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數(shù)月時間,大金牙將一源齋的名聲折騰盡了不說,哥兒幾個還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這事要不是擱自己身上,我肯定佩服得五體投地,掏心掏肺叫他一聲大哥,這么大的動靜,一般人想整也整不出來埃我看著林魁說:“我們這趟回南京,就是為了弄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要洗刷這段不白之冤。林兄弟要是知道些什么內(nèi)幕不妨直講?!彼麛[擺手說內(nèi)幕不敢當(dāng),他也是有一茬沒一茬地從外頭聽了一下回來。說完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慢條斯理地對我們講道:“這事,還得從年前的古玩節(jié)說起……”
夫子廟古玩節(jié)我是知道的,自打景區(qū)翻修一新之后,政府在夫子廟風(fēng)景帶招商引資的事上,動足了腦袋瓜子。古玩節(jié)就是其中一個噱頭,每到正月的時候,就要舉辦為期一周的夫子廟古玩節(jié),配合著金陵當(dāng)?shù)氐奶厣〕?、民間工藝,每年的古玩節(jié)都做得有聲有色。
要知道夫子廟里頭的古玩店沒有上千也是過百的,這么大的節(jié)慶,成千上萬的游客,誰不愿意趁此良機(jī)將手頭的陳谷積貨處理出去。我依稀記得店里似乎是有那么一批收壞了的贗品,難道,問題出在這里?可就算大金牙借機(jī)獅子大開口,狠撈一筆,也不至于弄出封店通緝這種烏龍。
具體的情形,林魁也說不上太多。只是聽一位在朝天宮練攤的朋友閑談過一二,說是古玩節(jié)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一批來路不明的新疆佬??跉馐挚裢?,說他們手中的貨是從天上尋來的稀罕物件。只兌給出得起價錢的大行家。夫子廟是什么地方,藏龍臥虎聚杰匯英,哪家旗號后面沒有一段故事。乍一聽對方口氣如此之大,許多人都忍不住調(diào)笑起來。有幾個愛使壞的更是出言惡諷,叫新疆佬將東西掏出來遛遛。不想那些個胡 番子對在場的大小人物一概不理,直到霸王店一源齋的伙計來請,這才挪了屁股,進(jìn)了欞星門。至于之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與一源齋做了買賣,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
林大夫說到這里,頓了一頓。Shirley楊皺眉道:“難道是這群新疆人的貨出了問題?”胖子一拍腿:“我就知道大金牙這臭小子不靠譜,見錢眼開的老財迷?;仡^逮住了,老子非把他那點(diǎn)黑心錢都抄出來?!?/p>
我回憶起廣播里的內(nèi)容,似乎的確是與文物走私有關(guān)。再聽林大夫這一番言語,跑不離是大金牙賊膽包皮天,收了來路不明的東西才會惹下這等掉腦袋的麻煩。好在他機(jī)靈,知道及時抽身。只是苦了我們幾個不明真相的,糊里糊涂就成了替罪羊,被追得滿南京城跑。
林家老太太是個大方人,并未追問我們細(xì)節(jié),只說找大金牙的事由草堂里的人出面,叫我們先安心住下。又吩咐下人去通報各家,只說虛驚一場并非京城的客人,叫他們不必往草堂跑動,隨后就安排我們幾個人去客房休息。折騰了一夜 ,我渾身的筋骨早就散架了,顧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謝過堂上的老太太之后,一頭鉆進(jìn)客房呼呼大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十分香甜,我醒來時還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一起身,只覺得臂膀、腰間出奇的酸疼,跟跑了二萬五千里長征似的,差點(diǎn)一頭從木床 上翻落下去。我爬起身之后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昨夜那一連串曲折的機(jī)遇??纯慈疹^似乎不早了,我就包皮里翻出一身干凈衣服,準(zhǔn)備換上之后出門看看。這時房門口忽然有人招呼:“胡 爺,醒了?大小姐那邊有消息,請您過去?!?/p>
我一聽是阿松的聲音,趕緊將外套胡 亂一套,拉開門問:“怎么,是大金牙的消息?”
阿松今天還是穿著一套黑不溜丟的外衣,說話的時候兩眼珠子一瞇,活像一條大泥鰍:“那可不是嘛!昨夜里,幾位剛躺下,大小姐就打發(fā)我們幾個跑腿的出去探消息。嘿嘿,金陵城這片地頭,別說找一有名有姓的大活人,就是埋土釘棺的尸首,咱也能給你挖出來?!?/p>
我見他雖然滿臉堆笑,可皮色發(fā)暗,褲腿上沾滿了泥點(diǎn),知道必定是折騰了一整夜,趕忙向他道謝。阿松笑道:“哎喲,都是自己人,以后還有仰仗的地方?!闭f完他指著前廳,”其他幾位都在前頭等您吃早點(diǎn)呢,胡 爺您趕緊去吧。水西門的鹽水鴨配小米粥,一等一的好味道?!?/p>
一進(jìn)前廳,就見滿屋子飄著熱氣,四盞鏤花雕空的銅爐里頭堆滿了火紅的炭渣子。Shirley楊換了一身南方常見的絹花夾襖,跟胖子還有秦四眼三人圍坐在八仙桌旁。胖子嘴里叼著一整只鴨腿,見我來了,吆喝道:“你怎么才起來,粥都涼了,等你好大會兒了??靵韲L嘗這大肥鴨……”話說一半,鴨腿差點(diǎn)掉了下來,他緊忙用手接住,連皮帶骨吮了下去。我說:“你這吃相也太唬人了,跟黑熊吞山藥似的,好東西都給你這么一口吞下肚,嘗出味了嗎?光知道糟蹋糧食?!?/p>
”咦?老胡 ,才一夜 的工夫你廢話怎么多出來半筐,還專門擠對自己人,賊他媽像地主家的兒子?!?/p>
”好了好了,一大清早,都消停點(diǎn)?!盨hirley楊挪開椅子,”林家老太太在里頭等著,估計是大金牙那邊有了消息。你把飯吃了,咱們一會兒就過去。”
秦四眼坐在一邊,碗里還剩小半口白粥。他手中握著報紙,眉頭一直沒松過。我問他是不是咱們幾個的光榮事跡見報了。他推了一下眼鏡:“這還用問嘛,白紙黑字,整版的篇幅。連你當(dāng)兵時候在人家田地里摸番薯的事都抖出來了。掌柜的,我看南京是待不下去了,抓緊時間把云南那邊的事辦了要緊?!?/p>
他說著將報紙遞了上來,我一看版面上的大頭條,差點(diǎn)沒把嘴里的熱粥給噴出來。
胖子湊過來看了一眼,拍腿道:“他娘的,這是誹謗,赤裸裸的誹謗!老子燒他們報社去。誰全村通敵匪患,誰祖上地主老財,他娘的,這哪個孫子寫的,他全家都是狗日的!”
我安慰他說一切都是媒體輿論,記者臆想出來混口飯吃而已??尚牡桌镆膊皇娣?,橫豎是給國家站過崗、放過槍的人,平白無故鬧這么一出,要不是當(dāng)著大家的面怕大伙擔(dān)心,我哭的心都有了。剛?cè)胄心菚?,我根本不怕出事,只?dāng)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可眼下滿紙的軟刀子,捅得人是真疼。也不知道我家那倆老的是不是也看見了,我爹他骨頭那么硬,真要是知道這事,估計能氣得抄家伙滿社會主義國家追殺我。
一頓好好的早飯,被攪和得興致全無。臥槽草扒了幾口,就直奔林老太太屋子里去了。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找到大金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順個明白,就算做鬼,也不能做個屈死鬼。
我前腳剛邁出花廳大門,林老太太的嗓子就從遠(yuǎn)處吊了上來,聽那腔調(diào)像京劇。胖子問我這是哪一出,我說反正不像樣板戲,聽唱詞可能是老來俏思董郎之類的黃色選段。四眼咳嗽了一聲:“這段我聽薛二爺練過,霸王別姬。”
我”哦”了一下,心說總歸不嚴(yán)肅。這時林魁抱著他那只大花貓從樓上探了個頭。Shirley楊跟他招了個手。他笑道:“奶奶在藥廬練聲呢。咱們一塊兒去?!蔽疫@才知道林老太太不在屋內(nèi),差點(diǎn)白跑了一趟。
林家草堂看似前鋪后宅一覽無余,可真要身在其中了,那逛起來老費(fèi)神了。整個宅院被花草山石左屏右障隔開,弄得人眼花繚亂。光跟在林大夫后頭走,眼睛都慢慢開始犯花。胖子老嘀咕說花花草草是娘兒們整的玩意兒。我對他說千萬不能小看林家草堂的格局。這里頭頗有講究,要不是有熟人帶路,一般人肯定是要被困死在里頭的。胖子說你又想蒙我,一聽就是從村口老黃那學(xué)來的說書段子,天底下還真有話本里頭的八卦陣不成?就算真有,那老孔死了也有段日子了,誰還會用?我琢磨了半天,不記得孔子跟三國攪和過,就問他哪個老孔。胖子語出驚人:“沒文化了吧,老孔,臥龍孔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