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蕭別離才抬起頭,冷冷道:“你有雙巧手。”
葉開微笑道:“所以我很想留著它,留在自己的腕子上?!?/p>
蕭別離道:“你想必還有個獵犬般的鼻子?!?/p>
葉開道:“鼻子也捏不得,尤其是你這雙手更捏不得?!?/p>
摸了十幾年鐵鑄的骨牌后,無論什么東西到了這雙手里,都會變得不堪一捏了。
蕭別離道:“你難道真的不肯留下來陪陪我?”
葉開笑道:“這副骨牌陪了你十幾年,你卻還是把它的匣子捏碎了,豈非叫人看著寒心?!?/p>
蕭別離又長長嘆息了一聲,喃喃道:“看來你真是個無情的人?!?/p>
他身子突然躍起,以左手的鐵拐作圓心,將右手的鐵拐橫掃了出去。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掃的威力。這么大的一間屋子,現(xiàn)在幾乎已完全在他這支鐵拐的威力籠罩下。
這一拐掃出,屋子里就像是突然卷起了一陣狂風!
葉開的人卻已到了屋梁上。
他剛用腳尖勾住了屋梁,蕭別離突又凌空翻身,鐵拐雙舉。鐵拐里突然暴雨般射出了數(shù)十點寒星。
斷腸針!他的斷腸針,原來竟是從鐵拐里發(fā)出來的,他的手根本不必動,難怪沒有人能看得出了。
每一根斷腸針,都沒有人能閃避?,F(xiàn)在他發(fā)出的斷腸針,已足夠要三十個人的命!
但葉開卻偏偏是第三十一個人。
他的人突然不見了。
等他的人再出現(xiàn)時,斷腸針卻已不見了。
蕭別離已又坐到他的椅子上,仿佛還在尋找著那已不存在了的斷腸針。
他不能相信。數(shù)十年來,他的斷腸針只失手過一次——在梅花庵外的那一次。
他從不相信還有第二次。但現(xiàn)在他卻偏偏不能不信。
葉開輕飄飄落下來,又在他對面坐下,靜靜地凝視著他。
屋子里又恢復了平靜,沒有風,沒有針,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別離終于嘆息了一聲,道:“我記得有人問過你一句話,現(xiàn)在我也想問問你。”
葉開道:“你問?!?/p>
蕭別離盯著他,一字字道:“你究竟是不是個人?算不算是一個人?”
葉開笑了。有人間他這句話,他總是覺得很愉快,因為這表示他做出的事,本是沒有人能做得到的。
蕭別離當然也不會等他答復,又道:“我剛才對你三次出手,本來都是沒有人能閃避的?!?/p>
葉開道:“我知道?!?/p>
蕭別離道:“但你卻連一次都沒有還擊。”
葉開道:“我為什么要還擊,是你想要我死,并不是我想要你死。”
蕭別離道:“你想怎么樣?”
葉開道:“不怎么樣。你還是可以在這里開你的妓院,摸你的骨牌,喝你的酒?!?/p>
蕭別離雙拳突又握緊,眼角突然收縮,緩緩道:“以前我能這么做,因為我有目的,因為我想保護馬空群,想等那個人來殺了他1
他的臉已因痛苦而扭曲,嘎聲道:“現(xiàn)在我已沒什么可想,我怎么能再這樣活下去1
葉開吐出口氣,淡淡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你應該問你自己?!?/p>
他微笑著站起來,轉身走出去,他走得并不快,卻沒有回頭,也沒有停下來。
現(xiàn)在世上再也沒有人能令他留在這里。
但蕭別離卻已只能留在這里。
他已無處可去。
看著葉開走出了門,他身子突然顫抖起來,抖得就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的孩子。
他的確剛從噩夢中驚醒,但醒來時卻比在噩夢中更痛苦。
夜更深,更靜。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那骨牌還在燈下看著他。
他忽然抓起骨牌,用力拋出。
骨牌被拋出時,他的淚已落了下來……
一個人若已沒有理由活下去,就算還活著,也和死全無分別了。
這才是一個人最悲痛的。
絕沒有更大的。
東方已依稀現(xiàn)出了曙色。黑暗終必要過去,光明遲早總會來的。
青灰色的蒼穹下,已看不見煙火;無論多猛烈的火勢,也總有熄滅的時候。
救火的人已歸去,葉開站在山坡上,看著面前的一片焦土。
他心里雖也覺得有點惋惜,卻并不覺得悲傷。因為他知道大地是永遠不會被毀滅的,就跟生命一樣。
宇宙間永遠都有繼起的生命!大地也永遠存在。
他知道用不著再過多久,生命就又會從這片焦土上長出來。
美麗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