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周圍一片渾黑。腦袋疼得出奇,我甩了甩頭,用手捂住太陽穴慢慢地起身。我努力回憶發(fā)生的事情。只記得之前在陽山上尋找大金牙,然后碰上了無面長爪的食人獸 ,再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我實在無法回憶起來。我想起身,用手臂抓住旁邊的圍欄一撐,不想腦門忽然撞上了硬物。疼得我本能地一縮,沒想到屁股底下跟著一顛,全身一下子失去重心摔了下去。這時,一道強光猛地射了進來,我捂著眼睛反應了好一會兒,只見一個人影在外邊沖我笑了一下,隨即說道:“老胡 ,你要是再不醒,我們可準備好就地掩埋了?!?/p>
開頭,我還以為是胖子。轉(zhuǎn)念一想聲音對不上號不談,這小身板似乎也不可能是那熊小子。此時,我身下又傳來了激烈的晃動。那家伙腳下一扭,摔了進來,差點沒把老子壓死。我一看湊在我面前那張臉,大罵:“四眼你閑得慌!這什么破地方?”
秦大律師似笑非笑地掀起我的褲腿,指著包皮扎好的傷問:“忘記了?你當時疼暈過去,在陽山?”我點點頭:“后來呢?這什么地方?”
秦四眼伸出手一拉,掛在我們面前的黑布簾子一下垂了下去。綠油油的山間梯田頓時撲入眼眶。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此刻身在一節(jié)簡易的車廂之中,由兩匹高頭大馬牽著正在山道上前進。我正納悶兒怎么跑到郊外,一只虎皮大貓慢悠悠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躥進車廂之中。我認得這是林魁那只虎犢子,心說他怎么也在。果然,一陣馬蹄由遠及近,林大夫的臉很快從車窗處探了進來。他笑嘻嘻地將握著韁繩的手一拱:“胡 爺這一覺可有兩天了。叫小弟好生想念。”
我被這倆弄得腦袋里一團 亂麻,好在四眼比較夠意思,他指著車外說:“咱們已經(jīng)進滇了。你睡了快一個星期了,期間半醒半暈,一個勁地說要找Shirley楊他們。我本來是準備等你傷好了再上路,但南京那邊的盤查越來越緊,再不走只怕會被困在里邊。我和林大夫商量了一下,正好鋪子里有一批醫(yī)療物資,是要送進云南支援貧困地區(qū)建設的,咱們正好搭了一個順風船混出來了。今天早上剛換的馬車,現(xiàn)在離江 城還有半日的路程。”
想不到在我昏迷期間發(fā)生了這么多變故,我忙問他阿松和大金牙的下落。這兩個倒霉催的,大金牙被巨石壓斷了肋骨,如果及時就醫(yī),應當沒有生命危險,不過草堂伙計阿松卻是活生生地從我們面前消失了,只怕……四眼緊了下嘴角,看了林魁一眼便不再說話。林大夫卻對我笑道:“各人命數(shù)自有不同,胡 爺犯不著替他擔心。店里已經(jīng)派人去尋了,要是真沒了,只能怪他命賤?!?/p>
”話不能這么說,阿松兄弟要不是為了幫我們找人,怎么會遇到這樣的麻煩。如果他出了事,這個責任,自然是我的?!蔽疑阶钣憛捰腥诵麚P那種高低貴賤的命數(shù)之說,見林魁居然如此評論阿松,心里頓時不是滋味。本來是打算好好教育他一頓,端正他那股子迂腐的封建大家庭觀念,卻被四眼生生拉住了。他勸我說咱們?nèi)松夭皇?,連胖子他們的影子都沒摸到,要是與林家的人頂起來,對我們沒有半點好處。
我心知他說的是個理,畢竟是林家自己折了人馬,說不定林魁只是心中記恨故意拿這話堵我也未嘗可知。我深吸了一口氣,決定轉(zhuǎn)移話題,隨口問了一句我們現(xiàn)在的位置。林大夫回答說:“昨天在昆明卸了一批貨,現(xiàn)在準備去江 城。再往下走是苗區(qū),到了撫仙湖附近,漢人就不方便進了。江 城是入苗之前最后一個雜居點,我也只能送這么遠。”
四眼接過話頭:“我們在昆明的時候打探過Shirley楊的下落。她用五鶴荷包皮在各大藥房都留了口信,說胖子性急等不得我們,兩人已經(jīng)起程去了江 城拜訪那位老前輩。這是兩天前的口信,趕車的師傅說,天黑前就能到江 城,我們用不了多久就能與他們會合了?!?/p>
我回想起當初薛二爺口中那位弄蠱的大師,只知道此人是苗家出身,似乎因為一件無頭懸案得罪了當?shù)貦噘F所以被撇出了苗寨。此人虛長薛二爺他們一輩,因為生得一雙有白無珠的瞎眼,所以道上的人都喚他”白眼翁”。薛二爺離開國內(nèi)已有些年頭,他托人多方打聽,得知白眼翁尚在人間,目前蟄居撫仙湖附近。所以才叫我們幾個自行探訪,雖然不一定能查出神秘老頭的身份,但以白眼翁在蠱物方面的學識,必定可以為我們提供更多的線索。雖然在南京遭遇了諸多不順,可既然已經(jīng)入滇就不能再沮喪下去。我為自己鼓了一口氣。四眼看出我心中郁悶,安慰道:“這兩天發(fā)生的也不全是壞事,至少大金牙目前已經(jīng)安全了,買賣玉石的證據(jù)咱們也有,我已經(jīng)托國內(nèi)的同行起草此事。等一切都安排好了,咱們再回去翻案。眼下咱們急不得,路要一步一步走,飯得一口一口吃。你我都知道事情背后有內(nèi)幕,除非狐貍不吃雞,否則遲早露出尾巴來?!?/p>
我沒想到回了一趟國,四眼的語文水平居然會得到如此高的飛躍,連比喻都學會了。我一下子被逗樂了。我說睡了這么久,身體都銹了,得抓緊練一練,起身將趕車的師傅喝住,自個翻身上馬。一旁的林魁忙叫我小心,說后面一節(jié)車廂里都是高檔藥材。我說咱當年插隊,天天給生產(chǎn)隊趕馬運草,屬于熟練工??粗闹軓V闊的天地,呼吸著山野間的新鮮空氣,我一下子渾身是勁,抖了抖將近一個星期都沒活動過的骨頭,馬鞭一揮,一下子躥了出去。天高地廣任我翱翔,心情格外舒暢,沒多大工夫就聽林魁急切地呼喊,和著山風在我耳邊響起:“胡 爺,你跑反了,那邊是懸崖!”
滇池境內(nèi)多丘谷溝壑之地,即使是改革開放的今天,當?shù)剡€是有許多地方是人類足跡無法抵達的。不說遠的,就拿我們此行的目的地江 城來說,汽車大巴之類的交 通工具是無論如何也進不去的。這里的民風還維持著百年前的自然風貌,貨物全靠沿境的馬幫,用馬馱,用騾運,走上百十里的山路從外面運進來。如果怕山路險峻頻出簍子,也有別的法子,那就是走水路,從澄江 出發(fā),過了撫仙湖就能進入江 城水域。不過聽趕車的師傅說走水路一來耽誤時間,二來撫仙湖附近流傳著不少駭人聽聞的民俗傳說。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為了保險起見,行商走路的各地買賣人還是更愿意雇用馬幫的”馬腿子”運貨。至于像林家這樣自己配馬隊的大戶商鋪,又另當別論。
一路上,我們?nèi)齻€討論了一下大致的行動計劃。林魁說,江 城地區(qū)魚龍混雜,過往商販密集,想在這個地方找人,特別是胖子和Shirley楊這樣特征明顯的外來人并不困難,但是我們所說的那個什么”白眼翁”他從來都沒聽說過。照理說此人來頭不小,如果真是在江 城,那他的名號肯定早就頂上天了。這樣一看,此人很可能不是江 城的常住居民。
”最要命的就是他住在苗區(qū)。”林魁解釋說,”過了江 城往東,就是撫仙湖地區(qū),那里是苗人的地盤,外人很難深入進去。你們要找的老頭子要是住在那兒……我的馬隊可進不去?!?/p>
我說:“怎么天底下還有林大夫去不得的地方?你們草堂不是常往苗區(qū)運藥嗎?”
”想入撫仙湖地區(qū),只能雇專業(yè)的馬幫帶路。他們常年混跡此地,馬幫里頭有苗人也有漢人,還有其他少數(shù)民族的跑馬人。居民對他們的戒心相對比較少,稀缺的生活物資也全靠他們走馬換貨來運,所以在多民族混居的撫仙湖地區(qū),各大馬幫才是真正的無冕之王。就連我們林家,想從苗人手里換白藥,也得通過馬幫來交 易,讓他們從中抽成?!?/p>
我一聽如此麻煩,就問林魁可有相熟的馬幫。他說有是有,不過人家常年在外邊跑生意,江 城不過是一個小據(jù)點,能不能碰上還得看運氣。秦四眼做事總愛把前路鋪順當了再走,一聽情況可能與設想中不一樣,又開始犯嘀咕,跟個老媽子似的問這問那。我說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大律師你愁什么,說不定Shirley楊他們已經(jīng)找著人,現(xiàn)在正江 城三缺一,等我們過去搓一盤呢!咱們也許根本不用深入撫仙湖也不一定。沒想到他信誓旦旦地說:“跟了你這么久,我早就想明白了。只要跟老胡 你沾邊兒的,事情沒有簡單,只有麻煩?!?/p>
我本想反駁一下他毫無根據(jù)的反動論調(diào),可仔細一想,一路下來似乎真與他說的沒差。心中不禁郁悶,希望這一趟去江 城能夠一步到位,別再出什么岔子。
當晚我們就進入了江 城水寨,云南這地方,山多水廣,風景一等一的好。江 城雖在名義上是座城,實際上卻是常住人口不足萬計的水寨。此地地勢低洼、四面環(huán)水,寨中的水道橋碼遠比旱路多出數(shù)倍,尤以中央水道十八灣出名,又名”去馬灣”。我們的馬車到了這里也只好留在城外驛站之中,貨物也全都換做船運。用當?shù)氐脑拋碚f叫”道無騾馬,水中飛天”。意思是說,在江 城寨內(nèi)走陸路根本沒有前途,只要入了水,連天上就能去得。雖然有點言過其實,可只要親眼見過當?shù)胤睒s的水道文化,就能明白此話絕無無中生有之虛。
當?shù)氐泥l(xiāng)紳聽說林家草堂的大少爺親自送貨,早就準備好了香船在十八灣的入水口接應。我們跟著林魁身后被一大群人前擁后捧著上了油光可鑒的龍頭香船,心里著實嚇了一跳。敢情人 家林大夫在少數(shù)民族群眾心目中還是挺有地位的,也就我和四眼,天天在人家背后嚼舌根。
這條龍頭香船長近十米,分了上、下兩層,三間大艙,據(jù)說是寨子里迎接貴賓時才能祭出的法寶。雖是傍晚時分,可河道上燈火璀璨,密密麻麻的水上商船幾乎要把河道占滿。我站在船頭,看見沿岸上稀稀拉拉的一路過來,不過二十來家小鋪子,與繁榮的水上集會比起來,簡直寒酸得可憐。由此可見,江 城的水上文化絕非浪得虛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