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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明朝那些事兒3:妖孽宮廷

當年明月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明孝宗朱祐樘

寬恕

朱祐樘終于登上了最高皇位,從險被墮胎的嬰孩,到安樂堂中的幼童、幾乎被廢的太子,還不到二十歲的朱祐樘已歷盡人生艱險,他不會忘記他含冤死去的母親、舍生取義的張敏、剛正不阿的懷恩,以及所有那些為了讓他能夠活到現(xiàn)在付出沉重代價的人們。

他雖然取得了最后的勝利,但他的母親永遠也看不到兒子的榮耀了,而那些為自己犧牲的人也是無法回報的。

做一個好皇帝吧,就此開始,改正父親的所有錯誤,讓這個帝國在我手中再一次興盛起來!要讓所有逝去的人都知道,他們的付出是有價值的。

朱祐樘準備動手了,對象就是五大門派,他早已判定,這些人是不折不扣的垃圾。

第一個被解決的就是仙派掌門李孜省,這位仁兄還想裝神弄鬼地混下去,朱祐樘卻根本不同他廢話,繼位第六天就把他送去勞動改造,而對他手下那一大堆門徒,什么法王、國師、禪師、真人,朱祐樘干凈利落地用一個詞統(tǒng)統(tǒng)打發(fā)了——滾蛋。

仙派的弟子們全部失業(yè)回家種地了,掌門李仙人卻還撈到了一份工作——充軍,可是這位仁兄當年斗爭手段過于狠毒,仇人滿天下,光榮參軍沒幾天,就被人活活整死。至此終于飛升圓滿了。

然后是春派掌門梁芳,朱祐樘十分麻利地給他安置了新的住所——牢房,這位太監(jiān)最終受到了應得的懲罰。

最為緊張的人叫萬喜,作為萬貴妃的弟弟、后派的繼任掌門,他十分清楚,朱祐樘絕對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況且萬貴妃殺死了他的母親,此仇不共戴天,不是吃頓飯認個錯可以解決的。他收拾好了東西,準備了后事,只希望皇帝陛下能夠給他來一個痛快的,不要搞什么凌遲之類的把戲,割他三千多刀。

事情的發(fā)展似乎符合他的預料,不久之后,家被抄了,官被免了,自己也被關進了監(jiān)獄,但那最后一刀就是遲遲不到,萬喜心里沒底,可更讓他吃驚的是,過了一段時間,他竟然被釋放出獄了!

萬喜想破腦袋也搞不明白,莫非這位皇帝喜歡玩貓抓老鼠的游戲?

朱祐樘十分清楚是誰殺死了自己母親,很多大臣也接連上書,要求對萬家滿門抄斬,報仇雪恨。但是朱祐樘的反應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退回了要求嚴懲的奏折,用一句話給這件事下了定論:

“到此為止吧?!?/p>

六歲的朱祐樘還沒有記清自己母親的容貌,就永遠地失去了她。之后他一直孤單地生活著,還時不時被萬貴妃排擠陷害。對于他而言,萬貴妃這個名字就意味著仇恨。

可是當他大權在握之時,面對仇恨,他選擇了寬恕。

他寬恕了那些傷害過他的人,并不是軟弱,而是因為他懂得很多萬貴妃不明白的道理。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之后,他召回了還在鳳陽喝風的懷恩,親自迎候他入宮恢復原職,懷恩不敢受此大禮,嚇得手搖腳顫,推辭再三,可是朱祐樘堅持這樣做。

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個老太監(jiān)曾經冒著生命危險,無畏地保護了自己。這是他應得的榮耀。

還有那位曾經養(yǎng)育過他的前任吳皇后,這位心高氣傲的小姐只當了幾個月的皇后,就被冷落在深宮許多年,此時已經是年華逝去,人老珠黃。朱祐樘也把她請了出來,當作自己的母親來奉養(yǎng)。

被遺棄二十多年的吳廢后感動得老淚橫流,也許她當年的動機并不是那么單純,但對于朱祐樘而言,養(yǎng)育之恩是必須報答的,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

朱祐樘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一個了不起的人,他不復仇,只報恩。他比朱棣更有自信,因為他不需要用暴力來維護自己的權威,他比朱瞻基更為明智,因為他不但清楚種田老農的痛苦,也了解自己敵人的悲哀。他比朱厚熜(不好意思,這仁兄還沒出場,先客串一下)更聰明,因為他不需要權謀,只用仁厚就能征服人心。

在他的統(tǒng)領下,大明王朝將迎來一個輝煌繁華的盛世。

恩仇兩清了,但還有一派沒有解決,這就是混派,這一派十分特別,因為萬安、劉吉等人雖然消極怠工,安插自己的親信,卻也沒干過多少了不得的壞事,朱祐樘暫時沒有解決這一幫子廢物,因為就算要讓他們下崗,也得找個充分的理由。

日子如果就這么過下去,估計萬安等人就算不能光榮退休,至少也能體面地拿一份養(yǎng)老金辭職,可混派的諸位兄弟們實在不爭氣,雖然他們夾緊尾巴做人,卻還是被朱祐樘抓住了把柄,最終一網打盡,一起完蛋。

不久之后的一天,朱祐樘在整理自己老爹遺物的時候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精致的小抽屜,里面放著一本包裝十分精美的手抄本,收藏得如此小心隱秘,朱祐樘還以為是啥重要指示,鄭重其事地準備御覽一下,可這一看差點沒把他氣得跳起來。

據(jù)記載,此書圖文并茂,語言生動,且有很強的實用性。當然了,唯一的缺點在于這是一本講述生理衛(wèi)生知識的限制級圖書。

朱祐樘比他爹正派得多,很反感這類玩意兒,這種書居然成了他老爹的遺物,也實在丟不起這個人,他開始追查此書的來源。

偏巧這本手抄本的作者十分高調,做了壞事也要留名,在這部大作的封底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臣安進。

這就沒錯了,朱祐樘立刻召懷恩晉見,把這本黃書和一大堆彈劾萬安的文書交 給了他,只表達了一個意思:讓他快滾!

懷恩找到了萬安,先把他的大作交 給了他,并轉達了朱祐樘的書評:“這是一個大臣應該做的事情嗎!?”

萬安嚇得渾身發(fā)抖,跪在地上不斷地說:“臣有罪!臣悔過!”然后施展出了看家絕技磕頭功,聲音又脆又響,響徹天籟。

懷恩原本估計這么一來,萬掌門就會羞愧難當,自己提出辭職,可他等了半天,除了那兩句“臣有罪,臣悔過”外,萬兄壓根兒就沒有提過這事。

沒辦法了,只好出第二招,他拿出了大臣們罵萬安的奏折,當著他的面一封封讀給他聽,這么一來,就算臉皮厚過城墻拐彎的人也頂不住了。

可是他沒有想到萬掌門的臉皮是橡皮制成,具有防彈功能,讓他實打實地領略了無恥的最高境界,萬掌門一邊聽著這些奏折,一邊磕頭,天籟之音傳遍內外,但就是不提退休回家的事情。

懷恩氣得七竅冒煙,他看著地上的這個活寶,終于忍無可忍,上前一把扯掉了萬安的牙牌(進宮通行證),給了他最后的忠告:快滾。

這位混派領軍人物終于混不下去了,他這才收拾行李,離職滾蛋了。他這一走,混派的弟子們如尹直等人也紛紛開路,混派大勢已去。

最后只剩下了一個劉吉,這位劉棉花實在名不虛傳,他眼看情況不妙,立刻見風使舵,換了一副面孔,主動批評起朝政來,甚至對朱祐樘也是直言進諫,朱祐樘要封自己老婆的弟弟當官,他故意找茬兒,說應該先封太后的親戚,不能偏私,頗有點正直為公的風范。

劉吉自以為這樣就可以接著混下去,可他實在是小看了朱祐樘,這位皇帝自小在斗爭中長大,什么沒見過,他早就打探過劉吉的言行,知道這位棉花兄的本性,只是不愛搭理他,可他現(xiàn)在竟然主動出來惹事找抽,那就不客氣了。

他派了個太監(jiān)到劉吉的家里,直截了當?shù)馗嬖V他:你最好還是早點退休,不然就要你好看。

劉棉花再也不裝了,他跑得比萬掌門還要快,立刻卷起鋪蓋回了老家。

五大派終于全軍覆沒,趕走了這些垃圾,朱祐樘終于可以大展身手了,他召集了兩個關鍵人物進京,準備開創(chuàng)屬于自己的盛世。

這兩個人一個叫王恕,另一個叫馬文升。

先說這位王恕兄,在當時他可是像雷鋒一樣的偶像派人物,成化年間,混派官員們天天坐機關喝茶聊天,只有這位仁兄我行我素,認真干活,俗語說:兩京十二部,獨有一王恕??梢娝耐?。

而且此人還有一個特長——敢罵人。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達官顯貴,只要干了壞事,被他盯上了一準兒跑不掉,一天連上幾封奏折,罵到改正錯誤為止。

而且此人每次上朝都會提出很多意見,別人根本插不上話,到后來大家養(yǎng)成了習慣,上朝都不說話,先看著他,等他老人家說完了再開口。有幾天不知道這位老兄是不是得了咽喉炎,上朝不講話了,結果出現(xiàn)奇跡,整個朝堂鴉雀無聲,大家都盯著王恕,提出了一個共同的疑問:

“王大人,你咋還不說話呢?”

朱見深算被煩透了,他每天都呆呆地看著這位王大人在下面滔滔不絕,唾沫橫飛,搞得他不得安生。他想讓王恕退休,可這位仁兄十分敬業(yè),從成化初年(1465)一直說到了成化十二年(1476),朱見深受不了了,把王大人打發(fā)到云南出差,后來又派到南京當兵部尚書,可就是這樣,他也沒消停過。

王大人時刻不忘國事,雖然離得遠了點,也堅持每天寫奏折,有時一天幾封,只要看到這些奏折,那個喋喋不休的老頭子的身影就會立刻浮現(xiàn)在朱見深的眼前。

就這樣,王大人堅持寫作,一直寫到了成化二十二年(1486),七十大壽過了,可習慣一點沒改,朱見深總是能夠及時收到他的問候。

當年又沒有強制退休制度,忍無可忍之下,朱見深竟然使出了陰招,正巧南京兵部侍郎馬顯上書要求退休,朱見深照例批準,卻在上面加上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

“王恕也老了,就讓他退休吧?!?/p>

聽到這句話,大家都目瞪口呆,馬顯退休,關王恕什么事?可朱見深也有一肚子苦水沒處倒:

“我是個不愿意干活的懶人,可也實在經不起嘮叨,不得以出此下策,這都是被王老頭逼的?。 ?/p>

王恕啥也沒說,干凈利落收拾東西回了家,這一年他七十一歲。

朱見深是個得過且過的人,他在世上最怕的只有兩個字——麻煩。王恕這種人自然不對他的胃口,可是朱祐樘與他的父親不同,他十分清楚王恕的價值。

于是在弘治元年(1488),七十三歲高齡的王恕被重新任命為六部第一重臣——吏部尚書。這位老兄估計經常參加體育鍛煉,雖然年紀大了,卻干勁十足,上班沒幾天就開始考核干§部,搞得朝廷內外人心惶惶??蛇@還沒完,不久之后,他向皇帝開刀了。

王恕表示,每日早朝時間過短,很多事情說不完(符合他的特點),為了能夠暢所欲言,建議皇帝陛下犧牲中午的休息時間,搞一個午朝。

這事要擱到朱見深身上,那簡直就算晴天霹靂,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但朱祐樘同意了。

這就是明君的氣度。

王恕做了吏部尚書,開始折騰那些偷懶的官員,與此同時,另一個實權部門兵部也迎來了他們的新上司——馬文升。

說來滑稽,這位馬文升大概還能算是汪直的恩人,他資格很老,成化十一年就當上了兵部侍郎,此后一直在遼東守邊界,當時汪直的手下在遼東經常惹事生非,挑起國際爭端,可每次鬧了事就拍拍屁股走人,幫他收拾殘局的就是這位馬文升,到頭來領功的還是汪直。

時間一長,汪直也不好意思了,曾找到馬文升,表示要把自己的軍功(挑釁鬧事)分給他一部分,馬文升卻笑著搖搖頭,只是拉著汪直的手,深情地說道:“廠公,這就不必了,但望你下次立功前先提前告知一聲,我好早做準備?!?/p>

汪直十分難堪,懷恨在心,就找了個機會整了馬文升一下,降了他的官,直到汪直死后,馬文升才回到遼東,依舊守他的邊界。

朱祐樘是個明白人,他了解馬文升的能力,便召他入京擔任兵部尚書,這位新任的國防部∕長只比人事部∕長王恕小十歲,也是個老頭子??伤氖侄伪韧跛∵€厲害,一上任就開除了三十多個貪污的軍官,一時之間兵部哭天搶地,風雨飄搖。

這下馬文升算是捅了馬蜂窩,要知道,兵部的這幫丘八們可都是粗人,人家不來虛的,有的下崗當天就回家抄起弓箭,埋伏在他家門口,準備等他晚上回家時射他一箭。

馬文升也是個機靈人,從他的耳目那里得知了這個消息,便躲了過去,可這幫人還不甘休,竟然寫了詆毀他的匿名信用箭*進了長安門,這下子連朱祐樘也發(fā)火了,他立刻下令錦衣衛(wèi)限期破案,還給馬文升派了保鏢,事情才算了結。

這兩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雖然頭發(fā)都白了,卻精神頭十足,他們官齡也長,想當年他們中進士的時候,有些官員還在穿開襠褲呢,論資排輩,見面都要恭恭敬敬叫他們一聲前輩,而且這兩人經歷大風大浪,精于權謀,當年汪直都沒能奈何他們,何況這些后生小輩的小把戲?

就這樣,二位老前輩上臺之后一陣猛搞,沒過多久就把成化年間的垃圾廢物一掃而空,盛世大局就此一舉而定。

當老干§部大展神威的時候,新的力量也在這盛世中悄悄萌芽。

弘治二年(14**),學士丘浚接受了一個特別的任務——編寫《憲宗實錄》,這也是**慣了,每次等到皇帝去世,他的兒子就必須整理其父執(zhí)政時期的史官記載,制作成實錄,這些實錄都是第一手材料,真實性強,史料價值極高,我們今天看到的明實錄就是這么來的,但由于這部史書長達上千萬字,且極其枯燥,所以流傳不廣。

這是一項十分重要但卻十分繁瑣的工作,恰好擔任副總裁官的邱浚有個不太好的習慣——懶散。他比較自負,不想干查詢資料這類基礎工作,就以老前輩的身份把這份工作交 給編寫組里一個剛進翰林院不久的新人來干。這位新人倒也老實,十分高興地接受了任務。

可過了一段時間,邱浚心里一琢磨,感覺不對勁了:這要干不好,可是個掉腦袋的事情啊。

他連忙跑去找人,一問才知道這位新科翰林絲毫不敢馬虎,竟然已經完稿了,邱??扌Σ坏?,拿著寫好的草稿準備修改。

可是他仔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因為這篇文稿他竟然改不動一個字!

一向自負的邱浚對這篇完美的文稿竟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他驚奇地問道:

“這是你自己寫的?”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仔細地看了看這位新人,嘆了口氣,拍著他的肩膀說道:

“小子好好干吧,將來你一定會有出息的?!?/p>

這位翰林不安地點了點頭,此時的他并不明白這句話的分量。

事實證明,邱浚雖然是個懶人,眼光卻相當獨到,這位寫草稿的青年就是后來歷經三朝不倒、權傾天下、敢拿劉瑾開涮、連皇帝也不放在眼里的楊廷和。

輝煌盛世

父親統(tǒng)治下的那些驚心動魄、朝不保夕的日子,朱祐樘永遠也不會忘記,他不想效仿自己那軟弱的父親,也不會容許那些暗無天日的景象再次出現(xiàn),為了建立屬于自己的盛世,他付出了全部心力。

這位仁兄自從登上皇位那一刻起就沒有休息過,是個不折不扣的勞碌命,為了實現(xiàn)盛世理想,他豁了出去,每天從早到晚不停地批閱奏章,還要不停地開會,早上天剛亮就起床 開晨會(早朝),中午吃飯時間開午會(午朝),此外他每天都要聽大臣的各種講座(日講),隔段時間還召集一堆人舉行大型論壇(經筵)。

他的這份工作實在沒啥意思,除了做事就是做事,累得半死不活還時不時被言官們罵上幾句,也沒有人保障他的勞動權益,天下都是你的,你不干誰干?

朱祐樘的努力沒有白費,他確實創(chuàng)造出了屬于自己的時代。

這是一個輝煌的時代,大明帝國在歷史的軌道上不斷散發(fā)著奪目的光彩,國力強盛,天下太平,人才鼎盛。

在王恕、馬文升的支持下,有三個人相繼進入內閣,他們的名字分別是劉健、李東陽、謝遷。

這是三個非同一般的人,正是他們支撐著大明的政局,最終成就了朱祐樘的理想。這三個人堪稱治世之能臣,他們具有非凡的能力,并靠著這種能力在這個風云際會的年代建立了自己的功勛,有趣的是,他們三個人的能力并不相同,而這種能力上的差異也最終決定了他們迥異的結局。

劉健,河南人,弘治元年入閣,資格最老,脾氣最暴,這人是個急性子,十分容易著急上火,但他卻有著一項獨特的能力——斷。這位內閣第一號人物有著極強的判斷能力,能夠預知事情的走向,并提前做出應對。正是這種能力幫助他成為弘治年間的第一重臣。

李東陽,湖南人,弘治八年入閣,他是弘治三閣臣中的第二號人物,也是最厲害的一個。

他的性格和劉健剛好相反,是個慢性子,平日總是不慌不忙,天塌下來就當被子蓋。他也有著自己獨有的能力——謀,此人十分善于謀略,凡事總要考慮再三之后才做出決斷,思慮十分嚴密,內閣的大多數(shù)決策都出自于他的策劃。

謝遷,浙江 余姚人,弘治八年入閣,三閣臣中排行最后。這位仁兄雖然資歷最低,學歷卻最高,他是成化十一年(1475)高考第一名狀元,這人不但書讀得多,還能言善辯,這也使他具有了一種和內閣中另外兩個人截然不同的能力——侃。

侃,俗稱侃大山,又名忽悠,謝遷先生兼任內閣新聞發(fā)言人,他飽讀詩書,口才也好,拉東扯西,經常把人搞得暈頭轉向,只要他一開口,連靠說話罵人混飯吃的言官也自愧不如,主動退避三舍。

當時朝廷內外對這個獨特的三人團 有一個十分貼切的評語:李公謀、劉公斷、謝公尤侃侃。

此三人通力合作,發(fā)揮各自所長,他們組成的內閣極有效率,辦事牢靠,其地位在明代歷史上僅次于“三楊”內閣,如果不是朱祐樘即位,任用了這三位能臣,按照朱見深那個搞法,大明王朝的歷史估計一百多年也就打住了。

當然了,李東陽、劉健、謝遷之所以能靠著謀、斷、侃大展拳腳,安撫天下,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朱老板的好領§導。而十多年后,朱老板就退休去向老祖宗朱元璋匯報工作情況了,在這之后不久,他們三個人將面臨一次生死攸關的抉擇,而這次抉擇的結果最終給他們的能力下達了一張成績單:

忽悠(侃)是不行的,拍板(斷)是不夠的,謀略才是真正的王道。

這也是一個文才輩出的時代,傳承上千年的中華文化在這里放*出了更加璀璨奪目的光芒。

之所以說李東陽要勝過劉健和謝遷,不僅僅是因為他的謀略過人,李先生不但是政壇的領袖,也是文壇的魁首,他的書法和詩集都十分有名,據(jù)說他還活著的時候,親筆簽名字畫就可以掛在文物店里賣,價錢也不低。

由于名望太大,他每次出門后面總是跟著一大群粉絲和崇拜者,搞得他經常要奪路而逃,這些追隨者還仿照他的詩文風格形成了一個固定的流派,這就是文學史上名聲顯赫的茶陵派(李東陽是茶陵人)。

而與此同時,一個姓名與李東陽極為類似的人的文章也在京城廣為流傳,并出現(xiàn)了很多擁護者,這個人的名字叫李夢陽。

應該說明,這位李夢陽并不是類似金庸新、古龍新那樣的垃圾人物,事實上,要論對后世文壇的影響和名氣,李東陽還得叫他一聲前輩。

李夢陽,甘肅人,時任戶部郎中,用現(xiàn)在的話說,這人應該算是個文壇憤青。他鄉(xiāng)試考了陜西省第一名,是八股文的高手,卻極為厭惡明代的文風。他認為當時的很多文章都是垃圾、廢物。

他的這種說法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你算老幾?有幾把刷子,敢說別人不行!

李夢陽此時卻表現(xiàn)出了極為反常的謙虛,他表示:諸位說得不錯,其實我也不行,你們也不可能服我,但我知道有幾個厲害的人,這幾個人你們不服都不行。

然后他列出了這幾個人的名字,還別說,真是不服都不行。

誰呢?

秦朝的李斯,漢朝的司馬相如、賈誼,唐朝的李白、杜甫、白居易。

這幾個人你們敢叫板嗎?

圖窮匕見的時候到了,李夢陽終于亮出了他的真正目的和文學主張——文必秦漢,詩必盛唐。

他的意思很明白,我對現(xiàn)在的文體不滿,但也承認自己才疏學淺,沒資格反對,但這些猛人是有資格的,大家一起向他們學習 就是了。

這就是中國文學史上里程碑式的事件——復古運動,經歷了唐詩的揮灑、宋詞的豪邁、元曲的清新后,明代詩文又一次回到了起點。

他的主張獲得了很多人的支持,其中有六個人名氣極大,后人便將他們與李夢陽合稱七才子,史稱“前七子”。

當李東陽、李夢陽在文壇各領風騷的時候,江 蘇吳縣的一個年輕人正在收拾行李,準備上京趕考,博取功名,雖然他并沒有成功,但他的名聲卻勝過了同時代的所有人,他的名字最終成為了大明王朝的驕傲,并傳揚千古,流芳百世。

這個人叫唐寅,字伯虎。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種奇特的人,他們似乎不需要懸梁刺股、鑿壁借光就能學富五車、縱橫古今,唐寅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唐寅是一個天才,從小時候起,周圍的人就這樣形容他,他確實很聰明,讀書悟性很高,似乎做什么事情都不必付出太多努力,而眾人的夸耀使得到后來連他自己也信以為真,便不再上學,整日飲酒作樂,連考取功名做官也不放在眼里。

在這位天才即將被荒廢的關鍵時刻,他的朋友祝枝山前來拜訪他,承認了他的天分,卻也告訴他,若無十年寒窗,妄想金榜題名。

祝枝山是一個十分特別的人,雖然他自己淡泊功名,卻真心期望他的朋友唐伯虎能夠干出一番事業(yè)。

唐伯虎聽從了他的勸告,謝絕了來客,閉門苦讀,終悟學業(yè)之道。

弘治十一年(1498),南京應天府舉行鄉(xiāng)試,十八歲的唐伯虎準備參加這次考試,考試前,他聚集了平生關系最好的三個朋友一起吃飯,在這次酒宴上,成竹在胸的他放出狂言:

今科解元舍我唐寅,更有何人!

這是一句不折不扣的狂言,但他的三個朋友卻沒有絲毫異議,因為他們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有說這句話的資格。

參加唐寅酒宴的這三位朋友分別是祝枝山、文征明、徐禎卿,他們四人被合稱為“吳中四才子”,也有人稱他們?yōu)榻?南四大才子。

事實證明,唐寅沒有吹牛,在這次的鄉(xiāng)試中,唐寅考得第一名,成為應天府的解元。可能是他的文章寫得實在太好,當時的主考官梁儲還特意把卷子留下,給了另一個人看。但他不會想到,自己的這一舉動將給后來發(fā)生的事情布下重重疑團 。

看卷子的人就是程敏政,他和唐寅一樣,小時候也是個神童,后來做了李賢的女婿,平步青云,他看過卷子后也十分欣賞,并在心中牢牢地記下了唐寅這個名字。

不久之后,他們將在京城相聚,因為第二年,唐寅即將面對的主考官就是程敏政。

弘治十二年(1499),唐寅準備進京趕考,當時的他已經名動天下,所有的人都認為,在前方等待著這個年輕人的將是無比壯麗的錦繡前程。

唐寅也毫不掩飾他的得意,他的目標已不再是考中一個小小的進士,他將挑戰(zhàn)自古以來讀書人的最高榮譽——連中三元!

他已經成為了解元,以他的才學,會元和狀元絕不是遙不可及的,如果一切順利,他將成為繼商輅之后的又一個傳奇!

信心十足的唐寅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征途,他將在那里獲取屬于自己的榮譽。

可是唐寅兄,命運有時候是十分殘酷的。

在進京趕考的路上,唐寅遇見了一個影響他一生的人——徐經。

徐經,江 陰人,是唐寅的同科舉人,他在趕考途中與唐寅偶遇,此時的唐寅已經是偶像級的人物,徐經對他十分崇拜,當即表示愿意報銷唐寅的所有路上費用,只求能夠與偶像同行。

白吃白住誰不干?唐寅答應了。

徐經這個人并不出名,他雖不是才子,卻是財子,家里有的是錢。才財不分家,這兩個人就這么一路逍遙快活到了京城。

進京之后,兩人開始了各自的忙碌,從他們進京到開考之間的這段時間,是一個空白,而事情正是從這里開始變得撲朔迷離 。

唐寅注定到哪里都是明星人物,他在萬眾矚目之下進了考場,然后帶著輕松的微笑離開。和他同樣信心十足離開考場的,還有徐經。

從考完的那一天起,唐寅就開始為最后的殿試做準備,因為考卷中的一道題目讓他相信,自己考上進士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只不過是名次前后不同罷了。

可不久之后,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唐寅落榜了!

還沒等唐寅從驚詫中反應過來,手持鐐銬的差役就來到了他的面前,把他當作犯人關進了大獄。

金榜題名的夢還沒有做醒,卻突然被一悶棍打醒成了階下囚,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

唐寅所不知道的是,這次倒霉的并不只他一個人,他的同期獄友還有徐經和程敏政。他們的入獄罪名是合謀作弊 。

唐寅的人生悲劇就是從這里開始的,而罪魁禍首就是考卷中的那一道題目。

在這一年的考試中,考官出了一道讓人十分費解的題目,據(jù)說當年幾乎所有的考生都沒能找到題目的出處,還有人只好交 了白卷,只有兩份卷子寫出了完美的答案。

主考官程敏政當即表示,他將在這兩個考生中選出今科的會元。

這兩份卷子的作者一個是唐伯虎,另一個就是徐經。

其實事情到了這里,似乎并沒有什么問題,答出來了說明你有本事,誰也說不了什么,可事情壞就壞在唐伯虎的那張嘴上。

這位仁兄考完之后參加宴會,估計是喝多了,又被人捧了兩句,愛發(fā)狂言的老毛病又犯了,當時大家正在猜誰能夠奪得會元,唐伯虎意氣風發(fā)之下說出了一句話:

“諸位不要爭了,我必是今科會元!”

唐寅兄,你的好運到此為止了。

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很多人沒有在意,但更多的人卻把它記在了心里。

這是一句讓唐寅追悔終身的話,因為它出現(xiàn)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首先這里不是吳縣,說話對象也不是他的朋友祝枝山、文征明,而是他的對手和敵人。

更為重要的是,當唐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此次考試的成績單還沒發(fā)下來(發(fā)榜)。

這里有必要說明一下,當年的考生們對考試名次是十分關注的,由于進士錄取率太低,即使是才華橫溢,名滿天下,也萬萬不敢說自己一定能夠考上,更何況是考第一名?

你唐寅雖有才學,也自信得過了頭吧!

所以當酒宴上的唐寅還在眉飛色舞的時候,無數(shù)沉默的人已經形成了一個共識:這個人的自信里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告黑狀從來都是讀書人的專長,很快就有人向政府反映這一情況,主考官們不敢怠慢,立刻匯報了李東陽。李東陽到底經驗豐富,當時就已估計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馬上報告了皇帝陛下。

朱祐樘當即下令核查試卷,事實果然如傳言那樣,唐寅確實是今科會元的不二人選。而選定唐寅的人正是程敏政。

事態(tài)嚴重了,成績單還沒有發(fā)布,你唐寅怎么就能提前預知呢?當年那個時候,特異功能似乎還不能成為這一問題的答案。

此時這件事情已經傳得滿城風雨,整日探頭探腦的言官們也不失時機跳了出來,政④治嗅覺敏銳的給事中華把矛頭直接指向了程敏政,認為他事先出賣了考題,因此唐伯虎和徐經兩人才能答出考題高中。

華這一狀告得實在太狠,本來李東陽還想拉兄弟一把,讓徐經和唐伯虎回家三年之后再考,把這件事壓下去,可是這樣一來,事情就搞成了政④治陰謀、考場黑幕,只好公事公辦,把這三位仁兄一股腦兒抓了進來。

經過審理,案件內部判決如下:

禮部右侍郎程敏政:合謀作弊 查無實據(jù),但其仆人確系出賣考題給徐經,失察行為成立。結論:勒令退休。

江 陰舉人徐經:購買考題查實,作弊 行為成立。結論:貶為小吏,不得為官。

吳縣舉人唐寅:……。結論:貶為小吏,不得為官。

當然了,這些都是內部結論,除處罰結果外,具體情況并未向社會公開。

對了,還漏了一個:

給事中華:胡 亂告狀,所言不實。結論:貶官。

事實的真相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徐經買了考題,程敏政的仆人賣了考題,程敏政負領§導責任,而本著黑鍋人人有份的原則,唐寅算是連坐。

這是一起歷史上非常著名的事件,案情十分復雜,各種史料都有記載,眾說紛紜,難分真?zhèn)?,但只要我們以客觀的態(tài)度仔細分析案件細節(jié),抽絲剝繭逐步深入,就會發(fā)現(xiàn)這起案件實際上——比想象中更為復雜!

事實上,這起所謂的科場舞弊案歷經幾百年,不但沒弄明白,反而越來越糊涂,成了不折不扣的懸案。

此案到底復雜在哪里,我來演示一下:目前我們要尋找的答案共有三個:一、徐經是否買了考題作弊 。二、唐寅是否參與了作弊 。三、程敏政是否知情。

要找到答案,我們必須回到案件的起點,此案的起因就是那道難倒天下才子的題目,遺憾的是,我也沒有看到過那道題,不過這并不重要,像我這樣連三字經都背不全的廢才,即使事先知道題目估計也要交 白卷。

但我們從中可以知道關鍵的一點:這是一道超級難題,天下沒有幾個人能做出來。

那么徐經和唐寅能做出來嗎?

只要考量一下這二位仁兄的實力,就能夠得出如下結論:

唐寅是比較可能做出來的,徐經是比較不可能做出來的。

唐寅是全國知名的才子,學習 成績優(yōu)秀,是公認的優(yōu)等生,就好比拿到了奧林匹克競賽金牌的高中生,要進北大清華不過是個時間問題。而徐經雖然是個土財主,也考中了舉人,在全國范圍內不過是個無名小卒,指望他的腦筋開竅,智商突然爆發(fā),那是不現(xiàn)實的。

所以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徐經很有可能確實買了考題。

第二個問題,相信很多人都認為不是個問題,以唐寅的實力,還需要作弊 嗎?

其實我也這樣認為,但分析后就會發(fā)現(xiàn),具體情況并非那么簡單。

一年前,南京主考官梁儲把唐寅的卷子交 給了程敏政,之所以前面專門提到這件事情,是因為這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jié)卻極有可能蘊含著一種特殊的含義——潛規(guī)則。

而這種潛規(guī)則有一個特定的稱謂——約定門生。

在明代,如果要評選最令人羨慕的官職,答案并不是尚書、侍郎,而是考官。今天的考官們主要工作不過是在教室里來回巡視監(jiān)考,然后拿點監(jiān)考費走人,可在當時,這實在是個搶破頭的位置。

原因很簡單,所有由這位考官點中的考生都將成為他的門生。

明代的官場網絡大致由兩種關系組成,一種是同學(同年),另一種是師生(門生),官場風云變幻莫測,新陳代謝速度很快,今天還是正部級,鬼知道明天是不是就到閻王那兒報到了。要想長盛不衰,就得搞好關系。

如果你混得不好,那也不要緊,只要混到個考官,點中幾個人才,到考試結束,你就是這幾個人的座師了,這幾位考中的兄弟就得到你家拜碼頭,先說幾句廢話,談幾句天氣,最后亮底牌:從今以后,俺們就是您的人了,多多關照吧。

你也得客氣客氣,說幾句話,比如什么同舟共濟,同吃一碗飯,同穿一套褲子等等等等,然后表明態(tài)度:今后就由老夫罩著你們,放心吧。

有一句時髦的詞可以形容這一場景——雙贏。

新官根基不穩(wěn),先要摸清楚行情,找個靠山接著往上爬,老官也要建立自己的關系網,抓幾個新人,將來就算出了事還有個指望,實在不行也能拉幾個墊背的一起上路。要知道,在官場里,養(yǎng)兒子是不能防老的,想要安安心心地活著退休,只能靠門生。

這就是所謂的門生體制,而這一體制有時會出現(xiàn)一種特例——約定門生。

這是一種比較罕見的現(xiàn)象,因為在科舉前,可能會出現(xiàn)某位名震全國的天才,大家都認為這個人將來一定能夠飛黃騰達。在這種情況下,某些考官就會私下與這位考生聯(lián)系,透露題目給他,互相約為師生,這樣無論將來是誰點中了此人的卷子,都不會影響事先已經確定的關系。

這是一種風險很大的交 易,所以考官們輕易不敢冒這個險,只有當真正眾望所歸的人出現(xiàn)時,這筆買賣才有可能成交 。

介紹完背景,再來看看關鍵問題:唐寅和程敏政之間有這種關系嗎?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但是其中卻仍然有蛛絲馬跡可循。

首先,程敏政已經在這兩份卷子里選定了會元,而唐寅則在外面發(fā)話,說自己就是會元。更為關鍵的一點在于,當時所有的卷子都是密封的!也就是說按照規(guī)定,即使是程敏政本人,也不會知道他選中的會元到底是誰。

所以這個疑問最終只能指向兩個可能:一、唐寅做出了那道題,并且認為別人做不出來,因而口出狂言,不幸命中。二、程敏政事先與唐寅會面,并給了他考試的題目。

這是一個二選一的選擇題,大家自己做主吧。

注:不要問我,題目雖然是我出的,但我沒有標準答案。

不管有多復雜,這件案子總歸結案了,案中的兩個倒霉鬼和一個幸運兒就此各奔東西。

倒霉的是程敏政和唐寅,一個好好的考官,三品大員,被迫拿了養(yǎng)老金退休回家。另一個才華橫溢的天才,閉著眼睛寫也能中進士的人,得了個不得為官的處分。

而那個幸運兒就是徐經,這位仁兄雖然也背了個處分,卻實在是個走運的人。同志們要知道,今天高考考場上作弊 被抓到,最嚴重的結果也就是成績作廢,回家待考??稍诿鞔@事可就大了去了,作弊 的處罰一般是充軍,若情節(jié)嚴重,沒準還要殺頭。

事情到這里就算結了,程敏政被這個黑鍋砸得七竅冒煙,回家不久就去世了。唐寅一聲嘆息之后,對前途心灰意冷,四處逛妓院,開始了他的浪子生涯。

而徐經功虧一簣,對科舉也是恨之入骨,回家就開始燒四書五經,還告誡他的子孫,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是一句屁話,還不如學點有用的好。

他的家教收到了良好效果,八十八年后,他的兒子的兒子的兒子出世,取名徐振之,此人不愛讀書,只喜歡旅游,別號徐霞客。

一番折騰下來,大明王朝少了兩個官僚,卻多了一個浪蕩才子和一個地理學家,倒也不見得是一件壞事。

說到這里,差點又漏了一個人,還是那位告狀的給事中華,他也名留青史了,后來有人根據(jù)傳說寫了一出廣為流傳的戲,此戲俗名《三笑》,又稱《唐伯虎點秋香》,由于這位仁兄當年多管閑事,編劇為了調侃他,便以他為原型創(chuàng)作了華太師這個經典角色,不但硬塞給他幾個傻兒子,還安排唐伯虎拐走了他府里最漂亮的丫環(huán),也算是給伯虎兄報了仇。

這場文壇風云最終還是平息了,可已經倒霉到家的唐伯虎不會想到,他的厄運才剛剛開始,更大的麻煩還在未來的路上等待著他。

唯一的遺漏

朱祐樘是個很實在的人。

他從小飽經憂患,好不容易才活下來,立為太子后又幾經飄搖,差點被人廢了,能熬到登基那天,實在是上天保佑,阿彌陀佛。

這個少年經歷了太多的苦難,所以他憎惡黑暗和邪惡,他不顧身體日以繼夜工作,驅逐無用的僧人和道士,遠離奸人,任用賢臣,為大明帝國獻出了自己的一切。

可是過大的工作強度也徹底拖垮了他的身體,二十多歲腦袋就禿了一大半,面孔十分蒼老,看上去活像街邊掃地的大叔,連大他好幾輪的王恕和馬文升都不如,馬文升活到了八十五歲,而王恕更是創(chuàng)造了紀錄,這位老大爺一直活到九十三歲才死,據(jù)說死的當天還吃了好幾碗飯,吃完打了幾個飽嗝兒后才自然死亡。

朱祐樘沒有那樣的運氣,三十多歲的他已經重病纏身,奄奄一息,卻仍然一如既往地拼命干活,身體自然越來越差,但他全不在乎。

在這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背后,他似乎預感到了即將來臨的危險。為了迎接那一天的到來,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

此時王恕已經退休回家,吏部尚書幾經變更,空了出來,朱祐樘想讓馬文升接替,但兵部也離不開這個老頭子,一個人不能分成兩個用,無奈之下馬文升只好就任了,他推薦一個叫劉大夏的人接替了他的位置。

馬文升的眼光很準,劉大夏是一個十分稱職的國防部∕長,在他的統(tǒng)領下,大明帝國的邊界變得堅不可摧。

但事實證明,這位國防部∕長最大的貢獻并不是搞好了邊界的防務,而是推薦了一個十分關鍵的人。

弘治十五年(1502),兵部奏報,由于疏于管理,軍中馬匹不足,邊防軍騎兵戰(zhàn)斗力銳減,急需管理。

這是個大事,朱祐樘立刻找來劉大夏,讓他拿主意。劉大夏想了一下,回復了朱祐樘:

“我推舉一人,若此人去管,三年之內,必可見功?!?/p>

“誰?”

“楊一清?!?/p>

朱祐樘很快就在腦海中找到了對象,因為這實在是一個很有特點的人。

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楊一清,一個快到五十歲的老頭,不茍言笑,整日板著嚴肅的面孔,而且相貌出眾——比較丑。

反正是去管馬,又不是派去出使,就是他了!

于是干了二十多年文官的楊一清離開了京城,來到了陜西(養(yǎng)馬之地),他將在這里的瑟瑟寒風中接受新的錘煉,等待著考驗的到來。

此時的三人內閣能謀善斷,馬文升坐鎮(zhèn)吏部,劉大夏統(tǒng)管兵部,一切似乎已經無懈可擊,弘治盛世終于到達了頂點。但朱祐樘的身體卻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

弘治十八年(1505)五月,告別的時刻終于到了。

年僅三十六歲的朱祐鏜走到了人生的盡頭,在這最后的時刻,面對著跪在地上哭泣的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他回顧了自己幾乎毫無缺憾的人生,終于意識到了他此生唯一的遺漏:

“到了這個地步,我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只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p>

“太子是很聰明的,但年紀太小,喜歡玩,希望諸位先生勸他多讀書,做一個賢明的人?!?/p>

閣臣們回應了他的擔憂:

“誓不辱命!”

看著這三個治世能臣,朱祐樘笑著閉上了眼,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這一輩子沒有享過什么福,卻遭了很多罪,受過無數(shù)惡毒的傷害,卻選擇了無私的寬恕,他很少體驗皇帝的尊榮,卻承擔了皇帝的全部責任。

從黑暗和邪惡中走出來的朱祐樘,是一個光明正直的人。

所以我給了他一個評價,是他的祖先和后輩都無法得到的最高評價:

朱祐樘是一個好皇帝,也是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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