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jù)愛因斯坦相對論的原理,三維宇宙是一個具有封閉的三維球拓撲性*的宇宙。這樣的封閉宇宙必然會有它的始終點。時空以大爆炸為始,宇宙萬物演化發(fā)展,以至最后塌縮成黑洞隨之發(fā)生大崩潰到達時空奇點為終。時間“終止”,空間成了一個點,時空曲率而成為無窮大,所有物理定律失去意義,一切物質狀態(tài)被撕得粉碎……”
“可是,新的四維宇宙觀認為,真實宇宙不僅是一個由常態(tài)質的形式存在為存在的三維空間,并以異態(tài)質的形式及以各種能的形式存在為存在的四維相空間,以及由它們所構成的一個多層次、互為開放和互為制約的無邊無際的存在。這種宇宙顯然是永恒的。它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因為它是互為開放和互為制約的,所以在各個層次上又是變化多端、循環(huán)不息、彼消此長和互為滲透的。這有點象我國古代的-陰-陽圖。用哲學術語表述,就是‘-陰-極而陽生,陽盛而-陰-退’,即通常所說的物極必反?!?
“相對論法則認為,要使某個物質——即是這個物質很小很輕,甚至只有一個分子,但要具有光的速度幾乎是不可能的。當然,現(xiàn)代實驗室中某些實驗物質除外。”“可是,宇宙中確實已觀察到超光速現(xiàn)象了?!?
“那么,你說偉大的相對論在某個地方出了問題?”“我認為是這樣。相對論的問題出在將四維相空間排斥在外。相對論只強調了運動的相對性*——一般說來,就常態(tài)物質在三維空間中的運動它是對的,但異態(tài)物質在四維空間中的運動卻是絕對的!比如,雖然衛(wèi)星繞地球轉是相對的,可衛(wèi)星以比地球較大的速度在運動又是絕對的;衛(wèi)星上的原子鐘走時比地球上的原子鐘要慢些就能說明這一點。所以,相對論只強調了運動的相對性*,因而又使自己陷入了‘佯謬’的困境!”
“你的四維空間有點神靈味。恩格斯早在一百年前就批判了這種神靈世界!”
“你也別把恩格斯當神靈敬畏!我承認,對人類來說,四維相空間仍然是目前不可能跨越的禁區(qū)。但是,我認為,我們對眼前發(fā)生的不能用相對論法則或其它現(xiàn)有的物理法則解釋的事,千萬不要輕率地說這是荒謬的。比如人體的特異功能現(xiàn)象。你知道,十九世紀麥克斯韋提出分子運動的速度分布律時,人們認為他的理論已經完美無缺了,就象現(xiàn)在我們認為相對論不可能被突破一樣。可是,麥克斯韋的理論就突破了……”
………………
我們很難聽懂這種艱深的辯論,錄幾段權作一幅文字插圖而已。
這是我們的孫蘭香和她的男朋友吳仲平在學校的中央林蔭大道上,一邊走路,一邊交談。他們正準備到學校后面的體育場上觀看其它系同學們的軍訓分列式。他們系昨天就進行罷了。由省軍區(qū)指導的這次大學生軍訓活動,很受同學們歡迎;大家感到過幾天嚴格的軍隊生活很新鮮。尤其是這幾天各系在體育場進行的分列式訓練,吸引了許多人前去觀看??粗綍r吊兒啷當?shù)耐瑢W們緊繃著臉,嚴肅地喊著口令,正步走過檢閱臺時,周圍人都被逗得樂不可支。
他們并排不緊不慢地朝體育場那邊走。辯論繼續(xù)進行。仲平在維護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學說,蘭香則用新的四維宇宙觀挑戰(zhàn)性*地反駁。這種辯論不知從何而起,當然還會繼續(xù)進行下去。也許,過幾天又會換另一個命題。學術方面的辯論,也是他們談戀愛的一個內容。
他們已經深深地相愛了。愛的基礎是他們能相互對話。兩個高才生經常陷入到一些很深理論的探討之中。當然,他們也象普通人那樣相愛。無論精神多么獨立的人,感情卻總是在尋找一種依附,尋找一種歸宿,他們現(xiàn)在誰也離不開誰。幾天不見面,就心慌意亂,連一般的邏輯思維都會出差錯。只要有機會,他們就設法兩個人單獨呆在一塊。無論是談情說愛,還是進行學術辯論,甚至緘默不語,那都是多么令人愉快?。?
初夏的校園綠蔭婆娑,空氣中彌漫著鮮花的芬芳。年輕的戀人并肩而行,腳踏著路面斑駁的陽光。蘭香雪白的短袖衫下擺塞進牛仔布裙里,稍稍燙過的頭發(fā)從兩鬢攏在耳后??雌饋砀裢鉃t灑,她那漂亮的眼睛流露出自信與成熟;但即是辯論,也對身邊的男友含情脈脈。
吳仲平上身穿一件白色*和深紅色*條紋相間的T恤衫,下身是藍色*牛仔短褲,身材高大而挺拔,兩條腿由于經常運動的緣故,皮下滑動著強勁的肌腱。如果不是在校園內,他的胳膊一定會摟著蘭香的肩頭。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肩并肩走到體育場邊的人群里。人們的笑聲和那邊傳來的響徹云霄的口令聲,使他們終止了有關三維宇宙和四維宇宙的爭論。體育場中間,宇航器系的同學們在正步通過檢閱臺。方陣前列是兩名行軍禮的軍人;學生們都身著橄欖綠軍裝端著武器,想盡量象個軍人的樣子,但那正步走得多少有點做作。方陣邊上有個同學慌亂中竟然走錯了腳步,幾乎把旁邊的人絆倒,引得觀看的人群一片哄堂大笑。
蘭香和仲平看了一會就返回到電化教學中心去了。他們只是來這里換換腦子。今天課程太緊張,上午是復變函數(shù)與微積分、結構力學,下午又剛上完概率與隨機過程,實際上,一路上有關宇宙觀的辯論就是一種休息。思維從一個命題轉入另一個命題,對腦力勞動來說,也算是一種“休息”。
這兩個人在電化教學中心看了兩部有關蘇聯(lián)空間軌道站的錄像資料片后,就在夕陽輝耀下的教學區(qū)分手了。蘭香剛走了幾步,又被吳仲平叫住。這家伙是怎么啦?難道在眾目睽睽的校園里,還要來一次“分別儀式”?她紅著臉等他走近前來。
吳仲平過來立在她面前,突然有點咄吶地說:“明天……是星期六。我想……晚上帶你去我們家……”
“瞧,又來了!”蘭香不好意思地望了一眼吳仲平。
過了一會,她才說:“等明天我再告訴你我去不……”
吳仲平做出一副對此回答不滿意的樣子,笑著搖搖頭走了。
自從他們“正式”戀愛后,吳仲平就不止一次提出,要帶她去他們家,但蘭香每次都婉言拒絕了。
她是后來才知道仲平的父母是干什么的——“官”還很不小哩!是的,在一個省里,省委副書記是個顯赫職務。不知為什么,蘭香內心深處對此感到某種“遺憾”。本來,她希望吳仲平也是個一般人家的子弟。不是她自己有什么門當戶對的觀念,而是她怕別人有這種觀念——她擔心和難以忍受的正是這一點。
她是農民孫玉厚的女兒,是因為她的天資和刻苦精神,才使她來到這個令人矚目的大學;否則,她就是鄉(xiāng)下一個普通的勞動婦女,怎么可能結識吳仲平這樣的男青年……這個省委領導的家庭,能接受這樣一個農民的女兒嗎?
正因為有這種疑慮,盡管吳仲平一再熱心地要帶她去他們家,她一直猶豫著沒有答應。她無法對仲平說出她不去的理由。當然,她知道,不管他父母對她和她那卑微的家庭出身怎么看,仲平都不可能割舍與她的感情。但即是這樣,她也同樣難以忍受——因為盡管她出身低賤,可自小一直是在一個很重感情的家中長大的…… 蘭香歸根結底是農民的女兒,又在一種艱苦的鄉(xiāng)村環(huán)境中成長起來,不論她的思想怎樣在地球以外的遙遠太空飛翔,感情卻仍然緊密地和北方那個荒涼的小山村聯(lián)結在一起。她象她二哥一樣,經常會帶著無比溫暖的感情想起親愛的雙水村。哦,東拉河水也流進了她的血管,一直滲透進她的精神氣質中!
在外表上,我們是再也看不見原來的那個孫蘭香了。但實際上蘭香仍然是蘭香。比如,她還曾想利用課余時間和星期天,到外面去干點什么活,以減輕二哥的負擔——入學三年來,二哥每月都要給她幾十塊生活費。她并且把這想法寫信告訴了二哥。她原來估計二哥會支持她,因為她忘不了上中學時,二哥那封關于人要自強的信;正是在二哥的教導下,她當時才去縣醫(yī)院的工地上提包賺錢的。
不料,二哥回信堅決反對她這樣做,還問她是否錢不夠用?如果不夠,他每月再增加一些?;诺盟s忙打消了這主意,并寫信讓二哥千萬不要再多寄錢給她…… 去年夏季到現(xiàn)在,蘭香一直操心著少平的情況。她知道,曉霞姐的死,對二哥的打擊太大了。她真擔心二哥會被這個創(chuàng)傷折磨得一蹶不振。她先是在仲平那里知道曉霞姐不幸遇難的消息——據(jù)仲平說,另一個喜歡曉霞的男人高朗也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她相信曉霞姐只愛她二哥。她雖然只和曉霞見過一面,就知道她是一個非凡的女性*——這樣的女性*也許只能愛她二哥那樣的男人。
眼下,在很大程度上,蘭香不愿去吳仲平家,也和這件事有關系。她感到,她和仲平的戀愛就夠幸福了;而在二哥這么不幸的時候,怎么能一門心思用到自己感情的得失中去呢?
孫蘭香在教學區(qū)和吳仲平分手后,直接回了自己的宿舍。此刻,同宿舍的伙伴們正在換衣服,互相打打鬧鬧,準備去吃晚飯,屋子里充滿歡愉的氣氛。
蘭香發(fā)現(xiàn)她枕頭邊有兩封信——不知是哪位同學捎回來的。
她趕忙拿起來,看見一封是二哥的,一封是醫(yī)學院金秀來的。
她先打開二哥的信。
蘭香看完二哥的信,十分高興。二哥在信上一改前不久那種憂郁的情緒,重新流露出一種對生活的樂觀態(tài)度;并告訴她。他已經當了個“班長”,忙得焦頭爛額……忙了就好!蘭香知道,只要忙,二哥的精神就能大振!
不過,看了二哥的信,蘭香還稍有點不滿足。她上封信含蓄地對二哥說了她和吳仲平關系的發(fā)展情況,希望他能對這件事給她一些指導性*的幫助。結果他只在信末尾寫道:“我不說那些希望你冷靜之類的一般化的說教;我只說:愿年輕人萬事如意!”
這個二哥啊……
總之,二哥的信使蘭香的情緒也隨之激動起來。只要親愛的二哥能從那可怕的打擊中重新振作起精神,這就使她最操心的一件事可以放心了。
之后,她拆開了金秀的信。因為她們都到了三年級,功課壓力越來越大,顧不上多到對方的學校去會面,就只好用寫信的方式來談心說事。
金秀在信中說的還是她和顧養(yǎng)民之間的關系。她說,她對這件事一直猶豫不決。她認為顧養(yǎng)民這個人優(yōu)點和長處很多,但許多方面又不合她的脾性*;在她看來,顧養(yǎng)民太學究氣,是個好醫(yī)生,但男人氣質不夠。因此,她現(xiàn)在不準備答應這件事,過一半年再說。秀還在信中讓她定個時間,說她準備過來再和她好好“討論”一下……蘭香一邊看信,一邊忍不住咧開嘴笑。按年齡,她們都二十二歲,秀還比她大一個月;但秀常開玩笑叫她“姐姐”;她有個什么事,總要找她來“討論”。唉,有關她和顧養(yǎng)民之間的關系,她們不知已經在一塊“討論”過多少次!
蘭香太了解她的好朋友了。從氣質方面看,金秀很象死去的曉霞姐,她熱情,在生活中象一團火,而顧養(yǎng)民文質彬彬,除醫(yī)學以外,對其它事沒什么興趣。這當然很不合金秀的“脾性*”。有時候,金秀想到野外去走一走,顧養(yǎng)民也沒有什么熱情,而只樂意在圖書館里“談戀愛”。養(yǎng)民已經從醫(yī)學院畢業(yè),留在了本院第一附屬醫(yī)院。當然是個很出色*的大夫,據(jù)說正準備考研究生。
說實話,她不可能在這件事上為這個“妹妹”作主。歸根結底,最后還得取決于金秀本人的判斷。她忍不住想笑的是,秀也不知道怎么接受了眼下的新時尚。尋找起什么“真正的男子漢”來了……看完兩封令人愉快的信,一直到吃過晚飯以后,蘭香的情緒仍然很激動,她沒有回宿舍,也沒去圖書館的閱覽室,一個人在校園里的林蔭路上遛達了好長時間。
初夏的夜晚不涼不熱,輕風搖曳著樹枝花葉,燈火在密林后面影影綽綽,閃爍著夢幻般模糊的光芒。宿舍樓里,傳出了手風琴充滿活力的旋律。
蘭香漫步在這迷人的夏夜,心中涌動著青春的熱潮。她突然渴望立刻找到仲平,對他說,我去你們家!
這么晚了,她當然不能到男生宿舍去找他。明天吧……第二天早晨上偏微分方程課時,她象往常那樣坐在吳仲平早就為她占好的座位上。開課前,她從筆記本里撕下一張紙條,在上面寫了“我去”兩個字。悄悄推到他面前。
仲平看了看紙條,立刻有點坐立不安。他悄悄對她說:“我下課后就給家里打電話!”
中午吃飯時,他們?yōu)橐患∈聽巿?zhí)了半天。吳仲平已打電話讓父親派他的小車接一下他們,但蘭香堅決反對這樣做。她開玩笑說:“要是這樣,那就和許多電影里的情節(jié)差不多了。一個老官僚的兒子,動用父親單位的小車來接送女朋友……”
他也開玩笑說:“電影里還可能有另一種情節(jié),這樣的時候,那位有革命覺悟的女朋友就帶頭抵制不正之風,堅決不坐老官僚的小汽車!”
兩個人說笑了半天。最后,像通常那樣,男人屈服了女人。仲平又給家里打電話讓小車不要來了。因為剛才提起了電影,兩個人就決定下午先到街上看一場電影——他們很久沒一塊看電影了;然后直接走回吳仲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