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后兩段話的內(nèi)容差了十萬八千里,我一下子沒轉(zhuǎn)過彎來,不知道兩者之間有何聯(lián)系。余師傅說:“陳年爛谷子的事,跟你說了也是白搭??傊阋涀?,那群日本人都不是善茬,無論他們跟你說什么都不能相信。務(wù)必將金鼎毀去,不能讓他們得到里頭的東西?!?/p>
“您這意思,還真有長生不老的仙丹?您這傷也是他們打的?”
余師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而后默不作聲地倒了下去。我撲上前一摸,發(fā)現(xiàn)老頭子這次真斷氣了。
我跟他打認識到如今,說過的話屈指可數(shù)。老頭臨了給我來這么一出,前腳還說著話,后腳就沒了,實在叫人備受打擊。我愣了很久,遲遲不能接受他的死。角落里的蠟燭燒著,火焰偶爾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除此之外,整個世界一片寂靜。經(jīng)歷過轉(zhuǎn)瞬間的生離死別,我努力使自己振作起來,腦中拼命思考著下一步的對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余師傅從我手里搶走的包皮裹,雖然他再三叮囑說包皮里的東西不能見光,可我心中還是充滿了好奇,總覺得這東西跟他的死有關(guān)。再者說,如果此物當真事關(guān)重大,那就更不能任它跟余師傅的尸體爛在一起,萬一被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尋了去,余師傅豈不是白白犧牲,枉送了一條性命。我打定了主意,朝余師傅的遺體莊重地鞠了一躬,然后從他懷里摸出了麻布包皮。因為他事先關(guān)照過此物不能見光,我一時間也不敢輕易打開查看,只將它仔細地收進背包皮。我不知道余師傅還有沒有親人在世,想著回去之后總要跟考古隊做個交代,就把他那只帆布挎包皮也順手提溜起來,又將老人臉上的血抹凈,為他擺了一個頭平腳直的姿勢以度后世。
“敬愛的技術(shù)導師余師傅,您作為一名普通的地下工作者,這么多年來一直奮斗在事業(yè)第一線,為我國古文化工作打下了堅實的基?,F(xiàn)在,您的肉體雖然走了,但精神必將永遠伴隨著我們。一個余師傅倒下去了,千萬個余師傅站起來。我們不驕不躁、謙虛好學,立志做一個新世紀的文物搬運者,在您戰(zhàn)斗過的土地上繼續(xù)揮灑青春和熱血,將您的遺志發(fā)揚光大。”說完這段之后,我覺得自己已經(jīng)仁至義盡,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其他人,然后將日本人的陰謀徹底粉碎。我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對著余師傅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將他腳上的解放鞋褪了下來。
“實在不好意思,回頭燒兩雙新的給您。我這真是急用,您見諒?!蔽覚z查了一下自己的雙腳,雖然看上去血肉模糊,但仔細清理之后發(fā)現(xiàn)沒有傷到骨肉,又用繃帶隨意將腳裹了兩圈,塞進余師傅的鞋中,大小剛好。我吹滅了暗室中的蠟燭,貼著那道隱秘的窄道,側(cè)身鉆了進去。墻體兩側(cè)還沾著余師傅留下的鮮血,也不知道這條密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能不能順利與Shirley楊他們會合。
我的手電先前已經(jīng)徹底歇菜,余師傅的包皮中倒是有現(xiàn)成的手電筒,還有三四根尚未燒盡的蠟燭。因為不知道何時能與大部隊會合,為了避免獨自陷入黑暗之中,我取了一只玉瓶,朝里頭倒了一點蠟油,然后將蠟燭插在中間充當照明器具。
這條密道比我預(yù)計得要短,唯一的缺點就是岔路太多,如果沒有余師傅沿途留下的血跡,我連下一步往哪兒走都不知道。我腦中回憶著墓室的地圖,想將自己的位置與主墓室之間做個比對,可繞了半天,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jīng)徹底迷失了方向,根本分不清現(xiàn)在所在的位置。
我在密道里頭來來回回拐了十來個彎,最后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在沿著余師傅來時的路前進。好在走了一會兒之后就看見了出口,我見外頭有數(shù)道冷光射過,急忙吹滅了手中的蠟燭,貓下身去悄悄地朝出口處移動。我探頭觀望了幾下之后發(fā)現(xiàn),那些光亮的來源都是人工架設(shè)的新型照明設(shè)備,左右?guī)r基上各架了兩盞,加起來一共四盞,將原本就陰森冷清的墓室襯托得更加可怖。
王浦元來得雖早,可畢竟就那么一隊人馬,帶不了這么多設(shè)備。剩下的可能就是日本人,他們來勢洶洶、裝備精良,如果在此處修建工事的人真是他們,那只能說明一件事:他們還沒有找到想找的東西,打算在這里長期備戰(zhàn)。我守在密道的出口處,想弄清敵人的真面目,可蹲到最后腿都麻了,還是沒有見到半個人影。我在心中不禁打了一個問號:人都到哪兒去了?
根據(jù)我的觀察,此處應(yīng)該是一處尚未修葺完畢的耳室,四壁都是未經(jīng)打磨的天然巖石,下邊還有一處巨大的石階。兩壁的冷光燈下邊接著小型發(fā)電機,角落里還有一堆木頭箱,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上面的字,但推算里頭裝的應(yīng)該是應(yīng)急食品。這個耳室眼下完全是一副臨時指揮室的樣子,照理說周圍不應(yīng)該連個把守的人都不留下。除非他們遇到了逼不得已的情況,不得不將所有人手都調(diào)動起來。我又多等了一會兒,確定耳室中確實無人,這才從密道中擠了出來。先前一直橫著堵在洞中,我整個人都快麻木了,出來之后忽然有了一種重新做人的感覺。細看之下我才發(fā)現(xiàn),那條所謂的密道原本就是巖壁上的一條裂縫。古時修建墓室的工匠,最后大多逃脫不了殉葬的厄運,所以多半會為自己準備后路。我剛才一直想不通為什么要修這么一條又窄又怪的小道,原來此路本就是鬼斧神工的自然所造,后人不過在大自然的基礎(chǔ)上加以利用,進行了簡單的加工用以逃命,只是不知道修建這條密道的工匠最后是否順利脫身了。
偌大的巖洞里不斷地有嗡嗡的雜音回蕩,我跳下自己所在巖壁,徑直走向洞窟中央的石階。近看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座尚未打磨完成的底座,類似于今天供放佛像的蓮花座。秦時的宗教崇拜還沒有上升到國民階級,統(tǒng)治者尚未將宗教轉(zhuǎn)化為統(tǒng)治工具,人們相信神鬼之說更多的是出于對大自然的恐懼和崇拜。黃老之說在秦時受到重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出自當權(quán)者對永生的渴望;道教得以發(fā)展,部分源自被塑造成偶像供以膜拜的民間神話中的神仙。
我從巖壁向下攀爬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許多開鑿、拖移的痕跡,由此推想,這間耳室原本就是一處微型采石場,修建墓室所需的裝飾品有一部分就是在這里開采并打磨成型的。
石階上整齊地擺放著一些書文資料,我拿起來一看,果不其然,都是些看不懂的日本字,還有就是照片和圖紙。我在其中一張照片上看到了林芳,她穿著軍裝,跟一群老外站在海邊,遠處還有類似瞭望臺一樣的建筑,估計這就是他們發(fā)現(xiàn)海底墓的地方。我拿起圖樣仔細翻看,確定這里就是小鬼子的臨時基地之后,人反倒不那么緊張了。我攀下石階,檢查了一下堆在角落里的木箱,拆開之后大吃一驚,里頭裝的根本不是食物,而是包皮裹整齊的炸藥。難道日本人想要炸毀娘娘墳?不,根據(jù)余師傅的說法,他們的確是在尋找金鼎。那么這些炸藥又是做什么用的?正在我猶豫之際,頭頂上的冷光燈忽然閃了幾下,發(fā)出了激烈的電流聲。我還沒來得及抬頭,就聽”啪”的一聲,整個耳室猛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燈滅得太過突然,我眼前一片漆黑,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摸著木箱迅速地蹲進了它和墻壁之間的縫隙里。為了快速適應(yīng)黑暗,我閉上了眼睛,等我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四周依舊沉浸在一片黑暗與死寂之中。我搖了搖頭,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地下本來就沒有光,閉了也是白閉。我想起發(fā)電機就在離炸藥不遠的地方,也許可以過去檢查一下情況,或許只是簡單的電路故障??蓜傄黄鹕砭吐犚娔_步聲,我屏住呼吸,再次蹲了下去,側(cè)耳仔細聆聽周圍中的聲音。這次腳步聲更加明顯,又重又沉,空氣中不斷傳來地表砂石摩擦的聲音,對方似乎扛著很重的東西,蹭得地面沙沙作響。我緩緩地換了一口氣,摸出手槍,試圖分辨聲音的位置??傻任以俅戊o下心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腳步聲已經(jīng)徹底消失,我的心撲通一聲,劇烈地跳動起來。我不敢相信,就在前后不到三秒的時間內(nèi),對方能夠憑空消失在這間巨大的耳室中,難道這里還有別的通道?我轉(zhuǎn)念一想,會不會是自己已經(jīng)暴露了,對方也正在黑暗中觀察我的動靜。我決定以靜待動,只要對方還在這間屋子里,早晚會露出馬腳。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中始終沒有再傳來任何動靜。我不禁疑惑,燈已經(jīng)滅了這么久,為什么還沒有人來檢修?那些日本人都到哪里去了?我無法再忍受這種又悶又憋的氛圍,伸手去掏手電,打算一探究竟。
起身之后,我朝著記憶里放置發(fā)電機的方向沖了過去,一路上居然意外地順暢,并未引來任何人的注意。難道我剛才聽錯了?根本沒有人進來過,只是單純的停電嗎?抵達預(yù)定目標之后,我蹲下身來,舉起手電將周圍環(huán)視了一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人員出入。我拋開心頭的疑慮,低下頭去檢查發(fā)電機。就在我伸手的一瞬間,耳室里又再次響起了沙沙的腳步聲,我此時根本來不及關(guān)閉手電,索性站起身來,將槍架在手電上喊道:“什么人?出來!”
低沉的腳步聲先是停頓了一下,而后又迅速地朝我靠近。我朝黑暗中發(fā)了一槍以示警告,可對方根本不在乎,依舊一言不發(fā),以極快的速度飛奔過來。此時,我在明處,對方在暗處,貿(mào)然熄滅手電反倒丟了自己唯一的優(yōu)勢。我打定主意在原地站定,只等對方闖入視線范圍就給他來個迎頭痛擊。眨眼之間,一道黑影晃入手電筒的光圈,我來不及看清對方的真面目,一口氣連開了三槍。那人也不躲,頂著槍口徑直撞了上來。我高舉手電,只見一張扭曲變形的人臉沖到了面前。這一下要是被正面咬傷,那還了得?我顧不上姿勢狼狽,彎下腰避開了他的撞擊,可手中的電筒也隨即被撞得不知所終。
我腦中不斷浮現(xiàn)出那張幾乎扭曲成一團 糨糊的人臉,那家伙的下巴已經(jīng)完全脫了節(jié),兩只眼球蒙著白光,恨不得隨時蹦出來,最關(guān)鍵的一點就是,我絲毫感受不到他的氣息。那么一大串動作之后居然連半點兒呼吸聲都沒有,我不禁覺得自己是不是碰上鬼了。
黑暗中我無法判斷對方的位置,一邊開槍自衛(wèi)一邊連爬帶滾地去找手電。那東西似乎不需要光亮就能分辨人的位置,9我唯有依靠遠近不同的腳步聲與他保持適當?shù)木嚯x。那家伙似乎對火器沒有任何恐懼,一直在我身后緊追不舍,我只能不斷地變換著自己的位置,可這一來二去之間,反倒離手電越來越遠?;艁y間我不知撞到了什么,腰部一陣刺痛,差點兒撂個跟頭。我伸手摸了摸,發(fā)現(xiàn)周圍有一堆木箱,心中微微喘了一口氣,看來又繞回了堆炸藥的地方。
我側(cè)耳辨聽,發(fā)現(xiàn)襲擊我的家伙又再次消失在空氣中,整個耳室里只能聽見我自己沉重而急促的呼吸聲。一想到對方能在黑暗中將我看得清清楚楚,而我卻連對方是個什么都沒搞清楚,不禁叫人心急如焚。我先前出的一身冷汗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渾身的熱汗,這家伙要是再不現(xiàn)身,我真怕自己會忍不住發(fā)瘋。
短暫的靜寂之后,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陣惡臭,我皺起鼻子微微移動了位置,就在這時,沙沙的腳步聲再次響起,而這一次的位置居然是在我身后。我渾身一顫,來不及多想,就感到一陣涼風從后頸上”嗖”地吹過。我俯身朝前一滾,脖子上火辣辣的疼,用手一捂,一股潮濕的液體瞬間從指縫間涌了出來。我深知自己這一下傷得不輕,人的頸部沒有多余脂肪,缺乏防御,整個后頸部分傳來了刺骨的疼痛。頸椎受傷很容易導致癱瘓,不過此刻我可沒有閑心去照顧傷勢,唯有咬著牙滾到了一邊,避開如暴雨般急促的第二次攻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