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葉老二就回來了,帶著熊倜走到里面,穿過走廊,便到了那間書房。
葉老二到了書房后說道:“你我自己弟兄,也不要再客氣了,需要什么,等會兒我叫一個小童站在門口,你就對他說好了,熊兄此刻看看夏女俠的傷勢,然后再到前面來談?wù)劇!?/p>
熊倜檢查了夏蕓的傷勢,用內(nèi)力把她傷勢止住,然后走出房外。
他走到前房,看見葉家兄弟以及馬氏兄弟、尚未明等人,正圍坐在一張八仙桌子四周,他走過去一看,又是一驚,那張很大的八仙桌子上,竟密密滿滿地放了一桌子人頭。
葉老大看見熊倜的神色,哈哈大笑道:“今日你我弟兄歡聚,實應(yīng)痛飲三杯。”他一舉右手,手中竟拿著滿滿的一巨杯酒,又道:“來來來,這些亂臣賊子的頭顱,不正是你我的大好下酒之物,老三快替熊兄弟也斟滿一杯?!?/p>
熊倜搶步過去,接過葉老三遞來的巨觥,仰頭一飲而盡,朗聲笑道:“古人贊名花而飲醇酒,哪及得上我們贊頭顱而飲烈酒,來來,葉兄再給我一杯,小弟酒量雖淺,今日也要喝個痛快?!?/p>
尚未明鼓掌笑道:“熊兄果然是個真正的英豪之士,我尚未明得友如此,夫復(fù)何憾,今日你我同飲此酒,他日必定生死共之?!?/p>
葉老大猛地將手中酒杯砰然朝桌上一放,說道:“你們兩位俱是武林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少年英雄,難得是又都意志相投,依我之意,何不就此拜為兄弟,那我們今日之會就更是大大的快事了?!?/p>
熊倜首先同意,尚未明自也贊成,兩人一敘年齡,熊倜比尚未明大了一歲,兩人也沒有什么香燭,即席就結(jié)成兄弟了。
葉老大突然問熊倜道:“熊兄弟,你我雖然相知不深,你甚至連我弟兄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但你我一見投緣,我葉某雖然不才,卻看得出兄弟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p>
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說道:“不瞞你說,我弟兄哪里是什么商人,其實這點不用我說,你也早知道了,我弟兄眼看著滿奴一天比一天更甚地欺凌著我們炎黃子孫,但反清復(fù)明的英俠,卻一天少似一天,就連當(dāng)日名傾朝野的江 南八俠,現(xiàn)在都已風(fēng)消云散了,除了聽說江 南大俠甘風(fēng)池,和呂四娘等少數(shù)人尚在人間外,其余的怕都已遭了毒手?!?/p>
他一拍桌子,豪氣干云地道:“我弟兄雖然不成材,但見不得異族的猖獗,雖然表面上是生意人,不過是掩護我們身份幌子罷了,我弟兄處思積慮,十?dāng)?shù)年,在大江 南北,兩河兩岸,也結(jié)交 了不少志同道合的好漢,當(dāng)然我也知道,憑我等三五萬人,要想推翻滿清偌大的基業(yè),是萬不可能,但我總不讓那些奴才過得稱心就是了?!?/p>
他一指桌上的人頭,說道:“這些人頭,不是剝削良民的滿奴,便是全無氣節(jié)的漢奸,這些人雖然殺之不完,但我們能殺一個,就殺一個,這些金錢,是他們?nèi)≈诿竦?,我們就要用之于民,熊兄弟,你如此一身絕藝,總不能就此湮沒吧,不做些頂天立地的事,豈不是枉沒一生?!?/p>
他站起來向熊倜深深一揖,說道:“你若有志于此,你我兄弟不妨一齊做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yè),我葉老大感激不盡?!?/p>
這番話將熊倜說得血脈賁張,雄志豪飛,連忙一把拉住葉老大的臂膀,說道:“大哥,從今日起,我熊倜就是大哥手下的弟兄,大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熊倜萬死不辭?!?/p>
正是“酒逢知已千杯少”,他們愈談愈歡,葉老大收起人頭,換上酒菜,諸人豪氣逸飛,天南地北無所不談。
熊倜第一次結(jié)交 到真正意志相投的朋友,多日郁積在心中的心事,都一一發(fā)泄了出來,談及自己的身世,眾人都唏噓不已。
尚未明連干了幾杯酒,嘆道:“說起來,我的身世比大哥更慘?!?/p>
葉老大道:“尚老弟的身世,到今日在武林中還是個謎,今天我們初逢知己,尚老弟又結(jié)了個異姓骨肉,總該將身世說給我們聽聽吧?!?/p>
尚未明咕地又干了一杯酒,道:“其實連我自已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只知道在我極幼的時候,就被人從家中帶了出來,不知怎的,卻又把我拋在一個荒林里,后來我才聽先師說那地方叫小紅門村,是北平城郊的一個荒林。先師本是西域的一個游方僧人,那天湊巧在小紅門林的紅門寺掛單,聽到有小孩的哭聲,見我孤身一人,就將我收留了。先師將他一身絕藝,都傳給了我,卻始終不許落發(fā)為他的弟子,先師總說我身世不凡,但是究竟如何,卻又不肯告訴我,只叫我好好練功夫,將來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說至此時,他雙目中黯然竟有淚光,一舉杯,又干了一杯酒。
座中眾人俱都凝神聽他繼續(xù)說道:“可是沒等到那一天,先師就死了。臨死的時候告訴我,要我終生為反清效命。于是我就用先師替我起的名字,闖蕩江湖,哪知機緣湊巧,初出道便做了兩河綠林的總瓢把子,我雖不愿置身綠林,但心中卻記著先師的遺命,想將兩河的豪杰聚成一股反清的力量??墒堑浆F(xiàn)在為止,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他這番話,直說得滿座俱都黯然,尤其是身世相同的熊倜,聽了更是難受。
葉老大猛地?fù)趔靖吒璧溃骸澳乳e,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歌聲歇處,葉老大舉杯高聲說道:“好男兒胸懷大志,熊兄弟,尚兄弟,你們怎么也效起女兒態(tài)來了,該罰一杯。”
熊倜、尚未明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葉老大朗聲笑道:“這才對了,今時有酒且醉,好男兒該拿著滿奴的頭顱當(dāng)灑器,以后再也不許空自感懷身世?!?/p>
這一頓酒直由清晨,吃到傍晚,尚未明早已玉山頹倒,熊倜也是昏然欲睡了。
他晃走回書房,夏蕓正嘟著嘴在等他,一看見他便嬌嗔道:“你看你,喝成這個樣子,把我丟在這兒也不管?!?/p>
熊倜此刻腦中已是不清,只管笑著。
夏蕓又嗔道:“快去睡吧,你瞧你這樣子,我看著都生氣?!?/p>
熊倜連聲說道:“好,好?!弊叩阶约悍恐?,帶上房門,便睡去了。
他這一覺,睡得極沉,睡夢中忽地有人啪、啪打了自己幾個耳光,睜開眼來,迷糊中看到一條人影站在床 前。
熊倜頓覺得渾身的根根汗毛,都豎起來,驚得腹中之酒都化做了冷汗。
那人見熊倜醒來,冷冷地哼了一聲,回轉(zhuǎn)身去,說道:“混蛋,還不跟我來?!?/p>
說著身形一閃,便由窗中飄了出去。
熊倜本是連衣臥倒,此刻連鞋子都顧不得穿,雙肘一支床 板,腿、腰一齊用力,自床 上飛身而出,但他空自施出“潛形遁影”的絕頂輕功,卻始終無法追上那人。
一晃眼之間,到了城郊的田野上,此時萬籟俱寂,微風(fēng)起處,吹動著那人純白的衣衫,望之直如鬼魅。
熊倜猛地想起一人,他再見那人渾白色的長衫,隨風(fēng)而動,滿頭銀白色的頭發(fā),直垂到肩上,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熊倜先前滿腔的驚悸和憤怒,此刻頓然化為烏有,那人停下身形之后,仍然背向著他,沒有轉(zhuǎn)回身來望一眼。
熊倜呆了一會,整了整衣裳,再也不敢施展身法,恭恭敬敬地繞到那人身前,悄悄一望,見那人白須、白眉,臉色如霜,果然是一別多年的毒心神魔侯生,連忙跪了下去,叩了一個頭,惶恐地道:“師父這一向可好,弟子這里拜見師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