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革命生活

凌晨時分，無心半睡半醒的把眼睛睜開一線，就聽上鋪起了窸窸窣窣的響動。蘇桃總是比他早起一刻，因為要脫了汗衫穿小背心。在被窩里脫，束手束腳的太不容易，只好是趁著無心沒醒，她做賊似的坐起來先脫后穿。

她一醒，白琉璃也跟著活動了，盤在枕頭上昂起腦袋，兩只黑豆眼睛一起往前使勁，直盯著前方一對毛桃似的小乳房?？粗粗?，他東倒西歪的游了過去，把腦袋搭在了蘇桃的大腿上。蘇桃濃厚的長發(fā)中分披下，烏云似的堆了滿肩滿背。黑發(fā)之間露出粉白的臉兒，白琉璃仰頭看她，看她生得秀眉明眸，小嘴唇紅通通的。

無心在宿舍里已經(jīng)睡了一個禮拜，始終沒有留意過白琉璃的行蹤。上鋪的動靜越發(fā)大了，是蘇桃起身穿了長褲。眼看一只赤腳伸下來踩住了床 角的鐵梯，無心閉上眼睛繼續(xù)裝睡，想讓蘇桃自自在在的把上衣穿好。而在他目不能視的空當(dāng)里，白琉璃偷偷溜下床 去，爬到床 底藏起來了。

蘇桃的鄰居們都是男生，所以她須得趕在所有人的前頭洗漱完畢。男生們都知道走廊盡頭的小屋里住著個蘇桃，浮想聯(lián)翩之余，男生們的形象不由得走上兩個極端，要么羞澀的嚴(yán)裝密裹，要么奔放的赤身露體。陳部長天天殺氣騰騰的光著膀子，在走廊里來回的溜達(dá)，已經(jīng)凍出了感冒，并且還被無心起了個外號，叫做黑背。又因為他的確是通體黝黑，所以外號立刻傳開，被外界公認(rèn)為是名副其實。

陳部長聽說自己成了狼狗，怒不可遏，立刻和無心打了一架。兩人是在三樓水房里打的，陳部長提前把門鎖上了，不許旁人進(jìn)來勸架，想要一拳把無心打死；不料無心動作極快，總是在他出手之前出手。聽眾們聚在門外，就聽水房里面噼里啪啦聲震云霄，也不知道是誰在打誰。末了房門一開，陳部長氣沖沖的出現(xiàn)在了門口，滿身都是巴掌紅印?；⒛繄A睜怒視了面前的嘍啰，他沖開人群怒道：“不打了！”

顧基穿著大褲衩，端著水盆追上了他：“怎么不打了？”

陳部長頭也不回的罵道：“他像個老娘們兒似的，老他媽扇我?！?/p>

顧基緊趕慢趕：“你揍他??！”

陳部長降低了一個調(diào)門：“他亂竄，我打不著！”

水房一役結(jié)束之后，陳部長把衣服又穿上了，同時越發(fā)的想要強(qiáng)奸蘇桃。蘇桃也從空氣中嗅到了危險味道，所以一出房門就是東躲西藏，基本不會單獨活動。東張西望的刷了牙洗了臉，她一分鐘都不耽擱，該走就走?；胤恐蟀验T一關(guān)，眼里再有了無心，她披頭散發(fā)的松了口氣，一顆心算是跳平穩(wěn)了。

無心已經(jīng)穿戴整齊了，接了她的水盆往外走。屋里騰出了空地，她先開了窗戶透氣，然后坐上無心的床 上，對著前方課桌上的一面圓鏡梳頭發(fā)編辮子。烏黑的頭發(fā)在她指間一股一股的扭絞著，帶著光澤和彈性。及至辮子梳利落了，她把鬢角碎發(fā)往耳后一掖，起身彎腰給無心疊了棉被，順手抄起笤帚，把有限的一小塊地面也掃了。

早飯照例是在去樓下的食堂吃。春日清晨的風(fēng)，帶著微寒的清新氣。無心帶著蘇桃走在校園里，看到花木叢中已經(jīng)有了鵝黃粉紅的花影。扭頭對著身邊的蘇桃一笑，他看蘇桃也是一朵花；蘇桃亦步亦趨的跟著他，不說話，花開在心里。

食堂的伙食很不錯，起碼比平常人家的飯菜要好。無心和蘇桃坐在角落里，一個饅頭還沒吃完，顧基卻是蓬著一頭亂發(fā)來了。無心和他搭了話：“沒洗臉吧？”

顧基睡眼惺忪的告訴他：“我是來給小丁貓同志打飯的?！?/p>

無心抬頭看了看墻壁上掛著的大鐘：“他自己怎么不來？”

顧基打了個哈欠：“他蹲廁所呢！”

無心又問：“最近有活動嗎？”

顧基從大師傅手里接過裝著饅頭和咸菜絲的飯盒，嗤之以鼻：“你天天給他抄大字報，還用問我？”

無心笑著咬了一口饅頭，是真不知道。小丁貓的一切言行都是莫測高深，他看在眼里，看不明白。

顧基把飯盒送到了小丁貓的宿舍里。小丁貓住單間，能擺四張雙層床 睡八個人的寢室里，空空蕩蕩的只放了一張單人床 和一套桌椅。顧基進(jìn)門時，馬秀紅正在掃地。小丁貓面無表情的對他揮揮手，于是他很識相的放下飯盒就退下了。

雙手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苦丁茶，小丁貓一口接一口的啜飲著。房門一開，杜敢闖虎虎生風(fēng)的走進(jìn)來了。對著馬秀紅嚴(yán)肅的一點頭，她停到桌前開了口，聲音卻是出乎意料的柔軟：“吃不吃早飯去？”

小丁貓一指桌上敞開的飯盒，同時又搖了搖頭：“吃不下?！?/p>

清晨是杜敢闖形象最佳的時刻，因為剛剛洗去臉上油光，能顯出幾分清潔相：“吃不下？”

小丁貓點了點頭：“光吃不拉，不是長久之計?！?/p>

杜敢闖想了想，問道：“給你弄點番瀉葉泡水喝？”

小丁貓張嘴嘆了口氣：“再說吧，馬秀紅給我沏了一杯苦丁茶。如果苦丁茶沒有效果，再試你的辦法?！?/p>

此言一出，杜敢闖臉上一暗，額頭和太陽穴上的粉刺則是鮮艷了許多。憑著她獷悍無匹的內(nèi)秀，終究還是敵不過腌黃瓜似的馬秀紅。

馬秀紅慢吞吞的掃著地，神情和心情都很淡定，并且沒有要走的打算。

小丁貓放下茶杯，先讓杜敢闖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后問道：“紅總最近有什么新動向嗎？”

杜敢闖略微來了一點精神：“他們的頭目，前天去了長安縣。”

小丁貓放下茶杯，拉開抽屜找出煙盒：“長安縣？”

杜敢闖壓低聲音又道：“據(jù)可靠消息說，他們是找軍火 去了。”

小丁貓?zhí)а劭此骸八麄冇修k法？”

馬秀紅像一縷香魂一樣飄到小丁貓身邊，劃燃火柴給他點了煙。杜敢闖自動的將她從自己的視野中刪除，開口答道：“長安縣，有個軍械庫?！?/p>

小丁貓當(dāng)即一拍大腿：“他媽的！李作誠怎么還不到？”

杜敢闖瞟到馬秀紅又去掃地了，心里略微舒服了些許，感覺到了自己的價值：“李作誠昨天發(fā)來了電報，說他已經(jīng)搶到了兩架重機(jī)槍。如無意外的話，他在三天內(nèi)必到。”

小丁貓用手中的香煙在空中畫了個圈：“他們一到文縣，立刻封鎖火車站，不許紅總利用鐵路運送武器。保定那邊有新情況嗎？”

杜敢闖答道：“一號要組織隊伍，沖擊軍區(qū)?！?/p>

小丁貓在煙灰缸里摁熄了香煙，抬手揉了揉肚子：“李作誠一到，我們立刻往長安縣去，趕在紅總之前占領(lǐng)軍械庫。在此期間宣傳工作不能停，不要讓我在文縣聽到紅總的聲音?！?/p>

話音落下，他從抽屜里掏出一大卷衛(wèi)生紙，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杜敢闖意猶未盡的站在原地，留戀著不肯走，直到馬秀紅把笤帚掃到了她的腳下。

到了上午時分，指揮部里人氣旺盛了。無心挽著袖子蹲在校園地上，露天抄寫大字報。一張大紙一個字，一行標(biāo)題能貼滿半面墻。田小蕊帶著一幫十七八歲的姑娘圍站一圈，都說他是一筆好字，不像李萌萌抄的大字報，亂七八糟，像狗爪子蘸了墨水撓出來的。田小蕊看夠了毛筆字，又居高臨下的笑道：“蘇桃，你別給他拌漿糊了。讓我聽聽你的嗓子怎么樣，要是好，我就吸收你進(jìn)我們宣傳隊。”

蘇桃蹲在一旁守著個漿糊桶，抬頭對著田小蕊笑了笑：“我不會唱，就會干活?！?/p>

田小蕊扭頭對著女伴使了個眼色，女孩子們心照不宣、哄堂大笑。蘇桃知道她們是在嘲笑自己離不得無心，火燒火燎的紅了臉，她垂下頭，在寫好的大字報背后刷漿糊。

無心把毛筆伸進(jìn)墨水瓶里攪了攪，一邊審視著大字報，一邊說道：“散了吧散了吧，讓你們看個熱鬧，你們還看起沒完了。從現(xiàn)在起，愿意給我刷漿糊的可以留下，不愿意刷的馬上滾蛋。好好的大姑娘頂著太陽傻站著，不怕曬黑了你們的臉？”

田小蕊正要反駁，可是未等開口，身邊女伴忽然一扯她的手臂。她轉(zhuǎn)臉望去，就見小丁貓帶著馬秀紅和顧基，一路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未等宣傳隊員作鳥獸散，小丁貓已經(jīng)停在了無心面前。背著雙手彎下了腰，他仔細(xì)看了看無心的字，隨即起身說道：“明天我要下鄉(xiāng)去，你倆跟著我一起走，記得晚上去二樓領(lǐng)筆墨彩紙，明天都給我?guī)R全了。”

顧基低著頭，依稀感覺到了田小蕊射向自己的目光。理智上講，他知道田小蕊挺好看，配得過自己；可是田小蕊牙尖嘴利，自己又實在是怕她。而田小蕊瞪了他半天，見他佝僂著寬肩闊背裝死狗，就氣得把頭一扭，恨他是個徒有其表的窩囊廢。

小丁貓吩咐完了，邁步要走。然而杜敢闖帶著兩名青年從樓里匆匆跑出，湊到他耳邊耳語了幾句。小丁貓聽后，扭頭望向了顧基：“顧明堂是你父親？”

顧基嚇了一跳：“他……是。”

小丁貓對他一笑：“顧明堂今天凌晨逃出鋼廠保衛(wèi)處，投奔紅總了?！?/p>

顧基當(dāng)即退了一步，一張臉褪了血色，變成煞白：“我不知道……他可能是被人打急了……不關(guān)我的事，我不知道。”

小丁貓看著他，不說話。

顧基在大恐慌中帶了哭腔：“我真不知道……我早就和他劃清界限了，他是他我是我，我都連著一個多禮拜沒回家了……”

小丁貓輕描淡寫的說道：“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基本如此?！?/p>

然后他一抬手：“把顧基關(guān)起來，等我閑了，再處理他?！?/p>

杜敢闖身后的兩名青年一擁而上，反剪了顧基的雙臂。顧基比在場的所有人都高大，都魁梧，可是在小丁貓面前彎了腰低了頭，他只會嗚嗚的哭，兩條長腿亂晃，嚇得沒了骨頭。

小丁貓又道：“派人去趟顧家，看看顧明堂的老婆還在不在。如果在的話，一并逮捕。”

顧基被押走了，宣傳隊也識相的散了。無心蹲在大太陽下，抄好一張大字報放到一旁晾著。蘇桃怕大字報被風(fēng)吹走，撿了兩塊石頭壓在紙上。不料杜敢闖忽然質(zhì)問道：“你為什么用石頭壓迫革命的大字報？”

蘇桃嚇得立刻就把石頭挪開了，改用雙手壓住大字報的兩邊。

杜敢闖大踏步的走過蘇桃身邊，一腳踩上了她的手背。小丁貓不以為然的搖了搖頭，跟著也走了。無心放下毛筆，抓過蘇桃的手揉了揉，出聲問道：“疼不疼？”

蘇桃意意思思的又想往他身后藏：“不疼?！?/p>

無心小聲說道：“你等著，晚上我給你報仇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