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合作
顧大人喝了一碗鮮美滾燙的肉湯,然后抬袖子一摸額上的熱汗。翹著二郎腿望向無心,他開口說道:“我有錢。”
無心東倒西歪坐沒坐相,是個懶洋洋要瞌睡的模樣,一雙眼睛也是似閉非閉:“嗯?!?/p>
顧大人本來終日自我感覺良好的嬉皮笑臉,此刻卻是難得的正了臉色:“昨天我出去溜達了一圈,聽說張小毛子和丁大頭鬧崩了,正在文縣對著打呢!”
張小毛子是張團 長,丁大頭是丁旅長,全是顧大人的仇敵。而無心身上暖和,腹中也暖和,舒服的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停了:“嗯?!?/p>
顧大人把胳膊肘架在桌上,濃眉之間閃過一道兇光:“我要拿錢出來招兵買馬。等他們兩個王八蛋打疲了,我再干他們個出其不意!”
無心微微一點頭:“嗯?!?/p>
顧大人看他懶得刀槍不入,急得用手指一叩桌面:“所以我得拿錢哪!”
無心向外輕輕一揮手:“好,拿去吧,再見。”
顧大人登時氣歪了鼻子:“放你娘的狗屁!我要是一個人就能拿到手,還和你廢什么話?我告訴你,我有三箱金子,是前年在馮家屯挖墓挖出來的,能值多少錢我沒算過,反正當(dāng)初讓我偷著藏到豬頭山里了!現(xiàn)在你得幫我把金子運出來,我不讓你白出力,肯定虧待不了你。你看你除了裝神弄鬼之外也沒別的本事,是,你是餓不死,可你也得顧著月牙不是?只要你乖乖幫了我,將來我從手指縫里給你漏下點金末子,都夠你倆快快活活過完下半生了?!?/p>
此言一出,月牙登時就把青菜下進油鍋里了。“嗤啦”一聲大響過后,她稍稍痛快了些許,心想顧大人說話太氣人了,明明有求于人,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好像自己兩口子活不起了,全等著他手指縫里漏金末子呢!
月牙揮著鏟子,把一鍋菜炒得刀光劍影。而無心八風(fēng)不動,徹底把眼睛閉上了:“為什么非要找我?”
顧大人在滿屋油煙中咳嗽了一聲,隨即答道:“自從張小毛子造了我的反,我就誰也信不過了?!?/p>
無心反問道:“誰也不信,就只信我?”
顧大人呼吸著混合了飯香的油煙,忽然生出了蓬勃的勇氣,暗暗攥起兩只大拳頭,他對著門外說道:“算命的說我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老子還沒出將入相呢,還沒殺出成千上萬的人命呢,哪能說完蛋就完蛋了?師父,你看著吧,老子將來要是真發(fā)達了,不管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都少不了你的榮華富貴!所以————”
只聽“咣”的一聲,顧大人用他的大拳頭一敲桌面,隨即虎視眈眈的轉(zhuǎn)向無心,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得跟我上豬頭山!”
無心對著他眨巴眨巴眼睛,滿臉都是莫名其妙:“顧大人,你東一句西一句說什么呢?我告訴你我的腦袋現(xiàn)在嫩得很,風(fēng)吹一下都疼,我憑什么要跟你去上山?”
飯菜端上來了,無心和顧大人還在打嘴仗。其實上豬頭山倒沒什么的,豬頭山不算很大,名副其實,遠看非常的像豬頭。而豬嘴鎮(zhèn)正好位于山下,緊靠豬嘴,小鎮(zhèn)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無心一家住在鎮(zhèn)子邊上,上山真是太容易不過;要說去上一趟,倒也不算十分為難。只是顧大人說話太不中聽,居高臨下的總要替人做主;所以無心故意拖延著不肯答應(yīng),及至顧大人急成臉紅脖子粗了,他才略略松了口風(fēng)。
到了下午,顧大人也不怕人了,親自前往鎮(zhèn)里購買進山應(yīng)用之物。留下無心和月牙在家。月牙坐在炕上,翻著針線笸籮問道:“真要上山去?。俊?/p>
無心四腳著地的跪在一旁,蓄謀靠近月牙:“我是想分一點金子回來。往后日子久著呢,錢不怕多?!?/p>
月牙低頭說道:“那我也跟你們一起去?!?/p>
無心試探著把下巴搭上了月牙的肩膀:“上山怪累的,在家等我吧!”
月牙的面頰起了紅霞,臉上熱著,心里卻是熱中透涼————兩人離得這么近,可她連對方的氣息都感受不到。忽然放下笸籮伸出了手,她按上了無心的胸膛。
胸膛里面安安靜靜的,一點活蹦亂跳的意思也沒有。
月牙沒有多問,放下手答道:“累我不怕,我就怕好不容易把你等回來了,你身上又少了物件?!?/p>
無心對著月牙的側(cè)影笑了一下,然后歪著腦袋越湊越近,最后嘴唇就貼上了對方的臉蛋。月牙哆嗦了一下,只感覺自己像是喝醉了酒,半邊身子都麻了,一顆心幾乎要從喉嚨里直蹦出來。
與此同時,顧大人正在買繩子。
繩子一盤一盤的堆在地上,都是溜光水滑的好麻繩,普通的草繩人人都能編,犯不上擺出來賣。大下午的,豬嘴鎮(zhèn)的大街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顧大人蹲下來挑繩子,挑著挑著就感覺背上做癢,像是有人在隔著衣裳輕輕撓自己,不禁回頭怒問:“誰???”
后面沒什么正經(jīng)人物,只有一個破衣爛衫蓬頭垢面的半大丫頭,滿臉糊的都是泥,臟的看不出眉目。顧大人雖然很愛女色,但是對于小叫花子并無興趣,于是張口便罵:“去去去,哪來的小兔崽子!”
半大丫頭面無表情,俯身一指點上了他的眉心。顧大人被她輕輕戳了一下,竟是感覺心神一晃,仿佛要被人把腦子心肺全勾出去。滿懷煩惡的用力打開對方手臂,顧大人挺身而起,急赤白臉的想要揍她。而半大丫頭后退一步,轉(zhuǎn)身撒腿就跑。旁邊的小販見了,連忙讓顧大人小心身上錢物,只怕是街上的小賊采用聲東擊西的戰(zhàn)術(shù)要作亂。
顧大人買好了所需之物往家走,一路上頭暈?zāi)垦?,隱隱的還有些作嘔。到了樹下井臺旁邊,他眼看著前方就是家門了,卻是無論如何都走不動。坐在井臺上喘了半天,他感覺心里清明些了,才起身拖了兩條腿,繼續(xù)向前走去。
及至顧大人進了門,樹下閃出一個小小的人影,細瘦雙臂在骯臟衣袖中垂下來,右手的拇指食指緩緩摩擦不止。
岳綺羅沒想到顧大人的陽氣如此之重。
陽氣重,殺氣也重,憑著她的道行,竟讓沒能一舉引出他的魂魄。右手二指的摩擦速度漸漸加快,她用左手從衣兜里掏出一沓黃紙剪成的小小人形,放上井臺一字擺開。眼看四周無人經(jīng)過,她咬破右手食指指尖,快速在一排小人身上寫下血咒,口中同時念念有詞。用力寫出最后一筆,她左手猛然揮向無心家門,右手衣袖隨之對著紙人扇出疾風(fēng):“吾佩真符,役使萬靈,上升三境,去合帝城,急急如律令!”
一團 火光驟然騰起,紙人瞬間灰飛煙滅。井臺上面干干凈凈,絲毫沒有煙熏火燎的痕跡。而岳綺羅憤憤然的抬手捂住了臉,邁步消失在了老樹后面。
她本來是有點喜歡無心的,不是因為無心沖破大陣解救了她,而是在解救她時,赤|裸的無心看起來很好看。當(dāng)時她仰臥在棺材里,目光透過黃符的縫隙看清了他的一舉一動。他有著修長的四肢,俊秀的面孔,最要命的是,他仿佛無所畏懼,不知道怕。
她在人間的時候有意無意總是會嚇到人,于是無心就顯得很可貴。然而無心不但不識抬舉,還用毒血傷了她的臉。天知道她對自己的臉有多滿意,她認為自己真是可愛美麗極了,可是為了彌補臉上的孔洞,她須得打扮成個小叫花子,四處挖掘尸首煉丹,用法術(shù)來恢復(fù)容顏。
她忙極了,但又不肯輕易饒了無心。既然姓顧的男人利用不上,她只好自己制造了幾名部下,權(quán)充是千里眼順風(fēng)耳,免得她一時疏忽,從此再失了對方的音訊蹤跡。
顧大人無知無覺的進了院子,月牙透過玻璃窗看見了,連忙往墻角一躲。無心追上去,搶著又親了她一口。兩人的嘴唇都有些紅腫,月牙下了死勁,把他的手從自己衣裳里面扯了出去:“別沒完沒了!遲早都是你的,大白天的你急個啥?”
房門一響,顧大人真進來了。無心皺成了八字眉,下炕出門看他:“東西買齊了?”
顧大人一手拎著繩子,一手扶著鐵鍬:“齊了,咱們一會兒就走,行不行?”
無心一點頭:“行,趁夜去趁夜回?!?/p>
吃過晚飯之后,顧大人腰挎砍刀,扛著鐵鍬拎著繩子打了前鋒。他是本地人,小時候沒少在豬頭山里野跑,閉著眼睛都能把山逛遍。如今只要進山挖出金子,再用繩子捆好了背回來,就算完活。箱子不算大,只要有勁,搬運不是問題;而自己很有勁,無心也有勁,月牙飯量不俗,想必也不是平常女子。三個大人,還弄不了三只箱子?
無心跟在后方,一手揣進兜里,一手拉著月牙。兜里毛茸茸的鼓起一團 ,是他暗暗藏起來的一片舊頭皮————他的骨肉不會腐爛,只會一點一點的干軟成絮,最后化灰。頭皮如今還剩軟而薄的一層,如果不去處理,最后也會自然的消失。橫豎都是消失,不如先帶在身上,反正不是壞東西,至少可以用來驅(qū)邪。
三人悄悄走過荒地,進了山中。豬頭山并不險峻,遠看就是個渾圓的大豬頭,值此夏末秋初之際,山上草木蔥蘢,所以還是個綠豬頭。月牙走著走著忽然一回頭,沒看見什么,隨口對無心問道:“山上沒狼吧?”
顧大人頭也不回的答道:“沒狼!有狼倒好了,我做個狼皮褥子!”
月牙回頭又看了一眼,自己拍拍心口說道:“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有一雙綠眼睛看我呢,原來是倆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