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兒死亡的慘痛打擊發(fā)生之后不久,木蘭終日默默無言,她不再問什么,也不哭泣。尸體停在宗祠里。曼娘過來和木蘭做伴。她兒子阿瑄,那天沒去參加游行,因為他在稅務(wù)專門學(xué)校讀書,那個學(xué)校由海關(guān)稅務(wù)司辦的,管理學(xué)生比一般純中國人辦的大學(xué)嚴(yán)。阿滿學(xué)校的學(xué)生,還有學(xué)生總會的代表都來吊唁,但是木蘭沒有見她們。
那天晚上,木蘭在蓀亞和曾太太勉強之下,才喝了幾口湯,很早就寢。半夜,丈夫和用人聽見她哭。
第二天,她沒起床。丈夫聽見她在夢里斷斷續(xù)續(xù)喃喃自語,她身上發(fā)燒。眼睛有時睜開往屋里四下打量。然后又閉上。
自從童年起,命運對她一直善加呵護。她對母親的死亡,不如妹妹莫愁感受之深刻,也許是她出嫁較早,而母親長期臥病中伺候湯藥的是妹妹。父親的出外倒是使她感覺更深。而今是她生平第一次,悲痛深深傷到了她的心。她甚至對殺害她女兒的兇手沒有感覺到憤怒。女兒是死了!只有這件事,她現(xiàn)在知道,和別的有什么關(guān)系。她還想不到。
她的頭腦,在她童年那些歲月上,又在她最近這幾年的生活上,漫無目標(biāo)的思來想去。那些顯然細微而又重要的剎那,在她眼前交雜錯亂的出現(xiàn)。她看見自己在花園里采花,曼娘告訴她怎樣把鳳仙花瓣研成花泥染紅手指甲。她在曼娘的院子里做花生湯,曼娘在鞋上繡花兒。蓀亞來到,她把花生湯給他,他很高興。她看見紅燈照那個義和團婆娘,暗香和她自己關(guān)在那間小屋子里,還有她邁步到運糧河船上的情景。這些畫面看來非常逼真。曾太太和三個孩子坐在船頭,后來曾先生穿著小褂兒,只穿著襪子沒有穿鞋從船里出來看她,手里托著水煙袋。她看見蓀亞咧著大嘴笑,還有曾先生手上手絹里那塊甲骨。由甲骨,她的頭腦又漂浮到她童年所珍愛的那批玉和琥珀的小動物,又想到和父親的對話,就是在將要南逃之前關(guān)于古玩寶物的對話,以及對好運厄運的看法那種啟人深思的話。沒有福氣的人找到地下的珍寶動物,那些動物會長上翅膀兒變成鳥兒飛跑??墒撬F(xiàn)在那些珍寶動物還在手中保存。有一個細白的玉狗,伏在地上的樣子,她那么心愛,還有那個綠豬、小象。還有那兩個猴子,一個在另一個猴子耳朵里捉虱子。那另一個閉著眼睛,張著嘴,歪著頭,顯然是覺得舒服快樂。只要一個猴子掏另一個猴子的耳朵,那個多么快樂!不錯,那些猴子過日子,長生不老,他們和神仙一樣。昨天阿滿還玩兒那些東西。阿滿而今何在?阿滿是死了嗎?眼前的情景成了烏黑的一團。忽然在眼前一片黑黝黝的幕布上,出現(xiàn)了棕黃干枯的顏色*形狀,她正在注視一個龐大的無字碑。這是秦始皇的碑,她正和立夫在一起,是在泰山頂上。為什么立夫那么沉默?她想把碑上的干苔揭下去,立夫說:“不要!”
泰山頂上日落的時刻,她和立夫站在無字碑前,這情景又重復(fù)出現(xiàn)。他們在一起談過永生不朽,談過生命長在,她告訴了立夫若干朝代帝王早已消逝,那通石碑依然屹立,只因為石碑沒有感情。地球旋轉(zhuǎn),人也旋轉(zhuǎn),和地球一同旋轉(zhuǎn),又見太陽出來,可是他們?nèi)匀徽驹谑懊妗?br/>
轉(zhuǎn)眼間,她又在杉木洞里,在山上,和立夫在一起。哎呀,那么寶貴那么短短的一段時光!立夫用腳踢一段樹樁子,她在樹樁子上坐著。林中的微風(fēng)把她一綹頭發(fā)吹到前額上,她用手指頭掠開。她用手指頭掠頭發(fā)的姿勢,也不是漫不經(jīng)心的。那具有什么含義,她卻說不出來。她告訴立夫,他倆三次相遇都是在山上,好奇怪。
蓀亞聽見她在夢里說:“咱們現(xiàn)在到了山谷里了,現(xiàn)在到了山谷里了?!?br/>
過了片刻,又聽見她說:“我那塊甲骨!我那塊甲骨!”
蓀亞以為她是在說夢話,但是她的眼睛是睜開的。她清清楚楚地說:“還給我那塊甲骨!”
丈夫走近她,怕她精神錯亂了。
蓀亞問:“你要什么?”
“我的甲骨。在外面櫥子里。我好久沒有玩兒了?!?br/>
蓀亞一肚子憂愁,去把甲骨拿進來,那是當(dāng)初嫁妝中的一部分。
木蘭拿起一個來說:“古老的東西。四千年了。我生下來之前四千年的東西。”
蓀亞傻傻的說:“是啊?!?br/>
木蘭很感傷的說:“我后來沒研究過這些東西,你答應(yīng)我替我研究一下兒好不好?”
“好,妹妹,只要你高興就好。”
“你知道,這上頭記載的是幾千年前帝王的大事。”
“你餓不餓?”
“我不餓。你知道,那些帝王也過活,也是一樣過日子,也結(jié)婚,后來也死去了?!?br/>
蓀亞覺得木蘭精神錯亂了,又怕起來。木蘭眼里含滿了眼淚。
她向蓀亞茫然無神的望著說:“我那些玉雕的小動物呢?”蓀亞又去把那一整批的拿來放在床上。木蘭認(rèn)真的看,然后一個一個的玩弄。
她身上發(fā)燒,一下午沒退。他們給了她一粒藥丸子吃下去,使她鎮(zhèn)定一下,再服湯藥使她退退肝火,舒一舒胰臟。到了夜晚,她酣然入睡。
立夫躺在床上,十天左右不能行走,下午莫愁來看木蘭。
第二天早晨,莫愁又來,知道木蘭睡了一夜,燒已經(jīng)退下去,但是她不肯多說話。她說話也是說老早過去的事,不說目前的事。問她什么時候辦喪事,她只簡單的說:“準(zhǔn)備好就辦?!?br/>
莫愁說:“學(xué)生團體要知道,準(zhǔn)備派幾百名代表來參加喪禮?!?br/>
到這時,木蘭才怒沖沖的說:“他們要把我死去的女兒當(dāng)做英雄嗎?不用。阿滿是我的。不要外人來參加……妹妹,你從我這次經(jīng)驗也應(yīng)當(dāng)?shù)脗€教訓(xùn)。你的孩子長大之后,永遠不許他們?nèi)⒓邮裁垂娀顒印?粗麄?,別放開?!蹦钣终f:“今天的消息說內(nèi)閣已經(jīng)總辭職,對死傷的學(xué)生負(fù)起責(zé)任,南方有電報來,要求逮捕段祺瑞公開審判?!?br/>
木蘭對這些概不關(guān)心。她對事物價值的判斷似乎有了一個新想法。那天她起床后,像往常一樣照顧幼兒。在為阿滿辦理喪事時,她特別鎮(zhèn)定,特別嚴(yán)肅。誰也沒有看見她再哭。她的悲傷非眼淚所能表達。她把悲痛堅忍住,猶如一位皇后一樣。
她對那些玉刻的玩物之感到興趣,不只是一時的。她一直把那些東西擺在寢室的桌子上。那些東西對她富有精神上的意義,提醒了她童年時喜悅的時光,但也告訴她什么是時間,什么是永恒。她似乎覺得剎那和永恒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東西。這些無生命的東西就代表不朽的生命。那些甲骨就象征四千年前生活的帝王皇后,象征王侯的生死,象征戰(zhàn)爭,死亡,遠古對祖先的祭祀。雖然有好多是神諭的圣骨,木蘭則不感覺到有什么宗教和歷史的意義,而是哲學(xué)的神秘的意義。
阿滿的喪禮之后,過了幾天,木蘭和蓀亞說了一句話,大出乎蓀亞的預(yù)料。
她說:“現(xiàn)在我不想住在北京了?!?br/>
蓀亞以為木蘭的意思是,自從阿滿死后,北京城在木蘭看來,實在是觸目傷懷。因為第一個禮拜,用力抑制著情緒,喪禮完畢之后,每天上午和每天下午,蓀亞總看見木蘭自己到一個屋里去,獨自待一會兒,他知道她是去自己哭泣,免得被別人看見,也免得受人打擾。所以蓀亞說:
“妹妹,我知道你受不了這個打擊,慢慢會好一點兒。”木蘭回答說:“不行。我需要安靜。這個世界亂得不堪。處處都有戰(zhàn)爭,離北京也越來越近。我只要和你和孩子們一塊兒過。我再不許孩子們離開我。我要自己教育他們——咱們不能到別處去嗎?南下到杭州,住在西湖旁邊兒,過個簡單平靜的日子不行嗎?”
她的語氣很認(rèn)真。
蓀亞說:“但是媽和家里人都在這兒,還有這房子。等一等,再想辦法?!?br/>
木蘭又重復(fù)說:“我只要在平安中過日子。難道沒有地方兒讓咱們可以過平安日子嗎?”
蓀亞說:“咱們再仔細商量,看看怎么辦好?!?br/>
立夫剛一能走,就來看木蘭。他的傷萬幸還好,沒有引起什么別的毛病。但是幾塊小骨頭和筋受了傷,所以后來他一生一直走道兒有點兒瘸。他現(xiàn)在拄著一根手杖。木蘭抬頭向他看了看,無限傷神,半晌沒說什么話。然后,勉強說話,謝謝他在那種恐怖的日子去想法找阿滿,想法子救她。說得真情流露。但是立夫不提自己,只說喪禮那天不能來,心里很難過。
他現(xiàn)在還是滿肚子憤恨,十分激動,他大喊說:“你知道醫(yī)院里受傷的學(xué)生又死了六、七個嗎?有些人對這次謀殺的態(tài)度,我硬是不能懂!”
他手里有最近一期的一份周報,他拿出來給他們看,他說:“你們能想象不?那些‘正人君子’還把過錯推到學(xué)生領(lǐng)袖身上呢!那個作者說教授和學(xué)生領(lǐng)袖無權(quán)去犧牲學(xué)生的性*命。他說,他們?nèi)糁纙heng府的態(tài)度和預(yù)備采取的行動,他們應(yīng)當(dāng)對死傷的學(xué)生負(fù)責(zé)任,他們?nèi)魧heng府的態(tài)度辦法茫然無知,就是無能。作者還暗示說幾個學(xué)生領(lǐng)袖是共|產(chǎn)|黨。這完全是zheng府在公文上說出來要逮捕學(xué)生領(lǐng)袖的理由。他們暗中為zheng府開脫!zheng府當(dāng)然‘也’錯,作者居然說zheng府‘也’錯!他說,zheng府不是兇手,只是‘也’錯而已。多么漂亮,冷靜,公平的態(tài)度哇!我知道,學(xué)生領(lǐng)袖是得到衛(wèi)戍司令鹿鐘麟平安無事的保證的。鹿鐘麟也不知道段祺瑞的衛(wèi)兵預(yù)備怎么辦。那是秘密的陷阱,是埋伏襲擊。學(xué)生領(lǐng)袖怎么知道是領(lǐng)著同學(xué)去找死?這篇文字的作者說這種話,掩飾zheng府的罪惡!下流!無恥!”
立夫越說越怒,滿臉通紅。
木蘭說:“立夫,以后說話更要小心?,F(xiàn)在忠貞愛國而死,還會被稱之為愚蠢無知呢?!?br/>
但是立夫回答說:“我還有話要告訴你,幾天以前,九個大學(xué)校長開了一個會,對這次屠殺起稿兒發(fā)表一項聲明。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其中四個人反對zheng府應(yīng)對此項罪惡負(fù)責(zé)。他們自己就是政客。那個聲明的措詞,他們討論爭辯了兩個鐘頭,想法子找個公式,既不傷害zheng府的感情,同時還表示他們對這件事有幾分恐怖,那就要玩弄幾個字眼兒,如‘衛(wèi)士兇殘’,‘武器不仁’等。措詞那么溫和,zheng府看了一定欣然色*喜?!谝环矫妗诹硪环矫妗パ?!那種公平合理審慎的觀點!這些大學(xué)校長是正在顧慮自己的飯碗呢!”
木蘭很為他擔(dān)心。
木蘭說:“北京我看不適于你住了。在這兒住,你會越來越氣悶,尤其是因為你們大學(xué)同事,當(dāng)中有這種人。”“我已經(jīng)寄去了一篇文章,批評這些大學(xué)校長,也就是對那個作者的一個答復(fù)?!?br/>
木蘭驚喊說:“已經(jīng)寄去了!我妹妹答應(yīng)了沒有?”
“她不知道我就寄了?!?br/>
蓀亞說:“立夫,你應(yīng)當(dāng)抑制你自己一點兒。這是亂世,一切小心為上。”
立夫說:“你看不出來這必然是安福系最后的掙扎嗎?全國情緒激憤。這個zheng府已經(jīng)破產(chǎn)。這次屠殺也就是他們自殺?!蹦咎m很傷心的問他:“你怎么知道再來個新zheng府就會好一點呢?”
立夫不回答,但是往窗子前的桌子那兒走去。桌子上就擺著木蘭的甲骨和玉刻的小動物。木蘭的眼光在后面跟著他。木蘭說:“立夫,我有一句很鄭重的話跟你說,你看看這些小動物。這些小動物里面,比你的文章里,比你的政治理論里,都更有道理。這些小動物能夠使人平靜?!?br/>
立夫把幾塊甲骨拿起來放在手里,開始看上面雕刻的東西。過了半分鐘,他的臉改變了樣子,流露出新奇快樂的光輝。
木蘭不住的看著他,跟他說:“有一次你告訴我,你要到西藏去看看?!?br/>
蓀亞說:“我從來沒聽他說過?!?br/>
木蘭說:“我第一次看見他時,他告訴我的。好久以前了?!绷⒎蛭⑽⑿χ鸭坠欠旁谧雷由希f:“問這個干嘛?”“你為什么不研究一下甲骨文?關(guān)于甲骨文還沒有一部有價值的著作出現(xiàn)。我知道你喜愛甲骨文。我也要蓀亞學(xué)呢。不要再談?wù)撜瘟税?。?br/>
立夫一瘸一瘸的走回去坐下,和他們靜靜的談了一會兒,然后拄著手杖走了。
北京現(xiàn)在加速混亂,直奉聯(lián)軍越來越逼近。北京仍在馮玉祥軍隊控制之下。以段祺瑞當(dāng)首的zheng府開始密謀反馮而歡迎直奉聯(lián)軍。這項-陰-謀敗露。衛(wèi)戍司令鹿鐘麟改變了態(tài)度,派兵包圍了段祺瑞的官邸。段祺瑞和安福系的政客逃入了租界。在奉軍逼近之時,鹿鐘麟將兵撤至北京城外,避免戰(zhàn)斗。安福系群丑又自隱蔽處出來,但當(dāng)時直系首領(lǐng)吳佩孚下令逮捕安福系,而把段祺瑞嚴(yán)予監(jiān)視。安福系官僚在無可奈何之下,向奉系暗送秋波,派代表到天津去歡迎少帥張學(xué)良。但是張學(xué)良對安福系代表拒而不見。安福系官僚左右碰壁,知道政治生命已告終結(jié)。四月二十日,段祺瑞辭職。
北京的情勢至為古怪。zheng府之中缺乏首腦人物?!爸腥A民國”總統(tǒng)曹錕,已遭監(jiān)禁,過一段時日,也通電辭職,竟忘記以前曾經(jīng)辭職一次,那是兩年之前。段祺瑞在那段期間,必須自己發(fā)明一個“執(zhí)政”的名詞,用以代替“總統(tǒng)”?,F(xiàn)在段祺瑞已經(jīng)辭職。北京zheng府里既沒有總統(tǒng),也沒有執(zhí)政了。
四月十八日,奉軍進入北京。那批部隊是狗肉將軍張宗昌的部下。張宗昌那時是山東督軍,但是他的勢力現(xiàn)在擴展到了北京。他的兵開始用不值錢的“奉票兒” 買東西時,幾乎起了暴亂。因為他們拿不值五分錢的一元票子,他們要買一包紙煙,還要找回九毛七分錢。商店紛紛關(guān)門,交易完全停止。民家的住房由軍隊占據(jù),婦女兒童老人,紛紛逃往鄉(xiāng)間。
狗肉將軍有三不知。一不知自己有多少兵,二不知自己有多少錢,三不知自己有多少女人,其中包括中國女人和俄國女人。他高大魁梧的身材,他巨大的黑雪茄,他一嘴罵人的臟話,等于巨大猩猩說人話。事實上,他有猩猩的智慧,有鄉(xiāng)下人的老實心腸。他拿著一大卷鈔票,誰有困難就給誰,或是俄國女人,或中國的莊稼漢。他喜愛光明正大,他懂得樸質(zhì)的語言,他孝順母親。若是文官用的詞句典雅,他不能懂,他就辱罵大叫說:“你說的是什么,咱們聽不懂?!彼麗鄞蚵閷ⅰR贿叴蛞贿呑约憾ㄒ?guī)矩。一條唯一不變的規(guī)矩就是,他得贏。他若有“索子”,那“索子”就能夠吃“餅”。他手里若有一個“餅”,那個“餅”就可以吃“索子”。他的屬下對一切事情,都和他同一個看法。大家在麻將桌兒上輸給了他,就能討得此位大將軍的歡心。他也有粗俗的詼諧,關(guān)于“索子”吃“餅”的笑話,他也會哈哈大笑。在這一方面,他不算獨一無二。因為總統(tǒng)曹錕也打麻將,而且整夜在做莊,直到天亮。所以在社交界有“曹氏連莊法”之說。
狗肉將軍的軍隊開到北京是為了“消滅共匪”。他并不懂共產(chǎn)主義是什么,他只宣稱共產(chǎn)主義就是“共產(chǎn)共妻”。他常說:“我倒是贊成共妻,但是反對共產(chǎn)。東西是我的。怎么能是你的呢?你只能拿你的東西,我的東西你不能拿。你若能夠拿得了去,那就算是你的。你的東西,我若能拿得過來,那就是我的。但是在女人方面,必須公平。一個晚上,你不能和好多女人睡覺,那為什么不讓她們和別的男人去睡呢?”他是怎么說就怎么辦的。
不過狗肉將軍是來北京“消滅共匪”的。他恨共|產(chǎn)|黨,因為共|產(chǎn)|黨不尊重他們這種當(dāng)權(quán)者。另一件事情他恨的,是讓良家婦女逛公園。他天性*上認(rèn)為一逛公園,就必然成了壞貨。他統(tǒng)治山東省時,他就禁止良家婦女逛公園。在北京,他除去“消滅共|產(chǎn)|黨”之外,他還提倡公共道德,他還恢復(fù)尊孔。他的反共政策之中,除去不準(zhǔn)良家婦女逛公園之外,他還禁止女人留短頭發(fā)。他認(rèn)為短頭發(fā)和共產(chǎn)主義是一而二二而一,是密不可分的。
他把安福系的警察局長撤職,換了一個他的人,姓李,是個無知的舊派軍官。這位局長的“消滅共匪”的辦法,是“殺雞警猴”,逮捕頭目警嘍羅。
國民黨的領(lǐng)|導(dǎo)|人物都已經(jīng)逃走,到南方去加入了國民黨zheng府,那時國民黨zheng府正準(zhǔn)備北伐推翻軍閥統(tǒng)治。北京當(dāng)時有兩個報館的編輯,一個是邵飄萍,一個是林白水,直言無隱,繼續(xù)發(fā)表攻擊局勢混亂和暴政擾民等言論。兩個人都遭逮捕,誣以“共匪”身分。邵飄萍是夜里十一點逮捕的,夜里一點鐘槍斃的,沒有審問。林白水和邵飄萍的命運也一樣。文化中心的北京,人心惶惶。謠傳當(dāng)局正計劃大規(guī)模逮捕所有言論激烈的教授和作家,而一個可能是,一旦捕去,將會立遭槍斃。
黛云一天跑來告訴莫愁,說有人看見了五十二個激烈派教員和作家的黑名單,并且說懷瑜已經(jīng)回到北京。他來警告立夫要注意,根據(jù)謠言,黑名單上倒是沒有立夫的名字。據(jù)說黑名單上有名字的人,大部分已經(jīng)逃離了北京,有的進了東交民巷租界的德國醫(yī)院或是法國醫(yī)院,那是中國警察勢力所不及的外國安全區(qū)。另一派作家,“正人君子派”,當(dāng)局認(rèn)為是安全無虞的。其中有一、兩個例外,黑名單上沒名字。
聽見立夫的名字不在黑名單上,莫愁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因為立夫?qū)懥四瞧摯髮W(xué)校長的文章,莫愁和他很激烈的辯論了一次,使立夫答應(yīng)以后不經(jīng)莫愁看過,他不能私自寄出文章發(fā)表。結(jié)果在上個月,他什么也沒寫。
不過莫愁仍然告訴他一切要小心。她說:“誰真知道那名單上是哪些名字。也許會再改變,也許會再補上幾個名字。抓去不審判就槍斃,連個自己辯護的機會都沒有。”
立夫說:“可是我并不是共|產(chǎn)|黨?!?br/>
“不是共|產(chǎn)|黨不一定就不槍斃。他們?nèi)羰遣幌矚g你,也就夠了。在這個年頭兒,你到哪兒去講理。你若自己不在乎你那條命,你也得想想我和孩子?!?br/>
由于莫愁這么分明來管他,他很煩惱的說:“知道了,知道了。我會自己小心的?!?br/>
莫愁到立夫的實驗室,翻遍丈夫的筆記文稿,發(fā)表過的和尚未發(fā)表的。他沒有共產(chǎn)學(xué)說的書,但是有孫中山先生的建國方略,國民黨的宣言,還有國民黨黨員證。有一本在他們花園開會的記錄,好幾個人記的,但大部分是陳三記的。在文稿里,有幾篇論時事的文字。有一篇是為祖宗崇拜做辯護,她就故意和幾篇無害的文字放在一起,夾在論文里了。那天晚上,立夫看見莫愁一直整理他的文稿。這時莫愁又已懷孕,已經(jīng)六個月。她坐在矮凳子上,很粗重的喘氣,低著頭整理地上的文稿。立夫?qū)σ粋€快要生產(chǎn)的母親,有無以言喻的尊敬。
他問:“你整理那些東西干什么?”
莫愁說:“為了慎重,該收拾的就收拾開?!?br/>
“你不能燒我那些文字?!?br/>
“我不燒。不過有幾本書和國民黨黨員證要燒。你知道國民黨現(xiàn)在也算赤色*分子,也要槍斃的?!?br/>
“槍斃,槍斃!他們能把北京人人都槍斃嗎?他們怎么能把剪短發(fā)的姑娘都槍斃?槍斃邵飄萍和林白水只是警告別人罷了?!?br/>
可是,莫愁還是把國民黨的書,國民黨黨員證,記錄冊,都燒毀了,同時還有在環(huán)兒屋里找到的幾本書。他寫的論文,都裝起來,放到別處去了。
第二天早晨,木蘭來和莫愁商量當(dāng)前的情形。她也聽到黑名冊和懷瑜回來的事。她答應(yīng)把立夫那一包文字拿去放在華太太的古玩店里。她還出主意讓立夫離開北京些日子,等時局好轉(zhuǎn)再回來。
那是早晨十一點鐘,木蘭姐妹正和立夫說話,陳三跑進來說:“警察進來了。”
姐妹二人臉變得煞白。
莫愁說:“由后門跑。”
立夫泰然自若說:“那有什么用?一定都包圍了。”
四個警察立刻進來。
莫愁出去見他們,問:“你們要干什么?”
警官說:“少奶奶,我們有拘捕狀,要逮捕孔立夫?!?br/>
陳三邁步向前,手放在槍上。
立夫出來喊說:“別胡來!”
于是他問:“犯什么罪要逮捕我?”
“我們不知道。那不是我們的事。到了警察局再問吧?!蹦钫f:“你們不能帶他走。他是良民,他是研究科學(xué)的?!?br/>
警官說:“到了警察局再說吧。”
忽然他們聽見木蘭在里面悲慘的哭聲:“你們不能帶他走!你們不能!你們不能??!”
警官說:“你還是好好兒跟我們走?還是帶手銬?”
立夫說:“我沒犯罪。我跟你們走?!?br/>
警官派兩個警察和立夫一齊走。他和另一個警察留下不走。
木蘭聽到立夫要走了,她流著眼淚跑到門口,她后頭是立夫的母親和妹妹。立夫看見家里這些女人一起哭,十分關(guān)切的看了一眼。然后他轉(zhuǎn)身告訴陳三立刻去見傅增湘先生,再去見齊白石先生,他們有好多有勢力的朋友。
莫愁在門口兒,呆呆的站著。她的眼睛望著丈夫,一直到丈夫失去了蹤影,心中怒火如焚,又覺得災(zāi)難終于臨頭了。警官問她話時,她卻答應(yīng)得體。警官問:“他的書房在哪兒?”她從容不迫也十分客氣的回答說:“隨我來?!彼龓е僮叩角霸簝海M入了實驗室。
警官問他:“您是孔先生的什么人?!?br/>
“他是我先生?!?br/>
“他是什么職業(yè)?”
“我告訴你。他是個科學(xué)家,是個生物學(xué)家。他研究樹木和昆蟲。他和政治沒有關(guān)系。他天天在實驗室里研究生物。”
陳三因為當(dāng)過警察,知道警察辦案子的規(guī)矩,也跟了進去。
警官見這位太太在丈夫被逮捕之后還這么沉靜,十分詫異。她給他看顯微鏡,玻璃片,標(biāo)本,還有她知道那些毫無危險性*的文稿。
莫愁拉開抽屜說:“這些是他寫的文字。您若要帶走,就請帶走。我跟你說,他沒有犯罪,他是很清白的?!?br/>
陳三說:“您應(yīng)當(dāng)帶幾本書,好做證物向上峰報告?!?br/>
警官問:“你是誰?”
“我以前也做過警察?!?br/>
警官覺得好像見了一家人,就問他:“你現(xiàn)在在這兒做什么事?”
“我看管花園兒。孔先生犯了什么罪?”
“不是共|產(chǎn)|黨還有什么呢?”
莫愁說:“我們有這么一座大王府花園兒,干嘛我們贊成共產(chǎn)?”
警官說:“有人說壞話。我想孔先生一定有不少有勢力的朋友。有那種朋友就好了?!彼孟駪B(tài)度已然好轉(zhuǎn)。
那位警官吩咐他的助手帶著那些文稿和幾本書,他和莫愁說:“太太,打擾您,真對不起。我這是當(dāng)官差。我看有您這么一位太太的男人,不會是共|產(chǎn)|黨的。您要找有勢力的朋友給他說幾句話。再見?!?br/>
莫愁和陳三把警官很客氣的送走,回到家里。他們發(fā)現(xiàn)木蘭已經(jīng)昏過去,環(huán)兒和立夫的母親正用一塊涼毛巾抹她的前額,好使她蘇醒過來。木蘭的臉蒼白,嘴唇顯得死灰。阿非,寶芬,馮舅媽,已經(jīng)都進來,屋里亂做了一團兒。但是莫愁知道事情的緩急,她對陳三說:“趕緊去看傅先生傅太太,讓他們快來。我給華太太打電話。”
她低下頭看著姐姐說:“阿滿的事她已經(jīng)太傷心,太累了。這幾天她臉上就顯得好蒼白?!边@樣,在表面兒上,算把木蘭的昏暈過去解釋了一下兒。
立夫的母親恐怕莫愁流產(chǎn),就對她說:“你要小心。不要太激動不安。”
莫愁說:“媽,我知道小心?!彼騺硐嘈湃焉锲陂g女人心理狀態(tài)對嬰兒的感應(yīng)。她避免見畸形怪狀的東西和殘廢異乎正常的人,她只做靜靜的針線活,閱讀圣賢的傳記,心中也摒棄邪念,常常歇息。雖然孩子還沒生下來,似乎她已經(jīng)與孩子共同生活了。
但是今天早晨,她沒有掉一滴眼淚,那確不是普通的克制可以收效的,那是由于她的理性*,她知道那是應(yīng)當(dāng)采取行動的時刻。
華太太的古玩鋪沒有電話,不過古玩鋪對面一家裁縫店有,那家的電話華太太可以用。莫愁打過去,請裁縫店去叫華太太,華太太答應(yīng)立刻跑去見齊百石老先生,齊先生住的地方離華太太很近,走十分鐘就到。
寶芬進來說:“我父親認(rèn)得王世珍。阿非,你最好立刻去告訴我父親立刻找王世珍接頭?!蓖跏勒淅舷壬衲臧耸畾q,在清朝做過官,現(xiàn)在正為了國家的太平,盡力調(diào)解各軍閥派系,使之和平共處,免啟戰(zhàn)端,在北京無zheng府的情況之下,他充任地方臨時和平維持會的會長。
現(xiàn)在莫愁又轉(zhuǎn)過身去看姐姐。環(huán)兒說:“要不要去叫蓀亞?”
莫愁說:“不要嚇唬他。叫木蘭也歇息一會兒吧?!?br/>
木蘭這時漸漸蘇醒過來,也許聽見她們說話,但是一直沒說什么。現(xiàn)在莫愁低下頭跟她說話。木蘭睜開了眼睛,看見妹妹的臉正在自己的臉上。
“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
木蘭向四周圍一打量,看見別人也在,她說:“我現(xiàn)在好一點兒了。最近心臟有點兒弱?!?br/>
莫愁大聲說:“你要特別小心。這幾天你的臉色*就那么灰白。今兒你一進來,臉就一點血色*也沒有?!?br/>
木蘭以無限的柔情看了看妹妹,然后又把眼睛合上。
華太太一會兒打電話來,說齊白石老先生沒在家,她已經(jīng)留下話。木蘭一能坐起來,她說要和妹妹一起吃午飯,叫環(huán)兒給蓀亞打電話,告訴他立夫被捕的消息,并且叫蓀亞過來,商量商量事情該怎么辦。
蓀亞來了,看見木蘭的眼睛腫腫的,臉蒼白得沒有血色*。華太太已經(jīng)到了,她看了兩姐妹,什么事情也逃不過她那兩只聰明銳利的眼睛。內(nèi)心十分敬佩莫愁遇到這種急事,還能那么泰然從容。她們正吃飯,齊白石邁著笨重的腳步走了進來,他說他要給幾個朋友打電話,那幾個朋友可能會幫得上忙。不過他認(rèn)為最有用的還是傅增湘先生。因為傅先生是前任的教育總長,又是立夫的好朋友。下午寶芬的父親來說他已經(jīng)見到王世珍老先生,王老先生答應(yīng)盡力把立夫保釋,事情看來有了希望。后來傅先生來說,他已經(jīng)看見立夫和警察局長,可以擔(dān)保不會立刻有什么危險。有關(guān)被懷疑到是共|產(chǎn)|黨的案子,一定經(jīng)過警察局和軍事法庭辦理。他說警察局長很知道立夫的有利的關(guān)系。有人曾經(jīng)密告立夫,但是沒有正式的原告。
大約六點鐘,黛云走來。吃晚飯的時候兒,警察又來了,但是那個警官沒有來。管這件事情的這個新警察,是個又矮又丑的小警官,眼睛細得成了一條線。他拿的命令是逮捕陳三和環(huán)兒。
蓀亞問逮捕的理由。
這個警官很粗暴的說:“我們有拘捕令來逮捕這個男人和姑娘。他們?nèi)羰枪瞸產(chǎn)|黨,那就要槍斃;他們?nèi)羰巧屏及傩眨?dāng)然會放回來。”
環(huán)兒的母親開始哭,她說:“為什么運氣這么壞?一天抓我兩個孩子走!他們?nèi)羰欠挪怀鰜恚乙膊灰盍??!?br/>
蓀亞想辦法安慰她。那個矮個子警官一眼看見黛云,他說:“這一家怎么這么多剪發(fā)的女人。這恐怕是個共|產(chǎn)|黨的窩吧。你最好也跟我去回話。”
黛云大怒說:“什么?逮我?你軍閥的走狗!”矮子警官說:“哼!好哇!你是想找逮捕了。我不想帶你走也不成了?!彼D(zhuǎn)身向那個警察喊說把那兩個剪發(fā)的姑娘(黛云和環(huán)兒)帶走。
蓀亞問:“你有什么證據(jù)沒有?”
警官回答說:“當(dāng)然有證據(jù)。你想我們閑著沒事干各處亂抓善良的老百姓嗎?”
陳三的手|槍交給了警官,自請前往。
這一步新發(fā)展使整個情形愈形兇險。全家更憂愁起來。寶芬的父親說王老先生答應(yīng)在受審期之前,擔(dān)保平安無事,不過在這種年頭兒冒不得險,決定當(dāng)天晚上交錢保釋。此外,他們還得把黛云被捕的事去通知牛思道。
那天晚上很晚了,十一點半,蓀亞和馮舅爺陪著立夫回來了。因為王老先生寫了一封親筆信給警察局長,他們交了三千塊錢,把立夫保釋出來。另外那三個人卻不能保釋,一部分因為王老先生的信上沒提到那三個人,一則因為陳三看來像個共|產(chǎn)|黨,那兩個小姐,都剪了發(fā),看來大概是共|產(chǎn)|黨。
那時候兒的警察局里辦事的亂來,就不用說了。
女人都靜坐著等候消息。他們進來時,第一個聽到立夫聲音的是木蘭,她立刻喊:“他回來了!他回來了!”那一整天,莫愁沒有掉一滴無用的眼淚,但是一看見丈夫的臉,她跑過去拉住他的手,這才因喜而泣。立夫向她解釋說:“有人向警察局長密告我。我想是懷瑜?!?br/>
“為什么把環(huán)兒和陳三也逮走?”
“這就讓我想是為了個人間的私事,由家里的仇人鼓動的。這和那黑名單兒沒有關(guān)系。三點左右,又帶我去過堂,法官問我:‘你把你妹妹嫁給了一個苦力嗎?’我回答說:‘是,我把她嫁給了一個警察。警察不也是人嗎?’站在那兒的幾個警察聽見我的回答,微微的笑了笑?!腥烁婺惆衙妹眉藿o一個苦力,所以懷疑你同情共|產(chǎn)|黨?!艺f:‘法官先生,我若再有幾個妹妹,我要把她們都嫁給您貴局的警察。至少警察是自食其力的。我贊成自食其力的人。這就是共產(chǎn)主義嗎?’旁邊的警察大笑。法官說:‘不要說題外的話。我們正在盡力消滅北京城的共|產(chǎn)|黨。不要討我們的歡心?!麄兙桶盐?guī)У骄辛舻男》块g去,后來你們就到了?!?br/>
馮舅爺說:“那么陳三和環(huán)兒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了?!?br/>
立夫說:“不見得?!?br/>
莫愁說:“還控告別的罪名沒有?”
“那得到正式審問時才知道。有關(guān)于我毀謗當(dāng)局的事。只要經(jīng)過正式審問,我就不怕。你們找到王世珍幫忙,這運氣太好了?!?br/>
立夫的母親問:“環(huán)兒和陳三怎么樣?”
“出來之前我看見他們了。他們和幾個學(xué)生關(guān)在一間屋子里。環(huán)兒在那兒哭。我告訴她那個矮子警察說的話是亂說的,他們的案子大概不會嚴(yán)重。我告訴陳三說,他的罪只有一條兒,就是他以前當(dāng)過警察?!?br/>
立夫一回來,再有公開審問的機會,家里就大為放了心。
蓀亞和木蘭回家去了。
傅先生第二天早晨到警察局去看看環(huán)兒和陳三能否釋放。警察局長說他們的案子很輕,沒有危險,但是不允許保釋。
他在那兒看見了牛思道,正想辦法把黛云保釋。對黛云沒有不利的證據(jù),也沒有人密告她。
警察局長問牛思道:“你是這個姑娘的父親嗎?”
“是?!?br/>
“那么她也是牛懷瑜的妹妹了?”
“當(dāng)然?!?br/>
“那請您千萬別見怪。我會立刻放了她??墒悄闩畠赫嫦駛€共|產(chǎn)|黨。你要教訓(xùn)她。要她懂禮貌。誰是好家庭的兒女,誰是壞家庭的兒女,可太難認(rèn)了?!?br/>
牛老先生萬分感謝,并且謝罪說:“您知道,現(xiàn)在這個年頭兒,做父母的也管不了自己的孩子。我這個女兒,年幼無知,就是太摩登了?!?br/>
黛云當(dāng)時在一旁,不準(zhǔn)她父親說自己年幼無知向局長道歉。她對警察局長大吼說:“你說好家庭壞家庭是什么意思?好家庭你是不是指的做官兒的,欺壓老百姓的?你若因為我是懷瑜的妹妹才放了我,我就是不肯走?!?br/>
警察局長微微一笑,看著牛老先生。
警察局長說:“她說話簡直就像個共|產(chǎn)|黨。因為您老先生的面子,我放她走。我們拘留所里都是這種年輕人。您教訓(xùn)她以后說話要小心,總是有好處。不然她還會再招麻煩的。以后恐怕就不容易給您留面子了?!?br/>
黛云說:“告訴我誰告孔先生和他妹妹,是我哥哥懷瑜不是?”
局長大吼說:“那不是你的事!”
傅先生向牛思道和黛云告別。并且問那警察局長立夫的案子是不是要經(jīng)過正式法庭審判,局長說:“是?!备迪壬终f:“孔立夫的案子什么時候兒審?我要給他當(dāng)辯護人。”
局長立起來,向傅先生鞠躬為禮說:“傅大人,您別挖苦我們了。您知道,我們當(dāng)差有時候兒真難辦事。將來審問時您若光臨,我怎么敢坐下呢?被告是您的什么人?”
傅先生說:“跟我的兒子差不多?!?br/>
“我告訴您說,將來一定公平審判。您知道他得罪了人,大概寫文章又得罪了當(dāng)局。我們現(xiàn)在正研究他這案子的文件,我告訴您說,我們一定盡量快辦就是了?!?br/>
傅先生把這些話告訴了姚家孔家,立夫向傅先生道謝,謝謝為他奔走辛苦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