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大決戰(zhàn)
在陳大光的徹夜調(diào)遣之下,紅總的隊伍無聲無息的大集合了。來自石家莊等地的援兵也不顯山不露水的暗暗抵達文縣周邊,最新式的武器全被藏在不見天日的隱蔽處,隊伍口令每小時變化一次,嚴防聯(lián)指的奸細刺探軍情。
死于機械學(xué)院側(cè)門的十六歲孩子被人收拾干凈了,身上還覆蓋了紅總的旗幟。他成了紅總的烈士,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當戰(zhàn)斗準備全部就緒之后,陳大光大張旗鼓的為他舉行了治喪游行。
游行以一輛嶄新的解放牌大卡車開路,卡車上的樂隊把一曲哀樂演奏的驚天動地。緊隨其后的便是靈車。靈車被黑紗和白花裝飾滿了,車頭懸掛著孩子的大幅遺像。孩子是個活潑孩子,在相片上笑得有牙沒眼,讓人沒法把他和靈車上被旗幟包皮裹著的小尸體聯(lián)想到一起。
靈車之后,跟著上萬人的送葬隊伍。前方哀樂凄涼,催人淚下;后方的口號聲則是震天撼地,催人尿下??偠灾?,一望無際的隊伍直奔文縣主要大街,殺氣騰騰的要讓聯(lián)指“血債血償”。
文縣如今已經(jīng)是聯(lián)指的地盤,只不過是因為要和談,才開了個口子放陳大光等人進城。如今紅總的人居然蹬鼻子上臉的鬧了游行,聯(lián)指自然不能坐視。道路兩旁的樓房,一色五十年代建造的蘇聯(lián)式建筑,如今窗戶全開了,鋼筋焊成的巨大彈弓立到窗前,接二連三的往外發(fā)射板磚。彈弓力度驚人,一磚打到身上,能拍出人的內(nèi)傷。游行隊伍立刻亂了形狀,而打頭的大卡車看到前方來了一隊聯(lián)指戰(zhàn)士要攔路,司機立刻一踩油門,“轟”的一聲直沖向前,當場碾死了兩個人。
在游行隊伍被板磚打得滿街竄之時,紅總的武裝隊伍趁亂出現(xiàn),而提前布置在附近樓頂?shù)闹貦C槍也亮了相,開始對著窗口進行掃射。在一鍋粥似的大街上,兩派的大決戰(zhàn)開始了。
城內(nèi)槍一響,城外也亂了套。陳大光切斷了全縣的電話線電纜,小丁貓暫時與城外戰(zhàn)場失去了聯(lián)系。但小丁貓也不是吃素的,電話線一斷,他立刻啟用了無線電臺,調(diào)兵到文縣外圍,想要關(guān)門打狗,在文縣內(nèi)部解決掉陳大光??上M管想得美,陳大光卻不肯束手待斃。紅總和附近城市的軍校有了聯(lián)系,軍校學(xué)生把坦克一路開上戰(zhàn)場了。
紅總在城外開了炮,聯(lián)指在城里也開了炮。一門加農(nóng)炮瞄準了陳大光所在的二層旅社,一天之內(nèi)發(fā)射三百發(fā)炮彈,把旅社轟得渣都不剩。
陳大光衛(wèi)兵眾多,行蹤不定,不怕炮轟。無心和蘇桃則是躲入一戶民居。民居里的居民早逃出文縣了,留下的空房子清鍋冷灶,窗戶被磚頭砌了一半,目的是防流彈——如今坐在家里卻被流彈打死,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
兩個人全都不敢上炕,因為一層磚頭也未必擋得住子彈,走獸似的靠在炕邊席地而坐,好在外面正是秋老虎肆虐之時,地面絲毫不冷。兩人相聚的好日子剛過了兩天,還沒過新鮮勁兒呢,就遭遇了新的大戰(zhàn)。如今別說吃雪糕了,棒子面窩頭都沒地方找去。
饑一頓飽一頓的熬到夜里,兩個人從炕沿露出眼睛,透過半截玻璃窗往外看。夜空之中閃爍著一道一道的火光,是子彈飛或者炮彈飛。爆炸聲晝夜不息,沒有人能安心入眠。
無心怕蘇桃害怕,把她摟到胸前捂著耳朵;蘇桃怕白琉璃害怕,但是找不到他的耳朵,只好把他整個兒抱進懷里。白琉璃暫時倒是沒有出去看武斗的打算,因為發(fā)現(xiàn)戀愛比武斗更有趣。他等著無心和蘇桃再說幾句“在一起”之類的話,可是兩個人都沒再提。
昏昏沉沉的混過一夜 ,到了天明時分,無心帶著蘇桃出去找食。商店全都關(guān)門了,好在他們所處的位置偏僻荒涼,走出不遠有條小河。無心跑去河邊抓了一串大肥蛤蟆。拎著蛤蟆回了住處,他關(guān)了院門,把蛤蟆宰了扒皮;蘇桃則是把廚房里的土灶點燃了,提前燒起了一鍋水。粉紅色的蛤蟆肉扔進鍋里,倒是煮出了油汪汪的一鍋湯。兩人都餓極了,守著大鍋連吃帶喝。蘇桃起初還有點兒猶豫,無心安慰她道:“放心吃吧,又不是癩蛤蟆。再說癩蛤蟆扒了皮,也是一樣的能吃。”
蛤蟆肉剛吃了一半,不遠處轟然一聲巨響,正是胡 同外面落了炮彈。黑色硝煙鋪天蓋地的遮住了遠方朝霞。無心一把抓起書包皮,一把扯住蘇桃,出了門就往胡 同尾巴跑。他先跑,其余各家的居民回過味了,慌里慌張的也跟著跑。
全縣已經(jīng)沒有安全的藏身之處,僅有的防空洞也被武裝隊伍占據(jù)了。整條胡 同的人心有靈犀,一起奔到了河畔野地。其中有嚎啕的有癡呆的,還有一個嚇得發(fā)了瘋,哭哭笑笑聲震云霄。
無心和蘇桃裝著半肚子蛤蟆肉,半飽不餓的坐在河邊耗時光。最后無心小聲說道:“我們還是去找陳大光吧。陳大光雖然目標大,但是守衛(wèi)也嚴,肯定比我們更安全?!?/p>
蘇桃一點兒主意都沒有,跟著無心站起身溜過人群,兩個人像是屬黃花魚的,貼著墻根悄悄逃了。
無心費了不少的勁,終于在一處廢棄的火車隧道里找到了陳大光。陳大光一天一夜 沒合眼了,然而精神煥發(fā),根本沒空搭理無心。無心向人要了兩個面包皮,和蘇桃分而食之,然后很識相的抱著膝蓋坐在角落里,不出聲也不添亂,一坐又是一整天。
到了夜里,兩人朦朦朧朧的要睡,耳邊聽得有人說道:“報告司令,第一批隊伍開始進攻縣招待所了!”
陳大光聲若洪鐘的答道:“好!”
無心似睡非睡,心想紅總竟然已經(jīng)打到了聯(lián)指總部,難道小丁貓要完蛋了?
未等他想出眉目,頭頂忽然起了一聲怒吼。他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睛就見隧道之中一片忙亂。連忙把蘇桃也推醒了,他起身問道:“陳主任,怎么了?”
陳大光往腰間掛了幾枚手雷:“撤退!”
在衛(wèi)兵的護送下,無心背起睡眼惺忪的蘇桃,跟著陳大光往隧道外的荒野地里跑,一群人跑成了草上飛,兩只腳恨不能不落地。一鼓作氣跑到安全地帶了,陳大光喘著粗氣趴伏在草窠子里,通信員則是擺起電臺迅速發(fā)報。無心蹲在陳大光身邊,就聽他氣喘吁吁的自言自語:“媽的,想堵老子?門兒都沒有!”
隧道方向很快起了槍響,陳大光紋絲不動,直到通信員向他通報了最新戰(zhàn)況。帶著剛被蚊子咬出的一身大包皮起了立,陳大光一馬當先的返回隧道。企圖進入隧道偷襲陳大光的聯(lián)指戰(zhàn)士已被紅總的援兵盡數(shù)擊斃。隧道通體成了黑色,燙如火炭,是被聯(lián)指用火焰噴射器燒灼過了。
隧道是住不得了,無心隨著陳大光換了地方。心驚膽戰(zhàn)的熬過一夜 ,翌日依舊是戰(zhàn)火連天。聯(lián)指顯然是真落了下風(fēng),因為紅總的隊伍里應(yīng)外合,已經(jīng)占據(jù)了大半文縣。
陳大光有一點“狡兔三窟”的意思,每隔幾個小時便要換一次陣地。無心跑不動了,帶著蘇桃在一處斷壁殘垣后休息。斷壁殘垣就在縣招待所的后方,招待所里還有人在抵抗,但是據(jù)說小丁貓等人已經(jīng)早撤了。
到了下午,無心餓得發(fā)昏,蘇桃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更是耐不住饑。無心急了,又聽招待所一帶已經(jīng)槍聲疏落,便打算帶著蘇桃過去碰碰運氣。如果招待所已被紅總攻克,自己也能進去找點吃喝。
他很謹慎,帶著蘇桃在瓦礫堆上匍匐前進。一點一點的挪到了招待所一側(cè),無心和蘇桃從坍塌了的圍墻中,意外的看到了丁小甜。
院內(nèi)亂七八糟的壘著沙袋,丁小甜就趴在一堆沙袋后面,正在遙遙的對著院子另一側(cè)的戰(zhàn)友喊話。院子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了,丁小甜的身邊躺著兩具尸首,都是中彈而亡的青年。而丁小甜喊完話后一回頭,忽然看到了煙熏火燎的蘇桃,登時愣了一下。
蘇桃也是一怔,但隨即小聲開了口:“你還打???你快跑吧!”
丁小甜本來就丑,如今涂了滿臉煙塵,更丑了。抱著沖鋒槍又狠狠的看了蘇桃一眼,她開了口,嗓子啞得像個男人:“別往前走,前頭還有我們的人。”
蘇桃知道她心腸不壞,甚至是個好人。忽然想起她對自己的好處,蘇桃?guī)缀踔绷耍骸靶《∝埗甲吡?,你還留?你傻呀?”
丁小甜仿佛已經(jīng)不屑于解釋,對著蘇桃笑了一下,她的神情堪稱平靜:“殺了我一個,還有后來人?!?/p>
蘇桃真急了,可是又知道自己說不動她,情急之下只會重復(fù):“你傻呀?你跟著小丁貓他們跑??!他們都走了,你還不走——你傻呀?”
丁小甜不看無心,只看蘇桃。蘇桃急得語無倫次,倒是讓她又笑了。笑過之后她從腰間抽出了彈夾,一邊上子彈一邊收斂笑容說道:“我們的想法不一樣。紅總很快還會發(fā)動進攻,你快滾吧,不要給我添亂?!?/p>
蘇桃哭唧唧的還要勸,可丁小甜忽然變了臉,扭頭對她吼道:“滾!不要蠢頭蠢腦的煩人!”
無心把蘇桃強行的往后拽。等到距離丁小甜足夠遠了,無心對蘇桃說道:“別費勁了,她不能聽你的?!?/p>
蘇桃想不通,對著無心嘀嘀咕咕:“小丁貓都跑了……”
無心忍饑挨餓的答道:“我看全文縣的聰明人,只有陳大光一個。除了陳大光,其他的人全都多多少少的在發(fā)傻。”
蘇桃想了一想:“小丁貓也傻嗎?”
無心向她揚眉一笑:“你往后看吧!”
兩人不敢再動,在瓦礫堆里趴了小半天,直到傍晚時分,才像兩條野狗似的起了身,癟著肚子往前溜達。
招待所已經(jīng)徹底被紅總攻克了,正有紅總的戰(zhàn)士進了一樓餐廳找吃找喝。有吃飽喝足了的站在院內(nèi),仰著腦袋向樓頂張望。無心和蘇桃試試探探的進了大院,有樣學(xué)樣的也抬了頭,只見樓頂固定著一桿殘破的聯(lián)指旗幟,而下方跪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摟著旗桿,正是丁小甜。
蘇桃驚叫一聲,隨即抬手捂了嘴,不敢說自己認識聯(lián)指分子。而無心問了旁邊的觀眾:“樓頂上怎么還有人?”
對方看了他一眼,認出他是陳司令身邊的人,便大喇喇的答道:“死啦!死不悔改,有意思吧?人都往外逃,她往樓上沖,就為了保護她們那桿破旗?!痹捯袈湎?,他舉槍向上一扣扳機。丁小甜的尸體隨著子彈的力道一跳,然而雙臂死死的環(huán)住旗桿,硬是不倒。
蘇桃垂下了頭,由著無心把自己領(lǐng)入樓內(nèi)。一根剝好的香腸送到她的手里,她略略清醒了,抬眼看無心也在吃香腸,才跟著張嘴啃了一小口。
到了入夜時分,持續(xù)了兩日兩夜的大武斗終于結(jié)束了。
小丁貓和杜敢闖逃了個無影無蹤,被俘虜?shù)穆?lián)指成員排成長隊,被反綁雙手關(guān)進了機械學(xué)院。大操場四周的探照燈徹夜雪亮,無心和蘇桃跑去看了一次熱鬧,在無數(shù)黑沉沉的人影中,他看到了陳部長、李萌萌、還有武衛(wèi)國。
陳部長的頭臉被鮮血糊住了,歪著靠在李萌萌身上。幾個月不見,李萌萌忽然長大了,看著比蘇桃還成熟一點。她的臉上也纏著骯臟的繃帶,繃帶遮住了一只眼睛。武衛(wèi)國橫躺在人群中,兩條腿被齊膝炸斷,不知是死是活。無心不出聲,輕輕走,走了一圈之后沒有看到顧基,不知道顧基是死了,還是逃了。
帶著蘇桃進了一間空教室,他們在地面上躺了。蘇桃枕著他的手臂,輕聲問道:“是不是打完了?”
無心嘆了口氣:“應(yīng)該是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