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個彈弓,打你們家玻璃。
卻說癡心男令狐沖在華山絕頂面壁,初戀女友岳靈珊卻和福建土人林平之打得火熱。當時他們的距離只有一個山頭,在一年之內卻勞燕分飛,這個故事生動形象的告訴我們異地戀的不靠譜之處。令狐沖下山敗退嵩山派一干高手后,內心酸楚儼然一位剛失戀的純潔青年“我是個沒爹沒娘、無親無戚的孤兒,怎能和他分局遍天下的福威鏢局相比,林師弟去洛陽叩見外公、外婆,我跟了去卻又算甚么?”
當然,為了洗脫身上的嫌疑,他還是去了洛陽王家。前男友和新戀人同行,總歸有心理疙瘩,“只見她上身穿一件翠綢緞子薄棉襖,下面是淺綠緞裙,臉上薄施脂粉,一頭青絲梳得油光烏亮,鬢邊插著一朵珠花,令狐沖記得往日只過年之時,她才如此刻意打扮,心中一酸”。不管如何,他終究會明白一個顛撲不破的道理,談戀愛需要成本,尤其在古代,當戀愛等于婚姻時,造個像樣的房子買輛馬車再供自己的孩子去私塾,這恐怕也是筆不小的花費?!爸皇茄垡娡跫胰绱撕郎荩约阂粋€窮小子和之相比,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林平之一到外公家,便即換上蜀錦長袍,他本來相貌十分俊美,這一穿戴,越發(fā)顯得富貴優(yōu)雅,豐神如玉。令狐沖一見之下,更不由得自慚形穢,尋思:“莫說小師妹在山上時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終對我如昔,跟了我這窮光蛋又有甚么出息?”
林平之的家世背景在武林人士里算是個例,他本是鏢局的紈绔子弟,而大部分投入江湖的人,要么,是無爹、無娘無所牽掛比如令狐沖,要么是一些販夫走卒,鋌而走險之人。華山派是個清水衙門,岳不群也不會走那些收保護費的路子,投靠官府做個公務員,雖然有穩(wěn)定的工資和福利,但將為江湖所笑,這條路也是走不通的,華山派的主要收入,來自各個鏢局和附近人家的定期贈予,另外則可能是大量不動產的收入,偶爾有個徒弟來拜師,我想也會交 納一些學費。嵩山派是五岳劍派里第一大派,人數(shù)比華山多的多,光靠那些收入恐怕不夠,練武之人,也不會花很多時間在山上養(yǎng)豬養(yǎng)雞搞點副業(yè),所以他們會偶爾去化個緣,俗稱劫富濟貧。如果有江湖福布斯排行的話,那江湖里最富的門派應該是不起眼的海砂幫,這個幫派武功不怎么樣,卻壟斷著一個利潤巨大的行業(yè),私鹽。不知道令狐沖在失戀之際,是不是有點后悔,一個堂堂華山大弟子混得如此落魄,為何當初不投了海砂幫,至少也是個中產。
芝加哥經濟學派創(chuàng)始人弗蘭克奈特,在談到如何可以致富時說,一個人是窮人還是富人,將主要取決于出身、運氣以及努力。郭靖的成功,大部分取決于他的努力,他遇上黃蓉的運氣,以及他父親的光榮傳統(tǒng);令狐沖的成功,可以歸結到運氣上,人長得帥,碰到了高人風清揚、以及泡了一個豪門小姐;而韋小寶的成功,則是混混的勝利,他出生低賤,卻善于利用各種資源,他是人際關系高手,誰都可以將他當朋友,他沒有武功,卻泡了8個如花似玉的老婆。
在后半本《笑傲江湖》里,令狐沖基本上沒缺過錢,反倒是不斷有人送他東西。唯一一次碰到錢的問題,是他帶領恒山一群尼姑去解救定閑、定逸兩位師太。他先是從一群官兵那兒搶了馬來,一路上走一段路,賣幾批馬,用作食宿支出,走到半路發(fā)現(xiàn),馬剩的不多,路途依舊遙遠,這時他使用了江湖人士必備的搞錢招術,劫富濟貧。這次倒霉的是一個白姓商人。書中是這么描述的:令狐沖低聲道:“你到街上打聽打聽,這鎮(zhèn)上最有錢的財主是誰,最壞的壞人是誰?!编嵼帱c點頭,拉了秦絹同去,過了小半個時辰,回來說道:“本鎮(zhèn)只有一個大財主,姓白,外號叫做白剝皮,又開當鋪,又開米行。這人外號叫做白剝皮,想來為人也好不了。”令狐沖笑道:“今兒晚上,咱們去跟他化緣?!编嵼嗟溃骸斑@種人最是小氣,只怕化不到甚么錢米?!绷詈鼪_微笑不語。
針對這次頗有效率的劫富濟貧行動,有兩個問題值得考慮,富人必然等于惡人么?如果是,那么你,一位武功高于常人的少俠便可以“劫富濟貧”么?
幾乎所有武俠故事里,綠林好漢都是嫉惡如仇的,那么被劫的人必然是壞人。且看令狐沖這一句“你到街上打聽打聽,這鎮(zhèn)上最有錢的財主是誰,最壞的壞人是誰?!痹谶壿嬌?,他自然而然的把財主等同于壞人,這樣的推斷,讓英雄的劫富濟貧批上了神圣的道德外衣,他隨便分配財物,并且沒有任何良心上的譴責。只是很顯然,富人并不等于惡人。白剝皮之所以為鎮(zhèn)上首富,這可能來自于他父親爺爺?shù)呐Ψe累,至他一代,這樣的優(yōu)勢開始顯現(xiàn),也可能來自于他精明的商業(yè)手段,他做當鋪又做米行,這在古代,算得上是金融和實業(yè)兼顧,如何能不賺錢呢,當然,他也可能有各種生活上的癖好,比如,有七房姨太,一天換一個,再比如,他可能抽大煙,但這些,無論如何都不會對他人有壞的影響,至多,會讓人嫉妒罷了。鄭萼這個小尼姑,在村里轉了一圈便認定他是惡人,這在程序上太過荒謬。
這次劫富濟貧的結果,令狐沖和一群尼姑化來2000兩銀子,其中的一半占為己用,另一半,據(jù)說是“給了鎮(zhèn)里的窮人”。假如白剝皮真是一位十足的惡人,比如他討老婆不給老丈人錢,強搶民女,鎮(zhèn)里的百姓為何不去縣太老爺那兒告他一把,什么時候輪得到一個陌生的過路人來為民請命?為民請命、替天行道這類口號常常是危險的,因為他暗含了自己就是最高的道、最高的法律執(zhí)行者的假設,這點,從令狐沖分配2000兩銀子便可見一斑。如果縣太老爺和白剝皮沆瀣一氣的話,那么令狐沖的行為將會給鎮(zhèn)里的百姓帶來更多的痛苦,因為官方會在事情過去后,開始秋后算賬,失去的要加倍奪回來,除非,令狐沖將來時不時的來一下鎮(zhèn)里,充當一位公平中立的司法者的角色。
至于另外一個問題,富人有沒有義務轉移一部分財富給窮人,有一位美國政治哲學家約翰羅爾斯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在《正義論》里他是這么說的,在人類社會里,似乎誰都在談論正義問題,但大部分人都是屁十股決定腦袋,一個貌美如花的女子,不會體會到一個相貌普通的女人在事業(yè)與社會中的遭遇,同樣,一個出生于官宦家庭的人,也不明白偏遠農村孩子的生活之苦。他認為,如果我們所有人,在投胎之前聚在一起,假如我們不知道自己會被投入哪個人家,無論富裕貧窮,抑或教育高低,那么此時我們才能為社會決定一套公正的規(guī)則。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人們沒法設計有利于自己特殊情況的規(guī)則,人們會傾向關注社會中最底層的人,因為保不準,自己就會投胎去一個貧農家庭。
江湖英雄也有氣短的時候,但做個彈弓,打你們家玻璃,順便劫個財,卻不應該成為江湖英雄的行動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