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負如來不負卿第二部:當時,我們正年輕玄奘講經(jīng)的照怙厘大寺
章節(jié)字數(shù):5137時間:07-12-2210:42
早上被“吱呀”一聲弄醒了我費力地睜著朦朧睡眼,看到一個高瘦的剪影,站在一室陽光中
“羅什,怎么這么早……”
“對對不起”背光,看不見他的表情,只是聽聲音有些狼狽他急急退出,門又“吱呀”一聲關(guān)上了
我看看時間表,才七點半我忘了,他每天都是四點多鐘就起來的,五點到六點做早課,然后吃早飯現(xiàn)在的時間,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早了還是困,再小小懶了一會床 ,不情不愿地起來
九點左右跟著羅什出門小小的蘇巴什城里已經(jīng)很熱鬧了,僧人,居士,商人,擠滿本來就不大的街我不愿給他帶來麻煩,堅持跟他拉出一段距離一前一后地走他時不時頓住腳步,看看身后,再繼續(xù)前行
他看起來跟當?shù)匕傩杖司墭O好,不時有人上前向他合十行禮一對夫妻抱著個看上去剛出生不久的幼兒向他祈福他摸著嬰兒的頭頂,念了段經(jīng)文,夫妻倆高興地向他道謝離去他回過身,對著我溫 暖地笑了笑,又回頭繼續(xù)走,不停向人回禮
出了蘇巴什城就到了西寺大門,圍墻上有修飾得很漂亮的角樓“龜茲僧一萬余人,幾占龜茲人口十分之一”光是雀離大寺,就有五千僧人龜茲的佛教興盛,從雀離大寺就可以看出此刻的雀離大寺還遠沒有唐時玄奘看到的規(guī)模,但已經(jīng)是一派宏偉大氣了耆婆在懷著鳩摩羅什時“慧悟倍常,聞雀離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高僧,即與王族貴女德行諸尼,彌日設(shè)供養(yǎng),請齋聽法”所以,羅什在娘胎里受的胎教,就是佛法他智商那么高,是否跟這個有關(guān)?
呵呵,我掩飾不住YY的想法,憋住笑走進大門外附有的方形甕城甕城中間有一座方形佛殿,供奉有佛祖釋迦牟尼像我立馬停住胡 思亂想,拿出專業(yè)精神,準備掏素描本
“艾晴,先別急我先領(lǐng)了你看完全部,你再畫不遲”
“真的?”我驚喜,“對哦,你是主持,有特權(quán)那我每天來畫,可以么?”
“自然可以”他淺笑入夏的陽光照耀著,整個人明亮得無法直視
強迫自己轉(zhuǎn)移開視線:“羅什,那塊有佛祖腳印的巨大玉石在哪?快帶我去看看”
“你也聽說了這塊玉石?”他有些驚詫,眼神探向我:“這可是雀離大寺的鎮(zhèn)寺之寶”
呵呵,我怎么知道?還用說么?玄奘曾經(jīng)目睹并在《大唐西域記》中記載它十九世紀末一位俄國尋寶者挖到了它,并極為愚蠢地砸成兩塊以圖運走,但是被當?shù)厝吮Wo了下來解放后,這塊玉石被運往北京自然博物館,大的一塊重達1200多公斤,小的一塊700多公斤現(xiàn)在,我不用去北京也能看到這塊玉石,還是完整版的,你說,我能不興奮么?所以當我跟著羅什進入主殿后一間裝飾華麗的小型殿堂,看到那塊通體透明,色帶黃白狀如海蛤的巨大玉石時,我又忍不住后悔沒法帶相機了整塊玉石寬約三十多厘米,半米多長,十幾厘米高而所謂的佛祖足印,是玉石中間自然形成的兩個凹槽,位置,剛好可以兩腳微分踏在上面呵呵,這種附會太多了,西藏到處都有蓮花生大師的腳印,不過是附會自然生成的樹木,石頭,好讓民眾認可所謂的佛力
不過這個念頭可沒敢跟羅什講,學(xué)著他的樣子恭敬地對著玉石磕頭上香出來玉石殿后看到后面有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奇怪地遮住,看上去昏昏暗暗,似乎沒有盡頭
我正在對著那條奇怪的走廊打量,羅什在我身邊淡淡地說:“那是受大戒之處你乃在家之人,按律不可入內(nèi)”的ac
???具足戒好比是佛門弟子大學(xué)本科畢業(yè),拿的畢業(yè)文憑只有受了具足戒,才算完全具備成為比丘的資格和條件羅什少年即成名,佛學(xué)上所達的境界早已無人能比但是,即使在學(xué)理上達到如此境界的人,依然要滿足佛教寺院修行的一系列要求所以羅什盡管早已掌握了佛教的大乘真理,但還是必須在二十歲時和普通僧人一樣接受具足戒
我在河北石家莊附近的隋代寺廟——正定隆興寺也看到過戒臺,不過沒有像這樣長而昏暗的走廊這種能授具足戒的寺廟全國沒幾家,一定要規(guī)格很高的寺廟才可以授戒而雀離大寺,就是整個龜茲有資格授戒的地方
走進長長的昏暗的走廊,每個人心頭應(yīng)該都思緒萬千?這一生,是否已經(jīng)決定伴青燈古佛?這一生,是否拋棄一切愛欲念?這一生,是否已經(jīng)準備好去承擔弘揚佛法的責(zé)任?這樣緩慢地行進,一直走到盡頭的戒壇三位法師,七位證人,明晃晃的剃刀,莊嚴的誦經(jīng),從此,了生死,離貪愛,俗世一切與己無份了……
我回頭看羅什,他正盯著那條昏暗的走廊出神羅什,你也在想受戒的情形么?俗世一切真的與你無份了么?
時近中午,我應(yīng)羅什要求,在雀離大寺招待在家居士的餐堂吃了中飯,羅什陪著我吃他吃飯的樣子也極為優(yōu)雅,不愧是貴族弟子自然幾乎所有人都對我們側(cè)目,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有嘀咕我又有點不安了像羅什這樣的男子,放在現(xiàn)代做男友的話,也不是個好選擇雖然帶到哪都能拿出手炫耀,可是他太優(yōu)秀太聰明太帥氣,這樣的人在身邊,光芒會把你蓋得一塌糊涂直不起頭,于是你除了心驚膽戰(zhàn)每時每刻擔心那些哈喇子流到地的女人,還要想怎樣提高自己的才女指數(shù)好讓自己跟得上他的腳步那樣的生活,還有什么樂趣可言?所以,我的結(jié)論是,我——不——要
“不要什么?”
慌亂地抬頭,看進兩汪深不見底的潭水,心里的小兔四面八方亂竄,張著嘴,又不知道要說什么
“師尊”
太好了,有人解救來了是……咦?是漢人,兩個漢人和尚
他們跟羅什用梵語交 談,我在一邊瞪著眼,看著老鄉(xiāng)
羅什向我介紹,兩位漢僧從長安來此求法,法號是僧純和曇充我的眼睛,在聽了他們的名字后,瞪得大了
僧純和曇充就是這兩個人,來龜茲游學(xué),回去后對前秦國主苻堅說鳩摩羅什才智過人,弘揚大乘經(jīng)論,名震西域中原名僧釋道安,聽到鳩摩羅什聲譽,勸苻堅迎他到長安來苻堅決定攻打龜茲,就對都督呂光說:“朕聞西國有鳩摩羅什,深解法相,善閑陰陽,為后學(xué)之宗朕甚思之賢哲者,國之大寶若克龜茲,即馳驛送什”
后世佛教徒,總愛拿這段歷史津津樂道在他們認為,苻堅發(fā)動對龜茲的戰(zhàn)爭是為了奪鳩摩羅什如同女人們都愿意想信特洛伊戰(zhàn)爭是為了海倫打的,吳三桂是“沖冠一怒為紅顏”想像一下,一場規(guī)模浩大的戰(zhàn)爭,死傷幾萬,卻是為了要奪取一個人,那是多么讓人心往神之我是學(xué)歷史的,當然不相信苻堅只是為了要一個高僧而發(fā)動戰(zhàn)爭其實,苻堅真的明白鳩摩羅什能帶來什么嗎?他要鳩摩羅什,只是因為聽說羅什“善閑陰陽”賈誼才高,漢文帝也只是“不問蒼生問鬼神”
“艾晴!”
啊?我又神游了回神看見兩個和尚正對我行禮我趕緊回禮他們可是我了兩次,頭一回碰上的老鄉(xiāng)
羅什對他們介紹說我是他少年時漢語師父的侄女,到龜茲禮佛來的跟他們簡單交 流了幾句,不敢說太多,因為我對南北朝十六國時期的認識僅有書面知識,怕說出什么露餡的話來
他們跟我寒暄幾句后,就拉著羅什問法因為說的是梵語,我便轉(zhuǎn)頭去看墻上的壁畫
“此段經(jīng)文意為:眾多國土中,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未有不知是何故?”
他講的是漢文我回頭看他,收到了一個不易察覺的淺笑他是希望我也能聽懂么?我愣一愣,聽他繼續(xù)講:“如來所說諸心,皆非真實存在之心,只是逐境而起的妄念假名為心,所以者何?因過去之心,已成過去,渺無蹤跡,求之不得現(xiàn)在之心,念念不住,亦不可得未來未生,是求不可得”
他的漢文已經(jīng)非常流利了,加上聲音溫 潤如珠玉,一字一句,仿佛微風(fēng)輕撫過心房
“所以,說法者,本無法可說,是名說法非但無法可說,甚至也無說法之人”他長身挺立,一抹自信的笑停在嘴角,向著矮他一頭的兩人略一傾身,“羅什所解,二位可得要義?”
僧純和曇充如醍醐灌頂,細咀著羅什的話,臉上皆是如癡如醉狀我怔怔地看向羅什,此刻的他,渾身上下自信開闊,魅力讓人無法直視雖然年輕,卻已經(jīng)具備了大宗師的風(fēng)范了
下午繼續(xù)游覽,最北端在高起的丘陵坡下,開鑿有僧房窟群,最大的有十多個僧房,其實是一個個的小龕,能容一個人坐在里面羅什指著后壁上一個顏色深仿佛是個模糊不清的人影說,那是歷代高僧在此苦修坐禪,時間太久,印上石壁的影像小乘佛教重視修行,修行便是整日坐在空無一物的僧房里,苦思佛理這其實是從印度瑜伽修行而來佛陀釋迦牟尼在得道前過了六年的的苦行,就是這樣整日枯坐冥想,進食稀少,渾身邋遢他悟道后不再拒絕進食,不再穿糞掃衣,但仍保留了靜修禪坐,成為小乘的一大特點所以,小乘佛教寺廟,都有數(shù)量龐大的僧房窟
只是,這一排排僧房里空無一人,看上去寂靜冷清我問羅什,他微微一笑:“自羅什掌雀離大寺,廣宣大乘諸經(jīng)論,要求寺中僧人出外**,深入眾生這禪坐靜修,是為修行之輔,可權(quán)宜方便行事”
十年前他初接觸大乘,當時還得了不少小乘僧人的詬病,斥責(zé)他偷學(xué)外道謬論十年中他以對佛教經(jīng)典的熟知,令人折服的口才,與王家貴族無人可及的關(guān)系,盡全力改龜茲信奉大乘記得他的傳記里有載“時龜茲僧眾一萬余人,疑非凡夫”,對羅什“咸推而幾敬之,莫敢居上”
“又在發(fā)傻了”
我將游走的神思拽回,盯著他俊逸的臉,感慨萬千:“羅什,你已經(jīng)不再是十年前的那個為改宗彷徨猶豫的少年了”
“是啊”他的眼神越過我,似乎在回想什么嘴角一彎,露出一抹明朗的笑:“艾晴,若不是聽了你一番話,羅什也無法如此堅定改宗這十年來,凡是遇有困阻,羅什都會想起你曾說過的話大乘渡人,是為改變小乘自了弊端佛法才能流傳廣,普渡眾生所以,為了能渡多人,羅什的確費了不少心力”
他將眼光轉(zhuǎn)向僧房外,看著遠處,朗聲說:“佛祖保佑,如今羅什終于勸服了王庭和列位師尊,龜茲數(shù)百年間信奉之小乘,終見一些改變”
站在這丘陵高坡上,可以俯瞰整個雀離大寺將寺分成東西兩部分的銅廠河,泛著粼粼波光沐浴在有些西斜的陽光中,風(fēng)鼓起他寬大的僧衣,他整個人如一尊欲飛沖天的巨鷹腳下那一整片恢弘的佛塔佛殿,那是他的帝國,他是萬人的精神之師突然間覺得,如果說十年前我還可以跟他同步交 流的話,現(xiàn)在他的思想,起碼在佛學(xué)上的思想,已經(jīng)深邃到我無法到達的地方了我畢竟是個凡人,比他多出來的,也就是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智慧如果我們出生于同一時代,我也只能像所有人一樣,抬頭仰望高高在上的他卻永遠企及不了
“羅什,”我深深呼出一口氣,跟他一樣俯視腳下的大地,“龜茲不過數(shù)十萬眾中原連年戰(zhàn)亂,幾百萬人還在水深火熱中苦苦掙扎,他們需要精神上的解脫啊”
“艾晴,去中原弘揚佛法也是羅什一向的心愿”他轉(zhuǎn)頭看我,暖如春風(fēng)的笑在嘴角蕩開,“你一直希望羅什去中原,羅什不會忘的”
對著那樣醉人的笑,我的心又開始不規(guī)律地跳了
到了他晚課的時間,我堅持要自己回去,不讓他送他如今已是西域最大寺廟的CEO,不能像小時候那樣愛啥時候翹課就啥時候翹他得以身作則他點頭,告訴我回去的路,然后說他晚上再來我想跟他客氣一下,讓他晚上沒必要再來,免得又有人說閑話可是,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我知道他的脾氣,他根本不會在意那些閑話而且,我心底,難道就沒有盼望么?
結(jié)果晚上六點多他出現(xiàn)時,我正心神不寧地老盯著門看看見門打開,他那高瘦的身影被油燈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那一刻,覺得我的心跳聲,強得能穿透整個院子
他為我重上藥,又是那么近的距離,又是那股淡淡的檀香味,我真真真的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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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玄奘《大唐西域記》中對雀離大寺玄奘翻譯為“照怙厘”及寺里那塊巨大的玉石的記載:“荒城北四十余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藍同名照怙厘而東西隨稱佛像莊飾殆越人工僧徒清齋誠為勤勵東照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廣二尺余色帶黃白狀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跡長尺有八寸廣余六寸矣或有齋日照燭光明”
具足戒的描述,參考了錢文忠的《玄奘西游記》中鎮(zhèn)江 隆昌寺受戒的過程
小春讓羅什為僧純和曇充講解的是《金剛經(jīng)》:“爾所國土中,所有眾生,若干種心,如來悉知何以故?如來說:諸心皆為非心,是名為心所以者何?須菩提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