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為了愛情而痛苦時,那種神情本就明顯得好像青綠的樹葉突然枯萎一樣。
薛大漢道:“我還可以告訴你,她非但不值得你為她痛苦,根本就不值得你多看她一眼?!?/p>
傅紅雪道:“你……你……你知道她……她的下落嗎?”
他連聲音都已緊張而發(fā)抖。
薛大漢點了點頭,道:“我知道?!?/p>
傅紅雪跳起來,道:“你……你說。”
薛大漢道:“我不能說。”
傅紅雪道:“為什么?”
薛大漢看著他,目中也露出痛苦之色,將面前的酒也一口灌了下去,才勉強點了點頭,道:“好,我說,她……她是跟一個人一起走的?!?/p>
傅紅雪道:“跟誰走的?”
薛大漢道:“跟那個趕車的小伙子?!?/p>
這句話就像是一把刀,一刀刺入了傅紅雪的胸膛。
他的痛苦已接近瘋狂。
“你說謊1
“我從不說謊。”
“你再說我就殺了你?!?/p>
“你可以殺了我,但我說的絕不是瘋話?!?/p>
薛大漢的神情沉著而鎮(zhèn)定,凝視著傅紅雪:“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1
傅紅雪瘋狂般瞪著他,緊緊握著他的刀。
刀并沒有拔出來,淚卻已流下。
他也已看出薛大漢說的并不是謊話。
薛大漢道:“其實你也不能怪她,她本就配不上你,你們?nèi)裘銖娫谝黄?,只有痛苦……他們才是同一類的人?!?/p>
他們!這兩個字也像是一把刀,又一刀刺入了傅紅雪的心。
難道他心里最愛的女人,竟真的只不過是那么卑賤下流的人?
他倒了下去,忽然就倒了下去。
然后他的眼淚就像青山間的流水般流了出來。
他總算沒有哭出聲,可是這種無聲的眼淚,卻遠比號啕痛哭還要傷心。
薛大漢沒有勸他。
無論誰都知道這種眼淚是沒有人能勸得住的。
他只是在旁邊等著,看著,等了很久,直等到傅紅雪心里的酒和悲哀都已化作眼淚流出,他才拉起了他:“走,我們換一個地方再去喝。”
傅紅雪沒有拒絕。
他似已完全喪失了拒絕的力量和尊嚴。
這地方不但有酒,還有女人。
據(jù)說酒若加上女人,就能使各種人將各種痛苦全都忘記。
傅紅雪也許并沒有忘記,可是他的確已麻木。
第二天醒來時,他的痛苦也許更深,但那里又有女人和酒在等著他。
看來薛大漢不但是個好朋友,而且是個好主人。
他供應(yīng)一切。
他供應(yīng)的傅紅雪都接受。
一個人在真正痛苦時,非但已不再有拒絕的力量和尊嚴,也已不再有拒絕的勇氣。
他“張開眼,就在等,等今天的第一杯酒。
喝完最后一杯,他就倒下去。
現(xiàn)在他所畏懼的事已只剩下一種——清醒。
沒有清醒的時候,難道就真的沒有痛苦?
麻木難道真的能使痛苦消失?
黃昏,還未到黃昏。
桂花的香氣,從高墻內(nèi)飄散出來。
長巷靜寂。
青石板鋪成的路,在秋日午后的太陽下,看來就像是一面銅鏡。
長巷里只有四戶人家。
城里最豪華的妓院和客棧,都在這條長巷里。
這條巷就叫安樓巷。
長巷的角落上,有一道月洞門,門外清陰遍地,門里濃香滿院。
傅紅雪推開了這扇門。
他剛穿過濃香夾道的小徑。
那里不但有花香,還有脂粉香、女兒香。
他已在這里醉了六天。
這里有各種酒,各種女人——從十三歲到三十歲的女人。
她們都很美,而且都很懂得應(yīng)該怎樣去討好男人。
“這些女人難道和翠濃有什么不同?我看她們隨便哪一個都不比她差?!?/p>
這是薛大漢說的話。
傅紅雪并沒有爭辯,可是他自己心里知道,沒有任何人能代替她。
每個男人心里,都有個女人是其他無論任何人都無法代替的。
這也正是人類的悲哀之一。
現(xiàn)在他剛起來,今天的第一杯酒還沒有喝下去。
屋子里還留著昨夜的旖旎殘香,墻壁雪白,家具發(fā)亮,棗木架上的一盆秋菊開得正艷。
這地方就是城里最豪華精致的。
可是他忽然覺得這地方像是個樊籠。
他想出去走走。
他手里雖然還是握著他的刀,但已握得遠不及昔日有力。
他臉色雖然仍是蒼白的,但已不是那種透明般的蒼白,已接近死灰。
酒是不是已腐蝕了他的尊嚴和勇氣,也已腐蝕了他的力量。
這連他自己也能感覺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