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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無心法師

尼羅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第176章 走為上策

無心雙手拿著一份認(rèn)罪書,站在空屋子里結(jié)結(jié)巴巴的念。認(rèn)罪書是三個小時前寫完的,暴打是兩個小時前挨的,丁小甜是一個小時前來的??傊恢辈坏孟?,舌頭在牙齒上磕破了,說起話來滿嘴吸氣,像是剛剛喝了一大口熱湯。丁小甜背著手站在他面前,一邊上下審視他,一邊想想蘇桃,想想前幾天在革委會院外遇見的大眼睛小男孩。真有心宰了無心這種白臉子臭流氓 ,可丁小甜素來按照規(guī)章制度辦事,無心罪不至死,她沒法殺他。

她起了私心,想要誘導(dǎo)無心罪上加罪。等到無心把一份認(rèn)罪書念完了,她清了清喉嚨,向無心問道:“再講一講你現(xiàn)在對紅總和陳大光的新認(rèn)識吧!”

無心抬眼看她,不假思索的開始罵街:“紅總是徹頭徹尾的反革命組織,陳大光更是組成了一個牛鬼蛇神總司令部,妄想翻賬企圖變天,讓廣大革命群眾吃二茬苦遭二茬罪,手段何其毒辣,用心何其險惡,真是一個耳朵大一個耳朵小,豬狗養(yǎng)的;蝙蝠身上插雞毛,他們算什么鳥?芝麻地里撒黃豆,一群雜種;吊死鬼搽粉,死不要臉……”

丁小甜連忙抬手:“好了好了,你再專門談一談你對陳大光的新看法?!?/p>

無心雙手下垂捏著認(rèn)罪書,毫不猶豫的又開了口:“陳大光是野狗日的丫頭養(yǎng)的窮兇極惡無恥下流占集體便宜睡劇團(tuán) 演員,我要堅決和他劃清界限,再見了他我一言不發(fā)先給他一個大嘴巴,然后一記窩心腳,不把他揍成豬頭肉我不姓吳?!?/p>

丁小甜皺著眉毛看他,沒想到他居然一點骨氣也沒有。如果換了自己落入紅總手里,自己可是死也不會詆毀組織一句。再聽他滿嘴的語言,多么牙磣的話都敢說,倒是夠識時務(wù)的,完全不頑抗。

丁小甜沒談過戀愛,可是知道花言巧語的小白臉對于小姑娘多么具有迷惑性。蘇桃壞嗎?蘇桃不壞,經(jīng)過了她近幾日的言傳身教,如今每天都在乖乖的學(xué)習(xí) 紅寶書,思想?yún)R報也是天天都寫。丁小甜很欣慰,同時相信自己只要把她再關(guān)一陣子,就必能讓她脫胎換骨,與無心一刀兩斷了。

丁小甜拿無心沒有辦法,無心怎么打都打不死,并且是個軟脊梁,讓她沒法子再對他動刀槍。

“如果你能保證不再去騷擾蘇桃?!彼深^很足的在無心面前踱來踱去:“我可以考慮放了你?!?/p>

無心一瞬間就給了她回答:“我不找她了,你放了我吧!”

丁小甜居高臨下的掃了他一眼,雖然實際上是他更高,不過丁小甜自覺靈魂已經(jīng)立于雪山之巔,見了誰都是無愧無邪。

離開無心走去了收發(fā)室,她又見了蘇桃。蘇桃正坐在窗下桌前寫字,見她開門進(jìn)來了,便放了鉛筆站起身。

收發(fā)室雖然可以開窗戶,但是空氣沒有對流,白天還是熱得要命。丁小甜嗅著空氣中的汗意,忽然說道:“和我走,我?guī)闳ハ磦€熱水澡。”

蘇桃把鉛筆收進(jìn)了抽屜里,同時低聲說道:“你怎么有時間天天來看我?你們不要干革命嗎?”

丁小甜沒言語。杜敢闖已經(jīng)從北京來文縣了,像個垂簾聽政的太后似的,一手抓著小丁貓,一手抓著聯(lián)指。如果不嫌麻煩細(xì)細(xì)算的話,丁小甜和杜敢闖還有一點親戚關(guān)系,兩人之間也有著許多年的友情。丁小甜無須像旁人一樣去拍杜敢闖的馬屁,所以一旦清閑了,便能隨心所欲的四處走一走。

蘇桃又問:“去哪里洗澡?我不去招待所?!?/p>

丁小甜認(rèn)為她在唧唧歪歪的磨蹭,勉強(qiáng)壓下滿心的不耐煩,她沉靜而又嚴(yán)肅的注視著蘇桃:“去鋼廠的職工浴池。”

蘇桃跟著丁小甜出了門,乘著吉普車往鋼廠的澡堂子走。她難得的洗了個熱水澡,洗得簡直快要脫一層皮。及至回到革委會大院了,她得了許可,披著濕頭發(fā)坐在陰涼處洗衣裳。濕頭發(fā)很快就被夏日的熱風(fēng)吹干了,黑亮亮蓬松松,閃爍著緞子的光澤。偶然鬢發(fā)隨風(fēng)揚起,露出她的側(cè)影——她瘦了,骨骼清晰,皮膚緊繃,臉蛋上總透出一點粉紅。

丁小甜默默的望著她,心里有一點沉默的歡喜。她真希望蘇桃可以成為一名純潔的好姑娘,和自己并肩踏上革命的征途。

正在出神之際,門口守衛(wèi)的呵斥聲音驚醒了她。她扭頭一瞧,很驚訝的看到了黑眼睛小男孩。

小男孩還是穿著一身太過寬大的舊軍裝,褲管衣袖全都挽起了好幾層,衣服扣子倒是都系嚴(yán)了,然而一圈領(lǐng)子歪斜著,竟能讓他露出半個肩頭。睜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探頭縮腦的往院內(nèi)張望。

蘇桃隨著丁小甜向外看,乍一見小男孩,她也驚異的“呀”了一聲,心想他和無心有關(guān)系嗎?好一雙大眼睛,和無心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守衛(wèi)不許閑雜人等在革委會前亂張望,有心把小男孩攆走,不料丁小甜忽然開了口:“小朋友,你要找誰?”

小男孩抿了抿嘴,沒有回答。十個腳趾頭緊緊的抓了水泥地面,他橫著邁了一步,隨即雙腳一起向前一蹦,身體不動,腦袋卻是向前探出老遠(yuǎn)。一雙眼睛掃視了院內(nèi)風(fēng)景,他收回腦袋轉(zhuǎn)了身。試探著向前邁出一步,他隨即又是一蹦。

沒等走遠(yuǎn),他被丁小甜薅著衣領(lǐng)拎進(jìn)了院內(nèi):“說,你的家長在哪里?”

小男孩惶恐的仰頭看她,同時從喉嚨里發(fā)出了含糊的聲音:“嗥!”

丁小甜聽他有話不說,還敢學(xué)貓頭鷹叫。有心嚇唬嚇唬他,可是和他對視了一剎那,她不由自主的心軟了:“你說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

小男孩又“嗥”了一聲。

蘇桃插了嘴:“他可能是……不會說話吧。”

小男孩立刻點頭。

丁小甜看了蘇桃一眼:“你不要管,洗好了就回房去!”

蘇桃乖乖的潑了水晾了衣裳,然后轉(zhuǎn)身回了收發(fā)室。她可不敢管閑事了,她連一個無心還救不出來呢。

丁小甜眼里不揉沙子,站在大太陽下逼問小男孩的來歷。小男孩仰著一張干干凈凈的小娃娃臉,一雙大圍棋子似的黑眼珠閃爍著可憐兮兮的水光,翹鼻子小嘴唇,可愛是可愛極了,但是可愛的過了火,幾乎顯出了幾分突兀。對著丁小甜鳴叫了一聲,他眼看對方不肯放了自己,情急之下扭頭伸嘴一啄,兩排牙齒正是啃上了丁小甜的手背。丁小甜猝不及防,吃痛松手。而小男孩轉(zhuǎn)身一步躥出老遠(yuǎn),隨即東倒西歪撒腿就跑,兩條手臂緊緊的貼在身體兩側(cè),雖然步伐無比的凌亂,上身卻是紋絲不動。丁小甜揉了揉手背,追出去再瞧,就見小男孩的背影閃閃爍爍,時有時無的出沒在沿街的大樹之后。街角忽然騰空飛起一只大貓頭鷹,小男孩隨之不見了蹤影。

丁小甜莫名其妙,還想追究,但是時間又不允許,自己已然在革委會里耽擱了太久,必須去找杜敢闖接受新工作了。

丁小甜是走了,但她留下了看守作為耳目,繼續(xù)監(jiān)視蘇桃的一舉一動。蘇桃老老實實的抄語錄寫匯報,晚飯是看守敲窗戶送給她的,她不消人吩咐,在吃喝之前高聲敬祝,又念了一段語錄,唱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該做的儀式都做齊了,她才坐在窗前,開始享用她的一份雜合面饅頭和咸菜絲。及至天色一黑,她悄無聲息的打開窗縫,把白琉璃又放出去了。

白琉璃最近因為又要蛻皮,所以有些懶洋洋。身上捆著小紙條和鉛筆頭,他慢吞吞的游出窗口,往無心的小監(jiān)獄走。剛走到半路,便又遇見了大貓頭鷹。

大貓頭鷹雖然看不見鬼,但是很會追蹤鬼魂。蹲在墻頭徒勞的等了好幾夜,今日白天他變成人 形,就感覺革委會的收發(fā)室里藏著一股子淡極了的陰氣,想要靠近了瞧一瞧,卻是被個粗壯的女將一把抓住。倉皇逃走之后,他趁著夜色又回來了。炯炯雙目忽然瞧見地上的白蛇,他高興之極,拍著翅膀從天而降,心想自己只要一叨蛇尾,必定就能引來陰魂。不料白琉璃處在蛻皮的時期,雖說他本質(zhì)上并不是蛇,可既然寄居在了蛇身體里,免不得也要沾上幾分蛇氣。蛇在蛻皮之時周身不適,沒有脾氣好的,白琉璃也不例外。一見貓頭鷹卷土重來故技重施,他當(dāng)即掙出蛇身發(fā)動念力。貓頭鷹銜著蛇尾巴還沒有合嘴,忽覺一陣涼氣直滲入層層羽毛深處。身體立時凍僵了似的動不得了,他張著大嘴,伸著爪子直通通的跌倒在地。

白琉璃把貓頭鷹和自己的蛇身一起運起,直奔無心的牢房而去。無心如今除了胖揍管夠之外,其余再沒有管夠的。他打算把貓頭鷹從窗戶上的鐵柵欄間塞進(jìn)去,讓無心吃了補(bǔ)補(bǔ)身體。

無心如今每天都忙得很,丁小甜恨他如仇,再忙也不忘收拾他。一有批斗大會,必定把他當(dāng)成流氓 推上臺亮亮相,引得臺下的看客們指指點點。上臺的次數(shù)久了,他有了一點小名氣,一聽說街上要斗流氓 了,比較清閑的婦女群眾們必定蜂擁而來,喜氣洋洋的專為了看無心。有時候他在臺上被人單拎出來罵一頓打一頓,觀眾們睜著眼吸著氣,都感覺美男子挨揍,是場富有刺激性的好戲。

白琉璃把貓頭鷹從窗外往里塞。貓頭鷹太大了,兩條大腿擠在柵欄之間,而白琉璃又不是力工,讓他憑著意念賣力氣,實在是太難為了他。無心扶著墻站起身,東倒西歪的走到窗前:“白琉璃,你給我?guī)Я耸裁礀|西?”

白琉璃直接穿墻而入:“是只大貓頭鷹,上次就是它啄傷了我的尾巴。你扒了它的皮吃肉吧?!?/p>

無心咽了口唾沫,抓著貓頭鷹的兩只爪子就往里拽:“好主意。白琉璃,沒想到你這么關(guān)心我,我還以為你又去看打仗了?!?/p>

白琉璃把自己的蛇身送進(jìn)了房內(nèi)。而貓頭鷹此時略略恢復(fù)了一點知覺,就覺自己周身快被鐵欄擠壓變形,一身的羽毛全被蹭了個亂七八糟。正想扇動翅膀做一點掙扎,不料無心抬腳踩住窗臺,雙臂猛一用力。一聲輕響,羽毛紛飛,他已經(jīng)被無心拽進(jìn)房了。

入夜之前下了一陣小雨,房屋沒關(guān)窗戶,所以無心凍得雙手冰涼??鞓返陌汛筘堫^鷹摟到懷里,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捏著貓頭鷹的尖嘴,一手掖到貓頭鷹的翅膀下:“嘿嘿,又是你?”

話音落下,他把舌頭長長的伸出去,在嘴唇四周舔了一圈。松開對方的尖嘴,他開始用手指去拔貓頭鷹脖子上的羽毛。貓頭鷹看他要以殺雞的手法對待自己了,嚇得肝膽俱裂。而無心拔著拔著,忽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用兩條腿把貓頭鷹夾住了,他解下白蛇身上的紙筆,展開了去看上面小字。一邊看一邊又問:“白琉璃,那個丁秘書真沒欺負(fù)桃桃?”

白琉璃懸在了他的頭頂上:“她還好,只是每天逼著桃桃抄書跳舞打拳唱歌。哦對了,她今天還帶桃桃去洗了澡。無心,為什么桃桃不用香料,皮膚也是香的?少女都很香嗎?”

無心把紙條摁在貓頭鷹的腦袋上,捏著小鉛筆頭寫回信:“你可以去聞一聞丁秘書?!?/p>

白琉璃一本正經(jīng)的答道:“我聞不到,我沒有和丁秘書睡過覺?!?/p>

無心寫著寫著停了筆,仰起頭思索片刻,低頭繼續(xù)寫:“白琉璃,我不能再留在這里了。你知道,我的傷好得太快,已經(jīng)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我打算帶桃桃走。剛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鋼廠里面鋪著鐵軌,有專用的車皮直通豬頭山礦區(qū)。如果火車還通,我們就扒火車走;如果火車不通,我們也可以沿著鐵軌走。你在縣里見過火車道嗎?沒有吧?我猜火車道的沿線一定是很荒涼,應(yīng)該沒有人煙?!?/p>

白琉璃低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瘦了:“你打算怎么逃?”

無心搖了搖頭:“你讓我想一想?!?/p>

白琉璃不知道無心能走哪條路。革委會的大門前總不斷人,后院的院墻前一陣子被炮彈轟出了一個豁子,是無心往日出入的后門,不過豁子外面也有衛(wèi)兵。讓白琉璃出手,白琉璃只能是花費時間與力量去咒死他們,可是衛(wèi)兵輪換著來,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詛咒哪一位才合適。如果放棄咒術(shù)使用板磚,衛(wèi)兵又不會像無心一樣由著他打。

白琉璃正在盤算如何鬧鬼嚇走衛(wèi)兵,不想無心腿間忽然繚繞起了淡淡的黑煙。他隨著無心一起望去,就見大貓頭鷹在煙霧中變了形狀,居然成了一個縮著肩膀的光屁股小男孩。兩只小手抱了拳頭,他蹙著兩道眉毛向無心拜了又拜,想要求饒。而無心和白琉璃張著嘴望著他,統(tǒng)一的全呆了。

最后,是白琉璃先開了口:“無心,你是偷偷的和妖精生孩子了嗎?”

無心抬起雙手捧住了小男孩的臉蛋:“白琉璃,別胡說八道。我能不能生,你還不知道?”

小男孩嗅著空氣中濃郁的陰氣,身體愜意之極,只是擔(dān)心被吃,精神上很受折磨。對著無心閃爍了一陣子淚光,他見無心無動于衷,便瞇著眼睛又是一笑,小嘴巴咧開了,里面露出一條尖尖的鳥舌頭。

無心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像我?”

小男孩六神無主閉了嘴。

無心又道:“看在你這么像我的份上,我就不吃你了。不過你要幫我個忙,否則我今夜不吃,明夜還是要吃的。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了,我也能讓人抓到你!”

小男孩望著他,不住的眨巴大眼睛。

無心扯過他一只耳朵,秘密的耳語了良久。末了抬起頭,他追問一句:“聽懂了嗎?”

小男孩“呼——”的叫了一聲。

無心在他頭頂拍了一下:“好了,現(xiàn)在馬上變回貓頭鷹?!?/p>

在淡淡的黑煙之中,小男孩恢復(fù)了真面目。無心把雙手插在貓頭鷹的大翅膀下取暖,又和白琉璃嘁嘁喳喳的商量了一番。末了白琉璃帶著回信出了窗戶,一路游回收發(fā)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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