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北京城的格局，是源于七百年前的元代大都城，由數(shù)術(shù)奇人劉秉忠設(shè)計，據(jù)說城址地下，藏有孽龍水怪，所以城池建造成八臂哪吒的形狀，鎮(zhèn)龍壓怪，以保王氣平安，城池的格局中，隱藏著三頭六臂和兩只腳，另外五臟六腑，一應(yīng)俱全，這也是一種復(fù)雜的風(fēng)水布局，背陰處埋了許多王公貴族。

喬二爺祖上在欽天監(jiān)聽差，后來又被抽調(diào)去編撰四庫全書，久而久之就學(xué)全了《陰陽五要》，對陰陽風(fēng)水、天星相法頗有心得，傳到喬二爺這輩，借著自己粗通些風(fēng)水之道，又兼能辨草色土痕，接連挖了幾處古冢，挖到這元代古墓的時候，封土一破，墓中有數(shù)黑氣沖天，候了兩天待到黑霧消散，才敢入內(nèi)，到地宮門前，發(fā)現(xiàn)門上嵌滿了紅寶石。

大喜之余，用手去摳，卻都碎成齏粉，紅色的粉塵若即若離，再仔細(xì)辨認(rèn)才知道是數(shù)百年前的朱砂，元代古墓中常有朱砂，并不奇怪，但不免大失所望，破門而入，墓室中鐵繩懸棺，把棺槨用大鐵環(huán)吊在半空，這是為了防止有雨水或地下水滲進來浸泡了棺木。

但那墓室里并未積水，擺著好多完整的瓷瓶瓷罐，一應(yīng)人間家私，竟然全是古青花瓷，瓷繪的都是修仙煉丹、紫氣東來之事，喬二爺因為家族影響，對這些玄而又玄的事情，有種難以名狀的情結(jié)，十分的信服，但信歸信，倒斗的事也不能罷了，升棺發(fā)材，揭開大頂，只見棺內(nèi)只有層層斂服，紫袍金帶無不如新，可袍服衣冠中空空如也，連死人的指甲頭發(fā)也沒有半絲一毫。

他做倒斗的勾當(dāng)已久。自然知道“衣冠冢、虛墓”是怎么回事，可憑經(jīng)驗判斷，這座古墓絕不是沒有墓主的空墳，那就只有一個解釋，這是個風(fēng)水寶穴，墓主下葬后不久，未等腐爛變枯，就仙化飛升了。

后來又打聽到附近以前有座明朝的古廟。建廟的時候，從地下掘一塊石碑，上面刻著：“葬此化，居此吉”，也不知是哪朝哪代埋在地下的，喬二爺迷信風(fēng)水之說，從那以后他就想方設(shè)法住在這周圍，一輩子不愿離開，甚至希望百年之后，能埋骨在此，也托個仙解地造化，得成大道。

還別說，自打住在這附近之后，生意一向興攏改朝換代也沒耽誤發(fā)財，加上這破樓太不起眼，文革時紅衛(wèi)兵抄家都從這繞著走，所以他就更深信不疑了，如今這地方要拆了蓋公園，不是人力所能扭轉(zhuǎn)，這才請我來幫他瞧瞧在“八臂哪吒”中，是否還有什么風(fēng)水好的地方，可以搬過去居祝

我聽明白之后，心中暗笑喬二爺不過如此。如今四九城玩古董的誰不知他的名頭，可他雖在古物鑒賞估價方便有過人之處，但對青烏風(fēng)水和陰陽五行之道還遠(yuǎn)遠(yuǎn)沒摸著門道，這老頭雖然也做過倒斗的當(dāng)，但他這兩把刷子，又如何能比“摸金校尉”發(fā)掘過的巨冢山陵，元代古墓歷來極難尋找，就連《十六字陰陽風(fēng)水密術(shù)》中都不曾過多提及，按說元墓非比秦漢之時那般年代遙遠(yuǎn)。尸體就算腐爛消散，但在一副好棺木中也不至于消解得如此徹底，不留半分痕跡，他盜的這座古墓里為什么沒有尸骨殘?。靠峙虏⒎桥c仙解有關(guān)，現(xiàn)在古墓早已平了許多年了，無憑無據(jù)，我也沒辦法捕風(fēng)捉影地推測。

但我還指望喬二爺出高價將“青頭”收去，也不好說破，只是順著他意敷衍了幾句，趕緊將話頭饒回生意上，喬二爺在風(fēng)水上是個棒槌，可論及古玩金石之道，卻十足是個行家，而且做過許多大買賣，這次有心結(jié)交 ，便把盤玉訣竅講了出來。

凡是明器青頭里面的玉石，多遭泥土海水侵蝕，帶有各種沁色，收存后要使“盤功”使之恢復(fù)本性，古玉器溫 潤純厚，晶瑩光潔，尤其是各種沁色之妙，恰似浮云遮日，如同舞鶴游天，富有無窮無盡的奇趣異致，令人賞心悅目。

但古玉沁色不加盤功，則將隱而不彰，雖理之色深藏不見，玉性同頑石，自古盤玉分三等，急盤、緩盤、意盤，急盤須配于容顏秀美之女性身邊，以人氣養(yǎng)之，待到數(shù)月后玉質(zhì)變硬，用柔軟的舊布擦拭，等到玉性復(fù)蘇，再用新布反復(fù)擦拭，一定要用白粗布，帶有顏色的布絕不可用，愈是磨擦玉石愈熱，不宜間斷，經(jīng)過幾晝夜，水土燥性自然減少，受沁處與玉色自然凝結(jié)，色愈斂而愈艷，古玉活色生香的價值就全顯露出來了。

但古玉入水土年代過久，地氣海氣深入玉骨，沒有六七十年的水磨功夫，都不易盤出，對倒斗藍墓之人來說，秦漢之玉為舊玉，定是“夏、商、周”三代之玉，才稱得上是古玉，不常年配帶身邊把玩摩挲，玉髓中的精光絕難顯露，這就是古玉的緩盤之說。

“意盤”的說法，就有點神乎其神了，這辦法有點玄，好多人不能理解，實際上歸根到底八個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在精室之中，焚香閉關(guān)，與俗世隔絕往來，以氣質(zhì)性情盤化玉沁，數(shù)月之內(nèi)，古玉自然復(fù)原，是門面壁坐禪的功夫，實際上可能是用“人油人膏”之類的私藥煨玉，懂這門手藝的人十分鮮有，喬二爺卻最是拿手，那是他箱底的絕活，所以才敢開出高價，收存這些好似石灰頑石的青頭老玉，一經(jīng)轉(zhuǎn)手，他就獲幾倍的暴利，畢竟是個老生意精，賠本的買賣也是不肯做的。

我和胖子心急出手，而且若依大金牙的辦法找群大姑娘來盤玉，未免太過麻煩，而且也等不耐煩耗上三五年水磨功夫，見價錢合理，就發(fā)讓給了喬二爺。

當(dāng)天喬二爺留我和胖子吃了頓飯，又拿出本講風(fēng)水的《郭子宓地眼圖事》，此書是江 西形勢宗風(fēng)水要訣，出自宋代，編寫于明永樂年間，恰好有京中八臂哪吒圖。喬二爺讓我給他指點指點北京城里“八臂哪吒”的格局，以便將來尋個上好的住處，可那元時古跡，早已幾經(jīng)變遷，又怎么可能留到現(xiàn)在？我只好胡 亂指了幾處，捏造些唬人的言詞，把個喬二爺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可我發(fā)現(xiàn)這本《郭子宓地眼圖》怎么懲地眼熟，好象在哪見過。猛然想起當(dāng)年在陜西石碑店初遇陳瞎子，他當(dāng)時曾想將這本書兜售給我，結(jié)果被我識破是仿古的假貨，好象正是現(xiàn)在喬二爺手里的這本，忙問他這書從何而來？

喬二爺說是前些時日，在天津談了筆生意，收了軸古畫，聽聞中山公園里有個算命的瞎子斷命斷得極準(zhǔn)，有神數(shù)之稱，喬二爺最是迷信。馬上就前去拜訪。結(jié)果不虛此行，原來那老先生不僅通曉命數(shù)，什么求簽問卜、望天打卦、摸骨測字……就沒有他不精通的。句句都是指人迷津的金圣良言。

喬二爺鼻子好使，聞出那算命先生身上土腥味很足，那算命先生自稱雙眼未盲之時，也常給人看風(fēng)水相陰宅，所以身上有土味，卻并非是倒斗的，如今眼睛瞎了，沒辦法再看風(fēng)水辨陰陽了，只是有本家傳的地眼圖，于是跟喬二爺做了筆交 易。用這本失傳多年的風(fēng)水古卷，換去了喬二爺剛在天津收來的古畫。

我聽到此處、心下雪亮，陳瞎子原來在北京呆不下去，竟躲到天津去了，倒教我一場好找，到今天總算有了些眉目，別看喬二爺在古玩行里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可卻被壞了一對招子的陳瞎子給耍得團 團 轉(zhuǎn)。一是因為喬二爺過分迷信風(fēng)水，他當(dāng)事者迷，容易偏聽偏信；二是天下藏龍臥虎，許多真正的高人一輩子都是默默無聞，這些拋頭露面顯山顯水的俗流，反倒多是浪得虛名，并非有真實本領(lǐng)。

我急著要去找陳瞎子，吃罷飯，將天津的事情打探周詳，匆匆別了喬二爺，就讓胖子下午回家把那些沒出手的古玉全都帶來，同喬二爺當(dāng)面銀子對面貨，將談好的生意做了，胖爺在潘家園也是獨擋一面的人物，做買賣歷來慣賣香油貨，只肯占便宜不肯吃虧，免不了又胡 亂捏些緣故出來，在價錢上狠切了喬二爺一刀。

我則先去找到Shirley楊，同她趕到天津，陳瞎子不比常人，形貌特征，言談舉止都不尋常，按照喬二爺提供的消息，稍加打聽，果然沒廢多大力氣，就在沈陽道古玩舊貨市場，找到了剛把古畫倒賣出去的陳瞎子。

陳瞎子見我竟然找到天津，也是吃了一驚，卻對我說道：“那日陶然亭匆匆一別，老夫被一眾如狼似虎的居委會婆娘趕得急了，東躲西藏，好不容易才得脫身，料定今后在陶然亭難以立足了，一露面必被擒住，如今年老氣衰，一旦讓人扭送到衙門里過了熱堂不是兒戲，于是裝成老干部，混上火豐到了天津，這九河下稍也真是處寶地，樂得在此逍遙，不打算再回法度森嚴(yán)的京畿重地了，待到明年春暖花開，還想南下蘇杭上誨，想那江 南也是養(yǎng)人的地方，順便發(fā)上它幾路歪財，本想找人給你等通個消息，但掐指一算，料定胡 楊二個摸金校尉會來相會，果然不出所料，這不柳暗花明又相逢了?！?/p>

我見陳瞎子又是故弄玄虛的老毛病不改，俗話說“人長六尺，天難藏”，別說跑到天津來了，就算跑到天上去，我也得想辦法把他摳出來，眼下只好任他夸口，因為有許多緊要的事情向他打聽，就先找了個地方吃晚飯，在餐廳里，Shirley楊先將最近發(fā)生的事情，都對瞎子簡要說了一遍。

陳瞎子聽罷嘿嘿一笑：“要與爾等論起輩分來，老夫和楊小姐那做搬山道人的外公才是同輩，說起來如此有緣，竟是遇著故人之后了，看來也是該著摸金校尉中興，連搬山道人的后代都掛上摸金符了，那搬山掘子甲卻已絕跡失傳，老夫跟搬山道人的頭領(lǐng)鷓鴣哨是老交 情，只因他使得好口技，能學(xué)世間萬種聲音，才得此綽號，此人渾身是膽，又有通天的搬山手段，想不到后來也流落海外，客死在亞美利加了，真?zhèn)€是……人世休夸手段高，霸王也有絕路時，想起來不禁令人嘆息感懷，那些搬山道人其實根本不是道士，既不修真，又不求仙，只是到處挖掘墓尋珠取丹，為了少生事端，才常做道人裝束，除了盜墓之外，也常做些月黑殺人、風(fēng)高放火的勾當(dāng)?！?/p>

瞎乎越說越遠(yuǎn)，但Shirley楊想聽聽自己家族中的往事，便請他講得再詳細(xì)些，陳瞎子就給她說了些搬山道人的事跡，無不是罕見罕聞的奇蹤異事。

我卻急著想打聽當(dāng)年卸嶺力士在湘西盜墓的事跡，就以喬二爺之事為引，問他可否知道元代古冢的秘聞，瞎子點頭道：“你們是聽了姓喬那老小子的話，才在天津?qū)さ美戏?，其實喬二這廝，在倒斗行里只是個不入流的小賊，名不見經(jīng)傳，現(xiàn)在卻是在京城里發(fā)跡了，他這鼠輩又見過什么場面，住在一處元墓遺址上，竟然成天沾沾自喜，還以為自己占了個狗屁風(fēng)水位……”說罷冷笑起來。

我對瞎子說：“好象歷代摸金校尉都不曾真正盜過幾處元代的大型古墓，只因分金定穴之術(shù)對其并不適用，所以元代古墓向來是比較神秘的?！?/p>

陳瞎子正要有心夸耀自家手段，被我問起，恰好是揉到了癢處，面露得意之色，揚眉說道：“喬二那廝所盜的元墓，只是處普通貴族的墳冢，實在是不值一提，什么有水沒有魚，那都是因為他們不知元代古墓的玄機……我等照這般沒頭沒腦的說下去，也不得要領(lǐng)，今日恰是得閑，人生聚散無常，將來南下，一去千里，再不來了，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再跟你們說這些陳年舊事，不如就讓老夫從頭道來，好讓你們明了其中情由，將來流傳開來，也教世人知道，天下除了你望字訣的摸金秘術(shù)之外，還有吾輩搬山卸嶺的驚天動地之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