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怪嬰
史高飛從前臺桌子的抽屜里翻出一塊香皂,一心一意的要帶無心去洗手。然而無心一閃身溜出辦公室,順著地面的黑跡直接沖向了走廊盡頭的公共衛(wèi)生間。大白天的,走廊兩端的大窗戶透入日光,把整條走廊照了個通透明亮。地面黑跡越來越淡,最后斷斷續(xù)續(xù)的無法辨認(rèn)。無心四腳著地的跪伏了,探頭去嗅黑跡的氣味。氣味腥臭微咸,停留在空氣中長久不散,把無心引到了衛(wèi)生間里。
衛(wèi)生間分成男女兩部,房門相對而開,因為寫字樓內(nèi)的保潔人員工作不力,所以門口的空氣永遠(yuǎn)是淡臭微臊。無心的追蹤受了干擾,站在兩扇門間躊躇了一下,他先走入了男洗手間。
雖然已經(jīng)是深秋時節(jié)了,可衛(wèi)生間還開著窗戶。無心手里還攥著怪嬰的小腳,此刻低頭看了看它,他發(fā)現(xiàn)小腳正在變色,從青白變?yōu)樽虾?。皺巴巴的皮膚卻是飽滿透亮了,用手指輕輕摁一下,觸感是一種浮腫式的柔軟。漆黑的液體隨著他的擠壓從創(chuàng)口涌出,順著他的指縫流成滴滴答答。
小腳的腫脹越來越明顯了,五個小小的趾頭分了開,圓圓的腳背也高高隆起。無心一眼不眨的盯著它,只見腳背皮膚的顏色深淺不一,深深淺淺的竟是渲染出了一張人臉。人臉有著巨大的額頭和模糊擁擠的五官,正是怪嬰的模樣。
衛(wèi)生間的窗戶不朝陽,永遠(yuǎn)帶著點(diǎn)陰風(fēng)慘慘的意思。無心咬破指尖,將一滴血滴上了腳背的人臉。血滴落處,立時蝕出了細(xì)細(xì)的孔洞。鮮血滲入孔洞,將孔洞蝕得越發(fā)深了,而孔洞周圍的皮膚一收一縮,隱約的人面隨之扭曲變形。忽然向后一回頭,無心沒有看到什么,只捕捉到了一股陰冷的風(fēng)。
無心不再找了,罐子里的小東西邪得很,應(yīng)該不是他想找就能找得到的。握著小腳回了辦公室,他對著白大千和史高飛低聲說道:“我說我處理不了罐子里的東西,你不信。現(xiàn)在好了,它跑了。”
白大千一手扶著桌子,臉上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了,說起話來也啞了嗓子:“無心,我向你道歉。早知道是這么個后果,我死也不會打罐子的主意。我是一時財迷心竅了……不知道是怎么搞的,自從把罐子帶回來后,我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不安定,總?cè)滩蛔∫孕∪酥亩饶銈兊木又?,其實憑著我們同生共死過的交 情,我真是不該……”
他知道自己是闖大禍了,把一席話說得哆哆嗦嗦,幾次三番的要咬舌頭,直到無心對他搖了搖頭,他才暫時住了口。眼巴巴的望著無心,他揣著一肚子驚恐的疑問,簡直不知要從何問起。
無心不許白大千和史高飛碰觸地面的罐子碎片和黑色污漬。自己下樓找了個僻靜地方,他用一塊石頭把小腳砸成黏膩的一攤黑糨子,然后劃了一根火柴扔向它?;鹈缌⒖淘谑蜕厦嫔烁?,在陽光下燃燒成了一團(tuán) 黃中透綠的光焰。片刻之后,火苗熄滅,地面無灰無燼,只留下了小小一塊黑斑。
上樓回了辦公室,無心撕了一本舊雜志,把地面擦了個干干凈凈,又把罐子碎片也全部運(yùn)出寫字樓,在太陽下用火將它燒了一遍。
最后用香皂徹徹底底的洗凈了手,他關(guān)了玻璃大門,繞到屏風(fēng)后去見白大千和史高飛。史高飛天真無邪,正坐在白大千的沙發(fā)椅上玩電腦游戲。而白大千自知理虧,不敢和無心之父抗衡,乖乖的站在了辦公桌旁。
三人會了面,白大千和無心全沒了精氣神。白大千試試探探的問道:“那玩意……不會是藏起來了吧?”
無心靠著窗臺半站半坐,垂著頭答道:“不藏起來才叫怪了。”
白大千又問:“那它如果再出來的話……會不會害人呢?”
無心抬頭望向了他:“你看它的德行,會不害人嗎?”
白大千腿肚子抽筋,站不住了,全憑一雙手撐著桌沿借力:“無心,你說它到底會是個什么東西?屬于妖魔鬼怪中的哪一種?”
無心對他一笑:“我不知道。我說過我不知道。你不信,非要把罐子打開看個究竟?,F(xiàn)在罐子開了,罐子里的東西也逃了。你現(xiàn)在急了?可惜,我還是不知道?!?/p>
白大千聽無心陰陽怪氣不是個好態(tài)度,越發(fā)惶恐:“別啊,你得知道,你要是不知道的話,世上就沒人知道了。史老弟,你別玩了,你快哄哄你兒子,你兒子鬧脾氣了?!?/p>
史高飛正在對著電腦屏幕入迷,忽然聽到無心“鬧脾氣了”,當(dāng)即起身揪住了白大千的衣領(lǐng):“媽的你又惹我兒子生氣了?”
白大千一愣,隨即嚇得四肢癱軟下垂,一雙眼睛淚汪汪的:“我已經(jīng)年過半百了,你還要對我動粗?”
史高飛不為所動,還是捶了他一拳。
當(dāng)天晚上,白大千帶著佳琪進(jìn)了城,把女兒又安頓進(jìn)了金光寺。夜里回到寫字樓內(nèi),他爬樓梯要往四樓走。然而剛剛走到三樓,身后便響起了咚咚咚的一串腳步聲。回頭向下一望,他看到了一名西裝革履的小伙子。小伙子拎著一份盒飯往樓上跑,經(jīng)過白大千時點(diǎn)頭一笑:“白大師剛回來?”
白大千認(rèn)出他是對門公司里的職員,便也和和氣氣的做了回應(yīng):“今晚加班?”
小伙子匆匆答了一聲,邁開大步繼續(xù)往樓上跑。公司是一間幾百平米的大寫字間,此刻一眼望過去,正是黑茫茫的一片,只有幾名留下加班的同事頭頂還亮著燈。放下盒飯扯了一條衛(wèi)生紙,他在大嚼之前,轉(zhuǎn)身先奔了衛(wèi)生間。
在小伙子進(jìn)入衛(wèi)生間時,白大千也回了家。佳琪幼年曾經(jīng)遇過一場慘烈車禍,雖然大難不死,然而被大卡車撞得智商與煩惱齊飛,從此永遠(yuǎn)笑嘻嘻的長不大。白大千知道憑著女兒的頭腦,見了鬼都不懂得跑,只有把她遠(yuǎn)遠(yuǎn)的送去寺里避難才最保險。
“今晚我住佳琪的房間。”他訕訕的對無心說話:“現(xiàn)在讓我一個人睡辦公室,我還怪害怕的?!?/p>
無心正在吃一條烤魷魚,嘴唇淋淋漓漓的蹭著鮮紅的辣椒醬,臉卻是雪白,看著和鬼也差不多。大眼珠子橫了白大千一眼,無心的腦筋轉(zhuǎn)了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自己和史高飛其實還真離不得這個小心眼的老混混。呲牙咬下一口魷魚須,他的臉上露了晴天:“你吃飯了嗎?姐晚上煮了一條胖頭魚,肉被爸吃光了,留下一碗湯可以泡飯。”
白大千長吁短嘆的去了廚房,吃了剩魚湯和大米飯。雖然今天闖了大禍,但他半生失敗,已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所以倒還沒有影響胃口?;氐郊宴鞯姆块g關(guān)了門,他先把女兒的凌亂物件收拾整齊了,然后心事重重的上了床 。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睜著眼睛,他直到半夜也不能入眠。門外隱隱有了響動,他側(cè)耳一聽,懷疑是有人正在房內(nèi)走動。
客廳里只有幾個小板凳,不怕賊人光顧。白大千走獸似的翻下床 墊爬到門口,想要偷偷的向外窺視。房門還是開發(fā)商留下的偽劣品,門板尺寸不合門框,關(guān)嚴(yán)之后下方正有一道縫隙。白大千撅著屁股伸著脖子,用一只眼睛向外看。然而外界迎接他的,卻是一只腥紅的眼睛。
白大千張了嘴,身體僵硬成了一座四腳獸似的木雕泥塑,喉嚨口憋著一聲驚吼。而腥紅的眼珠子仿佛對著他轉(zhuǎn)了一下,隨即光點(diǎn)似的迅速熄滅消失。
白大千慢慢的抱著肩膀坐起了身,“嗷”的一聲開始狼嚎,把全屋子的人都震起來了。
聽說怪嬰來過客廳之后,無心立刻跑去了衛(wèi)生間和廚房。衛(wèi)生間和廚房未經(jīng)裝修,通往外界的孔道有好幾處。用史高飛的舊衣服死死堵住孔道,他又讓白大千拿了幾張五行八卦福,用大米粥當(dāng)漿糊,將其盡數(shù)糊在了孔道表面。白大千愁眉苦臉的說道:“無心,不行的,那都是騙人的東西,我自己買的我還不知道嗎?”
無心沒理他,自顧自的依舊是貼。史丹鳳抓了史高飛問道:“怎么?你又刨出怪物來了?”
史高飛伸手一指白大千:“不是我,是他。”
史丹鳳抬頭看了無心一眼,隨即問道:“又刨出來個什么?”
史高飛眉飛色舞的答道:“哎喲,這回不是埋在土里的,是壇子里泡的,一個小嬰兒,身體這么小,腦袋那么大,丑死了。和我的寶寶相比,簡直就是一坨屎?!?/p>
無心忙碌一場,然而除了堵塞怪嬰可以出入的通道之外,也再沒有別的辦法斬草除根。他想趁夜出去轉(zhuǎn)一轉(zhuǎn),尋找怪嬰的行蹤,史高飛卻又堅決不允。
如此過了一夜 ,翌日清晨眾人起床 ,各自洗漱。無心跑下樓去買燒餅和豆腐腦,然而剛剛下到三樓便看到了警察的影子。
他不知道自己應(yīng)不應(yīng)該躲避警察。猶猶豫豫的走到一樓,他發(fā)現(xiàn)寫字樓的一樓大門也被警察封鎖了。在寒風(fēng)中買齊了三人份的早餐,他開口去問買燒餅的小販:“樓里出什么事了?怎么來了那么多警察?”
小販一臉看好戲的神情,很向往的望著樓門:“聽說是夜里出人命了,死了一個?!?/p>
無心拎著燒餅往家里走,結(jié)果在樓下被史丹鳳攔了住。史丹鳳一手拽著史高飛,急急的告訴無心:“你別上去,警察把白大千叫去問話了?!?/p>
中午時分,整座寫字樓恢復(fù)了平靜,白大千接受了一番問詢,問過之后也就罷了。神情不定的坐在辦公室里,他壓低聲音對無心和史高飛說道:“你們聽說了嗎?死的人是對面公司里的職員。我昨晚上回家時還和他打過招呼?!?/p>
史高飛和無心一起點(diǎn)頭——他們不但聽過,而且已然聽過了好幾個版本。但是各個版本萬變不離其宗,總而言之,死者死在了衛(wèi)生間里,不但被人咬破動脈吸了血,而且半邊面孔也被啃了個稀爛。如今流言四起,兇手的身份橫跨妖魔鬼怪四屆,已經(jīng)嚇得女職員們白天不敢上廁所了。
白大千的心理壓力大了,喃喃的自語:“會不會是那個……那個東西在作怪?”
無心一側(cè)身坐上了寫字臺:“我更想知道是誰把它埋進(jìn)土里的?!?/p>
白大千抬頭面對了他:“有道理。罐子不會自己鉆進(jìn)土里,好比度假村里的骨頭也不會自己長出花紋。骨頭里的鬼很可怕,罐子里的嬰兒更可怕,在最開始的時候,是什么人膽子這么大,敢和這些東西打交 道呢?”
無心沉默片刻,忽然跳下了地,轉(zhuǎn)身對著白大千說道:“這地方原來是墳地,埋罐子的人,我們一定是找不到了。不過我們應(yīng)該能找到埋骨頭的人。有這種邪本事的人不會多,我們?nèi)绻艽蚵牭狡渲械囊晃唬d許就可以順藤摸瓜的再找到新線索了。”
白大千深以為然的點(diǎn)了頭。放出的怪嬰鬧出了人命,雖然死的不是他,但他一顆心撲騰撲騰亂跳,頗有一點(diǎn)不肯承認(rèn)的負(fù)罪感。抄起電話聯(lián)系了黃經(jīng)理,他匆匆出門,直奔度假村去了。
白大千一走,史高飛就又占據(jù)了他的位置,不但打開電腦看動畫片,還讓無心坐到自己腿上一起看。歡天喜地的看完一集,他高聲大嗓的喊道:“姐,我想喝冰鎮(zhèn)可樂?!?/p>
史丹鳳坐在一扇屏風(fēng)外,并沒有伺候他的意愿:“自己買去!”
無心起了身,顛顛的下樓穿過一條街,去寫字樓對面的一家小超市里買零食。片刻之后回來了,他不但給史高飛買了可樂,還給史丹鳳帶了一本雜志。史丹鳳很意外的被他“伺候”了,感覺十分不習(xí)慣。抬眼將無心審視了一通,她心中暗想:“該給他添置冬衣了,又要花一大筆錢。”
無心繞過屏風(fēng),回到了史高飛身邊。史高飛抓起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像真正的父親在欣賞自己的小兒子??磯蛄酥?,他張嘴去咬無心的手,嘴張得太大了,一口咬了無心半只手。
無心隨他研究自己,魂游天外的思索著如何對付怪嬰。而史丹鳳側(cè)身透過屏風(fēng)縫隙,很好奇的也在觀察無心——不知怎的,她特別喜歡看無心,喜歡看他像個人似的行動坐臥。憑著直覺,她認(rèn)定他是個有情的活物,對史高飛有情,對自己,顯然也有情。她也想像史高飛一樣去摸摸無心,可無心畢竟是個男人樣子,自己貿(mào)然的動手動腳也不好,所以,算了吧。
白大千傍晚打了電話回來,說是自己受了黃經(jīng)理的盛情款待,今晚要在度假村過夜了。無心放下電話,立刻讓史丹鳳下了班。三人上樓草草吃了飯,無心以著去買烤魷魚的借口,獨(dú)自溜出了家門。
現(xiàn)在寫字樓里沒有職員敢再加班了。貼著墻壁站在黑暗的三樓走廊里,無心閉了眼睛,決定守株待兔。
窗外的夜色漸漸濃重了,半空中忽然響起了一聲嬰兒的啼哭。無心覓著聲音緩緩移動,最后走到了走廊盡頭,他停了腳步,只見盡頭的大窗臺上,赫然躺著那只小小的怪嬰。
怪嬰像所有嬰兒一樣張牙舞爪,只是一條短腿少了腳丫,是根光禿禿的小棒槌,棒槌頂端還帶著絲絲縷縷的筋肉骨茬。殘肢向上一直伸到臉上,怪嬰張開嘴巴吮住創(chuàng)口,隨即面無表情的扭了頭,青白的小臉上鼓凸著兩只腥紅的眼珠。
嬌嫩的啼哭聲音又響起來了,怪嬰松開了自己的殘肢,露出了口中上下兩對尖銳的獠牙。無心看了它的牙齒,心中立刻全明白了。
“昨夜是你吸了人血?”無心輕聲問道:“是誰把你埋到地下的?”
一步一步逼向怪嬰,他的語氣十分柔和:“別怕我,我不會再埋你。只要你乖乖的,我會找處深山老林把你放掉。”
怪嬰的臉上沒有表情,然而啼哭聲音依然低低的回響在走廊里。在無心將要動手的一剎那,怪嬰忽然凌空向上一竄,瞬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無心捕了個空,同時知道怪嬰起了戒心,自己一時半刻是不可能再見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