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皇太極抵達寧遠。
一年前,他的父親在這里倒下,現(xiàn)在,他將在這里再次站立起來――反正他自己是這么想的。
當他靠近寧遠城的時候,卻看見了一幕奇特的場景。
按照慣例,進攻是這樣開始的,明軍守在城頭,架設大炮,后金軍架好營帳,準備云梯、弓箭,然后開始攻城。
但這一次,他看到的,是整齊的明軍――站在城外
總兵孫祖壽率軍,駐守西門,滿桂、祖大壽率軍,駐守西門,其余兵力駐守南、北方向。寧遠守軍共三萬五千余人,位列城外,準備迎戰(zhàn)。
現(xiàn)在的袁崇煥,是一個很有自信的人,他相信,憑借自己的實力,可以擊敗縱橫天下的后金騎兵,不用龜縮城內,不用固守城池,擊敗他們,就在他們的面前,用他們自己的方式!
皇太極的神經被徹底搞亂了,這個陣勢已經超越了他的理解能力,于是他下達命令,暫停進攻,等等看看先。
看了半天,他明白了――這是挑釁,隨即發(fā)出了怒吼:
“當年皇考太祖(努爾哈赤)攻擊寧遠,沒有攻克,今天我打錦州,又沒攻克,現(xiàn)在敵人在外布陣,如果還不能勝,我國威何存?!”
皇太極認為,不打太沒面子,必須且一定要打,但有人認為,不能打。
所謂有人,是指大貝勒代善、二貝勒阿敏、三貝勒莽古爾泰。換句話說,四大貝勒里,三個都不同意。
雖說皇太極是拍板的,但畢竟是少數(shù)派,雙方陷入僵持。
于是皇太極說,你們都回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三個人撤了,然而沒過多久,他們就聽見了進攻的號角。
對這三位大哥級人物,皇太極還是給面子的:至少把他們忽悠走了再動手。
一向只敢躲在城里打炮的明軍,竟然站出來單干,實在太囂張了,他再也無法遏制自己的憤怒,率全軍發(fā)動了總攻。
很多時候,憤怒者往往是弱者。
三位貝勒毫無提防,事已至此,只能跟著沖了。
但當他們沖到城邊時,才終于發(fā)現(xiàn),明軍敢來單干,是有原因的。
皇太極發(fā)動進攻,是打過算盤的,騎兵作戰(zhàn),明軍不是后金軍的對手,放棄拿手的大炮,偏要打馬戰(zhàn),不占這個便宜實在不好意思。
袁崇煥之所以擺這個陣勢,是因為他認定,關寧鐵騎的戰(zhàn)斗力,足以與后金騎兵抗衡,但更重要的是,他也沒說不用大炮。
皇太極認為,當雙方騎兵交 戰(zhàn)時,城頭的大炮是無法發(fā)射的,因為那樣可能誤傷自己的軍隊。
袁崇煥知道這一點,但他認為,大炮是可以發(fā)射的,具體使用方法是,雙方騎兵展開廝殺時,用大炮轟后金的后繼部隊。
換句話說,就是引誘皇太極的騎兵進攻,等上鉤的人差不多了,就用大炮攻擊他們的后隊,截斷增援,始終保持人多打人少。
在大炮的轟鳴聲中,滿桂率領騎兵,向蜂擁前來的后金軍發(fā)動了沖鋒。
一直以來,在后金軍的眼里,明軍騎兵很好欺負,一打就散,一散就跑,一跑就死,很明顯,眼前的這幫對手也是如此。
但自第一次交 鋒開始時起,自信就變成了絕望。
首先,這幫人使用的不是馬刀,而是鐵制大棒,掄起來呼呼作響,撞上就皮開肉綻,更可怕的是,這種大棒還能發(fā)射火器,打著打著冷不丁就開槍,實在太過缺德。
而且這幫人的精神狀態(tài)明顯不正常,跟打了雞血似的,一點不害怕,且戰(zhàn)斗力極強,見人就往死里打,身中數(shù)箭數(shù)刀,依然死戰(zhàn)不退。
在這群恐怖的對手面前,戰(zhàn)無不勝的后金軍,終于體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經歷――崩潰。
當后金軍如潮水般涌來的時候,滿桂知道,勝利的時刻到了。
關寧鐵騎是一群不太正常的人,他們和以往的明軍騎兵不同,不但是因為他們經過長期訓練,且裝備先進武器三眼火銃(即當槍打,又當棒使),更為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們是既得利益者。
根據(jù)袁崇煥的原則“以遼人守遼土”,關寧鐵騎的主要成員都是遼東人,因為根據(jù)以往長期實踐,外地人到遼東打仗,一般都沒什么積極性,愛打不打,反正丟了就丟了,正好回老家。
而對于關寧鐵騎來說,他們已經無家可歸,這里就是他們唯一的家。
但最終決定他們拼命精神的,是袁崇煥的第二條原則:“以遼土養(yǎng)遼人”。
和當年的李成梁一樣,袁崇煥很明白,要人賣命,就要給人好處,在這一點上,他毫不含糊,只要打仗就給軍餉,此外還分地,打回來的地都能分,反正是搶來的,也沒誰去管,愛怎么分怎么分,更有甚者,據(jù)說每次打仗,搶回來的戰(zhàn)利品,他都敢分,沒給朝廷報帳。
這么一算就明白了,拼死打仗,往光明了說,是保衛(wèi)家園,保衛(wèi)大明江 山,往黑了說,打仗有工資拿,有土地分,還能分戰(zhàn)利品。
國仇家恨外加工資外快,要不拼命,實在沒有天理。
因此每次打仗的時候,關寧鐵騎都格外激動,所謂保家衛(wèi)國,對他們而言,絕不是一個空洞的口號,因為踩在腳底下那塊土,沒準就是他自己的家和地(地契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