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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三體1-地球往事

劉慈欣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汪淼拔通了丁儀的電話,對方接聽后,他才想起現在已是凌晨一點多了。

“我是汪淼,真對不起,這么晚打擾。”

“沒關系,我正失眠?!?/p>

“我……遇到一些事,想請你幫個虻。你知道國內有觀測宇宙背景輻射的機構嗎?”汪淼產生了一種傾訴的欲望,但旋即覺得幽靈倒計時之事目前還是不要讓更多的人知道為好。

“宇宙背景輻射?你怎么對這個有雅興?看來你真的遇到一些事了……你去看過楊冬的母親嗎?”

“啊——真對不起,我忘了。

“沒關系,現在科學界,很多人都……像你說的那樣遇到了一些事,心不在焉的。不過你最好還是去看看她,她年紀大了,又不愿雇保姆,要是有什么費力氣的事麻煩你幫著干干……哦,宇宙背景輻射的事,你正好可以去找楊冬的母親問問,她退休前是搞天體物理專業(yè)的,與國內的這類研究機構很熟?!?/p>

“好好,我今天下班就去?!?/p>

“那先謝謝了,我是真的無法再面對與楊冬有關的一切了?!?/p>

打完電話后,汪淼坐到電腦前,開始打印網頁上顯示的那張很簡單的莫爾斯電碼對照表。這時他已經冷靜下來,將思緒從倒計時上移開,想著關于“科學邊界”和申玉菲的事,想到她玩的網絡游戲。關于申玉菲,他能肯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她不是愛玩游戲的人,這個說話如電報般精簡的女人給他唯一的印象就是冷,她的冷與其他的某些女性不同,不是一張面具,而是從里到外冷透了。汪淼總是下意識地將她與早已消失的DOS操作系統(tǒng)聯(lián)系在一起,一面空蕩蕩的黑屏幕,只有一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C:\\”提示符在閃動,你輸入什么它就輸出什么,一個字都不會多,也不會有變化?,F在他知道,“C:\\”提示符后面其實是一個無底深淵。

她真會有興致玩游戲,而且是戴著V裝具玩兒?她沒有孩子,那套V裝具只能是自己買回去用的,這有些不可思議。

汪淼在瀏覽器的地址欄中輸入那個很容易記住的游戲網址:www.threebody.com網頁上顯示該游戲只支持V裝具方式。汪淼想起了納米中心的職工娛樂室里好像有一套V裝具,就走出已經空蕩蕩的中心實驗大廳,去值班室要了鑰匙,在娛樂室中穿過一排臺球桌和健身器材,在一臺電腦旁找到了V裝具,費了很大勁才把感應服穿上,然后戴上顯示頭盔,啟動電腦。

啟動游戲后,汪淼置身于一片黎明之際的荒原,荒原呈暗褐色,細節(jié)看不清楚,遠方地平線上有一小片白色的曙光,其余的天空則群星閃爍。一聲巨響,兩座發(fā)著紅光的山峰砸落到遠方的大地上,整個荒原籠罩在紅色光芒之中。被激起的遣天蕞日的塵埃散去后,汪淼看清了那兩個頂天立地的大字:三體。

隨后出現了個注冊界面,汪淼用“海人”這個ID注冊,然后成功登錄。

荒原依舊,但V裝具感應服中的壓縮機咝咝地啟動了,汪淼感到一股逼人的寒氣。前方出現了兩個行走的人影,在曙光的背景前呈黑色的剪影……汪淼追了上去,他看到兩人都是男性,披著破爛的長袍,外面還裹著一張骯臟的獸皮,都帶著一把青銅時代那種又寬又短的劍。其中一人背著一只有他一半高的細長的木箱子,。那人扭頭看看汪森,他的臉像那獸皮一樣臟和皺,雙眼卻很有神,眸子映著曙光?!袄浒 彼f。

“是。真冷”汪森附和道。

“這是戰(zhàn)國時代,我是周文王。”那人說。

“周文王不是戰(zhàn)國時代的人吧?”汪淼問。

“他一直活到現在呢,紂王也活著”另一個沒背箱子的人說,“我是周文王的追隨者,我的ID就叫‘周文王追隨者’,他可是個天才?!?/p>

“我的ID是‘海人’,”汪淼說,“您背的是什么?”

周文王放下那只長方形木箱,將一個立面象一扇門似的打開。露出里面的五層方格,借著晨曦的微光。汪淼看到每層之間都有高低不等的一小堆細沙,每格中都有從上一格流下的一道涓細的沙流

“沙漏,八小時漏完一次,顛倒三次就是一天。不過我常常忘了顛倒,要靠追隨者提醒?!敝芪耐踅榻B說。

“你們好像是在長途旅行,有必要背這么笨重的計時器嗎?”

“那怎么計時呢?”

“拿個小型的日晷多方便,或者干脆只看太陽也能知道大概的時間?!?/p>

周文王和追隨者面面相覷。然后一起盯著汪淼,好像他是個白癡,“太陽?看太陽怎么能知道時間?這可是亂紀元?!?/p>

汪森正要詢問這個怪異名詞的含義,追隨者哀鳴道:“真冷啊,冷死我了!”

汪淼也覺得冷,但他不能隨便脫下感應服,一般情況下。那樣做會被游戲注銷ID的。他說:“太陽出來就會暖和些的。”

“你在冒充偉大的先知嗎?連周文王都不算先知呢!”追隨者沖汪淼不屑地搖搖頭。

“這需要先知嗎?誰還看不出來太陽一兩個小時后就會升起。”汪淼指指天邊說。

“這是亂紀元!”追隨者說。

“什么是亂紀元?”

“除了恒紀元,都是亂紀元?!敝芪耐跽f,像回答一個無知孩童的提問。

果然,天邊的晨光開始暗下去,很快消失了,夜幕重新籠罩了一切,蒼穹星光燦爛。

“原來現在是黃昏不是早晨?”汪淼問。

“是早晨,早晨太陽不一定能升起,這是亂紀元?!?/p>

寒冷使汪淼很難受。“看這樣子,太陽要很長時間以后才會升出來?!彼哙贾钢改:牡仄骄€說。

“你怎么又會有這種想法?那可不一定,這是亂紀元。”追隨者說著轉向周文王,“姬昌,給我些魚干吃吧?!?/p>

“不行!”周文王斷然說道,“我也是勉強吃飽,要保證我能走到朝歌,而不是你?!?/p>

說話間。汪淼注意到另一個方向的地平線又出現了曙光,他分不清東南西北,但肯定不是上次出現時的方向。

這曙光很快增強,不一會兒,這個世界的太陽升起來了,是一顆藍色的小太陽,很像增強了亮度的月亮,但還是讓汪淼感到了一絲溫 暖,并看清了大地的細節(jié)。但這個白晝很短暫,太陽在地平線上方劃了一道淺淺的弧形就落下了,夜色和寒冷又籠罩了一切。

三人在一棵枯樹前停下,周文王和追隨者拔出青銅劍來砍柴,汪淼將碎柴收集到一塊。追隨者拿出火鐮,噼啪、噼啪打了好一陣,升起了一堆火。汪淼的感應服的前胸部分變暖和了,但背后仍然冰冷。

“燒些脫水者,火才旺呢?!弊冯S者說。

“住嘴!那是紂王干的事!”

“反正路上那些散落的,都破成那樣,泡不活了。如果你的理論真能行。別說燒一些,吃一些都成,與那理論相比,幾條命算什么?!?/p>

“胡說!我們是學者!”

篝火燃盡后,三人繼續(xù)趕路。由于他們之間交 談很少。系統(tǒng)加快了游戲時間的流逝速度。周文王很快將背上的沙漏翻了六下,轉眼間兩天過去了。太陽還沒有升起過一次,甚至天邊連曙光的影子都沒有。

“看來太陽不會出來了?!蓖繇嫡f,同時調出游戲界面來看了一下自己的HP,它正因寒冷而迅速減小。

“你又冒充偉大的先知了……”追隨者說,汪淼和他一起說出了后半句,“這是亂紀元!”

這話說完不久,天邊真的出現了曙光,并且迅速增強,轉眼間太陽就升了起來。汪淼發(fā)現這次升起的是一顆大太陽。當它升至一半時,直徑占了視野內至少五分之一的地平線。暖流撲面而來,今汪淼心曠神怡,但他看周文王和追隨者時,發(fā)現他們都一臉驚恐,仿佛魔鬼降臨。

“快,找陰涼地兒!”追隨者大喊,汪淼跟著他們飛奔。跑到了一處低矮的巖石后面蹲下來。巖石的陰影在漸漸縮短,周圍的大地像處于白熾狀態(tài)般刺眼,腳下的凍土迅速融化,由堅硬如鐵變成泥濘一片,熱浪滾滾。汪淼很快出汗了。當大太陽升到頭頂正上方時,三人用獸皮蒙住頭,強光仍如利箭般從所有縫隙和孔洞中射進來。三人繞著巖石挪到另一邊,躲進那邊剛剛出現的陰影中……

太陽落山后,空氣依然異常悶熱,大汗淋漓的三人坐在巖石上,追隨者沮喪地說:“亂紀元旅行,真是在地獄里走路。我受不了了;再說我也沒吃的了,你不分我些魚干,又不讓吃脫水者,唉——”

“那你只能脫水了?!敝芪耐跽f,一手用獸皮扇著風。

“脫水以后,你不會扔下我吧?”

“當然不會。我保證把你帶到朝歌。”

追隨者脫下了被汗水浸濕的長袍,赤身躺到泥地上。在落日的余暉中,汪淼看到追隨者身上的汗水突然增加了,他很快知道那不是出汗,這人身體內的水分正在被徹底排出,這些水在沙地上形成了幾條小小的溪流,追隨者的整個軀體如一根熔化的蠟燭在變軟變薄……十分鐘后水排完了,那軀體化為一張人形的軟皮一動不動地鋪在泥地上,面部的五官都模糊不清了。

“他死了嗎?”汪淼問。他想起來了,一路上不時看到有這樣的人形軟皮,有的已破損不全,那就是不久前追隨者想要用來燒火的脫水者。

“沒有?!敝芪耐跽f著,將追隨者變成的軟皮拎起來,拍了拍上面的土,放到巖石上將他(它)卷起來,就像卷一只放了氣的皮球一般,“在水里泡一會兒,他就會恢復原狀活過來,就像泡干蘑菇那樣?!?/p>

“他的骨骼也變軟了?”

“是的,都成了干纖維,這樣便于攜帶。”

“這個世界中的每個人都能脫水嗎?”

“當然,你也能,要不,在亂紀元是活不下去的。”周文王將卷好的追隨者遞給汪淼,“你帶著他吧,扔到路上不是被人燒了,就是吃了?!?/p>

汪淼接過軟皮,很輕的一小卷,用胳膊夾著倒也沒有什么異樣的感覺。

汪淼夾著脫水的追隨者,周文王背著沙漏,兩人繼續(xù)著艱難的旅程。同前幾天一樣,這個世界中的太陽運行得完全沒有規(guī)律,在連續(xù)幾個嚴寒的長夜后,可能會突然出現一個酷熱的白天,或者相反。兩人相依為命,在篝火邊抵御嚴寒,泡在湖水中度過酷熱。好在游戲時間可以加快,一個月可以在半小時內過完,這使得亂紀元的旅程還是可以忍受的。

這天,漫漫長夜已延續(xù)了近一個星期(按沙漏計時),周文王突然指著夜空歡呼起來:“飛星!飛星!兩顆飛星??!”

其實,汪淼之前就注意到那種奇怪的天體,它比星星大,能顯出乒乓球大小的圓盤形狀,運行速度很快,肉眼能明顯地看到它在星空中移動,只是這次出現了兩個。

周文王解釋說:“兩顆飛星出現,恒紀元就要開始了!”

“以前看到過的?!?/p>

“那只有一個?!?/p>

“最多只有兩個嗎?”

“不,有時會有三個,但不會再多了?!?/p>

“三顆飛星出現,是不是預示著更美好的紀元?”

周文王用充滿恐懼的眼神瞪了汪淼一眼,“你在說什么呀。三顆飛星……祈禱它不要出現吧?!?/p>

周文王的話沒錯,他們向往的恒紀元很快開始了,太陽升起落下開始變得有規(guī)律,一個晝夜?jié)u漸固定在十八小時左右,日夜有規(guī)律的交 替使天氣變得暖和了一些。

“恒紀元能持續(xù)多長時間?”汪淼問。

“一天或一個世紀,每次多長誰都說不準。”周文王坐在沙漏上,仰頭看著正午的太陽,“據記載,西周曾有過長達兩個世紀的恒紀元,唉,生在那個時代的人有福啊?!?/p>

“那亂紀元會持續(xù)多長時間呢?”

“不是說過嘛,除了恒紀元都是亂紀元,兩者互為對方的間隙?!?/p>

“那就是說,這是一個全無規(guī)律的混亂世界?!”

“是的。文明只能在較長的氣候溫 暖的恒紀元里發(fā)展。大部分時間里,人類集體脫水存貯起來,當較長的恒紀元到來時,再集體浸泡復活,生產和建設?!?/p>

“那怎樣預知每個恒紀元到來的時間和長短呢?”

“做不到,從來沒有做到過。當恒紀元到來時,國家是否浸泡取決于大王的直覺,常常是:浸泡復活了,莊稼種下了,城鎮(zhèn)開始修筑,生活剛剛開始,恒紀元就結束了,嚴寒和酷熱就毀滅了一切?!敝芪耐跽f到這里,一手指向汪淼,雙眼變得炯炯有神,“好了,你已經知道了這個游戲的目標:就是運用我們的智力和悟性,分析研究各種現象,掌握太陽運行的規(guī)律,文明的生存就維系于此。”

“在我看來太陽運行根本就沒有規(guī)律。”

“那是因為你沒能悟出世界的本原?!?/p>

“你悟出來了?”

“是的,這就是我去朝歌的目的,我將為紂王獻上一份精確的萬年歷:”

“可這一路上,沒看到你有這種能力?!?/p>

“對太陽運行規(guī)律的預測只能在朝歌做出,因為那里是陰陽的交 匯點,只有在那里取的卦才是準確的?!眱扇擞衷趪揽岬膩y紀元跋涉了很長時間,其間又經歷了一次短暫的恒紀元,終于到達了朝歌。

汪淼聽到一種不間斷的類似于雷聲的轟鳴。這聲音是朝歌大地上許多奇怪的東西發(fā)出的,那是一座座巨大的單擺,每座都有幾十米高:單擺的擺錘是一塊塊巨石,被一大柬繩索吊在架于兩座細高石塔間的天橋上。每座單擺都在擺動中=驅動它們的是一群群身穿盔甲的士兵,他們合著奇怪的號子。齊力拉動系在巨石擺錘上的繩索,維持著它的擺動。汪淼發(fā)現,所有巨擺的擺動都是同步的,遠遠看去,這景象怪異得使人著速,像大地上豎立著一座座走動的鐘表,又像從夭而降的許多巨大、抽象的符號。

在巨擺的環(huán)繞下。有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夜幕中如同一座高聳的黑山,這就是紂王的宮殿。汪淼跟著周文王走進了金字塔基座上的一個不高的洞門,門旁幾名守衛(wèi)的士兵在黑暗中如幽靈般無聲地徘徊。他們沿著一條長長的隧道向里走,隧道窄而黑,間隔很遠才有一枝火炬。

“在亂紀元,整個國家在脫水中,但紂王一直醒著,陪伴著這片沒有生機的國土。要想在亂紀元生存,就得居住在這種墻壁極厚的建筑中,幾乎像住在地下,才能避開嚴寒和酷熱。”周文王邊走邊對汪淼解釋。

走了很長的路,才進入了紂王位于金字塔中心的大殿,其實這里并不大,很像一個山洞。身披一大張花獸皮坐在一處高臺上的人顯然是紂王了,但首先吸引汪淼目光的是一位黑衣人,他的黑衣幾乎與大殿中濃重的陰影融為一體,那張蒼白的臉仿佛是浮在虛空中。

“這是伏羲。”紂王對剛進來的周文王和汪淼介紹那位黑衣人,仿佛他們一直就在那兒似的,而黑衣人才是新來的,“他認為,太陽是脾氣乖戾的大神,他醒著的時候喜怒無常,是亂紀元;睡著時呼吸均勻,是恒紀元。伏曦建議豎起了外面的那些大擺,日夜不停地擺動,聲稱這對太陽神有強烈的催眠作用,能使其陷入漫長的昏睡。但直到現在,我們看到太陽神仍醒著,最多只是不時打打盹兒?!?/p>

紂王揮了一下手,有人端來一個陶罐,放到伏曦面前的小石臺上——汪淼后來知道,那是一罐調味料。伏曦長嘆一聲,端起陶罐喝下去,那咕咚咕咚的聲音仿佛黑暗深處有一顆碩大的心臟在跳動。喝了一半后,他將剩下的調味料倒在身上,然后扔下陶罐,走向大殿角落的一口架在火上的青銅大鼎,爬上鼎沿;他跳進大鼎,激起了一大團 蒸氣。

“姬昌坐下,一會兒就開宴?!奔q王指指那口大鼎說。

“愚蠢的巫術?!敝芪耐醭蠖ζ讼骂^,輕蔑地說。

“你對太陽悟出了什么?”紂王問,火光在他的雙眸中跳動。

“太陽不是大神,太陽是陽,黑夜是陰,世界是在陰陽平衡中運轉的,這不在我們的控制之中,但可以預測?!敝芪耐跽f著,抽出青銅劍,在火炬照到的地板上畫出了一對大大的陰陽魚。然后以令人目眩的速度在周圍畫出了六十四卦,看上去如同火光中時隱時現的大年輪,“大王,這就是宇宙的密碼,借助它,我將為您的王朝獻上一部精確的萬年歷?!?/p>

“姬昌啊,我現在急需知道的,是下一個長恒紀元什么時候到來?!?/p>

“我將立刻為您占卜?!敝芪耐跽f著,走到陰陽魚中央盤腿坐下,抬頭望著大殿的頂部,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金字塔看到了星空,他的雙手手指同時在進行著復雜的運動,組合成一部高速運轉的計算器。寂靜中,只有大鼎中的湯發(fā)出咕嘟咕嘟的聲響,仿佛煮在湯中的巫師在夢囈。

周文王從陰陽圖中站起來,頭仍仰著,說:“下面將是一段為期四十一天的亂紀元。然后將出現為期五天的恒紀元,接下來是為期二十三天的亂紀元和為期十八天的恒紀元,然后是為期八天的亂紀元,當這段亂紀元結束后,大王,您所期待的長恒紀元就到來了,這個恒紀元將持續(xù)三年零九個月,其間氣候溫 暖,是一個黃金紀元?!?/p>

“我們首先需要證實一下你前面的預測?!奔q王不動聲色地說。

汪淼聽到上方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大殿頂上的一塊石板滑開,露出一處正方形的洞口,汪淼調整方向,看到這個方洞通到金字塔的外面,在這個方洞的盡頭,汪森看到了幾顆閃爍的星星。

游戲的時間加快了,由兩名士兵看守的周文王帶來的沙漏幾秒鐘就翻動一次,標志著八小時的流逝。上方的窗口無規(guī)律地閃爍起來,不時有一束亂紀元的陽光射進大殿,有時很微弱,如月光一般;有時則十分強烈,投在地上的方形光斑白熾明亮,使所有的火炬黯然失色。汪淼數著沙漏翻動的次數,當翻到一百二十次左右時,陽光投進窗口的間隔變得規(guī)則了,預測中的第一個恒紀元到來。沙漏再翻動十五下后,窗口的閃爍又紊亂起來,亂紀元又開始了。然后又是恒紀元,然后又是亂紀元,它們的開始和持續(xù)時間雖然有些小誤差,但與周文王的預測已是相當的吻合了。當最后一段為期八天的亂紀元結束后,他預言的長恒紀元開始了。汪淼數著沙漏的翻動,二十天過去了,射進大殿的日光仍遵循著精確的節(jié)奏。這時,游戲時間的流逝被調整到正常。

紂王向周文王點點頭:“姬昌啊,我將為你樹起一座豐碑,比這座宮殿還要高大。”

周文王深鞠一躬:“我的大王,讓您的王朝蘇醒吧,繁榮吧!”

紂王在石臺上站起身,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個世界,他用一種很奇怪的歌唱般的音調喊道:“浸泡——”

聽到這號令,大殿內的人都跑向洞門。在周文王的示意下,汪淼跟著他沿著長長的隧道向金字塔外走去。走出洞門,汪森看到時值正午,太陽在當空靜靜地照耀著大地,微風吹過,他似乎嗅到了春天的氣息。周文王和汪淼一同來到了距金字塔不遠的一處湖畔,湖面上的冰已融化了,陽光在微波間跳動。

先出來的一隊士兵高呼著:“浸泡!浸泡!”都奔向湖邊一處形似谷倉的高大石砌建筑。在來的路上,汪淼不時在遠處看到過這種建筑,周文王告訴他那是“干倉”,是存貯脫水人的大型倉庫。士兵們打開干倉的石門,從中搬出一卷卷落滿灰塵的皮卷,他們每人都抱著、夾著好幾個皮卷,走向湖邊,將那些皮卷扔進湖中。那些皮卷一遇到水,立刻舒展開來,一時間,湖面上漂浮著一片似乎是剪出來的薄薄的人形。每一張“人片”都在迅速吸水膨脹。漸漸地,湖面上的“人片”都變成了圓潤的肉體,這些肉體很快具有了生命的跡象,一個個掙扎著從齊腰深的湖水中站立起來。他們睜大如夢初醒的眼睛看著這風和日麗的世界?!敖荩 币粋€人高呼起來,立刻引來了一片歡呼聲:“浸泡!浸泡?。 薄@些人從湖中跑上岸,赤身裸體地奔向干倉,將更多的皮卷投入湖中,浸泡復活的人一群群從湖中跑出來。這一幕也發(fā)生在更遠處的湖泊和池溏中,整個世界在復活。

“噢,天??!我的指頭——”

汪森順著聲音看去,見一個剛浸泡復活的人站在湖中。舉著一只手哭喊道,那手缺了中指,血從手上斷指處滴到湖中。其他復活者紛紛擁過他的身邊,興高采烈地奔向湖岸,沒有人注意他。

“行了,你就知足吧!”一個經過的復活者說,“有人整條胳膊腿都沒了,有人腦袋被咬了個洞,如果再不浸泡,我們怕是都要被亂紀元的老鼠啃光了!”

“我們脫水多長時間了?”另一位復活者問。

“看看大王宮殿上積的沙塵有多厚就知道了,剛聽說現在的大王已不是脫水前的大王了,不知是他的兒子還是孫子?!?/p>

浸泡持續(xù)了八天才完全結束,這時所有的脫水人都已復活,世界又一次獲得了新生。這八天中,人們享受著每天二十個小時、周期準確的日出日落。沐浴在春天的氣息里,所有人都衷心地贊美太陽、贊美掌管宇宙的諸神。第八天夜里,大地上的篝火比天上的星星都密,在漫長的亂紀元中荒廢的城鎮(zhèn)又充滿了燈火和喧鬧,同文明以前的無數次浸泡一樣,所有人將徹夜狂歡,迎接日出后的新生活。

但太陽再也沒有升起來。

各種計時器都表明日出的時間已過,但各個方向的地平線都仍是漆黑一片。又過了十個小時,沒有太陽的影子,連最微弱的晨光都見不到。一天過去了,無邊的夜在繼續(xù)著;兩天過去了,寒冷像一只巨掌在暗夜中壓向大地。

“請大王相信我,這只是暫時的,我看到了宇宙中的陽在聚集,太陽就要升起來了,恒紀元和春天將繼續(xù)!”金字塔的大殿里,周文王跪在紂王端坐的石臺下哀求道。

“還是把鼎燒上吧?!奔q王嘆了口氣說。

“大王!大王!”一名大臣從洞門里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帶著哭腔喊道,“天上,天上有三顆飛星??!”

大殿中的所有人都驚呆了,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紂王仍然不動聲色一他轉向以前一直不屑于搭理的汪淼,“你還不知道出現三顆飛星意味著什么吧?姬昌啊,告訴他。”

“這意味著漫長的嚴寒歲月,冷得能把石頭凍成粉末?!敝芪耐蹰L嘆一聲說

“脫水——\"紂王又用那歌唱般的聲音喊道。其實,在外面的大地上,人們早已開始陸續(xù)脫水,重新變成人 干以度過正在到來的漫漫長夜,他們中的幸運者被重新搬入千倉,還有大量的人干被丟棄在曠野上。周文王慢慢站起身,朝架在火上的青銅大鼎走去,他爬上鼎沿,跳進去前停了幾秒鐘,也許是看到伏羲煮得爛熟的臉正在湯中沖他輕笑。

“用文火?!奔q王無力地說,然后轉向其他人,“該EXIT的就EXIT吧,游戲到這兒已經沒什么玩頭了。”

洞門上方出現了發(fā)著紅光的EXIT標志,人們紛紛向那里走去:汪森也跟隨而去,穿過洞門和長長的隧道來到了金字塔外,看到黑夜里大雪紛飛,刺骨的寒冷使他打了個冷顫。天空的一角顯示出游戲的時間又加快了。

十天后。雪仍在下著,但雪片大而厚重,像是凝結的黑暗。有人在汪淼耳邊低聲說:“這是在下二氧化碳干冰了?!蓖繇蹬ゎ^一看,是周文王的追隨者

又過了十天,雪還在下,但雪花已變得薄而透明,在金字塔洞門透出的火炬的微光中呈現出一種超脫的淡藍色,像無數飛舞的云母片。

“這雪花已經是凝固的氧、氮了,大氣層正在絕對零度中消失。”

金字塔被雪埋了起來,最下層是水的雪,中層是干冰的雪,上層是固態(tài)氧、氮的雪。夜空變得異常晴朗,群星像一片銀色的火焰。一行字在星空的背景上出現:

這一夜 持續(xù)了四十八年,第137號文明在嚴寒中毀滅了,該文明進化至戰(zhàn)國層次。

文明的種子仍在,它將重新啟動,再次開始在三體世界中命運莫測的進化,歡迎您再次登錄。

退出前,汪淼最后注意到的是夜空中的三顆飛星,它們相距很近,相互圍繞著,在太空深淵中跳著某種詭異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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