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鐘的奏鳴
嘉靖九年(1530)二月,皇帝陛下突然召見了張璁,交 給了他一封奏折,并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回家仔細看看,日后記得回稟?!?/p>
審閱奏折對于張璁而言,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他漫不經(jīng)心地收下這份文件,打道回府。
一天之后,他打開了這份文件,目瞪口呆,惱羞成怒。
事實上,這并不是一封罵人的奏折,但在張璁看來,它比罵折要可怕得多。
因為在這封奏折里,他感受到了一種強有力的威脅——對自己權(quán)力的威脅。
這封奏折的主要內(nèi)容是建議天地分開祭祀,這是個比較復(fù)雜的禮儀問題,簡單說來是這樣:在以往,皇帝祭天地是一齊舉行的,而在奏折中,這位上書官員建議皇帝改變以往規(guī)定,單獨祭天,以示鄭重。
這樣一個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可是對于張璁而言,卻無益于五雷轟頂。
大事不好,搶生意的來了!
張先生自己就是靠議禮起家的,這是他的老本行,其成功經(jīng)歷鼓舞了很多人,既然議禮能夠升官,何樂不為?
很明顯,現(xiàn)在這一套行情看漲,許多人都想往里鉆,而張璁先生也著實不是一個心胸開闊的人,準備搞點壟斷,一人獨大。
他認真地看完了奏折,牢牢地記住了那個上書官員的名字——夏言。
敢冒頭,就把你打下去!
沒有競爭的市場只存在于理論想象之中——引自微觀經(jīng)濟學(xué)(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
夏言,男,江 西貴溪人,時任兵科給事中,說來有點滑稽,和張學(xué)士比起來,這位仁兄雖然官小年紀小,卻是不折不扣的前輩,因為他中進士比張璁早幾年。
但他的考試成績卻比張璁還要差,張璁多少還進了二甲,他才考到了三甲,說來確實有點丟人,考到這么個成績,翰林是絕對當不上的了,早點找個單位就業(yè)才是正路。
一般三甲的進士官員,下到地方多少也能混個七品縣官當當,但要留北京,那可就難了,翰林院自不必說,**六部也不要差生。
但夏言確實留在了北京,當然,兩全其美是不可能的,進不去大機關(guān)的夏言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小衙門——行人司。
夏言在行人司當了一名行人,他也就此得到了新稱呼——夏行人。這個職務(wù)實在不高,只有八品,連芝麻官都算不上。
行人司是個跑腿的衙門,在**各大機關(guān)里實在不起眼,原先夏言對此也頗為失望,但等他正式上班才明白,自己實在是撿了個大便宜。
因為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自己跑腿的對象十分特別——皇帝。
夏言的主要工作是領(lǐng)受旨意,傳送各部各地,然后匯報出行情況。這是一份瑣碎的工作,卻很有前途。
要知道,越接近心臟的部位越能得到血液,同理,天天見皇帝也著實是個美差,甭管表現(xiàn)如何,混個臉熟才是正理。
當然,皇帝也不是好伺候的,所謂伴君如伴虎,危險與機遇并存,歸根結(jié)底,混得好不好,還是要看自己,干得不好沒準腦袋就沒了,所以這也是一份高風(fēng)險的工作。
但夏言卻毫不畏懼,如魚得水,很快就被提升為兵科給事中,這其中可謂大有奧妙。
要知道,夏言雖然低分,卻絕對不是低能,而且他還有三樣獨門武器,足以保證他出人頭地。
請大家務(wù)必相信,長得帥除了好找老婆外,還容易升官,這條理論應(yīng)該是靠得住的,夏先生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例子。因為他的第一樣武器就是長得帥(史載:眉目疏朗),還有一把好胡 子(這在當時很重要)。
嘉靖大概也不想每天早起就看到一個長得讓人倒胃口的人,夏言就此得寵 似乎也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
而除了長得帥外,夏言先生還有第二樣武器——普通話(官話)說得好。
請注意,這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在明代,普通話(官話)的推廣工作還沒有深入人心,皇帝也不是翻譯機,所以每次召見廣東、福建、浙江 一帶的官員時都極其頭疼。
夏言雖然是江 西人,卻能夠自覺學(xué)習(xí) 普通話,所謂“吐音洪暢,不操鄉(xiāng)音”,說起話來十分流暢,那是相當?shù)臉藴省?/p>
有這樣兩項特長,想不升官都難。
但無論如何,夏言這次還是惹上了大麻煩,畢竟張璁是內(nèi)閣首輔,他只是一個小小的給事中,雙方不是一個重量級的。
事實上,張璁正打算好好教訓(xùn)一下這個后生晚輩,他指使手下認真研究了夏言的奏折,準備發(fā)動猛烈的反擊。
張璁的資源確實很豐富,他有權(quán)有勢,有錢有人,楊一清都垮了,夏言又算個什么東西?
可惜事實并非如此,因為張先生忽略了一件事——他只注意到了奏折,卻沒有聽懂皇帝說過的那句話。
很快,張璁的死黨 ,內(nèi)閣成員霍韜就寫好了一封奏折,此折罵人水平之高,據(jù)說連老牌職業(yè)言官都嘆為觀止,自愧不如。
一切都布置妥當了,夏言,你就等著瞧吧!
張璁徹底安心了,準備回家睡個安穩(wěn)覺,然而他絕不會想到,大禍已然就此種下。
第二天,奏折送上,皇帝陛下當庭就有了回復(fù):
“這封奏折是誰寫的?”
霍韜反應(yīng)十分敏捷,立即站了出來,大聲回奏:
“是臣所寫!”
霍韜等待著皇帝的表揚,然而他等到的卻是一聲怒吼:
“抓起來!即刻下獄!”
霍先生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帶著滿頭的霧水,被錦衣衛(wèi)拖了出去。
張璁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他唯恐自己是在做夢,見鬼了,罵夏言的文章,皇帝為什么生氣?
張璁先生實在是糊涂了,這個謎底他原本知道,看來這次是記性不好。
他忘記了自己之所以能夠身居高位,只是因為議禮,而議禮能夠成功,全靠皇帝的支持。嘉靖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做事情絕不會無緣無故,如果他不贊成夏言的看法,怎么會把奏折交 給張璁呢?
霍韜先生極盡罵人之能事,把夏言說得連街上的乞丐都不如,可如果夏言是乞丐,支持他的嘉靖豈不就成了乞丐中的霸主?
這筆帳都算不出來,真不知道他這么多年都在混些什么。
霍先生進了監(jiān)獄,可事情還沒有完,心靈受到無情創(chuàng)傷的皇帝陛下當眾下達了命令:
“夏言的奏折很好,升為侍讀學(xué)士,授四品銜!”
然后他瞥了張璁一眼,一言不發(fā)揚長而去。
張璁的冷汗流遍了全身,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絕望的滋味,在這次斗爭中,他是不折不扣的失敗者。
但此時言敗還為時過早,這場游戲才剛剛開始。
張璁仍然胸有成竹,因為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很快,他將使用一種快捷有效的方法,去解決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對手。
第三種武器
滿臉陰云的張璁回到了府邸,立即召集了他的所有手下,只下達了一個命令:
“從今天起,時刻注意夏言,若發(fā)現(xiàn)有任何不妥舉動,立即上書彈劾!”
張璁的方法,學(xué)名叫“囚籠戰(zhàn)術(shù)”,說穿了就是罵戰(zhàn),他要利用自己的權(quán)勢,注意夏言的一舉一動,日夜不停地發(fā)動攻擊,讓他無處可藏,精神時刻處于緊張之中,最終讓他知難而退。
這是一種十分無恥的手段,是赤裸裸的精神戰(zhàn)。
當罵折如排山倒海般向夏言涌來時,他又有什么力量去抵擋呢?說到底,他不過是個孤獨的小官而已。
張璁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勝利看來并不遙遠。
應(yīng)該說,張璁的判斷是正確的,夏言確實是個孤獨的人,他的朋友不多,也沒有強硬的后臺,但在這場戰(zhàn)斗中,他并不是毫無勝算。
因為他還有著自己的第三樣武器。
后世的許多言官都十分仰慕夏言,對其佩服得五體投地,據(jù)說還曾經(jīng)送給他一個頭銜——“第一能戰(zhàn)”,因為這位夏先生真正的可怕之處并非長得帥,普通話好,而是他的口才和筆法。
張璁所不知道的是,夏言其實是一個應(yīng)試教育的犧牲品,在十幾年前的那次科舉考試中,他的成績之所以那么差,只是因為他的文筆太過犀利,不合考官的胃口而已。
所以當知情人 跑來向他通報這一情況,為他擔(dān)心的時候,夏言卻作出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回復(fù):
“大可不必費勁,就讓他們一起上吧!能奈我何!”
攻擊如期開始了,張璁手下的十余名言官對夏言發(fā)動了猛烈的攻擊,從言辭不當?shù)竭t到早退、不按規(guī)定著裝等等等等,只要是能罵、能掐的地方概不放過。
可張璁萬沒料到,這正中夏言下懷,很明顯,他在掐架方面是很有點天賦的。對手只要找上門來,來一個滅一個,來兩個滅一雙。文辭鋒銳無比,且反應(yīng)極快,今天的敵人今天罵,從不過夜,效率極高。其戰(zhàn)斗力之可怕只能用彪悍二字來形容。
由于夏言罵得實在太狠,連和他掐架的人白天上班見到他都要繞行,罵到這個份上,可謂是罵出了水平,罵出了風(fēng)格。
十分湊巧的是,夏先生的字叫做公謹,這位仁兄雖是文官,卻比當年的三國武將周瑜(公瑾)更為厲害,于是某些喜歡搞笑的大臣每次見到夏言,都會笑著對他講:
“公謹(公瑾)兄,你還是改名叫子龍吧!”
子龍,一身都是膽!
張璁原本打算加大力度,把夏言罵成神經(jīng)病,可事與愿違,這位兄臺不但沒瘋,還越來越精神,斗志激昂。
但事情鬧到這個份上,想不干也不行了,張璁決心把這場危險的游戲進行到底。
他不會忘記楊一清那黯然離去的背影,事情很清楚,一旦失敗他的結(jié)局將更為悲慘,于是他使出了最后的絕招。
這一招的名字叫結(jié)黨 ,雖然簡單卻絕對有效,不管對手多么厲害,只要拉攏更多的人,搞個黑社會之類的組織,成為朝廷的多數(shù)派,自然和諧無事,天下太平。
說干就干,張璁先生立刻著手發(fā)展組織,討伐異類,但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個無意的舉動竟然就此開創(chuàng)了一個時代——黨 爭時代。
世界在發(fā)展,時代在進步,事實證明,一對一的政④治單挑已經(jīng)落伍了,為適應(yīng)潮流的發(fā)展,政④治組織應(yīng)運而生,大規(guī)模的集體斗毆即將拉開序幕。
張璁的第一個目標是桂萼,說來慚愧,雖說這二位起家的時候是親密戰(zhàn)友,但發(fā)達之后,因為分贓不勻,感情破裂分道揚鑣了。
但關(guān)鍵時刻面子是無所謂的,張璁拉下老臉親自上門,酒席之間突然悲痛欲絕,痛陳以往的戰(zhàn)斗友誼,雙方都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當然繞來繞去,最后只是要說明一個主題:我要是完蛋,你也跑不了。
桂萼收服了,張璁再接再厲,繼續(xù)發(fā)展自己的勢力,投靠他的大臣越來越多,連內(nèi)閣大學(xué)士翟鑾都成為了他的同黨 。
看著滿朝的爪牙狗腿子,張璁終于放心了。
夏言,你是贏不了的!
張璁的氣焰越來越囂張,支持夏言的人也不敢露面了,但他們依然無畏地表示,自己會在精神上站在他一邊。
雖然情況危急,但夏言仍不慌亂,他本就了無牽掛,既然如此,就看看到底鹿死誰手吧!
夏言陷入了孤軍奮戰(zhàn)的困境,但朝廷大臣也并非都是孬種,就在張璁最為強大的時候,另一個無畏的人出現(xiàn)了。
嘉靖九年(1530)末,張璁的心理疾病達到了頂峰,為了能夠獲得皇帝的認可,他突發(fā)奇想,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死人的身上。
偏偏這個死人還非常有名——孔圣人。張璁表示孔老二名不符實,沒有為社會做出具體貢獻,應(yīng)該除掉封號,降低身份。
這實在是個比較離譜的事,包括張璁在內(nèi),大家都是讀孔圣人的教材才考上功名的,這種和尚拆廟的缺德事情只有張先生才想得出來。
可是事到臨頭,官員們似乎都集體啞巴了,誰也不出頭拉孔老二一把,可見他們的腦袋都非常清醒:死人可以不管,活人不能得罪。
對于這一場景,張璁十分滿意,絕對的權(quán)勢會帶來絕對的服從,他深信不疑。
但沒過多久,沉默就被打破了,一位年輕的翰林挺身而出,提出了反對。
張璁開始沒有在意,但當他看到反對的奏章時,才意識到這次麻煩大了,很明顯,這位翰林是個理論性的人才,他引經(jīng)據(jù)典,列出八條理由推證廢除封號行為的錯誤,理論充分證據(jù)確鑿,矛頭直指張璁。
無奈之下,張璁在朝房約見了這個不聽話的人,開始還好言相勸,多方誘導(dǎo),可這位翰林軟硬不吃,張璁急了,問他到底想怎么樣。
回答很簡單:我只是要個說法。
說不通,就開始辨,張璁本來是辨論的好手,但這次也遇上了對手,無論他說什么,總是被對方駁倒,氣得不行的張璁失去了理智,開始高聲叫喊無理取鬧,卻只得到了這樣一句回答:
“久聞張大人起于議禮,言辭不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p>
這句話十分厲害,所謂“起于議禮”,不但說他來路不正,還暗指張璁先生學(xué)歷低,成績差,沒有干過翰林。
果然,張璁一聽就跳了起來,也不顧形象了,破口大罵道:
“你算什么!竟敢背叛我!”
這是一個嚴重的警告,意思是滿朝都是我的人,你最好乖乖聽話。
首輔大人如此暴跳如雷,周圍的人都捏了一把汗,桂萼出于好心,不斷向此人使眼色,可這位兄弟似乎是打算把理論進行到底,慢條斯理地作出了回答:
“依在下看來,所謂背叛均出自依附,可是我并未依附過閣下,背叛又從何談起?”
說完,行禮,走人。
所有的人都被鎮(zhèn)住了,目送著英雄的離去,而站在中間的張璁卻已經(jīng)氣得渾身發(fā)抖,大吼一聲:
“不教訓(xùn)你,首輔我就不干了!”
這位勇敢的翰林名叫徐階,時年二十七歲。這是他漫長人生中的第一次斗爭,也是最為勇敢的一次。
勇敢,注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張璁又一次用行為證明,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第二天,他就找到了都察院,希望嚴懲徐階,其實徐階只是表達了自己的意見,也沒有犯法。
可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張璁當即給徐階定下了一個獨特的罪名:“首倡邪議”,處理方法也很簡單:“正法以示天下!”
人無恥到這個地步,是很不容易的。
萬幸的是,張璁先生還不是皇帝,所以他說了不算,而徐階多少還有一些朋友,幾番努力之下,終于保住了他的性命。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張璁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次就饒了他,讓他去福建延平府任職吧?!?/p>
這是要把人往死里整。
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在那個只有翰林庶吉士才能入閣的時代,如果被剝奪京官的身份,分配到窮鄉(xiāng)僻壤干扶貧,只會有一個結(jié)果——前途盡毀。
張璁沒有殺掉徐階,他要親手毀掉這位年輕翰林的所有前途,讓他生不如死,在痛苦中度過自己的一生。當然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一舉動不但沒有毀掉任何人,反而成就了這位年輕氣盛的翰林。
而對于這個惡毒的命令,徐階沒有提出異議,因為他知道,在張璁面前,任何反抗都是沒有意義的,他謝恩之后,便打好包裹離京而去。
徐階第一次為他的魯莽交 出了巨額的學(xué)費,從翰林到地方雜官,他對自己的前程已經(jīng)徹底絕望,但他并不知道,這不過是他驚心動魄的人生中一次小小的插曲。
他的命運就此徹底改變,在那個荒涼之地,他將磨礪自己的心智和信念,最終領(lǐng)悟一種獨特的智慧與技能。而那時,張璁已然不配成為他的對手,未來的三十年中,他將面對一個更為可怕、狡詐的敵人,經(jīng)歷艱難險阻、九死一生,并取得最后的勝利。
陰謀的陷阱
趕走了徐階,張璁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感,他越發(fā)相信失敗是不會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只要再加一把勁,就一定能解決夏言!
于是張璁的同黨 越來越多,對夏言的攻擊也越來越猛,但讓人納悶的是,夏言對此竟毫無對策,他似乎失去了反抗能力,整日孤身一人,從不結(jié)黨 搞對抗,不慌不忙,泰然自若。
在張璁看來,夏言的這一舉動說明他已經(jīng)手足無措,只能虛張聲勢了。
可是在夏言看來,情況完全相反,之所以如此表現(xiàn),是因為他已有了必勝的把握,而這種自信來源于他的一個判斷——張璁正在自掘墳?zāi)埂?/p>
張先生的整人計劃可謂準備充足,思慮周密。他拉攏了很多大臣,擁有無數(shù)爪牙,財雄勢大,斗爭中的每一步他幾乎都想到了。
但他千算萬算,卻忽略了一個問題——夏言為什么不結(jié)黨 ?
如果他找到了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沒準他還能多撐兩年,可惜他能做到。
在激烈的斗爭中,所有的人都清楚地看到,雖然夏言孤身一人,但從未屈服于那位高高在上的首輔大人,無論多少攻擊詆毀,他從未低頭放棄。
這人實在太有種了。幾乎所有的旁觀者都持有相同的看法。
既然他敢干,為什么我不敢?!
于是那潛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憤怒終于開始蠢蠢欲動,借投機而起,打壓,排擠,陷害,一切的控訴終于噴涌而出,一定要徹底打倒張璁這個無恥小人!
越來越多的人圍繞在張璁的身邊,他們認定,這個人能夠帶領(lǐng)他們戰(zhàn)勝那個為人所不齒的家伙,為含冤而去的楊一清報仇!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夏言竟然拒絕了,他接受大家的熱情,卻婉拒了所有的幫助,表示自己一個人扛住就行,不愿意連累大家。
無數(shù)人被他的義舉所感動,然而他們并不知道,夏言其實并不是一個如此單純的人。他這樣做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知道那個問題的答案。
夏言比張璁聰明得多,因為他很清楚,拉多少人入伙并不重要,最終決定自己命運的只有一個人——皇帝。
他雖然官小言微,卻看透了這位嘉靖皇帝的底細——這是一個過分聰自信的人。而這樣的人,絕對不會饒恕任何敢于威脅他的人。
張璁是個不折不扣的蠢人,他已經(jīng)是首輔了,竟然還要擴大勢力,難道想做皇帝嗎?
夏言很清楚這一點,他推辭所有人的幫助,只是為了得到那個最關(guān)鍵的支持。
所以他饒有興致地看著張璁那得意的笑容和無限的擴張,因為他明白:權(quán)力的膨脹就意味著加速的滅亡。
事實證明了夏言的推斷,轉(zhuǎn)機終于到了,皇帝對待張璁的態(tài)度突然大變,經(jīng)常大罵他,而且屢次駁回他的建議和奏折,讓他大失臉面。
張璁終于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了,由于智商的限制,他還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但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已經(jīng)落入了圈套。
束手待斃從來都不是中國政④治家的風(fēng)格,張璁的偏執(zhí)達到頂點——只要解決了夏言,皇帝的寵 信,眾人的尊崇,一切的一切都將恢復(fù)原狀!
而要實現(xiàn)這一目的,只需要一個完美的陷阱——讓夏言身敗名裂的陷阱。
這個陷阱由一封奏折開始。
嘉靖十年(1531)七月
行人司長官(司正)薛侃突然來到太常寺卿彭澤的家,交 給了他一份文稿。
這份文稿是準備交 給皇帝的,基本內(nèi)容如下所列:
“以往祖宗分封,必定會派一位皇室子孫留駐京城,以備不測,現(xiàn)在皇上您還沒有兒子,希望能夠按照先例,先挑選一位皇室宗親加以培養(yǎng),這是社稷大計,望您能認真考慮。”
薛侃略帶興奮地看著彭澤,等待著他的反應(yīng)。
“很好,”彭澤笑著回答,“這是有益于國家的好事啊!”
薛侃放心了,他認為自己提出了一個很好的合理化建議。而他會跑來跟彭澤商量,是因為他們不但是同科進士,還是十余年的老朋友。
“事不宜遲,我明日就寫成奏折上稟?!?/p>
他興沖沖地收起了文稿,準備告別離去。
彭澤卻攔住了他:
“先不要急,容我再想想,你留一份底稿給我吧?!?/p>
事情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看起來似乎一切都很正常,薛侃為國盡忠,提出建議,彭澤大力支持,完全贊同。然而隱藏在背后的,卻是一個無比狠毒的陰謀。
問題在關(guān)鍵就是那封奏折,薛侃認為它可以造福社稷,彭澤卻知道,這是一件致人死命的工具。出現(xiàn)這樣的偏差,說到底是個分工不同的問題。
薛先生的工作單位是行人司,這是個跑腿的部門,見過的世面有限,而彭先生在太常寺工作,這是一個專門管理禮儀祭祀的部門。
所以當彭澤看到這份文稿的時候,他立刻意識到,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到來了。
作為掌管宮內(nèi)禮儀的官員,彭澤十分清楚,嘉靖先生雖然經(jīng)常因為各種原因被大臣罵,卻也有一個萬不能碰的禁區(qū)——兒子問題。
不知為什么,這位皇帝繼位十年,卻一直沒有兒子,原因不詳,這種事向來都是絕對隱私,一般也是大娘大嬸街頭談?wù)摰臒衢T話題,換到今天也得偷偷摸摸地上醫(yī)院,更何況在那萬惡的舊社會。
竟然敢上這種奏折,真是活膩了!
但作為多年的老朋友,他卻微笑地告訴薛侃:這是一個十分合適的建議。
看似很難理解,其實原因很簡單:
首先,彭澤的后臺同黨 叫張璁。
其次,十五年前的那次科舉考試,同時考中的人除了薛侃和彭澤外,還有夏言。而眾所周知,薛侃是夏言的死黨 。
最后,彭澤是一個不認朋友的無恥小人。
因為在彭澤的思維體系里,有著這樣一條定理:
任何人都是可以出賣的,只不過朋友的價格要高一點而已。
彭澤帶著老朋友的文稿連夜找到了張璁,向他通報了自己的計劃,求之不得的張璁當即同意,但為了達到最大的打擊效果,他決定再玩一個花招:
“你去告訴薛侃,我很贊同他的意見,只管上奏,我一定會支持他。
彭澤接受了指示,離開了張璁的家。
但張璁卻沒有休息,他連夜抄錄了薛侃的文書,準備交 給另一個人。
第二天,他進宮覲見了嘉靖,出示了那一份文稿。
看著皇帝陛下那漲得通紅的臉,張璁不慌不忙地拋出了最后的殺招:
“這是夏言指使薛侃寫的,請陛下先不要發(fā)怒,等到他們正式上書再作處罰?!?/p>
嘉靖強忍著憤怒,點了點頭,在他看來,這封大逆不道的奏折是一個讓他難堪的陰謀,一定要進行徹底的追究!
一天之后,得到張璁鼓勵的薛侃十分興奮地呈上了他的奏折,當然了,效果確實是立竿見影的——光榮入獄。
雖然已經(jīng)有了思想準備,嘉靖仍然氣得不輕,他看著這封嘲諷他生不出兒子的奏章,發(fā)出了聲嘶力竭的怒吼:
“查清幕后主使,無論何人,一并問罪!”
夏言麻煩大了,因為幾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和薛侃的關(guān)系,這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局勢一片大好,張璁和彭澤開始慶祝勝利,雖然一切都在他們的預(yù)料之中,但意外仍然發(fā)生了。
很快,刑部的審案官員就紛紛前來訴苦——審不下去了。因為薛侃雖然看人不準,卻非常講義氣。無論是誰問他,他都只有一個回答:
“我一個人干的,與他人無關(guān)?!?/p>
沒辦法了,幕后黑手親自出馬,彭澤又一次站在薛侃面前,開始了耐心的政④治思想工作:
“如果你指認夏言,馬上就放了你?!?/p>
看著眼前的這個卑鄙小人,薛侃沉默了,他看了看四周陪審的官員,一反以往的激憤,用十分平和的語氣說道:
“我承認,那封奏折確實是我寫的?!?/p>
看來有希望,彭澤松了口氣,正準備接著開問,卻聽見了一聲大吼:
“但我之所以上奏,都是你指使的!當時你跟我說張少傅(張璁)會全力支持此提議,難道你都忘了嗎?!”
傻眼了,這下徹底傻眼了。
雖然彭澤先生的臉皮相當厚實,但眾目睽睽之下,也實在是不好意思。于是審訊就此草草收場。
鬧到這個份上,已經(jīng)結(jié)不了尾了,一定要審出來,業(yè)余的不行,那就換專業(yè)的上!
所謂專業(yè)人才,是指都察院都御史汪鋐,這位仁兄有長期審訊經(jīng)驗,當然,他也是張璁的同黨 。
為了能夠成功地完成栽贓任務(wù),他苦思冥想,終于決定圖窮匕見,直接把夏言拉過來陪審,期望能夠在堂上有所突破。
事后證明,這是一個極其白癡的想法。
夏言這種驃悍之人,天王老子都不怕,而汪御史竟敢找上門來,只能說是腦子進了水,一場審訊就此變成了鬧劇。
要說汪御史也算開門見山,剛開始審矛頭就直指夏言,反復(fù)追問幕后主謀,甚至直接詢問夏言是否曾參與此事。
汪御史的行為是一種赤裸裸的挑釁,估計是想引蛇出洞,可他沒有想到,自己引出來的竟然是一條巨蟒!
夏言壓根就不跟他廢話,一聽到被人點了名,當即拍案而起,大喝一聲:
“姓汪的,你說誰呢???”
汪鋐被鎮(zhèn)住了,他害怕氣勢洶洶的夏言,卻也不愿認輸,還回了幾句嘴。
夏言徹底爆發(fā)了,他離開了自己的座位,準備沖上去打汪鋐,好在旁邊的人反應(yīng)敏捷,及時把他拉住,這才沒出事。
在此之前,張璁一直在現(xiàn)場冷眼旁觀、不動聲色,頗有點黑社會大哥的氣度,但是情況的變化超出了他的想象。既然臉已經(jīng)撕破了,夏言也就顧不得什么了,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到了后臺老板,大聲怒斥:
“張璁,都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想怎么樣?!”
這算是以下犯上了,張首輔也不含糊,清清嗓門準備反擊,可還沒等他做好熱身,一句響亮的話突然橫空出世:
“請張首輔即刻回避此案!”
說這話的人是給事中孫應(yīng)奎、曹卞。
應(yīng)該說孫、曹二位仁兄是很有點法律修養(yǎng)的,因為他們的話放在今天,是有特定法律稱謂的——“當事人回避”。
可惜他們雖有律師的天分,張首輔卻沒有法官的氣度,準備送出去的罵人話被退了貨,張璁氣得眼珠都要蹦出來了,你們存心搗亂是吧!
可張璁站在原地憋了半天,才發(fā)現(xiàn)竟然無話可說!掐架估計掐不過夏言,講法律也講不過這兩個突然跳出來的二愣子。
百般無奈之下,張大人只好走人,臨走時拋下一句憤怒的留言:
“你們等著瞧吧!”
老板都走了,大家也別傻呆著了,一起撤吧!這場奇特的庭審就此結(jié)束。
但張璁已經(jīng)決定把小人做到底了,他一刻也不敢耽擱,立刻向皇帝打了小報告,說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反動團 伙,此團 伙組織嚴密,除夏言外,申請回避的兩位法律專家也是資深的團 伙成員。
嘉靖表揚了張璁,把這三位仁兄一股腦關(guān)進了監(jiān)獄。
張璁聞言大喜,這事情看來就算解決了,可惜張璁先生忘了,嘉靖先生的智商比他要高得多,于是就多了下面這句:
“讓他們從速審訊,把供詞給我,我要親自過目!”
這下子玩不轉(zhuǎn)了。
冤枉到家的法律專家孫應(yīng)奎、曹卞自不必說,夏言更不是好惹的,想從他們口中得到供詞,只怕要等到清軍入關(guān)。
更為嚴重的問題是,這幾個人還打不得,畢竟他們目前還不能劃入敵我矛盾,這種領(lǐng)§導(dǎo)主抓的案子,如果搞刑訊逼供,最后只會得不償失。
該怎么辦?沒有辦法。
就這樣,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多位同志們搞了幾天幾夜,絞盡腦汁,終于得出了一個上報結(jié)果:
薛侃的奏折是自己寫的,彭澤指認夏言指使,純屬誣陷(澤誣以言所引)。
這是一個極其悲慘的結(jié)論,對張璁而言。
很快,嘉靖就作出了反應(yīng),他釋放了夏言、孫應(yīng)奎和曹卞,并給予親切的慰問。
但事情沒有那么容易了結(jié),嘉靖又一次發(fā)火了,他這輩子最恨的不是小人,而是敢于利用他的小人。
張璁先生要倒霉了,這回不是降職就是處分,沒準還要罷官,可他沒有想到,嘉靖并沒有這樣做。作為一個聰明的皇帝,他用了更為狠毒、別出心裁的一招。
不久之后的朝堂上,在文武大臣的面前,嘉靖突然拿出了一份文稿,面無表情地對張璁說道:
“這是你交 給我的,現(xiàn)在還給你!”
大家都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于是張璁先生準備找個地縫鉆進去了,這件事情辦到現(xiàn)在,終于光榮謝幕。
最后我們陳述一下此事的最終結(jié)果:
張璁,因所設(shè)陷阱被揭穿,人格盡失,前途盡毀。
彭澤,因參與挖坑,獲準光榮參軍(充軍),為國家邊防事業(yè)繼續(xù)奮斗。
薛侃,雖說并非受人指使,但是罵皇帝沒有兒子,犯罪證據(jù)確鑿,免官貶為庶民(黜為民)。
夏言,監(jiān)獄免費參觀數(shù)日(包食宿),出獄,最終的勝利者(獨言勿問)。
第二個木偶
張璁算是廢了,雖說他四肢俱全,沒啥明顯缺陷,但從政④治角度上看,他卻已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殘疾人。
皇帝不喜歡,大臣不擁護,連他的同黨 都紛紛轉(zhuǎn)作了地下黨 ,唯恐被人知道和張大人的關(guān)系。
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夏言先生卻正紅得發(fā)紫,熱得發(fā)燙,但凡是個人,就知道這哥們了不得了,張首輔都不在話下,還有誰敢擋路?
于是一時之間,夏言的家門庭若市,前來拜訪者絡(luò)繹不絕,什么堂兄表弟、遠房親戚、同年同門、舊時鄰居一股腦全都找上了門,彎來繞去只為了說明一個古老的命題——茍富貴,莫相忘。
而在朝廷之中,深夜(白天實在不便)上門攀談,指天賭咒、發(fā)誓效忠者更是不計其數(shù)。
這一切都被張璁看在眼里,抱著臨死也要蹬兩腿的決心,他使出了最后一招——致仕。
這招通俗說來就是避避風(fēng)頭,等待時機,是一個極為古老的招數(shù),無數(shù)先輩曾反復(fù)使用,這也充分說明了其可靠性和有效性。
遺憾的是,這招對夏言并不管用。
因為面對大好形勢,夏言并沒有被沖昏頭腦,他始終牢記自己的打工仔身份,全心全意為領(lǐng)§導(dǎo)服務(wù),早請示晚匯報,從不結(jié)黨 ,嘉靖先生十分滿意他的服務(wù)態(tài)度,一高興,大筆一揮就給了他一個部∕長——禮部尚書。
于是張璁的希望徹底破滅了,嘉靖十年(1531)他退休回家,不久之后又跑了回來,幾年之間來來去去,忙得不亦樂乎。
可惜的是,無論他怎么鬧騰,卻始終沒人理他,正所謂:不怕罵,只怕無人罵?;斓搅肆R無可罵的地步,也著實該滾蛋了。
嘉靖十四年(1535),張璁申請退休(真心實意,童叟無欺),經(jīng)過反復(fù)挽留(一次),由于本人態(tài)度堅決(不想混了),皇帝陛下終于批準,并加以表彰,發(fā)給路費。
黯然離京的張璁踏上了回家的路,十一年前(嘉靖三年1524),他正是沿著這條道路春風(fēng)得意地邁入京城,十余年的風(fēng)雨飄搖,由小人物而起,卻也因小人物而落,世道變化,反復(fù)無常,不過如此而已。
但張璁并不知道,其實他是一個十分幸運的人,對比后來幾位繼任者,這位仁兄已經(jīng)算是功德圓滿了,他親手燃起了嘉靖朝的斗爭火焰,卻沒有被燒死,實在是阿彌陀佛,上帝保佑。
當然了,張璁先生能夠得到善終,還要怪他自己不爭氣,和即將上臺的那幾位大腕級權(quán)臣比起來,他的智商和權(quán)謀水平完全不在同一檔次。
張璁離開了,想起當年爭爹的功勞,嘉靖也有幾分傷感,但我們有理由相信,皇帝大人的感情是豐富的,心理承受力是很強的,而為了國家大計,要忘記一個人也是很容易的。
所謂以天下為己任,通俗解釋就是天下都是老子的,天下事就是本人的私事。
所以對于胸懷天下,公私合營的皇帝而言,張璁不過是個木偶而已,現(xiàn)在第一個木偶已經(jīng)用廢了,應(yīng)該尋找下一個了。
嘉靖十五年(1536),皇帝下諭:禮部尚書夏言正式升任太子太傅兼少傅(從一品),授武英殿大學(xué)士,進入內(nèi)閣。
第二個木偶就此登上戲臺。
夏言其實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他成為了第二個木偶,并且自覺自愿甘于擔(dān)當木偶的角色,從這一點上說,他實在是個不折不扣的機靈人。
夏言的確比張璁聰明,所以他的下場也比張璁慘,因為嘉靖先生似乎一直以來都堅守著一個人生信條:
活著是我的人,死了是我的死人,化成了灰還要拿去肥田!
當然,在當時,夏言先生還沒有變成飼料的危險,因為他還有很多活要干。
成為內(nèi)閣學(xué)士的夏言并沒有辜負皇帝的希望,他確實是個好官,干得相當不錯,至少比張璁強,雖說他的提升也有迎合皇帝,投機取勝的成分,但能混到今天這個地步,還是靠本事吃飯的。
夏言是一個十分清廉的人,而且不畏權(quán)貴,干跑腿的時候就曾提議裁減富余人員,壓制宦官,那時他雖然官小,卻干過一件震驚天下的事情——痛罵張延齡。
說起這位張延齡同志,實在是個了不得的人物,橫行天下二十多年,比螃蟹還橫。當然,囂張絕非偶然,他是有資本的——孝宗皇帝的小舅子。
憑著這個身份,他在弘治、正德年間很吃得開,無人敢惹。
然而夏言惹他了,他上奏章彈劾張小舅子侵吞老百姓的田產(chǎn),送上去后沒人理,連皇帝都不管,要知道,當時是嘉靖初年(1522),皇帝大人自顧不暇,連爹都弄沒了,哪有時間管這事。
張延齡是個十分兇狠的人,準備搞打擊報復(fù),可他沒想到,夏言比他更為兇悍。
還沒等張國舅緩過勁來,朝中的內(nèi)線就告訴了他一個不幸的消息:夏言又上了第二封彈劾奏折,而且比上一封罵得更狠。
張延齡氣瘋了,恨不得活劈了這個不識時務(wù)的家伙,不過對于夏言的攻擊,他并不擔(dān)心,畢竟此人人微言輕,無人理會,翻不起多大的浪。
如他所料,第二封奏折依舊沒有回音。然而沒過多久,他又得到消息:夏言上了第三封奏折!
這人莫不是發(fā)瘋了吧!
夏言并沒有發(fā)瘋,但張延齡卻真的快被逼瘋了,因為夏先生的奏章并不只是上中下三集,而是長篇連載。
之后,夏言又陸續(xù)出版了奏章系列之痛罵張延齡第四、五、六、七部,這才就此打住。
之所以打住,絕不是夏言半路放棄,而是因為這事解決了,奏折一封接著一封,連皇帝陛下也被搞煩了,于是他在忙于爭爹的斗爭之中,還專門抽出時間料理了張延齡,退回了霸占的田地。他寧可得罪張國舅,也不敢再惹夏先生。
這就是夏言的光輝歷史,當日的夏行人就敢動朝廷高干,現(xiàn)在成了夏尚書、夏大學(xué)士,估計除了閻王之類的傳說人物,天地之間已然沒有他搞不定的人了。
除了剛正不阿外,夏先生還有一個特點——廉潔,對官員們而言,這可算是要了老命了,領(lǐng)§導(dǎo)不下水,問題就難辦了。偏偏夏學(xué)士反貪力度又格外兇猛,于是一時之間,朝廷風(fēng)氣大變,哭窮叫苦聲不絕于耳。
綜合說來,夏言是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人,這個人不貪財,干實事,心系黎民百姓,國家社稷,他的才干不亞于楊廷和,而個人道德操守卻要遠遠高于前者。
在他的管理下,大明王朝興旺發(fā)達、蒸蒸日上,發(fā)展前景十分看好。
但夏言畢竟不是雷鋒叔叔,他也有一個致命的軟肋。
夏先生這輩子不抽煙、少喝酒、不貪錢,不好女色,除了干活還是干活,但他竟然十分享受這種郁悶得冒煙的生活。
因為在枯燥單調(diào)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誘惑 ——權(quán)力。
征服所有的人,掌控他們的命運,以實現(xiàn)自己的抱負。這大概就是夏言最原始的工作動力。
不過我們還是應(yīng)該贊揚夏言的,他雖然追逐權(quán)力,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干活,事實上,他的權(quán)力之路十分順利,嘉靖十五年(1536),他接替李時,成為了內(nèi)閣首輔,走到了權(quán)力的頂峰。
然而夏先生剛剛爬到山頂,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發(fā)現(xiàn)那里還站立著另外一個人,很明顯,這個人并不打算做他的朋友。
夏言已經(jīng)是內(nèi)閣首領(lǐng),文官的第一號人物,卻偏偏管不了那位仁兄,因為這個人叫做郭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