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武功,他本可毫不費力地去盜幾家大戶,他甚至有把握可以獨力劫下一隊鏢車。
這種事他以前并不是沒有做過,但現在卻絕不能再做。
那并不是因為他已厭惡這種生活,只不過現在他絕不能留下一點線索,讓傅紅雪找到。
他抬起頭,望著枯枝上已將落盡的秋風,現在他已只剩下一個地方去,
只剩下一條路可走。
這條路他本不想走的,但現在他已別無選擇的余地了!
柜臺后的床 底下,還有小半袋白面和一口已生了銹的鐵箱子。
箱子里有條繡花的手帕,里面包著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銀票,票面卻只有十兩,有柄鋼質很好的匕首,還有個制作精巧的火折子。
除了這三樣東西外,就是些零星的小東西,顯然都是在這里留宿的旅客遺落下來的,那老人居然還好好地保存著,等著別人回來拿。
他一向是個很誠實的人,雖然他也明知道這些東西的物主是絕不會再回來的了。
那包著銀票的繡花手帕,是一個年輕的婦人留下來的。
有天晚上,她悄悄地坐了一輛破車來,和一個已經在這里等了他三天的年輕人會面,半夜時又悄悄地溜走了。
年輕人醒來時,并沒有看見她留下的東西,一個人站在院子里,癡癡地流了半天淚,就挺起胸膛,大步走了出去。
那少婦 是不是已被迫嫁給了個有錢的人家,卻偷偷溜到這里來和昔日的舊情人 見最后一面的?那年輕人以后是不是會振作起來,忘記這段辛酸的往事?
老頭子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希望這年輕人不要像他一樣,從此消沉下去。
匕首和火折子是個穿著夜行人勁裝的大漢留下來的,他半夜來投宿時,身上已帶著傷。
凌晨時,他屋子里就忽然響起一陣喊罵叱喝聲,刀劍拍擊聲,從屋子里直打到院子里。
老頭子卻只管蒙頭大睡,等外面沒有了人聲時,才披著衣裳起來。
外面的院子里有幾攤血,屋子里枕頭底下還留著這柄匕首和火折子,那受了傷的黑衣夜行人卻已不見了。
這些人一去之后當然是永遠不會回頭的,老人留下他們的東西,也只不過是為自己平淡枯燥的生活,留一點回憶而已。
傅紅雪留下了銀票和火折子。
用那小半袋面,煮了一大鍋像糨糊一樣的面糊,拌著一點油渣子吃了。
然后他就在馬空群待過的那間房里,用冷水洗了個臉,準備睡一覺。
屋子里陰暗而潮濕,還帶著霉味,木板床 又冷又硬,但是對傅紅雪說來,這已足夠舒服。
人生中本就沒什么事是“絕對”的,只看你怎么去想而已。
他靜靜地躺在黑暗里,他想睡,卻已是睡不著。
他想的太多。
馬空群嚴肅陰沉的臉,黑衣人流著血的臉,葉開永遠都帶著微笑的臉……
一張張臉仿佛在黑暗中飄動著,最后卻忽然變成了一個人,美麗的臉,美麗的眼睛,正在用一種悲苦中帶著欣慰的表情看著他。
——無論她以前是個什么樣的人,無論她是不是馬空群的女兒,她總是為我而死的。
——若不是因為心里真的有真摯而強烈的感情,又有誰肯為別人犧牲?傅紅雪心里刺痛著,他知道在自己這一生中,絕不會再找到一個能相愛如此深的人了。
他的命運中,已注定了要孤獨寂寞一生。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見一個人的聲音,比緞子還溫 柔的聲音。
“你幾時來的?”
一個人突然地推開門,走了進來,就像是黑夜中的幽靈。
傅紅雪雖然看不見這個人,卻聽得出她的聲音。
他永遠也忘不了這聲音……
那寂寞的邊城,陰暗的窄巷,那黑暗卻是溫 暖的斗室。
她在那里等著他,第一天晚上,他記得她第一句說的仿佛也是這句話,
“你幾時來的?”
“我要讓你變成個真正的男人……”
他記著,她的手導引著他,讓他變了個真正的男人。
“……因為很多事都只有真正的男人才能做……”
他忘不了她那緞子般光滑柔軟的軀體,也忘不了奇異銷魂的一刻。
翠濃!難道是翠濃?難道是他的翠濃?
傅紅雪突然跳起來,黑暗中的人影已輕輕地將他擁抱。
她的軀體還是那么柔軟溫 暖,她的呼吸中還是帶著那種令人永難忘懷的甜香。
她在他耳邊輕語:“你是不是沒有想到我會來?”
傅紅雪連咽喉都似已被塞住,甚至連呼吸都無法呼吸。
“我知道你近來日子過得很苦,可是你千萬不能灰心,你一定能找到馬空群的,你若消沉下去,我們大家都會覺得很失望?!?/p>
傅紅雪的手在顫抖,慢慢地伸入懷里。
突然間,火光一閃。
黑暗的屋子里忽然有了光明——他竟打起了那火折子。
他立刻看見了這個人,這個第一次讓他享受到的女人。
這個改變了他的一生,也令他永生難忘的女人,竟不是翠濃。
是沈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