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討價還價
無心嘴上說的兇猛,手上卻不十分加緊動作。而女煞再惡,也是由鬼化的,見了日光便要魂飛魄散。眼看無心不是善茬,女煞驟然松開雙手,水蛇一樣縮回廊頂,顯然是要撤退。無心怕她會去襲擊月牙,單腳踩上扶欄跳躍出去,他先一把奪過了顧大人手中的砍刀,隨即幾大步跑到月牙跟前。月牙此時已經(jīng)解了雞頭上的紅繩,正駭?shù)碾p目圓睜,渾身亂顫。發(fā)現(xiàn)女煞沿著套廊廊頂移過來了,無心拎起銅壺,澆了月牙一頭一臉狗血,緊接著一手搶過大公雞,掄刀就追。而顧大人依舊滿臉?biāo)芰艿拈L發(fā),直挺挺的癱在地上,被那女煞一路拖行。
無心明知道女煞被自己打了個措手不及,現(xiàn)在正要逃命,可是并不痛打落水狗,一路謾罵著不使勁追。眼看女鬼行過套廊,逼近井口了,他這才一刀抹了公雞脖子,然后對著女煞的長發(fā)用力砍下。只聽“嗤啦”一聲,就像火炭遇水了一般,濃厚長發(fā)迎刃而斷。無心隨即把公雞向前一扔,公雞挨了一刀,要死未死,拍著翅膀亂飛亂舞,正是撞上前方女煞。而女煞影子一晃,瞬間消失,似乎是投井了,但又沒有聽到水聲。
夏季晝長夜短,如此鬧過一場,天色黑的濃重,正是黎明將至的光景。月牙張著嘴怔了半天,最后忽然反應(yīng)過來了,一身狗血一身冷汗,抬手一拍大腿,她打算像她家里的所有女眷一樣嚎啕一場,可是嘴都咧開了,她又臨時收了聲,怕自己盲目撒潑,再把女煞招回來。無心從井旁把顧大人拽了過來,然后從懷里摸出半截蠟燭一根火柴。
蠟燭一亮,月牙心里就平定多了。她第一眼先去看無心的脖子,口中低聲怨道:“你傻大膽,不要命啦?”
無心的脖子干干凈凈的,除了幾點水珠血跡,再無其它。抬眼對著狗血淋漓的月牙一笑,他的臉孔像是一張細(xì)白瓷的面具,笑容很足,然而不帶活氣;眼珠子也亮,但是沒有感情。
月牙一愣,感覺無心有點不大對勁,可又說不出來是什么問題。垂下眼簾掃了顧大人一眼,她嚇得猛一哆嗦:“哎呀媽呀!”
顧大人滿臉都是頭發(fā),頭發(fā)順著他的七竅鉆進去,旁的部位不消說,就連上下眼皮都被頭發(fā)攀住扒開了,眼珠子整個的晾在外面,四面全都露了白眼球。月牙看他,他黑眼珠一轉(zhuǎn),居然神志清醒,也能去看月牙。
無心起身走去,把顧大人的一壺黑狗血也拎了過來。安安穩(wěn)穩(wěn)的席地而坐,他開始用手指去摘顧大人臉上的頭發(fā)。頭發(fā)一層一層縱橫交 錯,稍稍用力一扯,顧大人的眼珠子就要使勁的往外努。無心扭頭對著月牙又是一笑,然后往顧大人的臉上澆了一層狗血:“顧大人,你別怕,我有法子救你?!?/p>
月牙伸手拍了他一下,又悄悄的一指水井,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跳進去了?”
無心一點頭:“那是她的家,她在外面挨了打,不回家回哪里?”
月牙打了個冷戰(zhàn):“那是不是得把井填了?”
無心搖了搖頭:“沒用,幾塊石頭堵不住她?!?/p>
說到這里,他再次去清理顧大人的面孔。頭發(fā)本來勾結(jié)連環(huán)的緊貼皮膚,現(xiàn)在被狗血浸透了,就像失了生命一般,成了碎糟糟的一團 一團 。臉上露出本來顏色了,他捏開顧大人的嘴,從喉嚨里又掏出幾大團 頭發(fā)。顧大人呼呼的喘起了粗氣,一翻身爬起來,“哇”一聲就吐了。正在他吐得上氣不接下氣之時,遙遙起了雞鳴,天亮了。
無心一行三人回了司令部,各自燒水洗澡。無心還特地向顧大人開口,給月牙要了一身干凈衣裳。月牙鎖了西廂房,又拉了窗簾;無心和顧大人則是在東廂房沐浴滌蕩。
無心手持鑷子,繼續(xù)為顧大人清理七竅毛發(fā)。又掏耳朵又掏鼻子。顧大人忍痛皺眉,幾乎被他把鼻毛拔光;同時自己舉起一面小圓鏡,仔細(xì)查看眼瞼內(nèi)外,生怕還有毛發(fā)殘余。
及至顧大人確定自己七竅潔凈了,才有閑心對無心問道:“師父,你昨夜讓那東西跑了?”
無心和顧大人分別占據(jù)了兩只大浴桶,此刻坐在熱水里面,他一本正經(jīng)的答道:“我當(dāng)時若是再和她交 戰(zhàn)不休,恐怕顧大人要性命不保?!?/p>
顧大人挖了挖鼻孔,又問:“那……今夜還去?”
無心在浴桶中輕輕巧巧的一轉(zhuǎn)身,正視了顧大人的側(cè)影:“女煞十分兇暴,我縱是去了,也沒有十成的把握。顧大人,我愿意拼出性命去完此事,可你又當(dāng)如何報答我呢?”
顧大人本來以為家宅鬧鬼,找個和尚老道過來禳治禳治也就罷了。然而昨夜親眼見識了女煞的本領(lǐng),他不禁一身接一身的起雞皮疙瘩,承認(rèn)此事實在兇險,自己不多付出一點,恐怕真找不到高明人物降妖除魔。
“本司令肯定不能虧待了你?!鳖櫞笕嗽囂街鴨枺骸皫煾?,你開個價吧!”
無心豎起一根手指,望著顧大人沒說話。
顧大人笑了:“一百大洋?”
無心搖了搖頭。
顧大人想了想:“一千大洋?”
無心繼續(xù)搖頭。
顧大人有點齜牙咧嘴了:“總不會是……一萬大洋吧?”
無心這回點了頭:“一萬大洋,不劃價!”
顧大人有點生氣了:“你個出家人,怎么獅子大開口啊?張嘴就要一萬大洋,你當(dāng)本司令的錢都是大風(fēng)刮來的?你要一萬大洋干什么?大不了我給你修座廟,你守點和尚本分行不行?”
無心毫不動容:“顧大人,既然你我談不攏,那我洗完澡后,立刻就走。顧大人另請高明吧!”
顧大人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放你娘的狗屁!你要是走了,萬一那東西半夜過來找我怎么辦?”
無心滿不在乎的側(cè)臉往窗外望:“你可以和她解釋嘛,就說是法師打了你,不是本司令打了你。你通情達(dá)理,出門找法師去吧!”
顧大人沉默半晌,忽然把牙一咬:“老子這就去調(diào)幾門大炮過去,對著井口開轟!”
無心面無表情的答道:“好主意,我聽說大炮很厲害,大概真能把鬼打死?!?/p>
顧大人“嘩啦”一聲從浴桶中站了起來:“師父,你要么打個一折,要么我現(xiàn)在就去把你妹子奸了!”
無心靠在桶壁上,舒舒服服的閉了眼睛:“大人,你要么給我一萬大洋,要么我夜里就去引來女鬼,把你奸了!”
顧大人高高大大的站在水中,雙手叉腰怒道:“操!什么流氓 和尚!”
無心和顧大人在東廂房內(nèi)唇槍舌戰(zhàn),顧大人有求于人,夜里又受了大驚嚇,當(dāng)然底氣不足。末了顧大人敗下陣來,穿了軍褲襯衫往外走,不料剛一出門,就見月牙蹲在院內(nèi)樹蔭下,正就著一盆凈水搓血衣。
月牙身上的一套豆綠衣褲,還是顧家姨太太的舊貨。姨太太不缺穿的,再好的料子也就穿個兩三次,所以衣褲看著堪稱嶄新。月牙一直灰頭土臉,現(xiàn)在終于露出了本相,顧大人看在眼里,認(rèn)為她雖然不算標(biāo)準(zhǔn)的美人,可是干干凈凈的有精神,眼睛明亮,臉形端正,一笑一口小白牙,帶著一點良家丫頭的俏皮。
顧大人素來自詡英俊瀟灑、風(fēng)流 倜儻,故而如今走上前去,想要施展幾分魅力和手段,迷倒月牙:“真勤快,不困?。俊?/p>
月牙仰臉看著他一笑,怕笑大了不莊重,所以一笑即收:“顧大人?!?/p>
顧大人一手伸出去扶了大樹,一手插在褲兜里:“昨夜沒嚇壞吧?”
月牙都嚇的麻木了,低頭一邊搓衣裳一邊搖頭:“沒事,天一亮就不怕了。”
顧大人還要說話,不料無心無聲無息的走了過來,對著月牙說道:“別洗了,回屋睡覺吧。我要是能把女煞宰了,顧大人就給我們一萬大洋。有了錢,還怕沒衣裳穿嗎?”
月牙看看無心,又看看顧大人,就感覺自己像掉坑里了似的,沒出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