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教授這次也不嚷著要研究沿途的牌坊和壁畫了,他和胖子兩個人一個折了手一個崴了腳,相互扶持著,沒事聊兩句家常,倒成了一對忘年交 。Shirley楊閉口不談剛才發(fā)生的事,我知道她是怕勾起團 隊的恐懼,所以也就不再去想其中的種種,一門心思放在趕路上。
冗長漆黑的神道像是沒有盡頭一樣,一直延伸到肉眼無法觸及的遠方,我們走了半個鐘頭,腳下依舊是看似沒有止境的花崗巖,大家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王清正走走停停,最后直接跟我們混成了一團 。
“咱們走了有多久了?一個鐘頭?四十分鐘?”
“從下來到現(xiàn)在一個鐘頭有了,不過中間來來回回折騰了好幾趟。真算起來最多三十分鐘吧。”
“那也不算少,“王大少掰了一下手指,“起碼兩三公里下來了,怎么還沒從神道走出去?是不是半道上有什么岔路,咱們錯過了?”
“兩邊都是墻,哪兒來的岔路。繼續(xù)走吧,自古華山一條道,走到頭還怕沒路?”胖子扶著李教授滿頭大汗道,“我們兩個傷員都沒喊累,你好手好腳的有什么可抱怨的?真是資本主義的大少爺,又專又修?!?/p>
我看李教授一大把年紀,身上還掛傷,有些于心不忍,就問他能不能堅持。老頭倔得很,一甩手伸出五根手指說道:“別問長征苦不苦,還能再走兩萬五!”
“好,您老不累,我們就更不累了,咱們繼續(xù)走?!蔽以詾樽疃嘣僮甙雮€鐘頭就能通過神道進入墓室的正殿,可三十分鐘又過去了,依舊沒有任何能看到出路的跡象。
“老胡 ,等等,李教授他快虛脫了?!迸肿邮置δ_亂地攙著李教授,老頭兒身上的衣服濕透了,連睫毛上都掛著汗珠,嘴里一個勁兒地念叨著”紅軍不怕遠征難”。Shirley楊拿起水壺給他喂了水,他喝一半吐一半,到最后癱在地上,再也走不動半步。
“這有點兒玄乎啊!”胖子指著兩壁說,“走來走去都是巖墻,四周的景色也沒見有什么變化,你說是不是碰上鬼打墻了?”
我搖頭:“以往撞怕了,我沿途留了標記,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fā)現(xiàn)重復的記號?!?/p>
“可這不科學啊,咱跑了一個多鐘頭,這就是紫禁城也該溜一圈了。何況走的又是直線。你說暴君嬴政藏個爐子至于藏這么深嗎?難不成還跟萬里長城似的,延綿到關外去了?”
王大少的體力比起在秘魯?shù)臅r候好了許多,但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又比當時惡劣許多,渾濁的空氣,四周漆黑一片,時間的概念在地下被模糊,疲憊感也加倍了,連我都感覺漸漸透不過氣來,恨不得立刻在頭頂上捅出一片天來。
胖子整個人癱成了一個”大”字形躺在地上,我讓他把背包皮交 給我,他搖頭說:“休息一會兒就行了。當年插隊的時候咱們?yōu)榱巳ユ?zhèn)上看戲,山路一走就是一夜 ,這點兒路算什么。”
Shirley楊說:“這么長的神道倒是第一次見到,不知道能不能夠上世界之最?!?/p>
李教授又掏出了他的工作日記本,開始兢兢業(yè)業(yè)地記錄沿途的見聞。歐文可能是我們幾個人里邊體力最充沛的一個,他恢復能力很好,看樣子已經(jīng)從剛才受到的沖擊中緩過來了。他從包皮里掏出一個望遠鏡,像煞有介事地觀察起前方的情況。胖子說:“黑燈瞎火的,你起什么勁?快別鬧了?!蓖醮笊僬f這是他們工廠的最新產(chǎn)品,具備微光夜視功能,比越戰(zhàn)時期的紅外線望遠鏡要先進,以后有望打入主流市常我說:“敢情你們家還倒賣軍火 ?”
他不屑道:“自主研發(fā),流水線生產(chǎn),運輸、銷售一條龍服務。這年頭倒賣才能掙幾個錢?我呸?!?/p>
我心說,難怪老王家財大氣粗,原來背地里還有這么一手。那么他與林芳的相識必定不是偶然,雙方的利益糾纏更不會只有一座秦王墓這么簡單。
Shirley楊趁著休息的機會替胖子和李教授檢查傷處,又借此幫他們換了繃帶和膏藥。
“適當休息一下就走吧,歇久了人反而要生銹?!崩罱淌谝唤z不茍地寫完最后幾個字,將筆帽套了回去,“娘娘山整體海拔不超過兩千米,墓室再大能大到哪里去?神道再長還能通天?我老頭子都不怕,你們幾個年輕人還有什么可擔心的?”
歐文偵查完前頭的情況,回來說:“暫時沒有發(fā)現(xiàn)?!蔽覀冄a充完水分之后繼續(xù)踏上了旅程。這一次,李教授斗志昂揚地走在了前頭,說要給我們樹立榜樣,但是很快,他的步伐就慢了下來。到后來,大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整支隊伍出奇的安靜,如果不是因為時不時地回頭看一兩眼,我?guī)缀醺杏X不到其他人的存在。這種熬人的情況持續(xù)了很久,我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走路全靠機械性重復。明明在心中無數(shù)次地吶喊”停下來休息、停下來休息”,可身體一點兒都不聽使喚。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中邪了。
長久的沉寂最后在Shirley楊的叫喊聲中打破了。她拉住我,抬起手臂指著自己腕上的表說:“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沒有走過?!?/p>
我不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她又說:“我?guī)屠罱淌诎ぴ鷤诘臅r候,順便看了一下時間,當時是凌晨五點整,你再看現(xiàn)在指針指示的時間?!?/p>
時針赫然停在五點上。
“是不是摔了?”之前的搏斗十分激烈,說不定就是那個時候磕壞了。
Shirley楊搖搖頭,她轉身問跟在后邊的李教授現(xiàn)在幾點,老頭兒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很爽快地低頭看了一眼說:“這才五點鐘,大家抓把勁,勝利就在眼前?!?/p>
胖子不解道:“怎么才五點?我記得咱們下來那會兒天都亮了。手表壞了吧?”
“胡說,我這塊表是全國勞動技能大賽冠軍的獎品。我每天都對著廣播調(diào)時間,可以負責任地說,一秒鐘都不會錯?!?/p>
“您老的意思,咱們已經(jīng)在地底下待一整天了?現(xiàn)在是下午五點鐘?!?/p>
“這,這……”李教授自己也覺得不太可能,他疑惑道,“神道就算再怎么長,也不能要花上十幾個小時……”
“就算真有那么長的神道,我們也不能一直走到現(xiàn)在?!盨hirley楊放下背包皮說,“正常行走狀態(tài)下,人類的極限是五個小時。十幾個小時的路,別說是您,就是我們也吃不消?!?/p>
她說完之后,大家都沉默了,估計都憋著勁兒在思考為什么。恐懼的氣氛又逐漸升騰彌漫在隊伍中,我一看事態(tài)發(fā)展不對,急忙咳嗽了一嗓子,開導大家:“從辯證唯物主義的理論出發(fā),時間是絕不會停止的,這一秒的我和下一秒的我,那是完全不一樣的我……”
我說完,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盯著我,像在等待下文。我只好可勁兒地在肚子里搜索與之相關的知識,最后憋出來一套連我自己都不信的說辭:“首先,手表這東西畢竟只是電子設備,作不得準。它作為一個計時工具,完全不能代表時間本身。我們甚至可以假設,墓室里有某樣東西正在干擾電子設備的正常運轉,這種情況咱們不是沒有遇到過。至于走不出去的神道,很有可能就是墓室設計者精心安排的陷阱。自古至今,防盜手段多到匪夷所思,但是細分之后無非兩種。要么玩硬的,在墓室中布置弓戟流火、黃沙走石之類的陷阱,從肉體上摧毀盜墓者;要么玩陰的,畫符刻咒甚至不惜養(yǎng)鬼藏怪,在精神層面上對敵人進行摧殘?!?/p>
“那咱們這是?”
“你們是愿意相信時間能停止,還是愿意相信這條神道的長度已經(jīng)超出了常識范圍?”
王清正率先發(fā)話:“肯定是后者,前者沒有科學依據(jù),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時間?!?/p>
Shirley楊說:“非要說哪種可能性更大一點兒,我們只能假設問題出在神道本身。我估計咱們來到這里已經(jīng)有兩個小時以上了,當然,這兩個小時到底是現(xiàn)實中的時間還是人體 自身的錯覺,現(xiàn)在還不得而知。咱們可以現(xiàn)在就回頭,或者繼續(xù)走下去尋找答案。最壞的情況就是回頭的路也被堵住了,永遠困死在這里。最好的情況則是找到了神道的盡頭,順利到達二號墓中的大殿?!?/p>
李教授掏出他的工作日記本,沾了一口唾沫,認真地翻開來為我們解說道:“你們看,這是我從沿途的墻壁上記錄、摘描的花紋,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一段是重復的。這是一個好消息,起碼說明咱們走的不是回頭路,沒有被困死在同一個范圍內(nè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