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
袁崇煥剛到寧遠時,看到的是破墻破磚,一片荒蕪,不禁感嘆良多。
然而很快就有人告訴他,這是剛修過的,事實上,已有一位將領在此筑城,而且還筑了一年多。
修了一年多,就修成這個破樣,袁崇煥十分惱火,于是他把這個人叫了過來,死罵了一頓。
沒想到,這位仁兄全然沒有之前被砍死的那位杜總兵的覺悟,非但不認錯,竟然還跳起來,跟袁大人對罵,張口就是老子打了多少年仗,你懂個屁之類的混話。
這就是當時的懶散游擊將軍,后來的遼東名將祖大壽的首次亮相。
祖大壽,是一個很有名的人,有名到連在他家干活的仆人祖寬都進了明史列傳,然而這位名人本人的列傳,卻在清史稿里,因為他最終還換了老板。
但奇怪的是,和有同樣遭遇的吳某某、尚某某、耿某某比起來,他的名聲相當好,說他是X奸的人,似乎也不多。原因在于,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已盡到了自己的本分。
祖大壽,字復宇,遼東寧遠人,生在寧遠,長在寧遠,參軍還在寧遠。此人脾氣暴躁,品性兇狠,好持刀砍人,并憑借多年砍人之業(yè)績,升官當上了游擊,熊廷弼在的時候很賞識他。
后來熊廷弼走了,王化貞來了,也很賞識他,并且任命他為中軍游擊,鎮(zhèn)守廣寧城。
再后來,孫得功叛亂,王化貞逃跑了,關(guān)鍵時刻,祖大壽二話不說,也跑了。
但他并沒有跑回去,而是率領軍隊跑到了覺華島繼續(xù)堅守。
堅守原則,卻不吃眼前虧,從后來十幾年中他干過的那些事來看,這是他貫徹始終的人生哲學。
對一個在閻王殿參觀過好幾次的人而言,袁崇煥這種進士出身,連仗都沒打過的人,竟然還敢跑來抖威風,是純粹的找抽,不罵是不行的。
這場對罵的過程并不清楚,但結(jié)果是明確的,袁大人雖然沒當過兵,脾氣卻比當兵的更壞,正如他的那句名言:“你道本部院是個書生,本部院卻是一個將首!”雙方你來我往,幾個回合下來,祖大壽認輸了。
從此,他成為了袁崇煥的忠實部下,大明的優(yōu)秀將領,后金騎兵不可逾越的銅墻鐵壁。
祖大壽,袁崇煥的第一個助手。
其實祖大壽這個名字,是很討巧的,因為用當?shù)乜谝?,不留神就會讀成祖大舅。為了不至于亂輩分,無論上級下屬,都只是稱其職務,而不呼其姓名。
只有一個人,由始至終、堅定不移地稱其為大舅,原因很簡單,祖大壽確實是他的大舅。
這個人名叫吳三桂。
當時的吳三桂不過十一二歲,尚未成年,既然未成年,就不多說了。事實上,在當年,他的父親吳襄,是一個比他重要得多的人物。
吳襄,遼寧綏中人,祖籍江 蘇高郵,武舉人。
其實按史料的說法,吳襄先生的祖上,本來是買賣人,從江 蘇跑到遼東,是來做生意的??墒堑剿@輩,估計是兵荒馬亂,生意不好做了,于是一咬牙,去考了武舉,從此參加軍隊,邁上了丘八的道路。
由于吳先生素質(zhì)高,有文化(至少識字吧),和兵營里的那些傻大粗不一樣,祖大壽對其比較賞識,刻意提拔,還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他。
吳襄沒有辜負祖大壽的信任,在此后十余年的戰(zhàn)斗中,他和他的兒子,將成為大明依靠的支柱。
吳襄,袁崇煥的第二個助手。
在逃到寧遠之前,吳襄和祖大壽是王化貞的下屬,在王化貞到來之前,他們是毛文龍的下屬。
現(xiàn)在看來,毛文龍,似乎并不有名,也不重要,但在當時,他是個非常有名,且極其重要的人,至少比袁崇煥要重要得多。
天啟初年的袁崇煥,是寧前道,毛文龍,是皮島總兵。
準確地說,袁崇煥,是寧前地區(qū)鎮(zhèn)守者,朝廷四品文官。
而毛文龍,是左都督、朝廷一品武官、平遼將軍、尚方寶劍的持有者、遼東地區(qū)最高級別軍事指揮官。
換句話說,毛總兵比袁大人要大好幾級,與毛文龍相比,袁崇煥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雙方根本就不在同一檔次上。
因為毛總兵并不是一個普通的總兵。
明代總兵,是個統(tǒng)稱,大致相當于司令員,但管幾個省的,可以叫司令員,管一個縣的,也可以叫司令員。比如,那位吃空額貪污的杜應魁,人家也是個副總兵,但袁特派說砍,就把他砍了,眼睛都不眨,檢討都不寫。
總而言之,明代總兵是分級別的,有分路總兵、協(xié)守總兵等等,而最高檔次的,是總鎮(zhèn)總兵。
毛文龍,就是總鎮(zhèn)總兵,事實上,他是大明在關(guān)外唯一的總鎮(zhèn)級總兵。
總鎮(zhèn)總兵,用今天的話說,是大軍區(qū)司令員,地位十分之高,一般都附帶將軍頭銜(相當于榮譽稱號,如平遼、破虜?shù)龋瑯O個別的還兼國防部長(兵部尚書)。
明朝全國的總鎮(zhèn)總兵編制,有二十人,十四個死在關(guān)內(nèi),現(xiàn)存六人,毛文龍算一個。
但在這些幸存者之中,毛總兵是比較特別的,雖然他的級別很高,但他管的地盤很小——皮島,也就是個島。
皮島,別名東江 ,位處鴨綠江 口,位置險要,東西長十五里,南北寬十二里,毛總兵就駐扎在上面,是為毛島主。
這是個很奇怪的事,一般說來,總鎮(zhèn)總兵管轄的地方很大,不是省軍區(qū)司令,也是地區(qū)軍區(qū)司令,只有毛總兵,是島軍區(qū)司令。
但沒有人覺得奇怪,因為其他總兵的地盤,是接管的,毛總兵的地盤,是自己搶來的。
毛文龍,萬歷四年(1576)生人,浙江 杭州人,童年的主要娛樂是四處蹭飯吃。
由于家里太窮,毛文龍吃不飽飯,自然上不起私塾,考不上進士。而就我找到的史料看,他似乎也不是斗狠的主,打架撒潑的功夫也差點,不能考試,又不能鬧騰,算是百無一用,比書生還差。
但要說他什么都沒干,那也不對,為了謀生,他開始從事服務產(chǎn)業(yè)——算命。
算命是個技術(shù)活,就算真不懂,也要真能忽悠,于是毛文龍開始研究麻衣相術(shù)、測字、八卦等等。
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在這方面的學問沒學到家,給人家算了幾十年的命,就沒顧上給自己算一卦。
不過,他在另一方面的造詣,是絕對值得肯定的——兵法。
在平時只教語文,考試只考作文的我國古代,算命、兵法、天文這類學科都是雜學,且經(jīng)常扎堆,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統(tǒng)稱——陰陽學。
而迫于生計,毛先生平時看的大都是這類雜書,所以他雖沒上過私塾,卻并非沒讀過書。據(jù)說他不但精通兵法理論,還經(jīng)常用于實踐——聊天時用來吹牛。
就這么一路算,一路吹,混到了三十歲。
不知是哪一天,哪根弦不對,毛文龍突然決定,結(jié)束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毅然北上尋找工作。
他一路到了遼東,遇見當時的巡撫王化貞,王化貞和他一見如故,認為他是優(yōu)秀人才,當即命他為都司,進入軍隊任職。
這個世界上似乎沒有這樣的好事,沒錯,前面兩句話是逗你們玩的。
毛文龍先生之所以痛下決心北上求職,是因為他的舅舅時來運轉(zhuǎn),當上了山東布政使,跟王化貞關(guān)系很好,并向王巡撫推薦了自己的外甥。
王巡撫給了面子,幫毛文龍找了份工作,具體情況就是如此。
在王化貞看來,給安排工作,是掙了毛文龍舅舅的一個人情,但事實證明,辦這件事,是掙了大明的一個人情。
毛文龍就這樣到部隊上班了,雖說只是個都司,但在地方而言,也算是高級干部了,至少能陪縣領導吃飯,問題在于,毛都司剛?cè)サ臅r候,不怎么吃得開,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關(guān)系戶,都知道他沒打過仗,所以,都瞧不起他。
直到那一天的到來——天啟元年(1621)三月二十一日。
這一天,遼陽陷落,遼東經(jīng)略袁應泰自盡,數(shù)萬守軍全軍覆沒,至此,廣寧之外,明朝在遼東已無立足之地。
難民攜家?guī)Э?,士兵丟棄武器,大家紛紛向關(guān)內(nèi)逃竄。
除了毛文龍。
毛文龍沒有跑,但必須說明的是,他之所以不跑,不是道德有多高尚,而是實在跑不掉了。
由于遼陽失陷太快,毛先生反應不夠快,沒來得及跑,落在了后面,被后金軍堵住,沒轍了。
如果只有他一個人,化化妝,往臉上抹把土,沒準還能順過去。不幸的是,他的手下還有兩百來號士兵。
帶著這么群累贅,想溜,溜不掉;想打,打不過。明軍忙著跑,后金軍忙著追,敵人不管他,自己人也不管他。毛文龍此時的處境,可以用一個詞完美地概括——棄卒。
當眾人一片哀鳴,認定走投無路之際,毛文龍找到了一條路——下海。
他找來了船只,將士兵們安全撤退到了海上。
然而很快,士兵們就發(fā)現(xiàn),他們行進的方向不是廣寧,更不是關(guān)外。
“我們?nèi)ユ?zhèn)江 ?!泵凝埓稹?/p>
于是大家都傻了。
所謂鎮(zhèn)江 ,不是江 蘇鎮(zhèn)江 ,而是遼東的鎮(zhèn)江 堡,此地位于鴨綠江 入??冢c朝鮮隔江 而立,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極其堅固,易守難攻。
但大家之所以吃驚,不是由于它很重要,很堅固,而是因為它壓根就不在明朝手里。
遼陽、沈陽失陷之前,這里就換地主了,早就成了后金的大后方,且有重兵駐守,這個時候去鎮(zhèn)江 堡,動機只有兩個:投敵,或是找死。
然而毛文龍說,我們既不投敵,也不尋死,我們的目的,是攻占鎮(zhèn)江 。
很明顯,這是在開玩笑,遼陽已經(jīng)失陷了,沒有人抵抗,沒有人能夠抵抗。大家的心中,有著共同且唯一的美好心愿——逃命。
但是毛文龍又說,我沒有開玩笑。
我們要從這里出發(fā),橫跨海峽,航行上千里,到達敵人重兵集結(jié)的堅固堡壘,憑借我們這支破落不堪、裝備不齊、剛剛一敗涂地,只有幾百人的隊伍,去攻擊裝備精良、氣焰囂張、剛剛大獲全勝的敵人,以寡敵眾。
我們不逃命,我們要攻擊,我們要徹底地擊敗他們,我們要收復鎮(zhèn)江 ,收復原本屬于我們的土地!
沒有人再驚訝,也沒有人再反對,因為很明顯,這是一個合理的理由,一個足以讓他們前去攻擊鎮(zhèn)江 ,義無反顧的理由。
在夜幕的掩護下,毛文龍率軍抵達了鎮(zhèn)江 堡。
事實證明,他或許是個沖動的人,但絕不是個愚蠢的人,如同預先彩排的一樣,毛文龍發(fā)動了進攻,后金軍隊萬萬想不到,在大后方竟然還會被人捅一刀,沒有絲毫準備,黑燈瞎火的,也不知到底來了多少人,從哪里來,只能驚慌失措,四散奔逃。
此戰(zhàn)明軍大勝,殲滅后金軍千余人,陣斬守將佟養(yǎng)真,收復鎮(zhèn)江 堡周邊百里地域,史稱“鎮(zhèn)江 堡大捷”。
這是自努爾哈赤起兵以來,明朝在遼東最大,也是唯一的勝仗。
消息傳來,王化貞十分高興,當即任命毛文龍為副總兵,鎮(zhèn)守鎮(zhèn)江 堡。
后金丟失鎮(zhèn)江 堡后,極為震驚,派出大隊兵力,打算把毛文龍趕進海里喂魚。
由于敵太眾,我太寡,毛文龍丟失了鎮(zhèn)江 堡,被趕進了海里,但他沒有喂魚,卻開始釣魚——退守皮島。
畢竟只是個島,所以剛開始時,誰也沒把他當回事,可不久之后,他就用實際行動,讓努爾哈赤先生領會了痛苦的真正含義。
自天啟元年以來,毛文龍就沒休息過,每年派若干人,出去若干天,干若干事,不是放火,就是打劫,搞得后金不得安生。
更煩人的是,毛島主本人實在狡猾無比,你沒有準備,他就上岸踢你一腳,你集結(jié)兵力,設好埋伏,他又不來,就如同耳邊嗡嗡叫的蚊子,能把人活活折磨死。
后來努爾哈赤也煩了,估計毛島主也只能打打游擊,索性不搭理他,讓他去鬧,沒想到,毛島主又給了他一個意外驚喜。
天啟三年(1623),就在后金軍的眼皮底下,毛島主突然出兵,一舉攻占金州(今遼寧金州),而且占住就不走了,在努爾哈赤的后院放了把大火。
努爾哈赤是真沒法了,要派兵進剿,卻是我進敵退,要登陸作戰(zhàn),又沒有那個技術(shù),要打海戰(zhàn),又沒有海軍,實在頭疼不已。
努爾哈赤是越來越頭疼,毛島主卻越來越折騰,按電視劇里的說法,住孤島上應該是個很慘的事,要啥啥沒有,天天坐在沙灘上啃椰子,眼巴巴盼著人來救。
可是毛文龍的孤島生活過得相當充實,照史書上的說法,是“召集流民,集備軍需,遠近商賈紛至沓來,貨物齊備捐稅豐厚”。
這就是說,毛島主在島上搞得很好,大家都不在陸地上混了,跟著跑來討生活,島上的商品經(jīng)濟也很發(fā)達,還能抽稅。
這還不算,毛島主除了搞活內(nèi)需外,還做進出口貿(mào)易,日本、朝鮮都有他的固定客商,據(jù)說連后金管轄區(qū)也有人和他做生意,反正那鬼地方?jīng)]海關(guān),國家也不征稅,所以毛島主的收入相當多,據(jù)說每個月都有十幾萬兩白銀。
有錢,自然就有人了,在高薪的誘惑 下,上島當兵的越來越多,原本只有兩百多,后來袁崇煥上島清人數(shù)時,竟然清出了三萬人。
值得夸獎的是,在做副業(yè)的同時,毛島主沒有忘記本職工作,在之后的幾年中,他創(chuàng)造了很多業(yè)績,摘錄如下:
(天啟)三年,文龍占金州。
四年五月,文龍遣將沿鴨綠江 越長白山,侵大清國東偏。
八月,遣兵從義州城西渡江 ,入島中屯田。
五年六月,遣兵襲耀州之官屯寨。
六年五月,遣兵襲鞍山驛,越數(shù)日又遣兵襲撤爾河,攻城南。
亂打一氣不說,竟然跑到人家地面上屯田種糧食,實在太囂張了。
努爾哈赤先生如果不恨他,那是不正常的。
可是恨也白恨,科技跟不上,只能眼睜睜看著毛島主胡 亂鬧騰。
拜毛文龍同志所賜,后金軍隊每次出去打仗的時候,很有一點驚弓之鳥的感覺,唯恐毛島主在背后打黑槍,以至于長久以來不能安心搶掠,工作精力和情緒受到極大影響,反響極其惡劣。
如此成就,自然無人敢管,朝廷哄著他,王化貞護著他,后來,王在晉接任了遼東經(jīng)略,都得把他供起來。
毛文龍,袁崇煥的第三個幫助者,現(xiàn)在的上級、未來的敵人。
天啟三年(1623),袁崇煥正熱火朝天地在寧遠修城墻的時候,另一個人到達寧遠。
這個人是孫承宗派來的,他的職責,是與袁崇煥一同守護寧遠。這個人的名字叫滿桂。
滿桂,宣府人,蒙古族。很窮,很勇敢。
滿桂同志應該算是個標準的打仗苗子,從小愛好打獵。長大參軍了,就愛好打人,在軍隊中混了很多年,每次出去打仗,都能砍死幾個,可謂戰(zhàn)功顯赫,然而戰(zhàn)功如此顯赫,混到四十多歲,才是個百戶。
倒不是有人打壓他,實在是因為他太實在。
明朝規(guī)定,如果你砍死敵兵一人(要有首級),那么恭喜你,接下來你有兩種選擇,一、升官一級。二、得賞銀五十兩。
每次滿桂都選第二種,因為他很缺錢。
我不認為滿桂很貪婪,事實上,他很老實。
因為他并不知道,選第二種的人,能拿錢,而選第一種的,既能拿權(quán),也能拿錢。
就這么個混法,估計到死前,能混到個千戶,就算老天開眼了。
然而數(shù)年之后一個人的失敗,造就了他的成功,這個失敗的人,是楊鎬。
萬歷四十七年(1619),楊鎬率四路大軍,在薩爾滸全軍覆沒,光將領就死了三百多人,朝廷沒人了,只能下令破格提拔,滿桂同志就此改頭換面,當上了明軍的高級將領——參將。
但真正改變他命運的,是另一個成功的人——孫承宗。
天啟二年(1622),在巡邊的路上,孫承宗遇見了滿桂,對這位老兵油子極其欣賞(大奇之),高興之余,就給他升官,把他調(diào)到山海關(guān),當上了副總兵,一年后,滿桂被調(diào)往寧遠,擔任守將。
滿桂是一個優(yōu)秀的將領,他不但作戰(zhàn)勇敢,而且經(jīng)驗豐富,還能搞外交 。
當時的蒙古部落,已經(jīng)成為后金軍隊的同盟,無論打劫打仗都跟著一起來,明軍壓力很大,而滿桂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這一切。
他利用自己的少數(shù)民族身份,對同胞進行了長時間耐心的勸說,對于不聽勸說的,也進行了長時間耐心的攻打。很快,大家就被他又打又拉的誠懇態(tài)度所感動,全都服氣了(桂善操縱,諸部咸服)。
此外,他很擅長堆磚頭,經(jīng)常親自監(jiān)工砌墻,還很喜歡練兵,經(jīng)常把手下的兵練得七葷八素。
就這樣,在滿桂的不懈努力下,寧遠由當初一座較大的廢墟,變成了一座較大的城市(軍民五萬余家,屯種遠至五十里)。
而作為寧遠地區(qū)的最高武官,他與袁崇煥的關(guān)系也相當好。
其實矛盾還是有的,但問題不大,至少當時不大。
必須說明一點,滿桂當時的職務,是寧遠總兵,而袁崇煥,是寧前道。就級別而言,滿桂比袁崇煥要高,但明朝的傳統(tǒng),是以文制武,所以在寧遠,袁崇煥的地位要略高于滿桂,高一點點。
而據(jù)史料記載,滿桂是個不茍言笑,卻極其自負的人。加上他本人是從小兵干起,平時干的都是砍人頭的營生(一個五十兩),注重實踐,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空談理論,沒打過仗的文官,當然,這其中也包括袁崇煥。
但有趣的是,他和袁崇煥相處得還不錯,并不是他比較大度,而是袁崇煥比較能忍。
袁大人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很清楚,在遼東混的,大部分都是老兵油子,殺人放火的事情干慣了,在這些人看來,自己這種文化人兼新兵蛋子,是沒有發(fā)言權(quán)的。
所以他非常謙虛,非常能裝孫子,還時常向老前輩們(如滿桂)虛心請教,滿桂們也心知肚明,知道他是孫承宗的人,得罪不起,都給他幾分面子??傊蠹一斓枚歼€不錯。
滿桂,袁崇煥的第四個幫助者,三年后的共經(jīng)生死的戰(zhàn)友,七年后置于死地的對手。
或許你覺得人已經(jīng)夠多了,可是孫承宗似乎不怎么看,不久之后,他又送來了第五個人。
這個人,是他從刑場上救下來的,他的名字叫趙率教。
趙率教,陜西人,此人當官很早,萬歷中期就已經(jīng)是參將了,履歷平平,戰(zhàn)功平平,資質(zhì)平平,什么都平平。
表現(xiàn)一般不說,后來還吃了官司,工作都沒了。后來也拜楊鎬先生的福,武將死得太多沒人補,他就自告奮勇,去補了缺,在袁應泰的手下,混了個副總兵。
可是他的運氣很不好,剛?cè)]多久,遼陽就丟了,袁應泰自殺,他跑了。
情急之下,他投奔了王化貞,一年后,廣寧失陷,王化貞跑了,他也跑了。
再后來,王在晉來了,他又投奔了王在晉。
由于幾年之中,他到了好幾個地方,到哪,哪就倒霉,且全無責任心,遇事就跑,遇麻煩就溜,至此,他終于成為了明軍之中有口皆碑的典型人物——反面典型。
對此,趙率教沒有說什么,也不能說什么。
然而不久后,趙率教突然找到了王在晉,主動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愿戴罪立功,率軍收復失地?!?/p>
王在晉認為,自己一定是聽錯了,然而當他再次聽到同樣堅定的話時,他認定,趙率教同志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
因為在當時,失地這個概念,是比較寬泛的,明朝手中掌握的,只有山海關(guān),往大了說,整個遼東都是失地,您要去收復哪里?
趙率教回答:前屯。
前屯,就在寧遠附近,是明軍的重要據(jù)點。
在確定趙率教頭腦清醒,沒有尋死傾向之后,王在晉也說了實話:
“收復實地固然是好,但眼下無余兵。”
這就很實在了,我不是不想成全你,只是我也沒法。
然而趙率教的回答徹底出乎了王大人的意料:
“無需派兵,我自己帶人去即可?!?/p>
老子是遼東經(jīng)略,手下都沒幾號人,你還有私人武裝?于是好奇的王在晉提出了問題:
“你有多少人?”
趙率教答:
“三十八人。”
王在晉徹底郁悶了,眼下大敵當前,努爾哈赤隨時可能打過來,士氣如此低落,平時能戰(zhàn)斗的,也都躲了,這位平時特別能躲的,卻突然站出來要戰(zhàn)斗?
這都啥時候了,你開什么玩笑?還嫌不夠亂?
于是一氣之下,王在晉手一揮:你去吧!
這是一句氣話,可他萬沒想到,這哥們真去了。
趙率教率領著他的家丁,三十八人,向前屯進發(fā),去收復失地。
這是一個有明顯自殺跡象的舉動,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趙率教瘋了。
但事實證明,趙先生沒有瘋,因為當他接近前屯,得知此地有敵軍出現(xiàn)時,便停下了腳步。
“前方已有敵軍,不可繼續(xù)前進,收復此地即可。”
此地,就是他停下的地方,名叫中前所。
中前所,地處寧遠近郊,大致位于今天的遼寧省綏中縣附近,趙率教在此扎營,就地召集難民,設置營地,挑選精壯充軍,并組織屯田。
王在晉得知了這個消息,卻只是輕蔑地笑了笑,他認為,在那片遍布敵軍的土地上,趙率教很快會故伎重演,丟掉一切再跑回來。
幾個月后,孫承宗來到了這個原本應該空無一人的據(jù)點,卻看見了廣闊的農(nóng)田、房屋,以及手持武器、訓練有素的士兵。
在得知此前這里只有三十八人后,他找來了趙率教,問了他一個問題:
“現(xiàn)在這里有多少人?”
趙率教回答:
“民六萬有余,士兵上萬人。”
從三十八,到六萬,面對這個讓人難以置信的奇跡,孫承宗十分激動,他老人家原本是坐著馬車來的,由于過于激動,當即把車送給了趙率教,自己騎馬回去了。
從此,他記住了這個人的名字。
就趙率教同志的表現(xiàn)來看,他是一個知道羞恥的人,知恥近乎勇,在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猶豫、困頓后,他開始用行動,去證明自己的勇氣。
可他剛證明到一半,就差點被人給砍了。
正當趙率教撩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的時候,兵部突然派人來找他,協(xié)助調(diào)查一件事情。
趙率教明白,這回算活到頭了。
事情是這樣的,當初趙率教在遼陽的時候,職務是副總兵,算是副司令員,掌管中軍,這就意味著,當戰(zhàn)爭開始時,手握軍隊主力的趙率教應全力作戰(zhàn),然而他逃了,并直接導致了作戰(zhàn)失敗。
換句話說,小兵可以跑,老百姓可以跑,但趙率教不能跑,也不應該跑,既然跑了,就要依法處理,根據(jù)明朝軍法,此類情形必死無疑。
但所謂必死無疑,還是有疑問的,特別是當有猛人求情的時候。
孫承宗聽說此事后,當即去找了兵部尚書,告訴他,此人萬不可殺,兵部尚書自然不敢得罪內(nèi)閣大學士,索性做了個人情,把趙率教先生放了。
孫承宗并不是一個仁慈的人,他之所以放趙率教一馬,是因為他認定,這人活著比死了好。
而趙率教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孫承宗的判斷,在不久后的那場大戰(zhàn)中,他將起到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
趙率教,袁崇煥的第五個幫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