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牧羊人剛繞過一個小水潭,就看見丁求大步走過來攔住了他的去路。
他連頭都沒有抬,又想從丁求旁邊繞過去。
牧羊人總是沒膽子的。
誰知丁求卻好像要找定他的麻煩了,突然道:“你幾時學(xué)會牧羊的?”
牧羊人怔了怔,囁嚅著道:“從小就會了。”
丁求冷笑道:“難道你在武當(dāng)門下學(xué)的本事,就是牧羊?”
牧羊人又怔了怔,終于慢慢地抬起頭,看了丁求兩眼,道:“我不認(rèn)得你?!?/p>
丁求道:“我卻認(rèn)得你?!?/p>
牧羊人嘆了口氣,道:“你只怕認(rèn)錯人了?!?/p>
丁求厲聲道:“姓樂的,樂樂山,你就算化骨揚灰,我也一樣認(rèn)得你!這次你還想往哪里走?”
這牧羊人難道真是樂樂山?
他沉默了半晌,又嘆了口氣,道:“就算你認(rèn)得我,我還是不認(rèn)得你?!?/p>
他居然真是樂樂山。
丁求冷笑著,突然一把扯下了罩在外面的青布袍,露出了那一身華麗的衣服,背后的駝峰上,赫然畫著條五爪金龍。
樂樂山失聲道:“金背駝龍?”
丁求道:“你總算還認(rèn)得我?!?/p>
樂樂山皺眉道:“你來找我干什么?”
丁求道:“找你算賬。”
樂樂山道:“算什么賬?”
丁求道:“十年前的舊賬,你難道忘了么?”
樂樂山道:“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你,哪里來的什么舊賬?!?/p>
丁求厲聲道:“十七條命的血債,你賴也賴不了的,賠命來吧?!?/p>
樂樂山道:“這人瘋了,我……”
丁求根本不讓他再說話,雙臂一振,掌中已多了條五尺長的金鞭。
金光閃動,妖矯如龍,帶著急風(fēng)橫掃樂樂山的腰。
樂樂山一偏身,右手抓起了披在身上的羊皮襖,烏云般撒了出去,大喝道:“等一等?!?/p>
丁求不等,金鞭已變了四招。
樂樂山跺了跺腳,反手一擰羊皮襖,居然也變成了件軟兵器。
這正是武當(dāng)內(nèi)家束濕成棍的功夫。
這種功夫練到家的人,什么東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當(dāng)做武器。
眨眼間他們就已在這積水的長街上交 手十余招。
葉開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忽然發(fā)現(xiàn)了兩件事。
一個真正的酒鬼,絕不可能成為武林高手,樂樂山的借酒裝瘋,原來只不過是故意作給別人看的姿態(tài)而已,其實他也許比誰都清醒。
可是他卻好像真的不認(rèn)得丁求。
丁求當(dāng)然也絕不會認(rèn)錯人的。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葉開沉思著,嘴角又有了笑意。
他忽然覺得這件事很可笑。
但這件事并不可笑。
死,絕不是可笑的事。
樂樂山的武功純熟、圓滑、老到,攻勢雖不凌厲,但卻絕無破綻。
一個致命的破綻。
他這種人本不可能露出這種破綻來的,他的手竟似突然僵硬。
就在這一瞬間,葉開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眼睛里突然充滿了憤怒和恐懼之色,然后他的眼珠子就凸了出來。
丁求的金鞭已毒龍般纏住了他咽喉。
“格”的一聲,咽喉已被絞斷。
丁求仰面狂笑,道:“血債血還,這筆賬今天總算是算清了?!?/p>
笑聲中,他的人已掠起,凌空翻身,忽然間已沒人屋脊后,只剩下樂樂山還凸著死魚般的眼珠,歪著脖子躺在那里。
他看來忽然又變得像是個爛醉如泥的醉漢。
沒有人走過去,沒有人出聲。
無論誰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突然死了,心里總會覺得很不舒服的。
那雜貨店的老板站在門口,用兩只手捧著胃,似乎已將嘔吐出來。
太陽又升起。
新鮮的陽光照在樂樂山的身上,照著剛從他耳鼻眼睛里流出來的血。
血很快就干了。
葉開慢慢地走過去,蹲下來,看著他猙獰可怖的臉,黯然道:“你我總算是朋友一場,你還有什么話要交 待我?”
當(dāng)然沒有。
死人怎么會說話呢?
葉開卻伸手拍了他的肩,道:“你放心,有人會安排你的后事的,我也會灑幾樽濁酒,去澆在你的墓上的。”
他嘆息著,終于慢慢地站起來。
然后他就看到了蕭別離。
蕭別離居然也走了出來,用兩只手支著拐杖,靜靜地站在檐下。
他的臉色在陽光下看來,仿佛比傅紅雪還要蒼白得多。
他本就是個終年看不到陽光的人。
葉開走過去,嘆息著道:“我不喜歡看殺人,卻偏偏時常看到殺人?!?/p>
蕭別離沉默著,神情也顯得很傷感。過了很久,才長嘆道:“我就知道他會這么樣做的,只可惜我已勸阻不及了?!?/p>
葉開點點頭,道:“樂大先生的確死得太快?!?/p>
他抬起頭,忽又問道:“你剛出來?”
蕭別離嘆道:“我本該早些出來的?!?/p>
葉開道:“我剛才正跟他說話,竟沒有看見你出來?!?/p>
蕭別離道:“你在跟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