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的地點，是廬山。對話的人，是個和尚，叫做空隱。

熊文燦跑去了廬山，找到空隱，似乎是想算卦，然而還沒等他說話，空隱和尚就先說了：

“你錯了！（公誤矣）”

怎么個錯法呢？

“你估量估量，你有能搞定流賊的士兵嗎？（自度所將兵足制賊死命乎）

“不能?！?/p>

“有能夠指揮大局，獨當(dāng)一面的將領(lǐng)嗎？（有可屬大事、當(dāng)一面、不煩指揮而定者乎）

“沒有?！?/p>

按照上下文的關(guān)系，下一句話應(yīng)該是：

那你還干個屁??！

但空隱畢竟是文明人，用了比較委婉的說法（似乎也沒太委婉）：

“你兩樣都無，上面（指皇帝）又這么器重你，一旦你搞不定，要殺頭的！”

熊文燦比較昏，等了半天，才想出一句話：

“招撫可以嗎？”

然而空隱回答：

“我料定你一定會招撫，但是請你記住，海賊不同流賊，你一定要慎重！”

這段對話雖然比較玄乎，但出自正統(tǒng)史料，并非雜談筆記，所以可信度相當(dāng)高，空隱提到的所謂海賊，指的就是鄭芝龍，而流賊，就不用多說了。

他的意思很明確，熊大人你能招降海上的，卻未必能招降地上的，可問題是，熊大人只有忽悠的能耐，就算海陸空一起來，他也只能招撫。外加他還收了張獻忠的錢，無論如何，死撐都要撐下去。

死撐的結(jié)果，就是撐死。

張獻忠之所以投降，不過是避避風(fēng)頭，現(xiàn)在風(fēng)頭過去，趕巧清軍入侵，孫傳庭和洪承疇兩大巨頭都到遼東，千載難逢，決不能錯過。

于是，崇禎十二年（1639）五月，正當(dāng)崇禎兄收拾清軍入侵殘局的時候，張獻忠再次反叛，攻占谷城。

谷城縣令阮之鈿真是好樣的，雖然他此前服毒自盡，沒有死成，又搶救過來了，但事到臨頭，很有點士大夫精神，張獻忠的軍隊攻入縣城，大家都跑了，他不跑，非但不跑，就坐在家里等著，讓他投降，不降，殺身成仁。

很明顯，張獻忠起兵，是有著充分準(zhǔn)備的，因為他第一個目標(biāo)，并非四周的州縣，而是曹操。

以曹操作為外號，對羅汝才而言，是比較貼切的，作為明末三大頭領(lǐng)之一，他很有點水平，作戰(zhàn)極狡猾，部下精銳，所以張獻忠在起兵之前，先要拉上他。

羅汝才效率很高，張獻忠剛反，他就反，并與張獻忠會師，準(zhǔn)備在新的工作崗位上繼續(xù)奮斗。

順道說一句，張獻忠同志在離開谷城前，干的最后一件事，是貼布告，布告的內(nèi)容，是一張名單，包括這幾年他送出去的賄賂，金額，以及受賄人的名字，全部一清二楚，詔告天下。

不該收的，終究要還。

我沒有看到那份布告，估計熊文燦同志的名字，應(yīng)該名類前茅。

但此時此刻，受賄是個小問題，瀆職才是大問題。

熊文燦還算反應(yīng)快，而且他很幸運，因為當(dāng)時世上，能與張獻忠、羅汝才匹敵的人，不會超過五個，而在他的手下，就有一個。

在眾多頭領(lǐng)中，左良玉最討厭，也最喜歡的，就是張獻忠。

他討厭張獻忠，是因為這個人太鬧騰，他喜歡張獻忠，是因為這個人雖然鬧騰，卻比較好打，他能當(dāng)上總兵，基本就是靠打張獻忠，且無論張頭領(lǐng)狀態(tài)如何，心情好壞，只要遇到他，就是必敗無疑。

所以左總兵毅然決定，雖說熊大人很蠢，但看在張獻忠份上，還是要去打打。

幾天后，左良玉率軍，與張獻忠、羅汝才在襄陽附近遭遇，雙方發(fā)生激戰(zhàn)，慘敗——左良玉。

所謂慘敗，意思是，左良玉帶著很多人去，只帶著很少人跑回來，之所以失敗，是因為他太過囂張，瞧不上張獻忠，結(jié)果被人打了埋伏。

這次失敗還導(dǎo)致了兩個后果，一、由于左良玉跑得太過狼狽，丟了自己的官印，當(dāng)年這玩意丟了，是沒法補辦的，所以不會刻公章的左總兵很郁悶。

二.熊文燦把官丟了，縱橫忽海幾十年，終于把自己忽了下去。

一個月后，崇禎下令，免去熊文燦的職務(wù)，找了個人代替他，將其逮捕入獄，一年后，斬首。

代替熊文燦的人，是楊嗣昌，逮捕熊文燦的人，是楊嗣昌，如果你還記得，當(dāng)年推舉熊文燦的人，是楊嗣昌。

從頭到尾，左轉(zhuǎn)左轉(zhuǎn)左轉(zhuǎn)左轉(zhuǎn)，結(jié)果就是個圈，他知道，事到如今，他只剩下一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