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孫九爺?shù)男袨閺膩砭蜎]“正?!边^,世上之人莫不為“名利”二字所累,為了一些虛空的浮名拋家舍業(yè),更是不擇手段地捏造謊言,下作到連他自己的老朋友陳教授都騙了,而且性格偏執(zhí),竟然跟個賊偷一樣,在深更半夜里悄悄翻窗戶溜進博物館,進行所謂的“考古研究”,試問他這種人的行為,能用“正?!眮硇稳輪??
但Shirley楊想說的似乎并不是這些,她不想引起孫教授的注意,只是壓低了聲音告訴我:“剛才大伙在棺材后邊的時候,我看見孫教授從……從他自己的耳朵里掏出一只蒼蠅。”
我聞聽此言,險些一頭栽到墓墻上,這廝也太不講衛(wèi)生了,多少年沒掏過耳朵了?要不就是患有中耳炎,耳道里化了膿發(fā)臭,都招蒼蠅了。
Shirley楊顯得有些遲疑,并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只是讓我留心注意就是,我知道她肯定是發(fā)覺了孫九爺有些反常之處,只不過她怕我和胖子對孫教授作出盲目地舉動,在有確鑿證據(jù)之前,她還不愿把事情挑明了。
我想起來孫教授確實患有中耳炎,而且此人常年埋頭工作,向來不修邊幅,也不能因為他不講衛(wèi)生的原因,就把他從這次行動中開除掉,Shirley楊并非是那種挑剔細節(jié)的人,既然說出這番話來,想必孫教授的舉動確實有異狀。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心中猛然打了個突,轉(zhuǎn)頭問Shirley楊:“你剛說孫九爺耳朵里的是什么?古墓里的食尸蠅?”Shirley楊對我輕輕搖了搖頭,適才墓室門前火光昏暗恍惚,不敢輕言確認。
她如此說,我只有當(dāng)做孫教授身上出現(xiàn)的就是“食尸黑蠅”,在這座被“觀山太?!北I發(fā)空了的“烏羊王陵寢”中,凡有尸骸處便有“食尸黑蠅”的蹤跡,包皮括那些死鼠死蛇,以及水潭里的死魚,無一例外的都成了黑蠅的食物和產(chǎn)卵地,“食尸黑蠅”不比普通昆蟲,它只接近尸體,孫教授身上為什么會出現(xiàn)“食尸蠅”?難道他已經(jīng)死了?一具死尸又如何能夠跟著我們一路進入古墓深處?
一連串的疑問在我腦海中閃過,按“摸金校尉”盜墓發(fā)冢所遇“尸變”的觀點來說,死而不化謂之“僵”,死而如生謂之“行”,難道孫九爺竟然是具“行尸”?想到此節(jié),我只覺一股寒意從頭頂順著脊梁直貫足心,下意識地回頭瞅了孫教授一眼。
一看墓室門洞處的孫教授正自盯著我看,他神色如常,在一副古板表情中,帶著幾分略顯神經(jīng)質(zhì)的眼神,顯得有些憤世嫉俗,再直觀上使人覺得不太親切,和我在陜西古田縣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沒什么兩樣。
我這才把心放下,暗想:“墓室里陰晦潮濕,生氣龍脈早已經(jīng)破了,死鼠死蟲所在皆有,漆棺里的物女尸首也會招來黑蠅,我們和那些古尸屢有接觸,身上難免帶有一些尸氣,怎能只憑一只食尸黑蠅,就斷定孫九爺就是?”
我心中顛過來倒過去轉(zhuǎn)了幾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畢竟萬里還有個一,“萬一”孫九爺真是“行尸”怎么辦?“黑驢蹄子”??私┦犝f也能對付“行尸”,據(jù)傳“行尸”乃是尸化妖物,說話行為都和活人一樣,卻是專要吃人心肝的魔頭,當(dāng)年我祖父胡 國華就遇上過這種事,凡事就怕先如為主,我腦中有了這個念頭,就總覺得孫教授有問題,就想示意Shirley楊和胖子幫我動手放倒他。
Shirley楊說:“你千萬別輕舉妄動,也許古墓里除了尸蠅,還有別的飛蟲,我只是想提醒你留意一些,棺材峽中多有古怪,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yù)感,咱們這次的行動可能不會順利?!?/p>
我點了點頭,決定在沒有確鑿的證據(jù)說明孫教授就是尸妖之前,暫且耐住性子先不發(fā)難,有“摸金校尉”的“黑驢蹄子”在手,但有兇險也當(dāng)可確保眾人全身而退,我怕他怎地?
這時孫教授在墓室門前催促我們:“怎么樣?找到什么了沒有?我估計那肚仙可能是種幻術(shù),在南斗墓室中燃燒物女尸體就會現(xiàn)形,在古代確實有利用焚香催眠的方術(shù),恐怕這間墓室里未必真有什么腹藏肚仙的唐朝僵尸?!?/p>
我聞言一怔,覺得此事之奇實難思量,對孫教授說:“以前的古墓有種防盜手段,是在墓室里的油燈、蠟燭、清水、美酒、丹藥之中,藏以毒藥或蜃霧迷香,一觸即發(fā),可使人遭受圓光制幻,封師古竟然能將觀山指迷賦用障眼法般的幻術(shù)藏在墓室里?是怎么做到的?”
孫教授說:“那伙觀山盜墓的術(shù)士,其所作所為多不是常人所想,我要是知道其中奧秘,直接就奔地仙村里去取周天卦圖了,還跟你們在這空空的地宮里亂轉(zhuǎn)什么?”
我和胖子等人,見最下層的南斗墓室里找不到什么線索,就只得按孫九爺?shù)奶嶙h,前往古墓最高處的“群龍吐水”之處,“烏羊王古墓”主從疊壓,墓室眾多,廊道曲折,但格局不離風(fēng)水古法,是以星宿星斗方位排列,我?guī)е娙舜┬衅渲?,并不?dān)心迷失路徑。
所有的墓道都要穿過墓主的“槨殿”,走到中層槨殿之時,只見巨石砌成的冥殿內(nèi),也是一片混亂,石奴石獸倒了滿地,墓墻上至今還留有鑿取金珠的痕跡,殿中一口碩大的石槨,槨壁上浮雕著巍峨險峻的山川,數(shù)重棺槨命蓋已被揭開翻在一旁,里面的尸首明器全都不見了。
胖子還不死心,打著手電筒拿工兵鏟在里面來劃拉:“這伙觀山倒斗的孫子,搞起三光政策來比日本鬼子還狠,連點渣子都不給咱留下……”
我對孫九爺說:“整座陵墓幾乎都是空的,按照那些民間傳說,當(dāng)年地仙封師古是帶了上萬人進入古墓躲避兵災(zāi),人過一萬如山如海,那么多人都藏哪去了?”
孫教授苦思片刻,才說:“棺材峽中有許多巫鹽礦洞遺址,山里的洞窟極多,想來地仙村是在烏羊王地宮附近的某處洞窟里,咱們想找到它的位置還是要依靠觀山指迷賦,除此以外應(yīng)該沒別的辦法好想了?!?/p>
孫教授認為“觀山指迷賦”這條線索非常重要,他在勞改農(nóng)場的朋友封團 長,也未必知道此賦全篇,因為這一路走下來,從隧道入口處的無名尸體處,直到“無影仙橋”以及“觀山神筆”,最后是墓室里的“肚仙”,每一處都藏有一段“觀山指迷”的暗示,地仙封師古這樣做,肯定是出于擔(dān)心泄露墓中機密的考量,可謂是“處心積慮、謀劃深遠”。
現(xiàn)在從肚仙處尋得的這段“觀山指迷賦”,應(yīng)當(dāng)是關(guān)鍵之中的關(guān)鍵,“巫峽棺山,地仙遁隱;群龍吐水,古墓遺圖;武侯藏兵,棺樓迷魂 ;生門相連,一首一尾;兩萬四千,百單有七”,這段暗示,好似玄機深妙,教人無從揣摩。
我們對“觀山指迷賦”之言完全難以理解,只好商議著臨到近前再做計較,而且我還十分懷疑,假如是孫九爺聽差了其中內(nèi)容,一字只差,可就是謬之千里了,到了古墓群龍吐水之處,會不會有意想不到的危險等著我們?
這時幺妹兒給我們提供了一些非常寶貴的信息,她說“蜂窩山”里的手藝人,專做“機簧、銷器、轉(zhuǎn)芯鑼絲、八寶暗軸”,甚至可以設(shè)計一些構(gòu)思絕妙的城防工事,所以這一行里的人,最起碼都要具備“扎樓墨師”的本領(lǐng),還要懂“五行八卦”的生克變化之理。
“蜂窩山”中歷來都有兩位祖師爺,一位扎樓的老祖宗“魯班爺”,另一位是設(shè)計“木牛流馬”的諸葛武侯。
“蜂匣子”里有一本壓箱子底的秘籍,叫做“武候藏兵圖”,可以按圖打造木人木牛,機括原理類似于做運輸糧草的“木牛流馬”,不過都是藏兵圖里的機簧銷器,全部是殺人用的機關(guān),按照古陣法生克之道排列埋設(shè),根據(jù)地形地勢的變化,可以筑樓藏兵,亦可起墻藏兵,最是神妙無方。
可正因為這套機關(guān)圖譜是“蜂窩山”里的“鎮(zhèn)山之寶”,所以流傳不廣,在宋元之際就已失傳了,世上再也沒有人會打造“武侯藏兵樓”,幺妹兒聽孫九爺反復(fù)念叨“武候藏兵”,就將此事相告,也許“觀山指迷賦”中提及的“武侯藏兵”,就是那種神秘?zé)o比的殺人機關(guān),因為“觀山指迷賦”后文也提到了“生門”。
“蜂窩山”的李老掌柜曾給幺妹兒講起過,“武侯藏兵圖”中必有一個機關(guān)總樞為“井”,不把它的“樞井”拆除掉,就會被層出不窮的機關(guān)陷阱下斃命,此“井”必在生門當(dāng)中,但井有“明、暗”之分,如果是暗井,就很難尋到,而且根據(jù)不同的構(gòu)造設(shè)計,只有掌握機關(guān)圖的人,才知道真正的“生門”所在。
“觀山指迷賦”最后這句“生門相連,一首一尾;兩萬四千,百單有七”,大概就是指“暗井”方位,但以幺妹兒所知所學(xué),就完全不知“兩萬四千,百單有七”之語是何所云了,并非是“蜂匣口訣”中的內(nèi)容,即便換了李老掌柜在此,也多是半猜解不出。
我想起卸嶺盜魁陳瞎子,曾在民國年間大破瓶山機關(guān)城,按他所述那座“甕城”應(yīng)是屬于“明井”銷器,在倒斗行里,常有在古墓王陵中遇到藏兵樓陷阱送命的盜墓者,但真正見過實物的人應(yīng)該很少很少。
明代“觀山太保”專盜古冢,保不準就從哪做山陵里,挖出這么一套“武侯藏兵圖”的機關(guān),藏在“烏羊王地宮”里作為地仙村的一道奪命屏障,不解開“生門相連,一首一尾;兩萬四千,百單有七”的暗示,怕是過不了這道“門坎”。
眾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對此束手無策,連“蜂窩山”里的行家都犯難,更別說我們“摸金校尉”了,這隔行如隔山,一時半會兒哪想得出什么良策?
我給眾人提氣說,我這輩子從沒遇到過象“地仙村”一般藏匿如此之深的古墓,在我看來,那位“觀山太?!钡氖最I(lǐng)封師古,根本就是一個瘋子,倘若用正常人的思維,絕難猜想出他的用意,可還有一說,毛主席說“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不遇艱難,不顯好處,只要地仙古墓里真有“丹鼎”一類的稀世珍寶,也不枉咱們經(jīng)歷這許多周折艱險,此刻還不知地仙的藏兵圖如何布置,是樓?是城?還是別的什么?但也別太過擔(dān)憂,法子都是人想出來的,路都是人走出來的,先去實地勘察一番,咱未必就找不出對策。
孫九爺卻皺眉道:“說是這么說,眼前這番周折怕是不小,不能想得太樂觀了……”說著話,他就踏著墓道里的石階向槨殿上層走去。
我擔(dān)心孫教授走得太快脫了隊,當(dāng)即向其余三人一招手,在他后面緊緊跟上,上行的墓道階梯下臨積水,走在上面可以聽見水聲四濺,四周多處都有暗泉穿過古墓,墓中取的果然是水龍之脈,這時我覺得耳邊嗡嗡有聲,原來又有幾只黑蠅在我們身邊打轉(zhuǎn)。
我急忙揮手驅(qū)趕,在頭頂戰(zhàn)術(shù)射燈的光束晃動中,正見到孫九爺后頸上趴著一只黑蠅,食尸蠅身上的熒光好似微弱的鬼火閃爍。
這回是看得分明,再不會錯了,我一把拽住孫教授說:“且慢,九爺你身上怎么會有食尸黑蠅?你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
孫教授一楞,隨即怒氣勃勃地說道:“你胡 言亂語地說什么?先前給我亂扣帽子也就罷了,怎么此時又說我是死人?我現(xiàn)在還沒死,要死了也是被你氣死的?!?/p>
我說:“行,您還真夠理直氣壯的,您看此乃何物?”說罷張開手掌,把手里拿的“黑驢蹄子”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孫九爺?shù)哪樕E變,如遇蛇蝎般“蹭”地退開一步,背靠著身后墓墻,點手指著我說:“胡 八一,你小子欺人太甚,現(xiàn)在都什么時代了,你拿黑驢蹄子作什么?我不允許你這樣侮辱我的人格!你再過來一步,我就跟你拼了老命!”
我以前只知道孫教授在文革時被揪斗多回,戴過高帽,也撅過“噴氣式”,白天批斗完了,晚上就關(guān)到牛棚里,所以對我和胖子這種當(dāng)過紅衛(wèi)兵的人,他始終從骨子里有一種反感,很容易受到刺激,卻沒料到孫教授有這么激烈的反應(yīng),反倒被他嚇了一跳,。
此時Shirley楊也走上來勸我,我以心問心,自己心中確實有些歉然,但轉(zhuǎn)念一想,始終沒見槨殿里有什么尸骸,空槨中縱有尸氣,幾百年來也都散盡了,在孫教授身邊出現(xiàn)“食尸蠅”絕對是種異常的征兆,不可一時心軟留下禍根,孫九爺是不是一具“”一試就知。
想到這,我咧嘴一笑,對孫九爺說:“誤會了,我是看您心事重重,為了讓您保持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才特意跟您開個玩笑,怎能當(dāng)真?這黑驢蹄子您要是看著不順眼,把它扔了就是,接著……”說著話我一抬手,把“黑驢蹄子”對孫教授投了過去。
我心想孫九爺只要接裝黑驢蹄子”,他就不是“尸魔”,誰知孫教授見“黑驢蹄子”從拋在面前,竟然一閃身躲在一旁,那“黑驢蹄子”撞到墓墻上就勢落下,又被他抬腳踢進了石階底層的地下水里,然后瞪了我一眼,斥道:“你要是能幫我找到周天卦圖,我當(dāng)著你的面吃了這黑驢蹄子都行,可我現(xiàn)在哪有心情與你胡 鬧!”
我怔在當(dāng)場,暗罵這老東西怎么如此狡猾,不僅不接那枚“黑驢蹄子”,而且一腳踢落入水,難不成這位引我們進入古墓的“孫九爺”,當(dāng)真是一個死后化做了“行尸”的妖物?
這些年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的經(jīng)歷,使我不得不成為一個“懷疑主義者”,我讓身后的胖子趕快再給我拿一枚“黑驢蹄子”,胖子卻說:“哪回出門都帶,可也沒見頂什么大用,這回你不是說輕裝嗎?所以我看你帶了一只,我就沒帶,我這不是想……想給包皮里留點地方,多……多裝明器嗎。”
我又看了Shirley楊一眼,她聳一聳肩,表示也沒有帶著“黑驢蹄子”在身邊,我心中立刻涼了半截,早知剛才就不自作聰明扔給孫九爺了,這一來反倒弄巧成拙,現(xiàn)在卻如何辨別他是活人還是行尸?這時忽聽孫教授在墓道石階上一陣冷笑,笑聲中隱隱有種猙獰可怖之意,在本就陰森空寂的古墓中聽來,分外聳人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