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當(dāng)時,我們正年輕傷逝
章節(jié)字?jǐn)?shù):4898時間:07-12-2610:48
走進(jìn)鳩摩羅炎的房間,一股濃烈的藥味彌漫在整間屋中回國師府十來天了,鳩摩羅炎的情況一直令人堪憂每日都會吐血,已經(jīng)暈噘過好幾次弗沙提婆每天二十四小時守在父親身邊端藥送水幾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而羅什,除了日常的伺候,還在父親身邊每日念經(jīng)他們兩個都已經(jīng)無暇顧及我,不由讓我喘了口氣在這種時候,我也不能提出要走,所以就幫忙照顧鳩摩羅炎
“國師……”我靠近床 上的鳩摩羅炎他的瘦讓人看了發(fā)怵,只有一雙淺灰眼睛,似乎是他身上唯一有生命力的地方
“艾晴姑娘,你來啦”他緩緩地點頭,想撐起上身,我趕緊上前將靠墊放在他腰部這樣的接觸,就摸到了他皮包骨的身子,心中一陣難受
“艾晴姑娘是否對我要單獨跟你談話有些詫異呢?”
“嗯,是有些吃驚”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怎的,他給我的感覺好像我老板我雖然一直叫導(dǎo)師為老板,可心底,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我淡淡地笑,“不過,國師找我,肯定有話跟我談”
“艾晴姑娘不是尋常女子,這一點,炎從十年前就看出來了”
我沒做聲
“炎自知時日無多,對這凡塵早已生厭,早日歸去,也免得拖累至親”我鼻子一酸,剛想說些樂觀的話,被他仍充滿睿智的眼神打斷“只是,人在這世上總有牽掛,對炎來說,也就是這兩小兒了……”
直覺上感到這次的談話肯定跟兩兄弟有關(guān),便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艾晴姑娘,你來歷不凡,可否告訴一個行將滅寂之人,我的兩個小兒,日后會怎樣”
我訝然,抬頭看到他眼里勘透人心的光芒他難道對我的來歷猜到了幾分?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容顏十年未變,當(dāng)初又是離奇消失炎相信,姑娘肯定知道普通人無法得知的事”
我不能透露歷史,可是,那是一個將死的人,是否還要堅持這個原則?看我猶豫,他又進(jìn)一步說:“艾晴姑娘,若是信任一個將死之人不會泄漏天機,但說無妨”
猶豫再三,終不忍瞞他,選擇性地吐露一些“國師,羅什日后的成就,會載入史冊,名垂千古”我頓一頓,“而弗沙提婆,國師放心,艾晴會保護(hù)他的”弗沙提婆并沒有在史料上留下任何記載,他應(yīng)該跟普通人一樣,淹沒在了漫長的歷史潮流中而我已經(jīng)決定,會給他適當(dāng)?shù)奶嵝眩乐故荒旰笏锌赡芘龅降膽K劇我能為他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了
“羅什的成就,是佛學(xué)上的么?”
我點點頭:“羅什對于中原漢地的佛教傳播,影響巨大”
他過了半天才出聲,似乎在想些什么“其實,做父親的,自然希望孩子出息,但是,平安一生是重要”他又咳了起來,我連忙上前幫他順氣他緩了緩,說道:“弗沙提婆,我還不太擔(dān)心他做事有擔(dān)當(dāng),又生性豁達(dá),年輕時的一點憤世嫉俗,日后自然會磨平只是,唉,我最擔(dān)心的反而是羅什……”
我心一跳,呆呆地看他從鳩摩羅炎病了以后,從來沒聽過他一次說那么多話此刻的他,臉上泛出不正常的紅,邊咳邊說:“他太過聰明,卻又從小未曾吃過什么苦心里想得太多,卻從不說出口這樣的性子,反而會一生不幸啊”
記得看過一篇報道,一群科學(xué)家,培育出一種比普通老鼠聰明的轉(zhuǎn)基因鼠有人預(yù)測,如果把這樣的手段運用到人身上,就可能使人聰明,智商高然而,很快人們就開始慶幸沒有倉促地把這個夢想變成現(xiàn)實因為研究發(fā)現(xiàn),轉(zhuǎn)基因鼠變得聰明后,它們也付出了非常痛苦的代價“聰明鼠”體內(nèi)添加的基因雖然能激活神經(jīng),幫助記憶和學(xué)習(xí) ,但“聰明鼠”對疼痛和傷害也變得為敏感
所以,過于聰明真的不是什么好事當(dāng)不幸降臨時,他們會變得加敏感,加難以承受很多普通人習(xí) 以為常的事情,他們卻會無法容忍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受,歷史上有多少哲學(xué)家體會過他們常常會顯得瘋瘋癲癲,一生的命運往往也非常悲慘這就是聰明人的悲哀羅什,也難逃這樣的悲哀命運
鳩摩羅炎又說:“艾晴姑娘,你說他一生的成就在佛門雖不知姑娘到底從何而來,但姑娘所說的,炎相信是真”
“國師,你先歇一會”我遞上水杯,讓他就著我的手喝他喘著氣,費力地說:“不說,怕是沒時間了……”
他突然目光犀利地看向我:“艾晴姑娘,既早知羅什會一輩子在佛門,你又何苦惹他動情呢?這對他,豈不太殘忍?抑或是,你是尊佛陀之命來考驗他么?”
端著水杯的手抖了一下,杯子落地,發(fā)出一聲脆響手忙腳亂地收拾,不抵防拇指被割了一道,一下子將我刺醒他,他早知道了是啊,摩波旬是他從印度帶來的仆人,我在那個小院里住了三個月,鳩摩羅炎怎么可能不知道?
“國師……”的fa
他嘆氣,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炎是過來人,吃過為情所困的苦當(dāng)初還俗,也得不少詬病本以為一個情字能化解一切,只是,愛上一個志比心堅的人,苦的不止自己,也累了小兒”
他停下喘息,歇一會又說:“看得出姑娘對我這大兒也有心只是他既獻(xiàn)身與佛,日后還要有如此成就,便不能再容‘情’之一字在心間了”
閉一閉眼,他疲倦至極,嘴角有絲顫抖:“艾晴姑娘,莫要再走炎走過的路啊……”
我呆呆地從鳩摩羅炎房間出來總覺得腳下的步子輕飄飄,整個人仿佛被抽干了力氣弗沙提婆在門口轉(zhuǎn)圈,看見我出來,急急地上前問我:“父親跟你說了什么?”
“沒什么”我喃喃,看見他還要再問,疲倦地?fù)u頭,“弗沙提婆,我很累我去睡一會兒”
回房間時走過正端著藥進(jìn)來的羅什,他的眼光落在我身上,關(guān)切,探詢,憐惜我的淚一下子控制不住,趕緊偏過頭不讓他看見,加快腳步回了房間
每至夜深,他都會在房間里念經(jīng)我總是滅了燈,躲在黑暗中房間里的熒熒燭光,在窗上投下一個斜長孤寂的影子影子不動,唯有梵音喃喃飄出,回蕩在空曠的夜中羅什,如果我們之間沒有隔著一千六百五十年的時間,如果你不是那個一輩子不能改變的身份,我應(yīng)該會勇敢地向你表白?而你對我,應(yīng)該也是有情的,你會接受我?可是,為什么要有那么多可是???你我,終究只是平行線的偶爾交 錯,回歸原位,我們都有各自放不開的包袱我愛你,所以,我決定,放棄你……
鳩摩羅炎一天比一天嚴(yán)重,龜茲王和王后,一幫子王親國戚,來探視過好幾次我見到了白震,白純最年幼的弟弟,十一年后被呂光立為龜茲王我是見到了一個**歲的小女孩,龜茲公主——阿素耶末帝見到她時,我的心情難以言狀那是他十一年后破戒的對象,他未來的妻以前讀史,看到羅什的這段記載,雖然也為他扼腕,但總是覺得離奇有趣,當(dāng)故事講給別人聽現(xiàn)在自己真正融入了他的生活,不再是看史書上短短幾行的記載,才發(fā)現(xiàn),愛上他了,怎么還能承受他與別的女人日后有這樣的關(guān)系?看到阿素耶末帝對著羅什嬌滴滴地喊哥哥,看到羅什對她笑,我真的妒忌得要發(fā)狂,盡管我嫉妒的對象還是個小女孩可是當(dāng)我要爆發(fā)時,鳩摩羅炎的話便會在腦中響起,如冰水淋過,頓時澆滅了我所有不該有的火是啊,我答應(yīng)過鳩摩羅炎一定會盡快走馬上要回去的我,有什么資格嫉妒他本來就該有的命運?
用了各種名貴藥材,拖了十幾天,油燈終于還是耗到盡頭那個深夜,兄弟倆守在床 前,我則站在一角,聽得鳩摩羅炎斷斷續(xù)續(xù)用盡全力對著弗沙提婆說:“別怨恨……你母親……她一直很愛你……”
他犀利的眼光此刻已經(jīng)渙散,只有喉頭上下滾動,依稀能辨出他在說:“不知道……能不能跟她……在西方極樂世界……再重聚……”瘦的仿佛能見骨的臉上現(xiàn)出一絲苦笑,“怕是不能罷……她已經(jīng)證得三果……位列無色界了,而我……卻還在欲界中……苦苦掙扎……”
弗沙提婆握著父親的手,哭得肝腸寸斷羅什則一言不發(fā),目光哀凄地緊盯著父親的臉鳩摩羅炎喃喃著:“第一次見到她時,心就不在自己身上了……”他的眼睛一下子又重聚攏了光彩,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好美,又那么靈秀……”
“耆婆,別走……孩子們還那么小……”他突然用力伸手向前,此刻的他,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記憶里他的眼里流出從沒見過的溫 情,似乎他一心念著的那個人就在他眼前
“耆婆,等我……”他向前用力一掙,弗沙提婆趕緊抱住父親鳩摩羅炎的手無力垂下,倒在弗沙提婆懷里弗沙提婆發(fā)狂似地大聲喊“父親”,卻無論如何都沒有回應(yīng)了羅什呆呆地望著,臉上仍是看不出表情,突然雙膝跪地,梵語經(jīng)文喃喃念出,與弗沙提婆的痛哭形成不協(xié)調(diào)的對比
“別念了除了念經(jīng),你還會做什么?”弗沙提婆放下父親,轉(zhuǎn)身對著羅什吼,聲音沙啞粗暴,“你整天念經(jīng),有什么用?就能讓父親復(fù)活么?”
他用手指著羅什,咬牙切齒的樣子猙獰恐怖“你只會躲在經(jīng)文里一味逃避,你的佛祖,除了畫個空空的死后世界,還能給什么?”
“弗沙提婆,別這樣說你哥哥”我沖上去拉住他的胳膊他失去理智了,居然把失去父親的痛轉(zhuǎn)移到自己哥哥身上
他轉(zhuǎn)身對著我,眼睛紅得充血,胸口大幅起伏“母親眼里只有他一個兒子,他從沒有在父親身邊盡過一天孝可父親,還是每天念著他以他為榮”
他突然甩開我,力氣大得讓我差點站不穩(wěn)“還有你,你的心里也只有他他得到所有人的寵 愛,可是你看看他,他又有什么回報給愛他的人?父親死了,他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他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夠了他比你還要痛,你可以叫叫嚷嚷發(fā)泄不滿,你可以想哭就哭想罵就罵,可他呢……”我看向仍然緊閉著眼喃喃念經(jīng)的羅什,淚水涌出:“他不是不知道痛,他是因為太痛而無法流淚……”
“艾晴……”羅什突然出聲,聲音里有著從未聽過的默然孤清,“弗沙提婆說的沒錯,羅什是出家的僧人,本來就不該有俗世之情……”
“羅什……”
他站起身,向外走:“我去宮里通知王舅……”
我要追,被弗沙提婆拉住我用盡所有力氣推開他,沖出門我不知道羅什會做什么,我只知道我要守著他,保護(hù)他
他走得很急,沒有去王宮,而是出了城門守城的士兵見了是他,立馬放行輪到我時,將身上所有錢都塞出去,終于放我走了
他似乎漫無目的地在走,走得太急,時常會踉蹌終于在銅廠河邊停下,他對著河水,放聲大哭起來凄清的夜,無人的郊外,他的哭,顯得格外寂寥刺耳
我一直在遠(yuǎn)處默默地看著羅什,你不是沒有感情,你只是不能在人前哭你這樣一個感情豐富,敏感細(xì)膩的人,為何偏偏信奉的是那要斷盡一切人世情感的宗教?
我一直在遠(yuǎn)處守著他,每次按耐不住想要沖到他面前時,鳩摩羅炎的話就會在耳邊響起羅什,我不能再擾你心境,我能做的,只是這樣默默地守候
想起在現(xiàn)代經(jīng)常聽齊豫的歌,最感動我的是《哭泣的駱駝》以前感動,是為了三毛筆下那個同名的凄婉故事現(xiàn)在,在這孤清的夜,看著遠(yuǎn)處那個連哭都被詛咒的人,突然想起這首歌,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傷漫布全身心,無處可逃,只能這樣殘忍地痛著
我背負(fù)著幸福,卻追尋著痛苦流浪也許是愛你唯一的去路
我一心想付出,卻忘記了收復(fù)遺忘也許是對你我最慈悲的祝福
生來溫 柔的雙眸,連哭都被詛咒,沒有淚,寂寞要怎么流
風(fēng)沙吹的我睜不開眼睛,漆黑里走走停停沙漠,連路都舉棋不定,心是北極星,不問原因
風(fēng)沙吹的我聽不見,想回憶都難寧靜你我,連恨都舉棋不定,任由不知情的風(fēng)沙,卷去腳印
我一遍遍在心里唱著這首歌,淚水濕了衣襟,風(fēng)拂過,涼到心扉瞧,你的影響力真大,連我也不敢放聲唱歌,不敢放聲哭泣羅什,這個夜,你不是孤獨的,我在陪著你,陪著你哭就讓我為你把我二十四年來積攢的淚水一次流干凈這以后,你我,不要再哭泣了,任由沙漠里不知情的風(fēng)沙,卷去你我曾經(jīng)留下的腳印
天蒙蒙亮?xí)r他終于失魂落魄地走回去夜涼如冰我隨著他站起時,身上已經(jīng)感覺不到一絲熱氣
夏天終于過去,秋天在不知不覺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