。你們不是很像戲臺上多才多藝的美女嗎?能娶這樣兒美女的人家可是真有福氣。她們風(fēng)度這么好。在這種新時代,教養(yǎng)女兒真不容易呢。連女孩子也要進洋學(xué)堂,學(xué)作文章。她們一畢業(yè),說自由結(jié)婚,學(xué)新派頭兒,可就是不懂禮貌,這個世界可怎么好哇?”
她說話的聲音清亮利落,從容不迫,是發(fā)號施令慣了的腔調(diào)兒,也沒人會向她反駁的。她又接著說:“俗語說得好,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孩子最重要的是管家,伺候長輩,管理下人,生兒育女。有的能念書,有的不能,怎么能勉強?可是風(fēng)氣變了,都想上學(xué),都想念書,回家之后,還不是總要嫁個男人,在學(xué)校學(xué)的還不是一樣兒也沒用。有好多人就只知道四五二十,五五二十五,還不是一樣發(fā)大財,做高官。”
這一會兒她一直死盯著木蘭和莫愁,又轉(zhuǎn)向她倆的母親說:“您從來沒給她倆裹腳哇?”
姚太太說:“她父親不讓我給她們裹?!?br/>
牛太太說:“不裹腳慢慢流行了。素云十歲的時候兒,我給她裹的腳?,F(xiàn)在不要裹了,只好由著她,因為zheng府禁止裹腳。以后中國的女孩子都像旗人的大腳了?!?br/>
素云聽見母親提她的名字,她轉(zhuǎn)過臉兒來聽。她母親叫她:“素云,過來,跟你妹妹說說話兒?!?br/>
素云很高雅大方的走過來,完全一副官宦之家閨秀小姐的樣子。她穿著高雅,舉止高雅,談吐高雅。她不冒失、不粗魯;高雅而矜持;并不缺乏柔媚溫婉,而是有點兒過于高雅,稍微失之于矯揉造作,微欠幾分天真自然。總而言之,她是禮教社會的產(chǎn)物。她有拿著香手絹兒掩著鼻子的習(xí)慣,好像她的芳香氣質(zhì)隨時有受別人污染的危險。她的姿式很容易讓人想起古代美人的“西施捧心”。是“捧心”也罷,是牙疼也罷,總是有雙眉緊皺的習(xí)慣。
幾位太太正在品評女孩子的腳。素云的兩只腳腳背都有點兒隆起,就因為曾經(jīng)裹過腳,也比自然的腳小一點兒。木蘭有一件自己不如意的事,就是她的腳有點兒太大。素云說:“姚小姐的腳再小一點兒就好了。我的腳現(xiàn)在雖然并不再裹,盡量想讓兩只腳長大,總是長得不夠大?!蹦咎m說:“不要那么說。就是以自然的腳來說,小一點兒還是好。”
這是素云第一次說話時勝了木蘭。素云知道自己已經(jīng)占了上風(fēng),木蘭卻還不知道。素云又接著說:
“我昨天在譚侍郎公館里,譚家大小姐也是不裹腳的,她說軍訓(xùn)總部徐會辦的女兒也是不裹腳的?!彼卦瓢压賵鲋械墓倜嗣f得滾瓜爛熟。木蘭不認得大官的千金小姐。這是素云第二方面勝過木蘭的。
不過,木蘭還是很愛慕素云,因為她看見一個美女,不由得就愛。她妹妹莫愁為人實際,她認為這是官場勢力,后來在家里告訴木蘭,說她一點兒也不喜愛素云。
對別的太太的種種事情,牛太太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的本領(lǐng)。也許是由于她的頭腦清楚,不必追求細節(jié)詳情,她就能知道自己想到的事情,直截了當(dāng),而且斷然無疑。她現(xiàn)正在計算曾家、姚家,和她們自己家,這三家青年男女的前途。她自己有兩個兒子。懷瑜年十九,東瑜年十七。懷瑜已經(jīng)和陳家小姐訂婚。東瑜還太小,她那老謀深算的頭腦,正在打算兒子與高官厚祿的人家聯(lián)姻。姚家不是官宦之家。她打算與曾家結(jié)親。她的女兒素云,十五歲,可以嫁給經(jīng)亞或是蓀亞。她知道木蘭和曾家的親密關(guān)系,也許木蘭會嫁給曾家的一個兒子。因此,她就特別注意木蘭,又觀察經(jīng)亞蓀亞的個性*。
一般人大概要挑年輕活潑的蓀亞,但是牛太太并非一般的女人。她希望找個會做官的女婿,她也知道會做官的人所具有的條件,那些條件和一般做人所必須的條件,截然不同。照當(dāng)年的情形論,好人不能夠做官;活動的人也不能做官;缺乏耐性*的人也不能做官;誠實的人不能做官;有學(xué)問的人不能做官;太聰明的人不能做官;敏感有良心的人不能做官;勇氣太大的人也不能做官。官場的人物,甚至于那個時代的fu敗官僚,也是形形色*色*不一的,因為官場人物的來源是形形色*色*不一的緣故。官場就像一個海,官宦人家各樣的子弟,所有不能以別的方法謀生的,自然也有些個誠實的、有學(xué)問的、活動的、有良心的,都跟其他不成材的,像垃圾一樣,一齊傾倒在這個宦海里。但是在這個宦海之中,風(fēng)浪很多,有的人沉下,有的人浮起,只是富有精力才智,再加上幾分黑心的人,才能夠乘風(fēng)破浪,飛黃騰達。在那千萬的官員之中,一個人必須既不太誠實,也不太急躁,也不太想有作為,也不太想求進步,不太敏感,不太講良心,還有后臺撐腰,大概才能確保官運亨通。
現(xiàn)在經(jīng)亞是正常的聰明,受正常的教養(yǎng),也是正常的馴順,也是正常的保守,沉靜而謹慎,有羞澀怯懦的美德,自然不容易招事闖禍。蓀亞過分坦誠,輕浮急躁。經(jīng)亞天性*謙退,他那嚴厲的父親已經(jīng)把他那勇敢之氣完全折磨罄盡。蓀亞是家中幼子,任其自然,沒有馴服,沒經(jīng)過改造。牛太太最后的判斷是,以她官場的背景來支持,經(jīng)亞會平步青云。蓀亞的情形則渺不可測,也許會有正統(tǒng)派官紳所忌諱的那種新奇不經(jīng)的思想。所以牛太太的心里就看中了經(jīng)亞。
牛太太并不是好譏笑別人的女人,只是一個野心勃勃,實際而又能干的女人,憑對現(xiàn)實環(huán)境的真正了解而獲取利益。她不僅是已經(jīng)訓(xùn)練了丈夫,而且推動他去獲取了權(quán)力地位,官上加官,步步高升了。她丈夫不是個無害于人老老實實的人嗎?她不是已經(jīng)給他弄到巨額的財產(chǎn)嗎?她不是因此已經(jīng)鬧得北京滿城風(fēng)雨了嗎?她丈夫在她面前,敢說他之得做度支部大臣不是完全由于她表姐嫁了大學(xué)士的關(guān)系嗎?她丈夫姓牛,她娘家姓馬。在北京茶館兒酒肆里,就流行了用牛馬來諷刺這位度支部大臣的歌謠。那歌謠是:
黃牛扁蹄
白馬得得
牛馬齊軛
百姓別活
牛太太有個外號兒叫“馬祖婆”。馬祖婆是佛教禪宗里的女菩薩,神通廣大,佛法無邊。因為這個名字多少帶有恭維之意,有時人當(dāng)面叫她“馬祖婆”,她居然心中竊喜。牛先生則被朋友們稱之為“牛財神”。因此又有一個歌謠,不過不太恭維他,說牛吃死搖錢樹,填滿大肚子。歌謠是:
好牛不踏后園地
好馬不吃門前草
搖錢樹下
吃個肚皮飽
搖錢樹是人想象中的一種樹,樹枝子上長著一串串的銅錢,果子像圓圓的金丸兒,垂下來就像榆樹上的榆錢一樣。人只要過去把搖錢樹一搖,金子如雨般自樹上落下,人只要彎彎腰拾起來就成了。
這個時候兒,太太們聽說牛大人已經(jīng)駕臨,是參加喜宴來的。像平常一樣的氣派,四人大轎,八個跟班兒的,這些人都得供給酒飯,需要賞給酒錢。曾先生在前廳迎接,前廳那時有木蘭的父親,蔣太醫(yī),他們行官禮,一聲聲的大人長,大人短的,木蘭的父親勉強忍耐那套官場俗氣。
牛大人原不知道自己飛黃騰達的原因,因為都是由他太太一手造成的。他的臉是一團肉,生得并不好看。自從官運亨通,北京城的相命的都說他生得是標準的福相。不錯,照相書上說,胖就表示好脾氣,按一般道理說,自然就有福氣。但是他的臉并不是真正一團和氣的臉,也不是聰明愉快的臉,而是庸俗貪婪的臉。
他家世代開錢莊,在北京天津都有生意。在清朝末葉,科第與官員的任用制度逐漸fu敗,科第與官爵都按定價出賣,尤其以遇有旱澇之災(zāi),朝廷需款孔急之時為甚。這位大人最初就是買了捐班兒的舉人,后來向有權(quán)勢的太監(jiān)捐獻,奉派為兵部軍需監(jiān),主管購買軍糧等物資。果然本錢不白下,利潤甚厚,又由于他太太與大學(xué)士的太太為表親的關(guān)系,于是在宦海之中,一帆風(fēng)順。
牛大人于是有了自信心,除去在自己太太面前,在別人面前開始裝腔作勢。牛太太比他大一歲。他也相信自己并不愚蠢,也不平庸。為表示自己不愚蠢不平庸,他便常常教訓(xùn)別人,尤其是對低級員司。不過人家不是付諸一笑,就是背后挖苦他,但是在他面前,則畢恭畢敬,甚至于對他諂媚奉承,因為知道他喜愛吃這一套。這么一來,他的自信心便越發(fā)加強了。在他家里,禁止人說“?!弊?。仆人們就永遠不說“?!弊郑谒澈髣t故意不斷的說。北京有好多巷子,叫很怪的名字。有 “牛尾巴胡同”,“牛毛大院”兒。他府上一位諂媚逢迎的秘書,開始把“牛毛大院”兒改叫“官人大院”兒,而牛大官人竟表示贊許。但是這個前例卻很危險,因為牛府一個仆人居然把“牛尾巴胡同”改稱為“官人尾巴胡同”,這當(dāng)然可笑。而牛奶也成為“官人奶”,這就更糟。此外,就外表而論,牛大人是受一般人尊敬的國之大臣。若不苛求,牛大人也可以說不是個壞人,可是偏有人要追他的底細。他主管度支部公務(wù),他太太則經(jīng)營他們的錢莊,于是生意興隆,接受存款,便是合法的納賄的途徑。當(dāng)時攻擊官僚fu敗的,再沒有比牛大人攻擊得更激烈,而也更理直氣壯的。牛大人也學(xué)會了幾句詩文雅語,因為在官場應(yīng)酬上是用得著的??墒怯袝r候兒會弄錯。有一句成語是“鶴立雞群,”表示才能美貌超群出眾之意,這句話令人聽起來滿舒服。有一次,牛大人當(dāng)眾講演,要表示自己謙恭,卻誤說成鶴立雞群。他說:“本人有幸與諸位共事,可以說是鶴立雞群”。有幾個人一聽他用錯了成語,勉強抑制住笑聲,而牛大人根本沒有覺得什么不對。講演之后,大家就私下傳開,成了北京城官場里的笑柄。
牛大人,和曾先生一樣,也是原籍山東,認得袁世凱。他把不少同鄉(xiāng)引薦給袁世凱。那時袁世凱高官躥升,可以說是清廷最重要的人物,一手掌握訓(xùn)練出來的“新軍”大權(quán)。由于這種關(guān)系,曾文璞方得以做電報局的副總監(jiān),所以這兩家的深厚關(guān)系,可以說是恩高義重。
那天晚上,大家就座,喜宴開始。
在第三個院子里的大廳,擺了三張八仙桌兒,院子里懸掛著姚家、牛家、蔣太醫(yī)送來的紅綢子喜幛。宴席即將開始之前,木蘭的舅父也來加入。除去成年人之外,三家的小姐少爺也一同坐席,那種情形之下,男女是可以同席的。經(jīng)亞和牛家的大少爺與男人同桌,蓀亞和牛家的小男孩子則和四個女孩子一同坐。另一桌坐的是婦人和小孩子。新娘和母親孫太太和一個近親坐上座。木蘭的干姐珊瑚沒有來,姚太太也沒有來,說她身體不舒服,并且家里也得有人看家,因為不能把全家交給用人。
因為是宴席,雖然是不拘形式,也有酒。男人桌上邊談邊飲,曾太太因為新郎不能來,也不能向客人敬酒,再三向客人敬致歉意,不過她說飯后請大家去看新娘。蔣太醫(yī)的太太和牛太太因為沒見過新娘,急于飯后去看她。牛太太提請大家舉杯祝新郎新娘健康,她向曾太太道賀,評論新娘的美貌和風(fēng)度。曾太太也夸獎道: “我這個兒媳婦,無論長輩晚輩,大家都喜歡她。她從小就是聰明規(guī)矩的姑娘。牛太太,咱們是自己人,雖然她是我的親侄女兒,也是要這么實話實說。今天您一看見她打扮成新娘的樣子,盛裝之下,您一定會想她是天仙下凡呢。可是過一會兒,您又會發(fā)現(xiàn)女人的四德具備。
她父母把她教養(yǎng)得這么好,我真該千恩萬謝才是。”
大家靜默了一會兒,因為大喜之日誰也不愿提起新郎的病況。
曼娘的母親看見自己女兒出嫁榮華富貴的情形,心里想起了死去的丈夫,心想丈夫若能活著看見女兒嫁到這么好的人家,一定也很高興,因此自然心里又難過?;槎Y之后,她就沒看見女兒,還要等到明天。一則因為她是新娘的母親,二則因為她是個寡婦,寡婦是不能進新房的。現(xiàn)在聽見平亞的母親提到她和死去的丈夫怎樣教導(dǎo)曼娘,一陣心酸,淚從眼角兒流出來。
曾太太和別的女人自然知道她為什么落淚,桂姐趕緊提別的事,好岔過這個話題。她說:“我敬您一杯酒,保證明年您抱外孫子。將來外孫子長大之后做大官,您還可以受皇家的封誥呢?!泵總€人都說是,都大笑了。
曼娘的母親說:“我是個不中用的人,又不懂北京城的禮節(jié)。在這大喜的日子,我也不會做什么。什么事都是親家公親家母給我們母女準備的,他們兩位太好了。我只希望這個孩子做個孝順的兒媳婦,不要辜負長輩的疼愛?!闭f著用手指頭擦了擦眼淚。
飯后,曼娘的母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別人去看新娘。男人里,只有馮舅爺與蔣太醫(yī)過去。新娘已經(jīng)有準備。由伴娘和雪花幫助,她已經(jīng)換了衣裳,不過仍然還戴著鳳冠,因為擔(dān)心打擾新郎,曼娘預(yù)備在后屋里和來人相見。因為后屋子不大,人多擁擠,來的都是至親近友,沒人照通常那樣說令人發(fā)窘的話逗引新娘發(fā)笑。
新娘在床前站著不動,任由大家看,鳳冠上的珠串墜子由頭發(fā)上垂下來,她看來真是美。木蘭和莫愁到她身邊去,預(yù)備隨時保護她,其實用不著。
太醫(yī)到前屋去看平亞,他出來之后,大家讓他坐下,但是他說:“不必,我也就要走了?!彼@個老人說話聲音溫和,胡子飄飄然,現(xiàn)在嘴里抽著旱煙袋,有二尺長。
木蘭對曼娘說:“這是蔣太醫(yī)?!比缓笥謱Υ蠹艺f:“他們兩位都是大夫。一個治身上的病,一個治心里的病?!甭锫牭侥翘t(yī)的名字,想起前兩天那次焦急的會見,不由得臉上緋紅,不過蔣太醫(yī)沒有留意。
過了一會兒,大家走了,屋里只剩下伴娘和兩個丫鬟,她們幫著新娘卸裝。一切料理完畢,伴娘向新娘說了幾句吉祥話兒,催請新娘到新郎屋里去,自己出來,隨手關(guān)上了屋門。
現(xiàn)在屋里只有曼娘和平亞兩人。平亞睡著了,曼娘沒驚動他,因為睡眠對他很是需要。她看見一切都給新郎準備妥當(dāng),便一人靜坐。后來她把平亞的帳子拉攏,就回到自己屋里去。
在自己的屋里,在燭影搖紅之下坐著,坐了好久,好久,想一切過去的事,又想到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