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涼州歲月金刀太子
章節(jié)字數(shù):493608-03-1810:34
我讓饅頭店的小二幫我扛著一筐饅頭走近城外流民最集中的地方一處背風的山坡有十幾個破窯洞,里面聚集了大約上千從涼州各地流亡到姑臧的饑民
我拉開嗓子喊:“諸位鄉(xiāng)親,大家來領饅頭了這是鳩摩羅什法師不忍見眾生受苦,特來救濟災民”我故意喊出羅什的名號,希望能幫他建立多的群眾基礎
窯洞里紛紛走出破衣爛衫瘦骨嶙峋的流民,帶著疑惑,卻瞪著饅頭咽口水我拿起饅頭遞給離我最近的一個小孩,他接過,狼吞虎咽,一個饅頭立馬下肚
人群立刻騷動了,每個人兩眼放光地沖我,不是,是我身旁的一筐饅頭奔來我大喊著要他們排隊,卻完全被忽略然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被擠了出來,無論我怎么喊叫,都無法維持秩序筐子被擠翻,饅頭滾在地上,婦女小孩被擠哭的聲音傳出,甚至有人為了搶饅頭而打起架來場面的混亂讓我心怵唉,第一次賑災,我果然還是缺乏經(jīng)驗早知道,應該招募一些幫手的
我尋到一間破廟,其實應該說道觀合適因為臺基上那個積滿灰塵的塑像看著像太上老君,可旁邊的幾個小雕像卻是佛陀,不過都已經(jīng)破敗不堪了我一邊打量著這個破廟,一邊盤算是否把此處做為賑災的指揮部,突然聽到一個細小的孩童哭聲從臺基背后傳來
我繞到太上老君背后,看到一個大概三四歲的小男孩,渾身襤褸,正抱膝哭泣瘦小的身軀,明顯營養(yǎng)不良 聽到動靜,嚇地抬頭,臉上雖然邋遢,卻有一雙晶亮的大眼睛心下凄然,把懷里揣著準備當午飯的熗餅拿出,分給他一塊他猶豫一會,咽著口水,迅接過剛要咬,卻又停住,把餅小心收入懷中
“為何不吃?”
他看我一眼,仍在咽著口水,卻強行忍?。骸耙獛Щ厝ソo祖母,母親,還有靜姐姐吃”
唉,這么懂事的小孩,他才幾歲啊不過有些納悶,他不叫“奶奶“和“娘”,卻叫“祖母”、“母親”居然是這么正規(guī)的叫法,他到底是不是流浪兒?。吭侔盐沂O碌囊粔K也遞給他:“那塊拿回去給他們,這塊你吃”
他兩眼放光,緊盯著餅,咽口水的聲音大得讓我有點想笑,卻抬頭認真地問我:“你就這一塊了,你不吃么?”
我愣住這孩子,還真讓人憐惜“我不餓,你吃”
他終于接過,狼吞虎咽地嚼,嗆住了,引得一陣咳嗽我趕緊輕拍他的背,好瘦小啊把腰間掛著的水囊遞給他,他喝著水,一塊餅瞬間便吃完緩一緩勁,突然跪倒在我面前,嚇了我一跳
“母親說過,受人……嗯……”他轉悠著大眼睛,拼命想詞,然后開心地笑起來,“對了,是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慕……穆拜謝姑姑大恩姑姑以后有任何差遣,兒定當拼死以報”
看他煞有其事的模樣,講話又那么文縐縐,他媽媽肯定很有教養(yǎng)我暗暗想,不知是不是哪家的落難公子呢?不過這一聲“姑姑”叫得讓我有些好笑,想起楊過小龍女來把他拉起來,剛要說話,聽得廟外有人聲由遠及近小孩的臉上顯出慌亂來,鉆進供桌地下我不明就底,也隨著一起鉆進
“是誰啊?”的9c
“噓”他貼近我耳朵,聲音放得極細,“是我母親和呼延叔叔”
噓出一口氣,還以為是誰呢,正想爬出去,被一只小手拉住回頭看到他正瞪大眼睛一臉哀求好奇心大勝,便乖乖陪著他繼續(xù)蹲在臟臟的供桌下
“兒你在里面么?快點出來啊”是個很柔軟的女子聲音,應該是他媽媽了
“主母”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兒如此年幼,何必責怪他呢何況,不過是一個饅頭而已”
“呼延大哥”柔柔的女聲突然抬高音調(diào),“非是為一個饅頭,而是偷竊之舉讓妾身傷心年幼時偷的只是饅頭,無人約束的話,年長之后便會作奸犯科慕容家若出這樣的不肖子,讓妾身如何面對死去的夫君,還有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慕容這個姓讓我震顫了一下他們,跟十六國里前仆后繼一連建了四個燕國的鮮卑慕容有什么關系?
“可是主母今晨去萬花樓之舉,又對得起慕容家列祖列宗么”男聲異常悲憤,似乎抓住了女子的手臂,讓女子驚呼
“你……”女子帶著哭腔的聲音,柔弱得讓人想保護她,“娉婷無顏入慕容家譜,但求以一己之身,養(yǎng)活兒,日后能與他叔叔伯伯相認,娉婷便可以死謝罪了”
“主母……”男子哽咽著,這一聲呼喚,滿含情義“呼延平明日便去從軍,自然可得些糧餉……”
“不可”女子驚叫,聲音里透著極度悲涼,“我們已經(jīng)害得你滿門抄斬,家破人亡,只剩下靜兒一條血脈如今,你還要拋下我們孤兒寡母這從軍,九死一生,你若喪身,是要讓我們欠你多么?”
“主母……”聽得壓抑的抽泣聲,這個男人流淚了,“那你答應我,莫要再提賣身一事你乃大家閨秀,名門之后,怎可如此自賤日子再苦,我都會想辦法熬過去……”
兩人都哭了,怕他們發(fā)現(xiàn)有人會尷尬,我連大氣也不敢出等他們離去后,我拉著小孩從案桌下爬出來走到廟外的小水溝邊,我拿著帕子沾水,給他抹臉,已經(jīng)臟得看不出長相了黑灰擦掉,一張惹人憐愛的小臉露出來我嘆口氣,那么白皙的皮膚,漂亮的尖下巴,烏黑晶亮的大眼睛襯著優(yōu)雅的雙眼皮,果然是帥哥美女 輩出的鮮卑慕容家的孩子
“兒,你母親說的對就算只是偷一個饅頭,那也是偷不勞而獲之人最讓人鄙視,以后切記再莫做出讓你母親傷心的事”
他點點頭,小臉蛋有些發(fā)窘我笑了,牽起他的手:“慕容,走,帶我去見你母親和呼延叔叔”
“你……你怎么知道我叫慕容?”他一臉驚懼地往后退,抬頭警覺地看看周圍有沒有人
“小鬼,你母親剛剛不是說你們慕容家,你自稱兒,當然名字叫慕容啦”我噗哧笑出聲心里想,我非但知道你叫慕容,我還知道你爺爺慕容皝是十六國中前燕的開國君主,你伯伯慕容垂乘著前秦四分五裂時恢復了燕國,史稱后燕你有個出了名的堂兄,艷冠符堅后宮的慕容沖你叔叔慕容德在慕容垂的后燕滅亡后稱王,史稱南燕只有你父親慕容納沒什么名氣,因為被符堅的前秦張掖太守抓住殺了的a3
“那,姑姑,能不能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兒的真姓有別人在的話,姑姑還是要叫我穆”他沉思一會,用商量的口吻跟我說那副認真的小大人模樣讓我發(fā)怔,他今年才三歲,卻這么早熟,而且如此謹慎小心俗話說:三歲看到老聯(lián)想到日后在長安時他為了麻痹姚興裝傻三年,的確是夠隱忍的現(xiàn)代的三歲小兒哪個不是父母祖輩心肝寶貝得捧在手里怕化了他卻從出生之日起,便時刻與饑餓不離身,這災難中的顛沛流離比任何早教都來得深刻
鮮卑慕容家最后一位王牽著我的手,帶我走進了一個破窯洞里面有不少人蜷縮著,慕容帶我走到一個老婦人面前,有個小女孩正在喂老婦人喝水慕容把懷里的餅拿出來,掰一塊給老婦人,再掰一塊給那個**歲的小女孩他們拼命咽著餅,誰能想到這個破窯洞里乞丐一般的老婦人是位王妃,而這個小女孩,應該就是呼延平的女兒,日后慕容的妻子,呼延靜
前燕被符堅滅了后,符堅對待慕容家還是很優(yōu)厚的慕容德被符堅封為張掖太守,帶著母親公孫氏和同母兄慕容納來到了張掖淝水之戰(zhàn)前夕,慕容德隨軍出征,臨走時留下一把金刀這把金刀,便成了日后慕容德慕容叔侄相認的信物,也成就了慕容這位堪比趙氏孤兒的燕國末帝可歌可泣的悲劇一生
公孫氏在聽了慕容的講述后,要起身對我稱謝,我趕緊還禮她年輕時應該很漂亮,雖然現(xiàn)在如此落魄,兩鬢班白,滿臉塵土,也始終保持了一份王家氣度這個貴族老婦人,晚年吃盡苦頭,大兒子被斬首,小兒子慕容德自從離去后便至死未見公孫氏在慕容十歲時去世,將金刀交 到慕容手中,同時也將慕容家對復國的強烈渴望延續(xù)到了孫子身上
我在這破窯洞里等了一會,慕容的母親段氏和恩人呼延平回來了一見之下,我暗暗驚呼,真漂亮就算是布衣襤褸,面色有些泛黃,也不掩秀麗的容顏有這么漂亮的母親,再加上慕容家的優(yōu)良基因,難怪《晉書》里描述慕容“身長八尺,腰帶九圍,精彩秀發(fā),容止可觀”而救了他們一家的呼延平看上去三十七八歲,身高體健,雖然長相一般,卻很忠厚端方
慕容垂叛秦起兵,慕容一族便是族誅之罪前秦的張掖太守將慕容德留在張掖的所有親人斬首,只有兩人逃過了這劫難一是公孫氏,以年老獲免另一個便是慕容納之妻段氏,我現(xiàn)在知道了她叫段娉婷當時段氏有孕,未曾立刻處決,囚禁在郡牢里
呼延平是獄吏,曾經(jīng)做過慕容德的手下?lián)窌涊d,呼延平曾經(jīng)得過死罪,被慕容德赦免為報答慕容德之恩,所以冒滿門抄斬之罪,救了段氏呼延平帶著公孫氏和段氏,還有自己的小女兒逃到羌人部落幸好前秦已經(jīng)大亂,無暇追捕他們,段氏便在羌人那里生下遺腹子慕容
可是,根據(jù)我在破廟里聽到的對話,我能感覺出呼延平冒死相救絕對不只是為報恩,重要的原因,是他愛上了美麗溫 柔又有氣質的段娉婷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婚姻之實,但段娉婷對呼延平的感恩之心可從她日后讓慕容娶呼延靜上看出
我跟呼延平和段娉婷站在窯洞外,向他們說明了來意:“妾身乃龜茲法師鳩摩羅什之妻法師悲憫,愿舍糧救災但災民眾多,為免擁亂,需要人手幫忙不知這位大哥可否招募十幾個力壯一些的男子,這位夫人是否可助妾身分糧工錢怕是無法出,但是一定讓幫忙之人能吃飽”
他們詫異地對視,再看向我,滿臉感動呼延平雙手抱拳單膝下跪:“法師與夫人如此慷慨助人,呼……嚴平感激不盡嚴某定盡全力,任法師與夫人差遣”
我一邊低頭思考明天如何賑災,一邊快步走回王宮這個時候,應該是羅什下班時間了,我得趕在他回去之前到我們的住所已經(jīng)跟呼延平說好,他會去找人,明天一早我先到破廟跟他集合,然后我們?nèi)ヰz頭店提貨我已經(jīng)根據(jù)災民數(shù)量向城里所有饅頭店下了訂單,一下子把我?guī)г谏砩系腻X都化完了因為災荒,這幾天糧價漲得厲害,比平常貴了一倍,而我知道,現(xiàn)在的糧價還遠未到歷史記載的最高價史書上并未記載呂光是否開倉放糧,但愿羅什能說服他否則,以我們自己的財力,畢竟有限
我正悶頭想著,沒注意前面的狀況,在宮門拐角處突然撞上一個人他胸口硬邦邦的護甲撞得我頭疼我搓揉著腦門呲牙咧嘴地抬頭看,然后我和那人一同呆住
方闊張揚的臉,鷹隼一般深不見底的眼,居然是沮渠蒙遜,帶著一隊人正要出宮心里正暗叫不好,整個人已經(jīng)被一只狼臂拖到寬闊的胸前他的個子比羅什稍矮一些,卻孔武有力多了
“小美人,居然在這里碰上你正想著如何找你呢”他只用一只手臂便圈住了我,繃緊的肌肉鐵鉗一般掐得我生疼我像只可憐的螞蟻,無謂的掙扎只是給他搔癢癢
“放開我,我早已嫁人了”
“哦?是么?真是可惜”他嘴角帶著嘲弄,仰頭大笑,“不過我們匈奴人可不在意這些,嫁人又如何?搶過來便是了你男人要有本事,我等著他來搶回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我往外拖,我掙不脫,已經(jīng)被他拖到了宮門口我急中生智,貼近他耳邊低聲說:“上次在街頭戲已做足,這次又想做給誰看呢?”
他整個身體一凝,腳步滯頓,蹙眉看我,陰霾的眼底流出不置信的神情這會兒我可不能示弱,回瞪著他,毫不避忌地跟他對視他把我拉近,滿面帶笑地佯裝要吻我,卻在我耳邊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問:“你到底是誰?”
我正為他語氣里的陰冷覺出脊背的寒意,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一個低沉穩(wěn)重的聲音:“不知沮渠小將軍對拙荊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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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晉書慕容傳》:“慕容字祖明,德兄北海王納之子苻堅破鄴,以納為廣武太守,數(shù)歲去官,家于張掖德之南征,留金刀而去及垂起兵山東,苻昌收納及德諸子,皆誅之納母公孫氏以耄獲免,納妻段氏方娠,未決,囚之于郡獄獄掾呼延平,德之故吏也,嘗有死罪,德免之至是,將公孫及段氏逃于羌中,而生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