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韋小寶和雙兒在總督府的臥房中就寢，爐火生得甚旺，狐被貂褥，一室皆春。
這是他的舊游之地，掀開床 邊大木箱的蓋子一看，箱中放的卻是軍服和槍械。雙兒微笑道：“相公盼望箱子里又鉆出個羅剎公主來，是不是？”韋小寶笑道：“你是中國公主，比羅剎公主好得多?！彪p兒笑道：“可惜你的中國公主在北京，不在這里。”韋小寶道：“好雙兒，咱們今日算不算‘大功告成’？”雙兒嫣然一笑，雙頰暈紅。她雖和韋小寶做夫妻已久，聽得丈夫調(diào)笑，卻仍有羞澀之意。
韋小寶摟住了她腰，兩人并坐床 沿。韋小寶道：“你拼湊地圖，花了不少心血，咱們終于拿到了鹿鼎山，皇上封我為鹿鼎公，這座城池，多半是讓我管了。這山底下藏得有無數(shù)金珠寶貝，咱們慢慢掘了出來，我韋小寶可得改名，叫做‘韋多寶’。”雙兒道：“相公已有了許多金子銀子，幾輩子也使不完啦，珠寶再多，也是無用。我瞧還是做韋小寶的好?！表f小寶在她臉上輕輕一吻，說道：“對，對！這些日來，我一直拿不定主意，要是掘?qū)毩T，只怕挖斷了滿洲龍脈，害死了皇帝?；噬舷騺泶也诲e，害死了他，未免對不住他。不掘?qū)毩T，又覺得可惜。這么著，咱們暫且不掘這寶藏，等到皇上御駕升天，咱們又窮得要餓飯了，那時候再掘不遲?！眲傉f到這里，忽聽得木箱中輕輕喀的一響。兩人使個眼色，注視木箱，過了好一會，卻更無動靜。韋小寶雙掌輕輕拍了三下，雙兒過去開了房門，守在門外的四名親兵躬身聽令。韋小寶指著木箱，低聲道：“里面有人！”四名親兵吃了一驚，搶到箱邊，揭開箱蓋，卻見箱中盛滿了衣物。韋小寶打個手勢，親兵搬開衣物，揭開箱底，露出一個大洞，便在此時，砰的一聲巨響，洞中放了一槍出來。一名親兵“啊”的一聲，肩頭中彈，向后便倒。雙兒忙將韋小寶一拉，扯到了自己身后。韋小寶指指炭爐，作個傾倒的手勢。一名親兵過去端起炭爐，便往洞中倒了下去。只聽得洞中有人以羅剎話大叫：“別倒火，投降！”跟著咳嗽不止。韋小寶以羅剎話叫道：“先把火槍拋上來，再爬出來?！倍粗袙伋鲆粭U短銃，跟著一名羅剎兵探頭出來。一名親兵抓住他頭發(fā)一拉，另一名親兵伸刀架在他頸中，那兵胡 子著了火，兀自未熄，只痛得哇哇大叫，狼狽異常的爬了出來。韋小寶道：“下面還有人沒有？”洞內(nèi)有人叫道：“還有一個！投降！投降！”韋小寶喝道：“拋槍上來！”洞口白光一閃，拋上來一柄馬刀，跟著一團(tuán) 火燒了出來，原來這名羅剎兵燒著了頭發(fā)。在門外守衛(wèi)的親兵聽得大帥房中有警，又奔進(jìn)數(shù)人。七八名親兵揪住了兩名羅剎兵，撲滅了兩人頭發(fā)胡 子上的火焰，反綁了縛住。
韋小寶突然指著一名羅剎兵叫道：“咦，你是王八死雞?！蹦潜樎断采?，道：“是，是，中國小孩大人，我是華伯斯基?！绷硪幻_剎兵也叫了起來：“中國小孩大人，我……我是齊洛諾夫。”韋小寶向他凝視半晌，見他胡 子燒得七零八落，臉上也熨得又紅又腫，但終于認(rèn)了出來，笑道：“對啦！你是豬玀懦夫！”齊洛諾夫大喜，叫道：“對，對！中國小孩大人，我是你的老朋友?！比A伯斯基和齊洛諾夫都是蘇菲亞公主的衛(wèi)士。當(dāng)年在雅克薩城和韋小寶同去莫斯科。兩人在獵宮隨同火槍手造反，著實立了些功勞。蘇菲亞公主掌執(zhí)國政后，酬庸從龍之士，將身邊衛(wèi)士都升了隊長。其中四人東來想立功劫掠。當(dāng)兵敗城破之時，一人戰(zhàn)死，一人凍死。余下這兩人悄悄躲入地道，想出城逃走，哪知城外地道出口早已堵死，兩人進(jìn)退不得，終于形跡敗露。當(dāng)年韋小寶分別叫他們?yōu)椤巴醢怂离u”和“豬玀懦夫”。兩人哪知其意，只道中國小孩發(fā)音不正，便即答應(yīng)。聽公主叫他為“中國小孩”，初時也跟著一般稱呼，待得韋小寶立功，公主封了他爵位，眾衛(wèi)士便稱之為“中國小孩大人”。韋小寶問明來歷，命親兵松綁，帶出去取酒食款待。眾親兵生怕地道中尚有奸細(xì)，鉆進(jìn)去搜索了一番，查知房中此外更無地道復(fù)壁，這才退出。親兵隊長心下惶恐，連聲告罪，心想真是僥天之幸，倘若這兩名羅剎兵半夜里從地道中鉆將出來，刺死了韋大帥，自己非滿門抄斬不可。次日韋小寶叫來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二人，問起蘇菲亞公主的近況。二人說公主殿下總理朝政，羅剎全國的王公大臣、將軍主教，誰也不敢違抗。兩位沙皇年紀(jì)幼小，一切也都聽姊姊的。齊洛諾夫道：“公主殿下很想念中國小孩大人，吩咐我們來打聽你的消息，要我們見到你后，請你再去莫斯科玩玩，公主重重有賞?！比A伯斯基道：“公主殿下不知道是中國小孩大人帶兵來打仗，否則的話，大家是親愛的甜心，是好朋友，這仗也不用打了。”韋小寶道：“你們胡說八道，騙人！”兩人賭咒發(fā)誓，說道千真萬確，決計不假。韋小寶尋思：“皇上本是要我設(shè)法跟羅剎國講和，不妨便叫這兩個家伙去跟蘇菲亞公主說說。”說道：“我要寫一封信，你們送去給公主，不過我不會寫羅剎蚯蚓字，你們代我寫罷?！比A伯斯基和齊洛諾夫面面相覷，均有難色，他二人只會騎馬放槍，說到提筆寫字，卻也是一竅不通。齊洛諾夫道：“中國小孩大人要寫情書，我們兩個是干不來的。我們……我們?nèi)フ覀€教士來寫?！表f小寶答應(yīng)了，命親兵帶二人去羅剎降人中找尋。過不多時，兩人帶來一名大胡 子教士到來。其時羅剎軍人大都不識字，隨軍教士除了祈禱上帝、激勵士氣之外，還有一門重要職司，便是替兵將代寫家書。那教士穿了清兵裝束，衣服太小，緊緊繃在身上，顯得十分可笑。他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隨著兩名隊長參見韋小寶，說道：“上帝賜福中國大將軍，大爵爺，愿中國大將軍一家平安?！?br/>
韋小寶要他坐下，說道：“你給我寫封信，給你們的蘇菲亞公主?！蹦墙淌窟B聲答應(yīng)。親兵早已在桌上擺好了文房四寶。那教士手執(zhí)毛筆，鋪開宣紙，彎彎曲曲的寫起羅剎字來，但覺那毛筆柔軟無比，筆劃忽粗忽細(xì)，說不出的別扭，卻不敢有半句話評論中國筆墨，只怕惹了這位中國將軍生氣。韋小寶道：“你這么寫：自從分別之后，常常想念公主，只盼娶了公主做老婆……”那教士嚇了一跳，手一顫，毛筆在紙上涂了一團(tuán) 墨跡。齊洛諾夫道：“這位中國小孩大人，是蘇菲亞公主殿下的甜心。公主殿下很愛他的，常說中國情人 勝過羅剎情人 一百倍。”他要討好韋小寶，不免張大其詞。那教士諾諾連聲，道：“是，是，勝過一百倍，一百倍。”他心神不定，文思窒滯，卻又不敢執(zhí)筆沉吟，只得將平日用慣的陳腔濫調(diào)都寫了上去，盡是羅剎士兵寫給故鄉(xiāng)妻子、情人 的肉麻辭句，甚么“親親好甜心”、“我昨晚又夢見了你”、“吻你一萬次”之類，不一而足。
韋小寶見他筆走如飛，大為滿意，說道：“你們羅剎兵來占我中國地方，殺了許多中國百姓。中國大皇帝十分生氣，派我?guī)П皝?，把你們的兵將都捉住了。我要將他們割成一條一條，都燒成霞舒尼克……”那教士大吃了一驚，“啊”的一聲，說道：“我的上帝！”韋小寶續(xù)道：“不過瞧在你公主的面上，暫時不割不燒。如果你答應(yīng)以后羅剎兵再也不來犯我中國疆界，中國和羅剎國就永遠(yuǎn)是好朋友。要是你不聽話，我派兵來殺光你們的羅剎男人，你就再也沒有羅剎男人陪著睡覺了。你要男人陪著睡覺，天下只有中國人了。”那教士心中大不以為然，暗道：“天下除了羅剎男人，并非只有中國男人，這句話也太沒有道理。”又覺這種無禮的言語決不能對公主說，決意改寫幾句又恭謹(jǐn)又親密的話，料想這中國將軍也不識得。但他為人謹(jǐn)細(xì)，深怕給瞧出了破綻，將這幾行文字都寫成了拉丁文，寫畢之后，不由得臉露微笑。
韋小寶又道：“現(xiàn)下我差王八死雞和豬玀懦夫送這封信給你，又送給你禮物。你愿意做我情人 ，還是做我敵人，你自己決定罷?！蹦墙淌坑謱⒆詈筮@句話改得極盡恭敬，寫道：“中國小臣思慕殿下厚恩，謹(jǐn)獻(xiàn)貢物，以表忠忱。小臣有生之年，皆殿下不二之臣也。企盼兩國和好，俾羅剎被俘軍民重歸故國，實出殿下無量恩德?！弊詈筮@句話卻是出于他的私心，料想兩國倘若和議不成，自己和其余的羅剎降人勢必客死異鄉(xiāng)，永遠(yuǎn)不得歸國。韋小寶待他寫完，道：“完了。你念一遍給我聽聽?！蹦墙淌侩p手捧起信箋誦讀，念到自己改寫之處，卻仍照韋小寶的原義讀出。韋小寶會講的羅剎話本就頗為有限，聽來似乎大致不錯，哪料得他竟敢任意竄改？便點點頭，道：“很好！”取出”撫遠(yuǎn)大將軍韋之印”的黃金印信，在信箋上蓋了朱印。這封情書不像情書、公文不似公文的東西就搞成了。韋小寶命那教士下去領(lǐng)賞，吩咐大營的師爺將信封入封套，在封套上用中國文字寫上蘇菲亞公主的名字。那師爺磨得濃墨，蘸得飽筆，第一行寫道：“大清國撫遠(yuǎn)大將軍鹿鼎公韋奉書”，第二行寫道：“鄂羅斯國攝政女王蘇飛霞固倫長公主殿下”?！傲_剎”兩字，于佛經(jīng)意為“魔鬼”，以之稱呼“俄國”，頗含輕侮，文書之中便稱之為“鄂羅斯”。那師爺又覺“蘇菲亞”三字不甚雅馴，這個“菲”字令人想起“芳草菲菲”，似乎譏諷她全身是毛，于是寫作了“蘇飛霞”，既合“落霞與孤鶩齊飛”之典，又有“飛霞撲面”之美；“固倫長公主”是清朝公主最尊貴的封號，皇帝的姊妹是長公主，皇帝的女兒是公主，此女貴為攝政，又是兩位并肩沙皇的姊姊，自然是頭等公主了。待聽得韋小寶笑道：“這個羅剎公主跟我是有一手的，幾年不見，不知她怎樣了？”那師爺在封套上又寫上兩行字：“夫和戎狄，國之福也。如樂之和，無所不諧，請與子樂之。”心想這是《左傳》中的話，只可惜羅剎乃戎狄之邦，未必能懂得中華上國的經(jīng)傳，其中雙關(guān)之意，更不必解，俏眉眼做給瞎子看，難免有“明珠暗投”之嘆了。其實不但“鄂羅斯國固倫長公主蘇飛霞”決計不懂這幾個中國字的含義，連“大清國撫遠(yuǎn)大將軍鹿鼎公韋”，除了識得自己的名字和兩個“人”字之外，也是只字不識，見那師爺在封套正反面都寫了字，說道：“夠了，夠了。你的字寫得很好，勝過羅剎大胡 子。”
他吩咐師爺備就一批貴重禮物，好在都是從雅克薩城中俘獲而得，不用花他分文本錢。再將華伯斯基、齊洛諾夫兩名隊長傳來，叫他兩人從羅剎降兵挑選一百人作為衛(wèi)隊，立即前往莫斯科送信。兩名隊長大喜過望，不住鞠躬稱謝，又拿起韋小寶的手，在他手背上連連親吻。韋小寶的手背被二人的胡 子擦得酸癢，忍不住哈哈大笑。
雅克薩城小，容不下大軍駐扎，當(dāng)下韋小寶和欽差及索額圖商議了，派郎坦、林興珠二人率兵二千，在城中防守，大軍南旋，協(xié)駐瑗琿、呼瑪爾二城候旨。韋小寶臨行之際，鄭重叮嚀郎坦、林興珠二人，決不可在雅克薩城開鑿水井，挖掘地道。大軍南行。韋小寶、索額圖、朋春等駐在瑗琿，薩布素另率一軍，駐在呼瑪爾。韋小寶命羅剎降兵改穿清軍裝束，派人教授華語，命他們將“我皇萬歲萬萬歲”、“圣天子萬壽無疆”、“中國皇帝德被四海、皇恩浩蕩”等句子背得爛熟，然后派兵押向北京，要他們在京師大街上一路高呼，朝見康熙時更須大聲吶喊，說道越是喊得有勁，皇上賞賜越厚。匆匆數(shù)月，冬盡春來。韋小寶在瑗琿雖住得舒服，卻記掛著阿珂、蘇荃等幾個妻子和虎頭等兒女，曾連遣親兵，送物回家。六位夫人也各有衣物用品送來，大家知他不識字，家書卻兩免了，只是命親兵帶個口信，說家中大小平安，盼望大帥早日凱旋歸來。過得二十多天，康熙頒來詔書，對出征將士大加嘉獎，韋小寶升為二等鹿鼎公，其余將士各有升賞。傳旨的欽差將一只用火漆印封住的木盒交 給韋小寶，乃是皇上御賜。韋小寶磕頭謝恩，打開木盒，不禁一呆。盒里是一只黃金飯碗。碗中刻著“公忠體國”四字，依稀便是當(dāng)年施瑯?biāo)徒o他的，只是花紋字跡俱有破損，卻又重行修補完整。
韋小寶記得當(dāng)年這只金飯碗放在銅帽兒胡 同伯爵府中，那晚倉惶逃走，并未攜出，一凝思間，已明其理。定是那晚炮轟伯爵府后，前鋒營軍士將府中殘損的剩物開具清單，呈交 給皇帝。這只金飯碗已打爛了一次，這一次可得好好捧住，別再打爛了。韋小寶心想：“小皇帝對我倒講義氣，咱們有來有往，我也不掘他的龍脈?！碑?dāng)晚大宴欽差，諸將相陪，宴后開賭。再過月余，康熙又有上諭到來，這一次卻是大加申斥，說韋小寶行事胡 鬧，要羅剎降兵大呼“萬壽無疆”，實在無聊之至。上諭中說：“為人君守牧者，當(dāng)上體天心，愛護(hù)黎民。羅剎雖蠻夷化外之邦，其小民亦人也，既已降服歸順，不應(yīng)復(fù)侮弄屈辱之。汝為大臣，須諫君以仁明愛民之道。朕若有惠于眾，雖不壽亦為明君，若驕妄殘虐，則萬壽無疆，徒苦天下而已。大臣諂諛邪佞，致君于不德，其罪最大，切宜為誡。”韋小寶這次馬屁拍在馬腳上，碰了一鼻子灰，好在臉皮甚厚，也不以為意，對著傳旨的欽差大罵自己該死，心想：“天下哪有人不愛戴高帽的？定是這些羅剎兵中國話說得不好，把皇上聽得胡 里胡 涂，惹得他生氣?！睂⒔淌诹_剎兵華語的幾名師爺叫來，痛罵一頓。罵完之后，拉開桌子便和他們賭錢，擲得幾把骰子，早將康熙的訓(xùn)誡拋到九霄云外。這日京中又有上諭頒來，欽命韋小寶和索額圖為議和大臣，與羅剎國議訂和約，又派來鑲黃旗漢軍都統(tǒng)一等公佟國綱、護(hù)軍統(tǒng)領(lǐng)馬喇、尚書阿爾尼、左都御史馬齊四人相助。佟國綱宣讀上諭已畢，又取出一通公文宣讀，卻是羅剎國兩位沙皇給康熙的國書，這時已由在北京的荷蘭國傳教士譯成了漢文。國書中說道：
“謹(jǐn)奉上撫遠(yuǎn)華夏、洋溢寰宇、率賢臣共圖治理、分任疆土、滿清兼統(tǒng)、聲名遠(yuǎn)播、大圣皇帝曰：向者父阿列克席米汗羅為汗，曾使尼果來等賚書至天朝通好，以不諳中國典禮，語言舉止，陋鄙無文，望寬宥之。至頌揚皇帝，舛謬失禮，亦因地處荒遠(yuǎn)，典禮素昧所致，幸無見罪。皇帝在昔所賜之書，下國無通解者，未循其故。及尼果來等歸問之，但述天朝大臣以不還逋逃人根特木爾等、并騷擾邊境為詞。近聞皇帝興師，辱臨境上，有失通好之意。如果下國邊民構(gòu)釁作亂，天朝遣使明示，自當(dāng)嚴(yán)治其罪，何煩動輒干戈？今奉詔旨，始悉端委，遂令下國所發(fā)將士，到時切勿交 兵。恭請明察我國作亂之人，發(fā)回正法，除嗣遣使臣議定邊界外，先令末起、佛兒魏牛高、宜番、法俄羅瓦等星馳賚書以行。乞撤雅克薩之圍，仍詳悉作書，曉諭下國。則諸事皆寢，永遠(yuǎn)輯眺矣。上國大臣韋小寶閣下，昔年曾見知于我皇姊攝政女王蘇菲亞殿下，遠(yuǎn)臨我京師莫斯科，撥亂反正，有大功于下國，此上國之惠也，下國君臣，不敢有忘。謹(jǐn)奉重禮，獻(xiàn)于大圣皇帝陛下，以次重禮奉于韋小寶大臣閣下，以示下國誠信修睦之衷?！保ò矗捍送ǘ砹_斯國國書錄自史籍，正確無誤，惟最后一段關(guān)于韋小寶者，恐系小說家言，或未可盡信云。）佟國綱讀了國書后，師爺將書中意思向韋小寶及眾將詳細(xì)解釋。這是軍中通例，文書來往，文字有時頗為艱深，帶兵將官不識字者固多，就算讀過幾年書的，所識也頗有限，軍中來文去件關(guān)涉軍機大事，如有誤解，干系重大，因此滿洲軍制有師爺解釋文書的規(guī)定。
佟國綱笑道：“這位羅剎國攝政女王，對韋大帥頗念舊情，送來的禮物著實不少?；噬戏愿佬值芤徊Я藖?，交 韋大帥收納?！表f小寶拱手道：“多謝，多謝?！庇值溃骸傲_剎人不懂禮節(jié)，不說自己的禮物很輕，卻自吹自擂，說禮物很重，送給皇上的是重禮，送給我的是甚么次重禮，也不怕人笑話。”佟國綱道：“是。韋大帥獻(xiàn)到京城去的羅剎降人，皇上親加審訊，發(fā)現(xiàn)小兵之中，混有一個羅剎大官……”韋小寶“啊”的一聲，叫道：“有這等事？”佟國綱道：“這人十分狡猾，混在小兵之中，絲毫不動聲色。那日皇上逐批審訊降人，一名荷蘭傳教士做通譯，審到后來，皇上對那傳教士說了幾句拉丁話。羅剎降人中有一名小兵，忽然臉露詫異神色。皇上問他是不是懂得拉丁話，那個小兵不住搖頭?；噬媳阌美≡捳f道：‘將這個小兵拉出去砍頭?！切”樕笞?，跪下求饒，供認(rèn)懂得拉丁話?！?br/>
韋小寶問道：“拉丁話是什么話？他們羅剎人拉壯丁挑軍糧之時說的話，皇上怎么會說？”佟國綱道：“皇上聰明智慧，無所不曉。羅剎人拉壯丁時說的話，那也會說的?！表f小寶道：“為什么羅剎人平時說的話，皇上不懂，拉壯丁時說的話，卻又會說？”佟國綱無法回答，笑道：“這中間的理由，咱們可都不懂了。下次大帥朝見皇上之時，自己磕頭請問罷?！表f小寶點點頭，問道：“那個羅剎人后來怎樣？”佟國綱道：“皇上細(xì)細(xì)審問，那人終于無法隱瞞，一點點吐露了出來。原來這人名叫亞爾青斯基，是尼布楚、雅克薩兩城的都總督?！北娙艘宦?，好不自禁的“啊”的一聲。韋小寶道：“這家伙的官可不小哪?！辟V道：“可不是嗎？羅剎國派在東方的官兒，以他為最大，雅克薩城破之日，定是他改穿了小兵的服色，以致給他瞞過了?！表f小寶搖頭笑道：“攻破雅克薩城那天，羅剎的將軍、小兵、大官、小官，個個脫得精光，瞧來瞧去，每一個都是這么一回 事，實在沒甚么分別。不見得官做得大了，那話兒也大些。兄弟的……這個大官認(rèn)他不出，倒也不是我們的錯處?！北妼⒐笮Γ蛸V解說當(dāng)日攻破雅克薩城的情景。佟國綱笑道：“原來如此，這也難怪。皇上說道：韋小寶擒獲羅剎國尼布楚、雅克薩二城都總管，功勞不小，不過他以為此人只是尋常小兵，辦事也太胡 涂了，將功折罪，此事無賞無罰?！表f小寶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道：“皇上恩典，奴才感激之至?！辟V道：“皇上審問這亞爾青斯基，接連問了六天，羅剎國的軍政大事，疆域物產(chǎn)，甚么都盤問備細(xì)?；噬袭?dāng)真是天縱英明，又從這亞爾青斯基身上，發(fā)見了一個秘密。依韋大帥說，這人被擒之時，身上一絲不掛，哪知他竟有法子暗藏秘密文件?！表f小寶罵道：“他奶奶的，這阿二掀死雞實在鬼計多端，下次見到了他，非要他的好看不可。這秘密文件，又藏在甚么地方？難道藏在屁……屁……”
佟國綱道：“羅剎降人朝見皇上之前，自然全身都給御前侍衛(wèi)仔細(xì)搜過，頭發(fā)、胡 子都要摸過，褲子和靴子更要脫下來瞧過明白。番邦之人心懷叵測，倘若身懷利器，那還了得？這個亞爾青斯基當(dāng)然也曾細(xì)細(xì)搜過，身上更無別物?？墒腔噬隙床烊胛?，見他右肩上凸起了一塊，又時時斜眼去瞧，便問他手臂上是甚么東西。亞爾青斯基拉起袖子，手臂上綁了厚厚的繃帶，說是在雅克薩城受的傷?；噬辖兴呱锨皝?，用力在他手臂上捏了一把。亞爾青斯基‘哎唷’一聲叫，聲音中卻不顯得如何疼痛。”韋小寶笑道：“有趣，有趣！這羅剎鬼受傷是假的?！辟V道：“可不是嗎？皇上當(dāng)即吩咐侍衛(wèi)，將他手臂上的繃帶解下。亞爾青斯基面如土色，只嚇得全身發(fā)抖。韋大帥你猜繃帶之中，藏著些甚么？”韋小寶道：“你剛才說秘密文件，難道就是這調(diào)調(diào)兒嗎？”佟國綱拍手笑道：“正是。難怪皇上時時贊你聰明，果然一猜便著。那亞爾青斯基繃帶中所藏的，赫然是一份文件，是羅剎國沙皇給他的密諭。皇上叫荷蘭傳教士譯了出來，抄得有副本在此。”從封套中取出一份公文，大聲讀了出來：“汝應(yīng)向中國皇帝說知：領(lǐng)有全部大俄羅斯、小俄羅斯、白俄羅斯獨裁 大君主皇帝及大王兼多國之俄皇陛下，皇威遠(yuǎn)屆，已有多國君王歸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統(tǒng)治之下。彼中國皇帝亦應(yīng)求得領(lǐng)有全部大俄羅斯、小俄羅斯、白俄羅斯獨裁 大君主皇帝陛下恩惠，歸依大皇帝陛下最高統(tǒng)治之下。大皇帝陛下必將愛護(hù)中國皇帝于其皇恩浩蕩之中，并保護(hù)之，使免于敵人之侵害，彼中國皇帝可獨得歸依大君主陛下，處于俄皇陛下最高統(tǒng)治之下，永久不渝，并向大君主納入貢賦，大君主皇帝陛下所屬人等，應(yīng)準(zhǔn)在中國及兩境內(nèi)自由 營商，為此彼中國皇帝應(yīng)準(zhǔn)將大皇帝陛下之使臣放行無阻，并向大皇帝陛下致書答復(fù)?！保ò矗捍藶檎鎸嵨募?，當(dāng)年康熙逮捕俄國使臣，將其監(jiān)禁半月后遞解回國，沒收此文件，存于宮中檔案。原件攝影見“故宮俄文史料”）
佟國綱讀一句，韋小寶罵一聲：“放屁！”待他讀完，韋小寶已罵了幾十句“放屁”。
佟國綱道：“皇上圣諭：羅剎人野心勃勃，無禮已極。下這道密諭的羅剎皇帝，是現(xiàn)今兩位沙皇的父親，已經(jīng)死了。那時他還不知道我們中國人的厲害。現(xiàn)下羅剎人吃了苦頭，想來已不敢像從前那么放肆了。不過跟他們議和之時，還得軟硬兼施，不能輕忽?！表f小寶道：“正是?；噬戏愿懒说?，咱們狠狠的打他們幾個嘴巴，踢他們幾腳，又在他們肩上拍拍，背上摸摸?！辟V道：“那個甚么攝政女王就狡猾得很，她假裝不知道雅克薩已經(jīng)給我們攻下，說已下令羅剎兵不可跟我們交 鋒。可是國書之中卻又露出了馬腳，請皇上將抓住的羅剎人發(fā)回給他們正法。”韋小寶笑道：“哪有這么便宜的事？她送給我?guī)讖堳跗ぃ瑤讐K寶石的次重禮，就想我們放了她的官兵?！辟V道：“皇上吩咐：羅剎人既然求和，跟他們議和也是不妨，不過咱們須得帶了大軍過去，跟他們訂個城下之盟?！表f小寶問道：“甚么叫作城下之盟？”佟國綱道：“兩國交 兵，咱們大軍圍了番邦的城池，番邦求和，在他城下訂立和約，那就叫作城下之盟。這番邦雖然不算投降，總也是認(rèn)輸了?！表f小寶道：“原來如此。其實咱們出兵去把尼布楚拿了下來，也不是什么難事?！辟V道：“皇上圣諭：再打幾個勝仗，本來也是挺有把握的。不過羅剎是當(dāng)世大國，屬下統(tǒng)轄的小國很多。他們在東方如果敗得一塌胡 涂，威風(fēng)大失，屬下各小國就要不服。這樣一來，羅剎非點起大軍來報仇不可，那就兵連禍結(jié)，不知打到何年何月方了?；噬媳P問了那亞爾青斯基，得知羅剎國的西方另有一個大國，叫做瑞典，和羅剎國之間的大戰(zhàn)有一觸即發(fā)之勢。羅剎倘若東西兩邊同時打仗，很是頭痛。咱們乘此機會跟他訂立和約，必定可以大占便宜，至少可以保得北疆一百年太平?！表f小寶大勝之余，頗想一鼓作氣，連尼布楚也攻了下來，聽得皇上答允羅剎求和，很覺沒癮，但這是皇上的決策，他要搞甚么甚么之中，甚么千里之外，自也難以違旨，轉(zhuǎn)念又想：“你是皇上的舅舅，也是我老婆的舅舅，排起來算是我的長輩。你是一等公，我只是剛升的二等公。這次跟羅剎人議和，皇上卻派你來做我副手，皇上給我的面子可也不小了?！辟V的父親佟圖賴，是康熙之母孝康皇后的父親，乃是漢人，因此康熙的血統(tǒng)是半滿半漢。佟圖賴此時已死，佟國綱襲封為一等公。佟圖賴早年在關(guān)外便歸附滿清，屬鑲黃旗，軍功甚著，名氣很大，韋小寶卻覺得他的名字太也差勁，圖賴，圖賴，說明賭輸了想賴，堂堂國丈，算甚么玩意兒？當(dāng)晚張宴接風(fēng)之后，眾大臣在韋大帥倡議之下，賭了幾手。佟國綱果然輸了，但六百兩銀票推了出去，漫不在乎，毫無圖賴之意。韋小寶見他輸?shù)盟?，并無父風(fēng)，不禁頗為詫異，回到房中，上床 睡下，這才恍然大悟：“他名叫佟骨光，話明要在骨牌上輸清光的。此人賭品極好，可以跟他交 個朋友?！贝稳枕f小寶和眾大臣商議，大家說既要和對方訂城下之盟，不妨就此將大軍開去，以逸待勞。韋小寶點頭稱是，傳下將令，瑗琿和呼瑪爾城兩軍齊發(fā)，到尼布楚城下會師。其時已是夏季，天暖雪溶，軍行甚便。
這日行至海拉爾河畔，前鋒來報，有羅剎兵一小隊，帶兵隊長求見大帥。韋小寶傳見隊長，原來是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二人。韋小寶喜道：“很好，很好！原來是王八死雞和豬玀懦夫。”兩人躬身行禮，呈上蘇菲亞公主的復(fù)書。那名羅剎傳教士這時仍留在清軍大營，以備需用?？滴鯙榱俗h和簽訂文書，又遣來一名荷蘭傳教士相助。韋小寶傳兩名教士入帳，吩咐他們傳譯公主的復(fù)信。
那羅剎教士那日竄改韋小寶的情書原意，這時心中大為惴惴，惟恐在公主回信中露出了馬腳，忙取過信來看了一遍，這才放心。那荷蘭傳教士當(dāng)下將羅剎文字譯成華語。信中說道：分別以來，時時思念，盼和約簽成之后，韋小寶赴莫斯科一行，以敘故人之情。韋小寶得兩國君主寵 愛，須當(dāng)從中說明種種誤會，消除隔閡，樹立兩國萬世和好之基。信中又說：中華和羅剎分居?xùn)|西，為并世大國，聯(lián)手結(jié)盟，即可宰制天下，任何國家均不能抗。若和議不成，長期戰(zhàn)爭，不免兩敗俱傷。因此盼望韋小寶促成此事，于中華因為建立大功，羅剎國亦必另有重酬。又請韋小寶向中國皇帝進(jìn)言，放還被俘的羅剎國將士，俾得和其家人甜心相聚云云。荷蘭教士傳譯已畢，韋小寶見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二人連使眼色，知道另有別情，于是命兩名傳教士退出，問道：“你們還有甚么話說？”華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我們對中國小孩大人說，公主殿下很想念你，羅剎男人不好，中國小孩大人天下第一，一定要請你去莫斯科?！表f小寶哼了一下，心道：“這是羅剎迷湯，可萬萬信不得?！?br/>
齊洛諾夫道：“公主殿下另外有幾件事，要請中國小孩大人辦理。這是公主殿下送給你的?！闭f著從項頸中取下一條銅鏈，鏈條下系著一只革囊。華伯斯基也是如此。想是二人長途跋涉，怕有失落，因此用銅鏈系在頸中。兩只革囊的囊口都用銅鎖鎖住。華伯斯基又從腰帶解下一枚鑰匙，去開了齊洛諾夫的銅鎖。齊洛諾夫也用自己的鑰匙，去開了華伯斯基所攜革囊的銅鎖。兩人恭恭敬敬的將革囊放在韋小寶面前桌上。韋小寶倒轉(zhuǎn)革囊，玎珰聲響，傾出數(shù)十顆寶石來，彩色繽紛，燦爛輝煌，都是極大的紅寶石、藍(lán)寶石、黃寶石。另一只革囊中盛的則是鉆石和翡翠。登時滿帳寶光，耀眼生花。韋小寶生平珠寶見過無數(shù)，但這許許多多大顆寶石聚在一起，卻也是從所未見，笑道：“公主送給我這樣的重禮，可當(dāng)真生受不起?！保ò矗簱?jù)《燕京學(xué)報》廿五期劉選民著《中俄早期貿(mào)易考》，俄國派大使費要多羅·果羅文和中國談判分疆修好、通商事務(wù)。果羅文東來途中，又接獲朝廷秘密訓(xùn)令，鄭重指示：如能獲得中國通商之利，雅克薩城不妨讓與中國，并在不損俄皇威嚴(yán)范圍內(nèi)，可秘密予中國代表以相當(dāng)禮物賄賂。）華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說，如果中國小孩大人辦成大事，還有更貴重的禮物送給你：又有大俄羅斯、小俄羅斯、白俄羅斯、哥薩克、韃靼、瑞典、波斯、波蘭、日耳曼、丹麥?zhǔn)畤琅?，每國一名，個個年輕貌美，都是處女 ，決非寡婦 ，一齊送給中國小孩大人?！表f小寶哈哈大笑，說道：“我七個老婆已經(jīng)應(yīng)付不了，再有十個美女 。中國小孩大人立刻就一命嗚呼了。”華伯斯基連稱：“不會的，不會的。這十個美貌的處女 ，公主殿下已經(jīng)備好，我們親眼見過，個個像玫瑰花一樣的相貌，牛奶一樣的皮膚，夜鶯一樣的聲音?！表f小寶怦然心動，問道：“公主殿下要我辦甚么事？”齊洛諾夫道：“第一件，兩國和好，公平劃定疆界，從此不再交 兵?！表f小寶心想：“小皇帝正要如此，這一件辦得到?！闭f道：“你們羅剎國西邊，有一個瑞……瑞甚么國的，派來了使者，要和我們一起出兵，東西夾攻羅剎，把你們的國家平分了。那時候甚么大俄羅斯、小俄羅斯、不大不小中俄羅斯、黑俄羅斯、白俄羅斯、五顏六色花俄羅斯，各種美女 要多少，有多少，也不用你們公主殿下送了。何況每樣只送一名，太也寒蠢小氣！”兩名羅剎隊長一聽，都大吃一驚。其時瑞典國王查理十一世在位，也是個英明有為的少年君主，整軍經(jīng)武，頗有意東征羅剎，日來大隊兵馬源源向東開拔。莫斯科朝廷中文武大臣正以此為憂，不料瑞典竟會想要和中國聯(lián)盟。羅剎雖強，但如腹背受敵，那就大勢去矣。
韋小寶見了兩人臉色，知道自己虛晃一招，已然生效，便道：“可是我和公主殿下是甜心好朋友，怎能答應(yīng)瑞甚么國的蠻子？現(xiàn)下我們中國皇帝還沒拿定主意，如果羅剎國確然誠心求好，我可以趕瑞甚么國的使者回國。”
兩名隊長大喜，連稱：“羅剎國十分誠意，半點不假。請中國小孩大人快快把瑞典國的使者趕出去，最好是一刀砍了他的頭。”韋小寶搖頭道：“使者的頭是砍不得的。何況他已送了我許多寶石、十幾個美女 ，這一刀也砍不下去啊，是不是？”兩位隊長連聲稱是，心想：“原來瑞典國加意遷就，先送貨，后收錢，這一手可比我們漂亮了?！庇窒耄骸靶姨澲袊『⒋笕耸俏覀児鞯奶鹦模駝t的話，這件事當(dāng)真大大的糟糕?！表f小寶問道：“公主殿下還要我辦甚么事？”華伯斯基微笑道：“公主殿下真正想要中國小孩大人辦的事，是要請你去莫斯科克里姆林宮公主寢室里去辦的?！表f小寶嘿的一聲，心道：“這是羅剎迷湯，簡稱羅剎湯，可喝不可信。”笑道：“原來你們羅剎男人都不中用?！饼R洛諾夫道：“也不是羅剎男人不中用，不過公主殿下特別想念中國小孩大人。”韋小寶心道：“又是一碗羅剎湯?！闭f道：“既是這樣，公主沒別的事了？”華伯斯基道：“公主殿下要請中國皇帝陛下準(zhǔn)許，兩國商人可以來往兩國國境，自由 通商。”齊洛諾夫道：“兩國商人來往密了，公主就時時可以寫信送禮給大人。”韋小寶心道：“他媽的，又是一碗?！闭f道：“這么說來，兩國通商，公主是為私不為公？”齊洛諾夫道：“是，是，完全是為了中國小孩大人?！表f小寶道：“現(xiàn)下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們不可再叫甚么中國小孩大人?！眱扇艘积R深深鞠躬，說道：“是，是！中國大人閣下。”韋小寶微微一笑，道：“好了，你們下去休息。我們要去尼布楚，你們隨著同去便是?！?br/>
兩人都是一驚，相互瞧了一眼，心想：“中國大軍到尼布楚去干什么？難道是去攻城嗎？”韋小寶道：“你們放心。我答應(yīng)了公主，兩國和好，不再打仗就是了。”兩人又一齊鞠躬，說道：“多謝中國小……不……大人閣下。”
華伯斯基又道：“公主聽說中國的橋梁造得很好，不論多寬的大江 大河，都可以用大石頭造橋，下面不用石柱橋墩。公主心愛中國大人閣下，也愛上了中國的東西，因此請大人派幾名造橋的工匠技師去莫斯科，造幾座中國的神奇石橋。公主殿下天天見到中國石橋，在橋上走來走去散步，就好像天天見到大人閣下一般?！表f小寶心想：“羅剎湯一碗一碗的灌來，再喝下去我可要嘔了。公主特別看中了我們中國的石橋，那是甚么緣故？其中必有古怪，每不能上這個羅剎狐貍精的當(dāng)?！闭f道：“公主想念我，石橋是不用造了，工程太大。我送她幾條中國絲棉被、幾個中國枕頭便是，讓她抱住了睡覺，就好像每天晚上有中國大人閣下陪著她?！?br/>
兩名羅剎隊長對望了一眼，臉上均有尷尬之色。齊洛諾夫道：“這個……好像……”華伯斯基腦筋較靈，說道：“大人閣下的主意極高，中國絲棉被、中國枕頭就由我們帶去，公主抱不到中國大人閣下，抱一抱中國絲棉被、中國枕頭也是好的。不過絲棉被、枕頭過得幾年就破爛了，不及石橋牢固，因此建造石橋的技師，還是請大人派去?！?br/>
韋小寶聽他二人口氣，羅剎朝廷對造橋技師需求殷切，料想必有陰謀詭計。他不知中國造橋技師當(dāng)時甲于天下，外國人來到中國，一見到建構(gòu)宏偉的石橋，必定嘖嘖稱異，贊賞不止，何以拱橋能橫越江 面，其下不需支柱，更覺神奇莫測。羅剎人盼望學(xué)到這門造橋方法，倒是出于艷羨中國科學(xué)技術(shù)之心，并無其他陰謀。（按：康熙十五年，俄國派斯巴塔雷Ｎ．Ｇ．Ｓｐａｔｎａｒｙ為欽差，率同寶石專家、藥材專家來北京，提出多項要求，其中一條為：“中國準(zhǔn)許俄國借用筑橋技師。”該欽差因不肯向康熙磕頭，被清廷驅(qū)逐回國。）韋小寶心想：“你們越想要的東西，老子越是不能給你?！闭f道：“知道了，下去罷！”兩名隊長不敢再說，行禮退出。
不一日，羅剎欽差大臣費要多羅，在尼布楚城得報清軍大至，忙差人送信，請清軍在原地駐扎，他立即過來相會。（按：羅剎國議和欽差的姓名是費要多羅·果羅文ＦｅｄｏｒＡ．Ｇｏｌｏｖｉｎ，當(dāng)時不知西人名先姓后之習(xí) ，故中國史書稱之為費要多羅。）韋小寶道：“不用客氣了，還是我們來拜客罷！”清軍浩浩蕩蕩開抵尼布楚城下。薩布素、朋春、馬喇分統(tǒng)人馬，繞到尼布楚城北、城南、城西把守住了要道，既截住了尼布楚羅剎軍的退路，又阻住西來援軍。韋小寶親統(tǒng)中軍屯駐城東。中軍流星炮射上天空，四面號炮齊響。
尼布楚城中羅剎大臣、軍官、士卒望見清軍云集圍城，軍容壯盛，無不氣為之奪。費要多羅當(dāng)即備了禮物，派人送別清軍軍中，并致書中國欽差大臣，說道兩國皇帝已決定罷兵議和，此次會晤專為簽訂和約，雙方軍隊不宜相距過近，以免引起沖突，有失兩國交 好之意。
韋小寶和眾大臣商議。眾人都說中華上國不宜橫蠻，須當(dāng)先禮后兵。韋小寶于是下令退兵數(shù)里，駐在什耳喀河以東；又令尼布楚城北、西、南三面的清軍退入山中候令。費要多羅見清軍后撤，略為寬心，又再寫了一通文書，提出四點相會的條件：一、會見之所設(shè)于尼布楚城與什耳喀河之間的中央：二、會見之日，兩國欽差各帶隨員四十人；三、兩國各出兵五百，俄軍列于城下，清軍列于河邊；四、兩國使節(jié)之護(hù)衛(wèi)親兵各以二百六十人為限，除刀劍外，不準(zhǔn)攜帶火器。他所以提這四個條件，因清軍勢大，俄軍人少，倘若雙方不限人數(shù)，俄軍必處下風(fēng)。但羅剎兵火器厲害，如雙方兵員相等，俄兵即占優(yōu)勢，料想對方不允，因此先行提出，規(guī)定衛(wèi)兵只可攜帶刀劍。文書中又建議次日相會。韋小寶和眾大臣商議后，認(rèn)為可行，當(dāng)即接納，連夜派兵搭起篷帳，作為會所。次日清晨，韋小寶、索額圖、佟國綱等欽差帶同隨員，率了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來到會所。只見尼布楚城城門開處，二百余騎哥薩克兵手執(zhí)長刀，擁簇著一群羅剎官員馳來。這隊騎兵人高馬大，威風(fēng)凜凜，清軍的藤牌手都是步兵，相形之下，聲勢大為不如。佟國綱罵道：“他奶奶的，羅剎鬼狡猾得很，第一步咱們便上了當(dāng)。說好大家只帶二百六十名衛(wèi)兵，就只忘了說騎兵步兵。他們便多了二百六十匹馬?！彼黝~圖道：“這件事提醒了咱們跟羅剎鬼打交 道，可得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只疏忽得半分，便著了道兒?！?br/>
說話之間，羅剎兵馳到近前。佟國綱道：“咱們遵照皇上囑咐，事事要顧全中華上國是禮儀之邦，大家下馬罷?！表f小寶道：“好，大家下馬。”眾人一齊下馬，拱手肅立。羅剎欽差費要多羅見狀，一聲令下，眾官員也俱下馬，鞠躬行禮。雙方走近。費要多羅說道：“俄羅斯國欽差費要多羅，奉沙皇之命，敬祝大清國皇帝圣躬安康?！表f小寶學(xué)著他的說話，也道：“大清國欽差韋小寶，奉大皇帝之命，敬祝羅剎國沙皇圣躬安康?！痹偌由弦痪洌骸坝肿z政女王蘇菲亞公主殿下美麗快樂?！辟M要多羅微微一笑，心想：“大清皇帝祝我們公主美麗快樂，這句頌詞倒也希奇古怪，不過公主倘若聽到了，想必喜歡?！眱扇嘶ブ马炘~，介紹副使。雙方譯員譯出。
韋小寶見羅剎官員肅立恭聽，倒也禮貌周到，但二百六十名哥薩克騎兵昂然騎在馬背，手持長刀，列成隊形，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情，隱隱有威脅之勢，越看越有氣，說道：“你們的衛(wèi)兵太也無禮，見了中國大人閣下，怎不下馬？”他說羅剎話文法顛倒，詞句錯落，但在惱怒之下，不及等譯官譯述，羅剎話沖口而出。費要多羅道：“敝國的規(guī)矩，騎兵在部隊之中，就是見到了沙皇陛下，也不用下馬的?！?br/>
韋小寶道：“這是中國地方，到了中國，就得行中國規(guī)矩?！辟M要多羅搖頭道：“對不起，閣下錯了。這是俄羅斯沙皇的領(lǐng)地，不是中國的地方?！表f小寶道：“這明明是中國地方，是你們強行占去的?！辟M要多羅道：“對不起，中國欽差大臣閣下誤會了。這是俄國沙皇的領(lǐng)地。尼布楚城是俄羅斯人筑的?！眱蓢舜螘h，原是劃界爭地，當(dāng)?shù)貙僦袑俣?，便是關(guān)鍵的所在。兩個欽差大臣剛一見面，還沒入帳開始談判，就起了爭執(zhí)。韋小寶道：“你們羅剎人在中國地方筑了一座城池，這地方就算是你們的了，天下哪有這個道理？”費要多羅道：“這是俄國地方，俄羅斯人在這里筑城，中國人不在這里筑城，這就證明這是俄國地方。中國欽差大臣閣下說這是中國地方，不知有甚么證據(jù)？”尼布楚一帶向來無所管束，中俄兩國疆界也迄未劃分，到底屬中屬俄，本來誰也沒有證據(jù)。韋小寶聽他問到這句話，不禁為之語塞，待要強辯，苦于說羅剎話辭不達(dá)意，尋常應(yīng)答已感艱難，要巧言舌辯，如何能夠？心中一怒，說道：“這是中國地方，證據(jù)多得很?！备阋該P州話罵道：“辣塊媽媽，我入你鬼子十七八代老祖宗?！边@一句話出口，揚州的罵人粗話便流水價滔滔不絕，將費要多羅的高祖母、曾祖母、以至祖母、母親、姊妹、外婆、姨媽、姑母，人人罵了個狗血淋頭。羅剎國費家女性，無一幸免。
中俄雙方官員見中國欽差大臣發(fā)怒，無不駭然。只是他說話猶似一長串爆竹一般，別說費要多羅莫名其妙，連中國官員和雙方譯員也是茫然不解。韋小寶這些罵人說的話，全是揚州市井間最粗俗低賤的俗話，揚州的紳士淑女就未必能懂得二三成，索額圖、佟國綱等或為旗人，或為久居北方的武官，卻如何理會得？韋小寶大罵一通之后，心意大暢，忍不住哈哈大笑。費要多羅雖然不懂他言語，但揣摩神色語氣，料想必是發(fā)怒，忽見他又縱聲大笑，更加摸不著頭腦，問道：“請問貴使長篇大論，是何指教？貴使言辭深奧，敝人學(xué)識淺陋，難以通解，請你逐句慢慢的再說一遍，以便領(lǐng)教。”韋小寶道：“我剛才說，你太也不講道理。我要你的祖母來做甜心，做老婆?！辟M要多羅微笑道：“我祖母是莫斯科城出名的美人兒，她是彼得洛夫斯基伯爵的女兒。原來中國大人閣下也聽到過我祖母的艷名，敝人實在不勝榮幸之至。只可惜我祖母已死了三十八年啦?！表f小寶道：“那么我要你母親做我的甜心，做我老婆?！辟M要多羅眉花眼笑，更是喜歡，說道：“我的媽媽出于名門望族，皮膚又白又嫩，她會做法國詩。莫斯科城里有不少王公將軍很崇拜她。我們俄國有一位大詩人，寫過幾十首詩贊揚我的媽媽。她今年雖然已六十三歲了，相貌還是和三十幾歲的少年婦人一樣。中國大人閣下將來去莫斯科，敝人一定介紹你和我媽媽相識，要結(jié)婚恐怕不成，做甜心嗎，只要我媽媽答應(yīng)，那是可以的?！痹瓉硌笕孙L(fēng)俗、如有人贊其母親、妻子貌美，非但不以為忤，反而深感榮幸，比稱贊他自己還要高興。韋小寶卻道此人怕了自己，居然肯將母親奉獻(xiàn)，有意拜自己為干爹，滿腔怒火登時化為烏有，笑道：“很好，很好。以后如來莫斯科，定是你府上常客。”拉著他手，走入帳中。雙方副使隨員跟著都進(jìn)了營帳。韋小寶等一行坐在東首，費要多羅等一行坐在西首。
費要多羅說道：“敝國攝政女王公主殿下吩咐，這次劃界談和，我們有極大誠意，雙方必須公平，誰也不能欺了對方。因此敝國提出，兩國以黑龍江 為界，江 南屬于中國，江 北屬于俄羅斯。劃定疆界之后，俄羅斯兵再也不能渡江 而南，中國兵也不能渡到江 北?！表f小寶問道：“雅克薩城是在江 南還是江 北？”費要多羅道：“是在江 北。該城是我們俄羅斯人所筑，可見黑龍江 江 北之地，都是屬于俄國的?！表f小寶一聽，怒氣又生，問道：“雅克薩城內(nèi)有座小山，你可知叫甚么名字？”費要多羅回頭問了隨員，答道：“叫高助略山。”韋小寶懂得羅剎語中“高助略”即為“鹿”，說道：“我們中國話叫做鹿鼎山。你可知我封的是甚么爵位？”費要多羅道：“閣下是鹿鼎公，用我們羅剎話說，就是高助略山公爵?！表f小寶道：“這樣一來，你是存心跟我過不去了。明知我是鹿鼎公，卻要把我的鹿鼎山占了去，豈不是要我做不成公爵么？”費要多羅忙道：“不，不，決無此意?！表f小寶問道：“你是甚么爵位？”費要多羅道：“敝人是洛莫諾沙伐侯爵。”韋小寶道：“好，那么洛莫諾沙伐是屬于中國的地方?！辟M要多羅吃了一驚，隨即微笑道：“敝人的封邑洛莫諾沙伐尚在莫斯科之西，怎能是中國的地方？”韋小寶道：“你說你的封邑叫作老貓拉屎法……”費要多羅道：“洛莫諾沙伐?！表f小寶不理他，繼續(xù)說道：“從我們的京城北京，到老貓拉屎法一共有幾里路？要走幾天？”費要多羅道：“從洛莫諾沙伐到莫斯科，一共五百多里路，五天的路程。從莫斯科到北京，總得走三個月罷?！表f小寶道：“這樣說來，從北京到老貓拉屎法，得走三個月零五天，路程是遠(yuǎn)得很了。”費要多羅道：“很遠(yuǎn)，很遠(yuǎn)！”韋小寶道：“這樣的路程，老貓拉屎法當(dāng)然不會是屬于中國的了?！辟M要多羅微笑道：“公爵說得再對沒有了?！?br/>
韋小寶舉起酒杯，道：“請喝酒。”羅剎人嗜酒如命，酒杯放在費要多羅面前已久，酒香陣陣沖鼻，主人沒舉杯，他不敢便飲，這時見韋小寶舉杯，心中大喜，忙一飲而盡。清方隨員又給他斟上酒，從食盒中取出菜肴，均是北京名廚的烹飪，羅剎國其時開化未久，要到日后彼得大帝長大，與其姊蘇菲亞公主奪權(quán)而勝，將蘇菲亞幽禁于尼庵之中，然后大舉輸入西歐文化，當(dāng)韋小寶之時，羅剎國一切器物制度、文明教化，俱與中國相去甚遠(yuǎn)，至于烹紅之精，迄至今日，俄國仍和中國相差十萬八千里，當(dāng)年在尼布楚城外，費要多羅初嘗中華美食，自然是目瞪口呆，幾乎連自己的舌頭也吞下肚去了。韋小寶陪著他嘗遍每碟菜肴，解釋何謂魚翅，何謂燕窩，如何令鴨掌成席上之珍，如何化雞肝為盤中之寶，只聽得費要多羅歡喜贊嘆，欣羨無已。
韋小寶隨口問道：“貴使這一次是哪一天離開莫斯科的？”費要多羅道：“敝人于四月十二日奉了公主殿下的諭示，從莫斯科出發(fā)?！表f小寶道：“很好。來，再干一杯。我們這位佟公爺，酒量很好，你們兩位對飲幾杯?！碑?dāng)下佟國綱向費要多羅敬酒，對飲三杯。韋小寶道：“貴使是本月到尼布楚的罷？”費要多羅道：“敝人是上個月十五到的?！表f小寶道：“喂，從四月十二行到七月十五，路上走了三個多月?！辟M要多羅道：“是，走了三個多月。幸好天時已暖，道上倒也并不難走?！表f小寶大拇指一翹，贊道：“很好！貴使這一番說了真話，終于承認(rèn)尼布楚不是羅剎國的了?！辟M要多羅喝了十幾杯酒，已微有醉意，愕然道：“我……我?guī)讜r承認(rèn)了？”韋小寶笑道：“從北京到老貓拉屎法，得走三個多月，路程很遠(yuǎn)，因此老貓拉屎法不是中國的地方。從莫斯科到尼布楚，你也走了三個多月，路程可也不近，尼布楚自然不是羅剎國的了?！?br/>
費要多羅睜大了眼睛，一時無辭可對，呆了半晌，才道：“我們俄羅斯地方大得很，那是不同的?！表f小寶道：“我們大清國地方也可不小哪?！辟M要多羅強笑道：“貴使愛開玩笑，這……這兩件事，是……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韋小寶道：“貴使定要說尼布楚是羅剎國地方，那么咱們交 換一下。我到莫斯科去，請公主封你為尼布楚伯爵，封我為老貓拉屎法公爵。這老貓拉屎法城就算是中國地方了?！辟M要多羅滿臉脹得通紅，急道：“這……這怎么可以？”不禁大為擔(dān)憂，心想公主是他情人 ，倘若給他在枕頭邊灌了大量中國迷湯，竟?fàn)柎饝?yīng)交 換，那就糟糕透頂了。又想：“我那洛莫諾沙伐是祖?zhèn)鞯姆庖?，物產(chǎn)豐富，如果給公主改封到了尼布楚，這里氣候寒冷，人丁稀少，可要了我的老命啦。何況我現(xiàn)下是侯爵，改封為尼布楚伯爵，豈不是降級？”韋小寶見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笑道：“你想連我的封地雅克薩也占了去，叫我做不成鹿鼎公。我有甚么法子？只好去做老貓拉屎法公爵了。雖然你這封邑的名字太難聽，甚么老貓拉屎、小狗拉屎的，可也只得將就將就了?！辟M要多羅尋思：“你中國想占我的洛莫諾沙伐，那是決無可能。不過你韋小寶已受過我俄羅斯帝國的封爵，倘若來謀我的封邑，倒也麻煩。我們也不是真的要雅克薩，這雅克薩已經(jīng)給你們打下來了，再要你們退出來，自然不肯?！庇谑悄樎缎θ?，說道：“既然雅克薩城是貴使的封邑，我們就退讓一步，兩國仍以黑龍江 為界，不過雅克薩城和城周十里之地，屬于中國。這完全是看在貴使份上，最大的讓步了。”韋小寶心想：“你們打敗了仗，還這么神氣活現(xiàn)。倘若這一戰(zhàn)是你們羅剎人勝的，只怕連北京城也要劃給你們了?！闭f道：“咱們打過一仗，不知是你們勝了，還是我們勝了？”費要多羅皺起眉頭道：“小小接仗，也不能說誰勝誰敗。我們公主殿下早有嚴(yán)令，為了顧全跟貴國和好，不許開仗，因此貴國軍隊進(jìn)攻之時，敝國將士都沒有還手。否則的話，局面就大大不同了?！表f小寶一聽大怒，說道：“原來羅剎兵槍炮齊放，不算還手？”費要多羅道：“他們不過是守御本國土地，不算還手。羅剎人真的打起仗來，不會只守不攻的。兩國要是大戰(zhàn)，羅剎火槍手和哥薩克騎兵就會進(jìn)攻北京城了?！?br/>
韋小寶怒極，心道：“你奶奶的，你這黃毛鬼說大話嚇人。我要是給你嚇倒了，我跟你姓，做你兒子，我不叫韋小寶，叫作‘小寶費要多羅’。”他到過莫斯科，知道羅剎人習(xí)慣是名前姓后，但費要多羅是名非姓，他卻又不知，說道：“那很好，大大的好！侯爵大人，你可知道我心中最盼望的是甚么事？”費要多羅道：“這倒不知道，請你指教。”韋小寶道：“我現(xiàn)下是公爵，心中只盼望加官進(jìn)爵，封為郡王、親王?！辟M要多羅心想：“加官進(jìn)爵，哪一個不想？”微笑道：“公爵大人精明能干，深得貴國皇帝寵 信，只要再立得幾件功勞，加封為郡王、親王，那是確定無疑的。敝人誠心誠意，恭祝你早日成功。”韋小寶低聲道：“這件事可得你幫忙才成，否則就怕辦不成。”費要多羅一愣，說道：“敝人當(dāng)?shù)眯?，只不知如何幫法？”韋小寶俯嘴到他耳邊，輕輕說道：“我們大清國的規(guī)矩，只有打了大勝仗，立下軍功，才能封王?，F(xiàn)下我國太平無事，反叛都已撲滅，再等二三十年，恐怕也沒仗打。我想封王，那就為難得很了。這次劃界議和，你甚么都不要讓步，最好派兵向我們挑戰(zhàn)，將我們這里的大臣?xì)⑺酪粋€兩個。咱們兩國就大戰(zhàn)一場。你派火槍手、哥薩克騎兵去進(jìn)攻北京。我們和瑞典國聯(lián)盟，派兵來打莫斯科。只殺得沙塵滾滾，血流成河，那時候我就可以封王了。拜托，拜托，千萬請你幫這個大忙。說話悄聲些，別讓別人聽見了。”
費要多羅越聽越驚，心想這少年膽大妄為，為了想封王，不惜挑起兩國戰(zhàn)火，還要和瑞典國聯(lián)盟，這一仗打了起來，將來誰勝誰負(fù)雖然不知，但此時彼眾我寡，雙方軍力懸殊，這眼前虧是吃定了的；心下好生后悔，實不該虛聲恫嚇，說甚么火槍隊和哥薩克騎兵攻打北京城，這少年信以為真，非但不懼，反而歡天喜地，這一下當(dāng)真是弄巧成拙了，但如露出怯意，不免又給他看得小了，一時不由得徬徨失措。韋小寶又道：“莫斯科離這里太遠(yuǎn)了，大清兵開去攻打，實在沒有把握，說不定吃個敗仗，皇上反要怪我……”費要多羅一聽有了轉(zhuǎn)機，臉現(xiàn)喜色，忙道：“是，是。奉勸閣下還是別冒險的好?！表f小寶道：“我只是想立功封王，又不想滅了羅剎國。貴國地方很大，我也決計沒本事滅得了?！辟M要多羅又連聲稱是。韋小寶低聲道：“這樣罷，你發(fā)兵去打北京，我就發(fā)兵打尼布楚，咱們哥倆各打各的。打下了北京，是你的功勞；打下了尼布楚，是我的功勞。你瞧這計策妙是不妙？”費要多羅暗暗叫苦，自己手邊只二千多人馬，要反攻雅克薩也無能為力，卻說甚么去攻打北京城，心想再不認(rèn)錯，說不定這少年要弄假成真，只得苦笑道：“請公爵大人不必介意。剛才我說火槍手和哥薩克騎兵攻打北京城，那是當(dāng)不得真的，是我說錯了，全部收回?！?br/>
韋小寶奇道：“話已說出了口，怎么收回？”費要多羅道：“敝人向公爵大人討個情，請你忘了這句話?！表f小寶道：“這么說來，你們羅剎兵是不去攻打北京的了？”費要多羅道：“不會，決計不會?！表f小寶道：“你們也不想強占我的雅克薩城了？”費要多羅搖頭道：“不會，不會了?！表f小寶道：“這尼布楚城，你們也決計不敢要了？”
費要多羅一怔，說道：“這尼布楚城，是我們沙皇的領(lǐng)地，請公爵大人原諒。”
韋小寶心想：“蘇州人說‘漫天討價，著地還錢?！蚁蛩岵汲?，是要不到手的。且向他要尼布楚以西的地方，瞧他怎么說？”說道：“咱們這次議和，一定要公平交 易，童叟無欺，誰也不能吃虧，是不是？”費要多羅點頭道：“正是。兩國誠意劃界，樹立永久和平。”韋小寶道：“那好得很。這邊界倘若劃得太近莫斯科，是你們羅剎人吃了虧，劃得太近了北京，是我們中國人吃了虧。最好的法子，是劃在中間，二一添作五?！辟M要多羅問道：“甚么叫二一添作五？”韋小寶道：“從莫斯科到北京，大約是三個月路程，是不是？”費要多羅道：“是?！表f小寶道：“三個月分為兩份，是多少時候？”費要多羅不解其意，隨口答道：“是一個半月。”韋小寶道：“對了。咱們也不用多談了，大家各回本國京城。然后你從莫斯科出發(fā)東行，我從北京出發(fā)西行。大家各走一個半月，自然就碰頭了，是不是？”費要多羅道：“是。不知大人這么干是甚么用意？”韋小寶道：“這是最公平的劃界法子啊。我們碰頭的地方，就是兩國的邊界。那地方離莫斯科是一個半月路程，離北京也是一個半月路程。你們沒占便宜，我們也沒占便宣。但我們這一場勝仗，就算白打了。算起來還是你們占了便宜，是不是？”費要多羅滿臉脹得通紅，說道：“這……這……這……”站起身來。韋小寶笑道：“你也覺得這法子非常公平，是不是？”費要多羅連忙搖手，道：“不，不！絕對不可以。如此劃界，豈不是將俄羅斯帝國的一半國土劃給了你？”韋小寶道：“不會是一半啊。你們在莫斯科以西，還有很多國土，那些土地就不用跟中國二一添作五。又何必這樣客氣？”
費要多羅只氣得直吹胡 子，隔了好一會，才道：“公爵大人，你如誠心議和，該當(dāng)提些通情達(dá)理的主張出來。這樣……這樣的法子，要將我國領(lǐng)土分了一半去，那……那太也欺人太甚?！闭f著氣呼呼的往下一坐。騰的一聲，只震得椅子格格直響。韋小寶低聲道：“其實議和劃界，沒甚么好玩，咱們還是先打一仗，你說好不好？”
費要多羅不住喘氣，忍不住便要拍案而起，大喝一聲：“打仗便打仗！”但想到這一仗打下去，后果實在太過嚴(yán)重，己方又全無勝望，只得強行忍住，默不作聲。
韋小寶突然伸手在桌上一拍，笑道：“有了，有了，我另外還有個公平法子。”伸手入懷，取出兩粒骰子，吹一口氣，擲在桌上，說道：“你不想打仗，又不愿二一添作五，咱們來擲骰子，從北京到莫斯科，算是一萬里路程，咱們分成十份，每份一千里。我跟你擲骰子賭十場，每一場的賭注是一千里國土。如果你運氣好，贏足十場，那么一直到北京城下的土地，都算羅剎國的?！辟M要多羅哼了一聲，道：“要是我輸足十場呢？”韋小寶笑道：“那你自己說好了?！辟M要多羅道：“難道莫斯科以東的萬里江 山，就通統(tǒng)都是中國的了？”韋小寶道：“我猜你運氣也不會這樣差，十場之中連一場也贏不了。你只消贏得一場，就保住了一千里土地，兩場二千里，贏得六場，就有便宜了。”費要多羅怒道：“有甚么便宜？莫斯科以東六千里，本來就是俄國地方。七千里、八千里，也都是俄國的地方?！表f小寶與費要多羅二人不住口的交 涉，作翻譯的荷蘭教士在旁不斷低聲譯成中國話。佟國綱、索額圖等聽在耳里，初時覺得費要多羅橫蠻無理，竟然要以黑龍江 為界，直逼十中國遼東，那是滿洲龍興之地，如何可受夷狄之逼十？心中都感惱怒；后來聽得韋小寶說渴欲打仗立功，以求裂土封王，俄使便顯得色厲內(nèi)荏，不敢接口：再聽得韋小寶東拉西扯，什么交 換封邑、二一添作五、又是甚么擲骰子劃界，每注一千里土地，明知是胡說八道，對方是決計不會答應(yīng)，但費要多羅的氣焰卻已大挫，均想：“羅剎人橫蠻，確是名不虛傳，要是跟他們一本正經(jīng)的談判，非處下風(fēng)不可?；噬吓身f公爵來主持和議，果真大有知人之明。這番邦鬼子是野蠻人，也只有韋公爵這等不學(xué)無術(shù)的市井流氓 ，才能跟他針鋒相對，以蠻制蠻?！辟V、索額圖等大臣面子上對韋小寶雖都十分恭敬客氣，心底里卻著實瞧他不起，均覺他不過是皇上寵 幸的一個小丑弄臣，平日言談行事，往往出丑露乖，卻偏偏又恬不知恥，自鳴得意，此番與外國使臣折沖樽俎，料想難免貽笑外邦，失了國家體面。哪知皇上量材器使，竟然大收其用，若不派這個憊懶人物來辦這樁差使，滿朝文武大臣之中，還真找不出第二個來。眾大臣越聽越佩服，更覺皇上英明睿智，非眾臣所及。索額圖聽到這里，突然插口道：“莫斯科本來是我們中國的地方?！?br/>
荷蘭教士將這句話傳譯了。費要多羅大吃一驚，心想：“這少年胡 言亂語，也還罷了。怎地你這老頭兒也這樣不要臉的瞎說？竟說我國京城莫斯科是你們中國地方？”索額圖又道：“按照貴使的說法，只要是羅剎人暫時占據(jù)過的土地，就算是羅剎國的土地了，是不是？”費要多羅道：“本來就是這樣嘛！貴使卻說莫斯科是中國地方，嘿嘿，那……那太笑話奇談了?！彼黝~圖道：“羅剎國的人民有大俄羅斯、小俄羅斯、白俄羅斯，又有哥薩克、韃靼等等，那都是羅剎人?！辟M要多羅道：“一點不錯，我國土地廣大，治下人民眾多?！彼黝~圖道：“我國百姓的種類也很多啊，有滿洲人、蒙古人、漢人、苗人、回人、藏人等等?！辟M要多羅道：“正是。俄國是大國，中國也是大國。咱們這兩國，是當(dāng)世最大的大國?！彼黝~圖道：“貴使這次帶來的衛(wèi)兵，好像都是哥薩克騎兵?！辟M要多羅微微一笑，說道：“哥薩克騎兵英勇無敵，是天下最厲害的勇士?！彼黝~圖道：“哥薩克騎兵比俄羅斯人是厲害得多了？”費要多羅道：“話不能這么說。哥薩克是羅剎百姓，俄羅斯也是羅剎百姓，毫無分別。好比滿洲人是中國人，蒙古人、漢人也是中國人，毫無分別?！彼黝~圖點頭道：“那就是了。因此莫斯科是我們中國人的地方?！表f小寶聽他二人談到這里，仍不明白索額圖的用意，他明知莫斯科離此有萬里之遙，決非中國地方，但聽索額圖說得像煞有其事，而費要多羅額頭青筋凸起，臉色一時鐵青，一時通紅，顯是心中發(fā)怒如狂，便插口道：“莫斯科是中國地方，那是半點也不錯的。中國皇帝寬宏大量，給你們劉備借荊州，一借之后就永世不還?！?br/>
費要多羅自然不知劉備借荊州是甚么意思，只覺得這些中國蠻子不講理性，說話完全不像文明人，冷笑道：“我從前聽說中國歷史悠久，中國人很有學(xué)問，哪知道……嘿嘿，就是專愛不憑證據(jù)的瞎說?！?br/>
索額圖道：“貴使是羅剎國大臣，就算沒甚么學(xué)問，但羅剎國的歷史總是知道的？”費要多羅道：“我國的歷史都有書為證，清清楚楚的寫了下來，決不是憑人隨口亂說的。”索額圖道：“那很好，中國從前有一位皇帝，叫做成吉思汗……”費要多羅聽到“成吉思汗”四個字，不由得“哎唷”一聲，叫了出來，心中暗叫：“糟糕，糟糕！怎么我胡 里胡 涂，竟把這件大事忘了?！彼黝~圖繼續(xù)道：“這位成吉思汗，我們中國叫做元太祖，因為他是我們中國創(chuàng)建元朝的太祖。他是蒙古人。貴使剛才說過，滿洲人、蒙古人、漢人都是中國人，毫無分別。那時候蒙古騎兵西征，曾和羅剎兵打過好幾次大仗。貴國歷史有書為證，一切都清清楚楚的寫了下來，決不是憑人隨口亂說。這幾場大仗，不知是我們中國人贏了，還是貴國羅剎人贏了？”費要多羅默然不語，過了良久，才道：“是蒙古人贏了?！彼黝~圖道：“蒙古人是中國人！”費要多羅瞪目半晌，緩緩點頭。韋小寶不知從前居然有這樣的事，一聽之下，登時精神大振，說道：“中國人和羅剎人打仗，羅剎人是必輸無疑的。你們的本事確是差了些，下次再打，我們只用一只手好了。否則的話，雙方相差太遠(yuǎn)，打起來沒甚么味兒?！辟M要多羅怒目而視，心想：“若不是公主殿下頒了嚴(yán)令，這次只許和、不許戰(zhàn)，憑你說這些侮辱我們羅剎人的話，我便要跟你決斗。”韋小寶笑嘻嘻的問索額圖道：“索大哥，成吉思汗是怎樣打敗羅剎兵的？”索額圖道：“當(dāng)年成吉思汗派了兩個萬人隊西征，一共只有二萬人馬，便殺得羅剎聯(lián)軍十余萬人大敗虧輸。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也是一位大英雄，率領(lǐng)軍隊將羅剎兵打得落花流水，占領(lǐng)了莫斯科，一直打到波蘭、匈牙利，渡過多瑙河。此后幾百年中，羅剎的王公貴族都要聽我們中國人的話。那時我們中國的蒙古英雄，住在黃金鑲嵌的篷帳里。莫斯科大公爵時時來向中國人磕頭。中國人說要打屁十股就打屁十股，要打耳光就打耳光，羅剎人還笑嘻嘻的大叫打得好，否則的話，他就當(dāng)不成公爵。”（按：蒙古大將拔都于公元！”２３８年攻陷莫斯科及基輔，蒙古人于！”２４０年至！”４８０年的２４０年間，統(tǒng)治俄羅斯廣大土地，建立“金帳汗國”?！洞笥倏迫珪酚凇岸砹_斯”條中有如下記載：“莫斯科的王子公爵，必須去伏爾加河口薩萊城朝見黃金帳中的蒙古可汗，接受封號。他們通常要忍受諸般屈辱。朝拜已畢而回到莫斯科后，便能向韃靼人收稅，欺壓鄰近的諸侯小邦?！保?br/>
韋小寶聽得眉飛色舞，擊桌大贊：“乖乖龍的東！原來莫斯科果然是屬于中國的。”
費要多羅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索額圖所述確是史實，絕無虛假，只是羅剎向來不認(rèn)蒙古人是中國人。此時蒙古屬于中國，由此推論，說莫斯科曾屬于中國人，也非無稽之談。韋小寶道：“侯爵閣下，我看劃界的事，我們也不必談了，請你回去問問公主，甚么時候?qū)⒛箍七€給中國。我也要趕回北京，采購牛皮和黃金，以便精制一頂黃金篷帳，然后拆平克里姆林宮，豎立金帳，請?zhí)K菲亞公主來睡覺。哈哈，哈哈！”費要多羅聽到這里，再也忍耐不住，霍地站起，沖出帳外，只聽得他怒叫如雷，大聲吆喝，傳呼命令，跟著馬蹄聲響，兩百多匹馬一齊沖將過來。
韋小寶大吃一驚，叫道：“啊喲，這毛子要打仗，咱們逃命要緊?！辟V久經(jīng)戰(zhàn)陣，很沉得住氣，喝道：“韋公爺別慌，要打便打，誰還怕了他不成？”
只聽得帳外哥薩克騎兵齊聲大呼。韋小寶嚇得全身發(fā)抖，一低頭，便鉆入了桌子底下。佟國綱和索額圖面面相覷，心下也不禁驚慌。帳門掀開，一將大踏步進(jìn)來，正是帶領(lǐng)藤牌兵的林興珠，朗聲說道：“啟稟大帥……”卻不見大帥到了何處。韋小寶在桌子底下說道：“我……我……我在這里，大伙兒快……快逃命罷。”林興珠蹲下身來，對著桌子底下的韋大帥說道：“啟稟大帥：羅剎兵聲勢洶洶，咱們不能示弱，要干就干他媽的?！表f小寶聽他說得剛勇，心神一定，當(dāng)即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適才起事倉卒，以致躲入桌底，其實他倒也不是一味膽怯，一拍胸口，說道：“對，要干就干他奶奶的，老子身先士卒，勇往……勇往不……不前。不對！勇往值錢（他想勇往才值錢，不勇往就不值錢）?！崩×峙d珠的手，走向帳外。一出帳外，只見二百六十名哥薩克騎兵高舉長刀，騎了駿馬，圍著帳篷耀武揚威，一圈圈的不停疾馳。費要多羅一聲令下，眾騎兵遠(yuǎn)遠(yuǎn)奔了開去，在二百余丈之外，列成了隊伍，二十六騎一行，十行騎兵排得整整齊齊，突然間高聲呼叫，向著韋小寶急沖過來。
韋小寶叫道：“我的媽啊！”便要鉆進(jìn)營帳，轉(zhuǎn)念一想：“羅剎鬼如要殺我，躲入營帳還是給他們揪了出來，這個臉可丟不得?！碑?dāng)下全身發(fā)抖，臉如土色，居然挺立不動。林興珠喝道：“藤牌手保衛(wèi)大帥！過來！”二百六十名藤牌手齊聲應(yīng)道：“是?！笨觳奖紒恚驹陧f小寶等眾大臣之前。韋小寶從靴筒中拔出匕首，心想：“倘若羅剎鬼真要動蠻，大家便拚斗一場，義氣可不能不顧?！睋屵^去站在索額圖面前，叫道：“索大哥別怕，我護(hù)住你?！?br/>
索額圖是文官，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說道：“全……全仗兄弟了?！敝灰娛鸥缢_克騎兵急沖過來，沖到離清兵五丈外，當(dāng)先的隊長長刀虛劈，一聲吆喝，眾騎兵挺身勒馬，二百六十匹馬同時間停住了腳步站定。那隊長又一聲吆喝，眾騎兵從中分為兩隊，一百三十騎折而向北，一百三十騎折而向南，奔出數(shù)十丈，兜了個圈子，又回到離帳篷二百余丈處站定，隊形絲毫不亂。二百六十騎人馬便如是一人一騎，果然是訓(xùn)練有素的精兵。費要多羅哈哈大笑，高聲叫道“公爵大人，你瞧我們的羅剎兵怎樣？”韋小寶這時才知他不過是炫武示威，心中大怒，叫道：“那是馬戲班耍猴子的玩意兒，打起仗來，半點用處也沒有的?！辟M要多羅怒道：“咱們再來！”心想：“這一次直沖到你跟前，瞧你逃不逃走。”叫道：“把中國兵的帽子都削下來。”哥薩克騎兵隊長叫出號令，二百六十名騎兵又疾馳過來。韋小寶叫道：“砍馬腳！”林興珠叫道：“得令！砍馬腳！別傷人！”但聽得蹄聲如雷，二百六十匹馬漸奔漸近，哥薩克騎兵的長刀在太陽下閃閃發(fā)光，眼見奔到身前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仍未停步，又奔近了四五丈，林興珠叫道：“滾堂刀，上前！”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躍而前，在地下滾了過去。這二百六十人都是林興珠親手教練出來的地堂刀好手，身法刀法皆盡嫻熟，翻滾而前，藤牌護(hù)身，卻不露出半點刀光。哥薩克騎兵突見清兵滾著地來，都是大為詫異。雅克薩城守軍曾吃過藤牌手的苦頭，但那些守軍死的死，俘的俘，早已全軍覆沒。這隊哥薩克騎兵新從莫斯科護(hù)送費要多羅東來，從未見過藤牌兵的打法，均想你們在地下打滾，太也愚蠢，給馬踏死了可怪不得人。頃刻之間，第一列騎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猛然間眾馬齊嘶，紛紛摔倒。藤牌兵利刃揮出，一刀便斬下一兩條馬腳，藤牌護(hù)身，毫不停留的斬將過去。羅剎兵人喊馬嘶聲中，藤牌兵已滾過十行騎兵，斬下一百七八十條馬腳，在哥薩克騎兵陣后列成了隊伍。林興珠率領(lǐng)藤牌兵快步奔回，又排在韋小寶之前。二百六十人中只十余人被馬踹傷壓傷，傷勢均輕，傷者強忍痛楚，仍然站在隊中。
二百六十名哥薩克騎兵大半摔下馬來，有的給坐騎壓住，躺在地下呻吟呼號，只有數(shù)十人縱騎遠(yuǎn)遠(yuǎn)逃開，大部份站在地上，手足無措。這些騎兵一生長于馬背，只有騎在馬上，才剽悍驍勇，雙足一著地，便如是游魚出水，無所憑借了。韋小寶叫道：“分兵一半，圍住羅剎大官?！绷峙d珠喝出號令，便有一百名藤牌手將費要多羅等十余名官員圍住，一百柄大刀組成了一個刀圈，刀鋒向著圈內(nèi)，只須一聲令下，這一百柄大刀擠將進(jìn)去，費要多羅等還不成為羅剎肉餅子？哥薩克騎兵的正副隊長見狀，飛步奔來，大叫：“不可傷人，不可傷人！”韋小寶轉(zhuǎn)頭對穿著親兵裝束的雙兒道：“過去點了他們的穴道?！彪p兒道：“好！”縱身而出，欺到哥薩克騎兵隊長身后，伸指點了他后腰穴道，跟著又點了副隊長的穴道。一名小隊長伸手入懷，拔出一枝短槍，叫道：“不許動！”雙兒抓住身畔一名羅剎兵，擋在身前，推著他走前幾步。那小隊長便不敢開槍，又叫：“不許動！”雙兒抓起那羅剎兵向他擲去。那小隊長一驚，閃身相避，雙兒已縱身過去，點了他胸口和腰間的穴道，夾手搶過他手中短槍，朝天砰的一聲，放了一槍。韋小寶大聲道：“好啊，雙方說好不得攜帶火器，你們羅剎鬼子太也不講信用。”走前幾步，對費要多羅道：“喂，你叫手下人拋下刀槍，一起下馬，排好了隊，身上攜帶火器的都繳出來。”費要多羅眼見無可抗拒，便傳出令去。哥薩克騎兵只得拋下刀劍，下馬列隊。韋小寶吩咐一百六十名藤牌手四下圍住，搜檢羅剎兵。二百六十人身上，倒抄出了二百八十余枝短槍。有的一人帶了兩枝。尼布楚城下羅剎兵望見情勢有變，慢慢過來。東邊清軍也拔隊而上。兩鄰相距數(shù)百步，列陣對峙。羅剎兵望見主帥被圍，只有暗暗叫苦，不敢再動。
韋小寶問費要多羅道：“侯爵大人，你帶了這許多火器來干甚么??？”費要多羅垂下了頭，說道：“對不起得很，我的衛(wèi)兵不聽命令，暗帶火器，回去我重重責(zé)罰?！表f小寶叫道：“藤牌手，解開自己衣服，給他們瞧瞧，有沒有攜帶火器？”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拋下藤牌，以左手解衣，右手仍高舉大刀，以防對方矣詔。各人解開衣衫，袒露胸膛，跳躍數(shù)下，果然沒一人攜帶火器。費要多羅心中有愧，垂頭不語。韋小寶以羅剎話大聲道：“羅剎人做事不要臉，把他們的衣服褲子都脫下來，瞧瞧他們還帶了火器沒有？”費要多羅大驚，忙道：“公爵大人，請你開恩。你……你如剝了我的褲子，我……我只好自殺了。”韋小寶道：“這褲子是非剝不可的?！辟M要多羅道：“請你饒恕一次，別的事情，一切都依你吩咐?！表f小寶道：“剛才你的騎兵沖將過來，嚇得我鉆到了桌子底下，大失公爵大人的體面。這件事怎么辦？”費要多羅心想：“是你自己膽小，我有什么法子？”但身旁清兵刀光閃閃，只好道：“敝人愿意賠償損失。”韋小寶心中一樂，暗道：“羅剎竹杠送上門來了?！币粫r想不出要他賠償甚么，傳下命令：“把羅剎大官小兵的褲帶都割斷了?！碧倥剖执蠼校骸暗昧?！”舉起利刃插進(jìn)羅剎人腰間，刃口向外，一拉之下，褲帶立斷。
自費要多羅以下，眾羅剎人無不嚇得魂飛天外，雙手緊緊拉住褲腰，惟恐跌落，韋小寶哈哈大笑，傳令：“押著羅剎人，得勝回營！”這時羅剎官兵人人擔(dān)心的只是褲子掉下，毫不抗拒，隨著清兵列隊向東。佟國綱笑道：“韋大帥妙計，當(dāng)真令人欽佩。割斷褲帶，等于在頃刻之間，將二百六十名羅剎官兵盡數(shù)雙手反綁了?！表f小寶笑道：“羅剎男人最怕脫褲子，羅剎女人反而不怕，那不是怪得很么？”佟國綱等人都色迷迷的笑了起來。一行人和大軍會合，清軍中推出四百余門大炮，除下炮衣，炮口對準(zhǔn)了羅剎軍。其時羅剎國雖然火器犀利，但在東方，卻不及康熙這次有備而戰(zhàn)，以傾國所有大炮的半數(shù)調(diào)到了尼布楚前線，是以不論兵力火力，都是清軍勝過了數(shù)倍。羅剎軍突然見到這許多大炮，都是面面相覷，大有懼色。統(tǒng)軍將官急忙傳令回城，緊閉城門。清軍卻也并不攻城。這時哥薩克騎兵的隊長、副隊長、和一名小隊長被雙兒點了穴道，兀自動彈不得。三人猶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空地之上。羅剎眾兵將回入尼布楚城時十分匆忙，未曾留意，這時在城頭望見，均感詫異，卻都不敢出城相救。過了半個時辰，見這三人仍然呆立不動，便有一隊哥薩克騎兵出城來救，只行得十余丈，清軍大炮便轟了數(shù)發(fā)。守城將軍忙命號兵吹起退軍號，將這隊騎兵召了回去，生怕清兵大至，連出城的救兵也失陷了。城上城下，兩軍遙遙望見三人定住不動，姿勢怪異。清兵鼓噪大笑，羅剎兵盡皆駭然。
韋小寶將費要多羅等一行請入中軍帳內(nèi)，分賓主坐下。韋小寶只笑嘻嘻的不語。費要多羅怒道：“公爵大人，你不用跟我玩把戲，要殺就殺好了。”韋小寶笑道：“我跟你是朋友，為甚么殺你？咱們還是來談劃界的條款罷?！彼氪丝虒Ψ阶h界大臣已落入自己掌握之中，不論自己提出甚么條件，對方都難以拒卻。不料費要多羅是軍人出身，性子十分倔強，昂然道：“我是你的俘虜，不是對等議界的使節(jié)。我處在你的威脅之下，甚么條款都不能談。就算談好了，簽了字，那也沒有效?！表f小寶道：“為甚么沒有效？”費要多羅道：“一切條款都是你定的，還談甚么？你不能逼十我跟你談判?！表f小寶道：“為甚么不能逼十你談判？”費要多羅道：“我決不屈服。你揮刀殺了我，開槍打死我，盡管動手好了?！表f小寶笑道：“如果我叫人剝了你的褲子呢？”費要多羅大怒，霍地站起，喝道：“你……”只說得一個“你”字，褲子突然溜下，急忙伸手抓住。他的褲帶已被割斷，坐在椅上，不必用手抓住，盛怒中站將起來，卻忘了此事，幸好及時搶救，才沒出丑。帳中清方大官侍從，無不大笑。費要多羅氣得臉色雪白，雙手抓住褲帶，神情甚是狼狽，待要說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辭，苦于雙手不能揮舞以助聲勢，要如何慷慨激昂，也勢必有限，重重呸的一聲，坐了下來，說道：“我是羅剎國沙皇陛下的欽使，你不能侮辱我?！表f小寶道：“你放心，我不會侮辱你。咱們還是好好來談分劃國界罷?！辟M要多羅從衣袋里取出一塊手帕，包皮在自己嘴上，繞到腦后打了個結(jié)，意思是說決計不談。韋小寶吩咐親兵送上美酒佳肴，擺在桌上，在酒杯中斟了酒，笑道：“請，請，不用客氣?！辟M要多羅聞到酒菜香味，忍耐不住，解開手帕，舉杯便飲。韋小寶笑道：“侯爵又用嘴巴了？”費要多羅喝酒吃菜，卻不答話，表示嘴巴只用于吃喝，不作別用。韋小寶不住勸酒，心想把他灌醉了，或許便能叫他屈服，那知費要多羅喝得十幾杯酒，吃了幾塊牛肉，將手帕抹了抹嘴巴，又將自己的嘴綁上了。韋小寶見此情形，倒也好笑，命親兵引他到后帳休息，嚴(yán)加看守，自和索額圖、佟國綱等人商議對策。佟國綱道：“這人如此倔強，堅決不肯在咱們軍中談和，但如就此放了他回去，卻又于心不甘?！彼黝~圖道：“關(guān)得他十天八日，每天在他面前宰殺羅剎鬼子，瞧他是否還倔強得出？”佟國綱道：“倘若將他逼十死了，這件事不免弄僵。咱們以武力俘虜對方的議和劃界大臣，皇上說不定會降罪。”索額圖道：“佟公爺說得對，跟他一味硬來，也不是辦法?！北姶蟪忌套h良久，苦無善策。今日將費要多羅擒來，雖是一場勝仗，但決非皇上謀和的本意，可說已違背了朝廷大計，一個處理不善，便成為違旨的重罪。說到后來，眾大臣均勸韋小寶還是將費要多羅釋放。
韋小寶道：“好！咱們且扣留他一晚，明天早晨放他便是?！被厝雽嫀?，踱來踱去的籌思，忽然想起：“先前學(xué)諸葛亮火燒盤蛇谷，在雅克薩打了個大勝仗，老子再來學(xué)一學(xué)周瑜群英會戲蔣干?！弊屑?xì)盤算了一會，已有計較。
回到中軍帳，請了傳譯的荷蘭教士來，和他密密計議一番；又要他教了二十幾句羅剎話，念得正確無誤；再傳四名將領(lǐng)和親兵隊長來，吩咐如此如此。眾人領(lǐng)命而去。費要多羅睡在后帳，心中思潮起伏，一時驚懼，一時悔恨，卻如何睡得著？翻來覆去的挨到半夜，只聽得帳口鼻息如雷，三名看守的親兵竟然都睡著了。費要多羅心想：“倘若不答應(yīng)中國蠻子的條款，決計難以脫身。明天惹得那小鬼生起氣來，將我殺了，豈非冤枉？天幸這三名衛(wèi)兵都睡著了，何不冒險逃走？”躡手躡足的從床 上起來，解下斜背的皮帶縛在腰間，以免褲子脫落，輕輕走到帳口，只見三名親兵靠在篷帳的柱子上，睡得甚熟。他伸手去一名親兵腰間，想拔他佩刀，那親兵突然打個噴嚏。費要多羅大吃一驚，急忙縮手。過了好一會，不見有何動靜，又想去取另一名親兵的佩刀。那親兵忽然伸個懶腰，說了幾句夢話。費要多羅不敢多耽，悄悄走出帳外，幸喜三名親兵均不知覺。他走到帳外，縮身陰影之中，見外面衛(wèi)兵手提燈籠，執(zhí)刀巡邏，北、東、南三邊皆有巡兵，只西邊黑沉沉地似乎無人。于是一步步挨將過去，每見有巡兵走近，便縮身帳篷之后，好在一路向西，都是太平無事。剛走到一座大帳之后，突然間西邊有一隊巡邏兵過來，費要多羅忙在篷帳后一躲，卻聽得帳中有人說話，說的竟是羅剎話。只聽得那人說道：“公爵大人決意要去攻打莫斯科，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路途遙遠(yuǎn)，十分危險?！辟M要多羅大驚，當(dāng)即伏下身子，揭開篷帳的帳腳，往內(nèi)望去，一望之下，一顆心怦怦亂跳。帳內(nèi)燈火照耀如同白晝，韋小寶全身披掛，穿著戎裝，居中而坐，兩旁站立著十余員大將，帳下數(shù)十名親兵手執(zhí)大刀。韋小寶桌旁站著那作譯員的荷蘭教士，正在跟他說話。只聽韋小寶說羅剎話：“咱們跟費要多羅在這里喝酒，談話，假的，不是真的話，談了一個月、兩個月，談來談去，都是假的話，大軍偷偷向西。羅剎公主時時接到費要多羅，笨蛋，報告，說正在跟咱們談話，她不怕，天天和甜心跳舞，睡覺。中國大軍突然間到了莫斯科城下，進(jìn)攻，奇怪的進(jìn)攻，將兩個沙皇，蘇菲亞公主，抓了起來。羅剎人哭了，跪倒，投降！”那荷蘭教士道：“行軍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不過一面跟羅剎人講和，一面卻出兵偷襲他們的京城，那不是不講信用嗎？上帝的道理，教訓(xùn)我們不可欺詐，不可說謊?！表f小寶道：“哈哈，是羅剎人先騙人。大家說好了，雙方衛(wèi)兵攜帶火器，不可以，他們身上都藏了槍，短的，他們騙人，我們也騙人。他咬我，一口，我咬他，兩口。大大的！”那教士嘿的一聲，隔了一會，說道：“我勸公爵大人還是不要打仗的好。兩國開戰(zhàn)，死的都是上帝子民……”韋小寶搖手道：“別多說了。我們只信菩薩，不信上帝。那個費要多羅如果公平談判，讓中國多占一些土地，本來是可以議和的。可是他一里土地也不讓。等我們打下了莫斯科，羅剎男人上天堂，女人，做中國人老婆的。”
費要多羅越聽越心驚，暗道：“我的上帝，中國蠻子真是無法無天，膽大妄為?！敝宦犿f小寶又道：“今天我派了一個親兵，在三名哥薩克騎兵隊長的身上，用手指戳了幾下，這三名隊長，不會動，你見了么？”那教士道：“我瞧見的。這是甚么魔術(shù)，真是奇怪之極。”韋小寶道：“中國魔術(shù)，成吉思汗，傳下來的。成吉思汗用這法子，打得羅剎人跪地投降，我們再用這法子去打他們，羅剎國，又死了！”
費要多羅心想：“當(dāng)年蒙古人只二萬人馬，一直打到波蘭、匈牙利，天下無人擋得住，看來定有魔術(shù)。東方人古怪得緊，他們又來使這法術(shù)，那……那就如何是好？”
只聽那教士道：“羅剎人如果遠(yuǎn)遠(yuǎn)開槍，你們的魔術(shù)就沒用了。”韋小寶笑道：“是啊，因此，我們得假裝要在這里談判，軍隊就去打莫斯科，像小賊一樣，偷進(jìn)城去。我到過莫斯科的，城里韃靼人很多。咱們的軍隊化裝為韃靼牧人，混進(jìn)城去，羅剎守軍一定不會發(fā)覺?！?br/>
費要多羅背上出了一陣?yán)浜?，心想：“這中國小鬼這條毒計，實在厲害得很。中國兵喬裝改扮為韃靼牧人，混進(jìn)我們京城，施展起魔術(shù)來，那怎么抵擋得?。俊彼恢p兒的點穴術(shù)是一門高深的武功，必須內(nèi)功練到上乘境界，方能使用，清軍官兵數(shù)萬，會點穴功夫的只她一人而已。費要多羅卻以為這魔術(shù)只須一經(jīng)傳授，人人會使，這么手指一碰，對方就動彈不得，數(shù)萬中國兵以此法去偷襲莫斯科，羅剎只怕要亡國滅種了。只聽那教士道：“公爵大人如果要派遣二萬中國兵混入莫斯科，用成吉思汗傳下來的魔術(shù)制住羅剎軍，那么要俘虜兩位沙皇和攝政女王，的確是可以成功的。不過……不過這件事必須十分機密，大軍西行之時，不能讓羅剎人知覺了。公爵大人，今日的羅剎國已十分強大，和當(dāng)年跟成吉思汗打仗時的羅剎人，是大不相同的。”韋小寶道：“我到過莫斯科，羅剎國的情形都清清楚楚，我們明天一早，放了費要多羅回去，然后跟他談判，都是假的，他不肯答應(yīng)的。咱們在這里多談得一日，中國大軍就近了莫斯科一日路程。”那教士道：“是，是。大人一切還是要小心，這件事是很危險的?！表f小寶道：“知道了。你不能夠說出去，不能讓費要多羅起了疑心的?！蹦墙淌看饝?yīng)了下去。韋小寶喝道：“傳王八死雞、豬玀懦夫?！庇H兵出帳，帶了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進(jìn)來。韋小寶對二人道：“明天，我派兩隊人去莫斯科，禮物很多很多，送給蘇菲亞公主。路上盜賊多的，多派官兵保護(hù)?！比A伯斯基道：“從這里到莫斯科，只有些小股的韃靼強盜，也不算很兇，公爵大人放心好了。”韋小寶道：“你不知道。韃靼強盜，八九千人一隊，有的二十個一千人，三十個一千人。”華伯斯基和齊洛諾夫?qū)ν艘谎?，均有不信之色。韋小寶道：“我這兩隊人，分南北兩路去莫斯科，王八死雞領(lǐng)北路的，豬玀懦夫領(lǐng)南路的。兩條路，怎樣的？”華伯斯基道：“從北路走，這里向西到赤塔，經(jīng)烏斯烏德，繞過貝加爾大湖的南端，向西經(jīng)托木斯克、鄂木斯克等城而到莫斯科?！饼R洛諾夫道：“南路起初的走法是一樣的，過了貝加爾湖分道，向西南經(jīng)過哈薩克人居住的地方，一路向西，經(jīng)奧斯克、烏拉爾斯克等地到莫斯科。”
韋小寶點頭道：“不錯，是這樣走的。我的禮物，信，由中國使者交 給公主，你們兩個帶路。帶得好，有賞，多的。帶得不好，領(lǐng)兵中國將軍，砍下你們的頭。下去罷！”兩名羅剎隊長退出后，韋小寶拿起金批令箭，發(fā)施號令，一個個中國大將躬身接令。費要多羅不知他們說些什么，但見所有接令的中國大將都是神情慷慨激昂，拍胸握拳，指天誓日，顯是向主帥保證，說甚么也要大功告成，有的伸掌在自己頸中一斬，有的拔出匕首在自己胸口虛刺，口中不住說：“莫斯科，莫斯科”，料想是說倘若攻不下莫斯科，寧可自殺。韋小寶嘰哩咕嚕說了一番話，四名親兵從桌上拿起一張大地圖來，剛好對著費要多羅。
只見韋小寶的手指從尼布楚城一路向西移動，沿著一條紅色粗線，直指到一個紅色圓圈。費要多羅雖不識得圖上的中國文字，但一看方位，便知是莫斯科。韋小寶說了一番話，手指又沿著另一條線而到莫斯科。費要多羅心想：“這些中國蠻子當(dāng)真可惡，原來他們處心積慮，早就已預(yù)備攻打莫斯科了。”韋小寶又說了一番話，接連說到“費要多羅”的名字，眾將一聽到，便都大笑。費要多羅心想道：“你們一定在笑我是傻瓜，騙得我談判劃界，拖延時日，暗中卻去偷襲莫斯科。哼，我才不上這當(dāng)呢。”慢慢站起身來，心想：“上帝保?，讓我發(fā)現(xiàn)了中國蠻子這個大詭計，可見我俄羅斯帝國得上帝眷顧，定然國運昌隆。反正他明天就會放我，今晚不用冒險逃跑了?！钡娢鬟呇策壉鴣砣ゲ唤^，東邊卻黑沉沉地?zé)o人，悄俏回去，幸喜清兵并未發(fā)覺。來到自己帳外，只見看守的三名衛(wèi)兵兀自熟睡，于是進(jìn)帳就寢。次晨費要多羅吃過豐盛早餐，隨著親兵來到中軍帳。韋小寶笑問：“侯爵大人昨晚睡得好嗎？”費要多羅哼了一聲，道：“你的衛(wèi)兵保衛(wèi)周到，我自然睡得很好。”
韋小寶道：“今日你不再生氣了罷？咱們來談?wù)剟澖绲臈l款如何？”費要多羅不答，從身邊摸出手帕，又綁上了嘴巴。韋小寶大怒，喝道：“你這樣倔強，我立刻將你殺了?！辟M要多羅毫不畏懼，心想：“你預(yù)定今日要放我的，這樣裝腔作勢，誰來怕你？”韋小寶大發(fā)一陣脾氣，見他始終不屈服，無可奈何，只得說道：“好！你這樣勇敢，我佩服你了。放你回去罷。你回去請好好休息。十天之后，咱們再另商地點，談判劃界?！辟M要多羅心想：“你拚命拖延，這時候只怕偷襲莫斯科的軍隊已出發(fā)了。我決計不會上你這當(dāng)。”說道：“你放我回去，很是多謝。為了表示我們的誠意，我建議今天下午就可開始談判，不必等到十天之后?！表f小寶笑道：“這件事不用忙，大家休息休息，慢慢談判好啦。”費要多羅道：“兩國君主都盼談判早日成功，還是先簽了劃界條約，再休息不遲?！表f小寶道：“我們皇上倒也不急，那么咱們五天之后再談罷。”費要多羅搖頭道：“不必耽擱了，就是今天談?！表f小寶道：“再隔三天？”費要多羅道：“不，今天！”韋小寶道：“明天？”費要多羅道：“今天！”韋小寶嘆了口氣，說道：“你這樣堅決，我只好讓步。不過我警告你，待會談到劃分國界之時，我是決計不會隨便讓步的。咱們一尺一尺、一寸一寸的來討價還價?！辟M要多羅心道：“劃分國界要一尺一寸的細(xì)談，等到談妥，你們早打進(jìn)莫斯科去了。你道我真是大傻瓜嗎？”當(dāng)即站起，說道：“那么敝人告辭了，多謝公爵大人的酒飯?！表f小寶送到帳口，派遣一隊藤牌兵護(hù)送他回尼布楚城，那二百六十名哥薩克騎兵卻不釋放。費要多羅出得帳來，只見昨天豎立軍營的地方都已空蕩蕩地，大隊清軍已拔營離去。他暗暗心驚：“中國蠻子說干便干，委實厲害?！币恍腥藖淼阶蛉諘劦膸で?，只見那三名哥薩克隊長呆呆站在當(dāng)?shù)兀鶖[的姿勢仍和昨天一模一樣，絲毫動彈不得。清軍中躍出一名瘦小的軍官，來到三名隊長身前，口中大聲念咒，大叫：“成吉思汗，成吉思汗！”過去在三人身上拍拿幾下。三名隊長便慢慢能動了，只是站立了半天一晚，實是疲累已極，雙足麻木，一齊坐倒在地。六名藤牌兵上前扶起，走出數(shù)十丈后，三名隊長方能自己行走。
費要多羅更是駭異：“成吉思汗傳下的魔術(shù)，果然厲害無比，難怪當(dāng)年他縱橫天下，無人能敵。幸好現(xiàn)下已發(fā)明了火器，可以不讓敵人近身。否則的話，中國異教徒又要統(tǒng)治全世界，我們信上帝的正教徒，都要變成奴隸了?！鼻遘娞倥剖种弊o(hù)送費要多羅到尼布楚城東門之前，這才回去。費要多羅詢問三名哥薩克隊長中了魔術(shù)的情形。三名隊長都道：當(dāng)時只覺后心和腰間一麻，便即全身不能動彈。費要多羅道：“你們身上帶著十字架沒有？”三名隊長解開衣襟，露出掛在頸中的十字架來，其中一人還多掛了一個耶穌圣像。費要多羅皺起眉頭，心道：“成吉思汗的魔法當(dāng)真厲害，連耶穌基督的十字架也辟不了邪?！碑?dāng)即寫下了三道奏章，派遣十五名騎兵分作三路，向莫斯科告急：中國軍隊已出發(fā)前來偷襲，行將化裝為韃靼牧人，混入京城，務(wù)須嚴(yán)加防備。中午時分，三路信差先后回城，說道西去的道路均已被中國兵截斷，一見羅剎騎兵，遠(yuǎn)遠(yuǎn)便射箭過來，實是難以通過。費要多羅心中愁急，尋思：“只有盡快和中國蠻子議定劃界條約，那么他們便會撤回兵馬。”
未牌時分，費要多羅帶了十余名隨員，前去兩國會議的帳篷。這次他全然不帶哥薩克騎兵，以表決無他意，何況就算帶了衛(wèi)隊，招架不了中國兵的“成吉思汗魔術(shù)”，也是無用。費要多羅學(xué)識淵博，辦事干練，本來絕非易于受欺之人，但羅剎人心中對成吉思汗的畏懼根深蒂固，雙兒的點穴之術(shù)又十分精妙，他親見之下，不由得不信。
他先到篷帳。不久韋小寶、索額圖、佟國綱等清方大官也即到達(dá)。韋小寶見對方不帶衛(wèi)隊，于是命護(hù)衛(wèi)的藤牌手也退了回去。雙方說了幾句客套，全然不提昨日之事，便即談判劃界。費要多羅但求談判速成，事事讓步，與昨日態(tài)度迥不相同。韋小寶心中暗笑，知道昨晚“周瑜群英會戲蔣干”的計策已然成功，他于劃界之事一竅不通，當(dāng)下便由索額圖經(jīng)由教士傳譯，和對方商議條款。只見索額圖和費要多羅兩人將一張大地圖鋪在桌下，索額圖的手指不斷向北指去，費要多羅皺起眉頭，手指一寸一寸的向北退讓。這手指每在地圖上向北讓一寸，那便是百余里的上地歸屬了中國。韋小寶聽了一會，心感不耐，便坐到另一張桌旁，命侍從取出食盒，架起二郎腿，慢慢咀嚼糕餅點心，鼻中低哼“十八摸”小調(diào)。
費要多羅決心退讓，索額圖怕事中有變，也不為已甚。但條約文字謹(jǐn)嚴(yán)，雙方教士一一譯成拉丁文，反復(fù)商議，也費時甚久。到第四日傍晚，《尼布楚條約》條文六條全部商妥。韋小寶得索額圖和佟國綱解說，知道條約內(nèi)容于中國甚為有利，割歸中國的土地極為廣大，遠(yuǎn)比康熙諭示者為多。條約共為四份，中國文一份，羅剎文一份，拉丁文二份，訂明雙方文字中如有意義不符者，以拉丁文為準(zhǔn)。當(dāng)下隨從磨得墨濃、醮得筆飽，恭請中國首席欽差大人簽字。韋小寶自己名字的三個字是識得的，只不過有時把“章”字看成了“韋”字，“賣”字當(dāng)作是“寶”字，三個字聯(lián)在一起就不大弄錯了，但說到書寫，“小”字勉強還可對付，余下一頭一尾兩字，那無論如何是寫不來的。他生平難得臉紅，這時竟然臉上微有朱砂之色，不是含怒。亦非酒意，卻是有了三分羞慚。索額圖是他知己，便道：“這等合同文字，只須簽個花押便可。韋大人胡 亂寫個‘小’字，就算是簽字了?！表f小寶大喜，心想寫這個“小”字，我是拿手好戲，當(dāng)下拿起筆來，左邊一個圓團(tuán) ，右邊一個圓團(tuán) ，然后中間一條杠子筆直的豎將下來。索額圖微笑道：“行了，寫得好極?！表f小寶側(cè)頭欣賞這個“小”字，突然仰頭大笑。索額圖奇道：“韋大帥甚么好笑？”韋小寶笑道：“你瞧這個字，一只雀兒兩個蛋，可不是那話兒嗎？”清方眾大臣忍不住都哈哈大笑，連眾隨從和親兵也都笑出聲來。
費要多羅瞪目而視，不知眾人為何發(fā)笑。當(dāng)下韋小寶在四份條約上都畫了字，在羅剎文那份條約上，中間那一直畫得加倍巨大，然后費要多羅、索額圖、俄方副使等都簽署了。中俄之間的第一份條約就此簽署完成。這是中國和外國所訂的第一份條約。由于康熙籌劃周詳，全力以赴，而所遣人員又十分得力，是以尼布楚條約劃界，中國大占便宜。約中規(guī)定北方以外興安嶺為界，現(xiàn)今蘇聯(lián)之阿穆爾省及濱海省全部土地盡屬中國，東方及東南方至海而止。雙方議界之時，該地區(qū)原無歸屬，中國所占之地亦非屬于羅剎，但羅剎已在當(dāng)?shù)刂侵趁?，簽約后被迫撤退，實為中國軍事及外交 上之勝利。約中劃歸中國之上地總面績達(dá)二百萬方公里，較之今日中國東北各省大一倍有余。此約之立，使中國東北邊境獲致一百五十余年之安寧，而羅剎東侵受阻，侵略野心得以稍戢。自康熙、雍正、乾隆諸朝而后，滿清與外國訂約，無不喪權(quán)失地，康熙和韋小寶當(dāng)年大振國威之雄風(fēng)，不可復(fù)得見于后世。（按：條約上韋小寶之簽字怪不可辨，后世史家只識得索額圖和費要多羅、而考古學(xué)家如郭沫若之流僅識甲骨文字，不識尼布楚條約上所簽之“小”字，致令韋小寶大名湮沒。后世史籍皆稱簽?zāi)岵汲l約者為索額圖及費要多羅。古往今來，知世上曾有韋小寶其人者，惟“鹿鼎記”之讀者而已。本書記敘尼布楚條約之簽訂及內(nèi)容，除涉及韋小寶者系補充史書之遺漏之外，其余皆根據(jù)歷史記載。）依據(jù)當(dāng)時習(xí)慣，雙方同時鳴炮，向天立誓，信守不渝。清方大炮四百余門，在尼布楚城東南西北四方同時響起，大地震動。俄方大炮只二十余門，炮聲廖廖，強弱之勢，相差實不可以道里計。費要多羅暗叫僥幸，倘若議和不成，開起仗來，俄國非一敗涂地不可。
當(dāng)下兩國使臣互贈禮物。費要多羅贈給韋小寶等人的是時表、千里鏡、銀器、貂皮、刀劍等物。韋小寶贈給對方使節(jié)的是馬匹、鞍轡、金杯、絲綢衣衫、絹帛等物，此外二百六十名哥薩克騎兵各贈紋銀二十兩，以賠償被清兵割斷的褲帶。當(dāng)晚大張筵席，慶賀約成。費要多羅兀自擔(dān)憂，不知前去偷襲莫斯科的清兵是否即行召回。不斷以言語試探，韋小寶只是裝作不懂。過得兩日，費要多羅得報，有大隊清兵自西方開來。他登上城頭，以千里鏡眺望，果見一隊隊清兵向西而來，渡過尼布楚河以東扎營。費要多羅大喜，知道西侵的清兵已然召回。他哪知大隊清兵只在尼布楚之西二百里外駐扎候命，一聽得炮聲，便即拔隊緩緩而歸。
又地數(shù)日，石匠已將界碑雕鑿?fù)昕?。碑上共有滿、漢、蒙、拉丁及羅剎五體文字。界碑分立于格爾必齊河?xùn)|岸，額爾古納河南岸、以及極東北之威伊克阿林大山各處。碑文中書明兩國以格爾必齊河為界，“循此河上流不毛之地，有名大興安以至于海，凡山南一帶流入黑龍江 之溪河，盡屬中國；山北一帶之溪河，盡屬俄羅斯”；又書明：“將流入黑龍江 之額爾古納河為界，河之南岸，屬于中國；河之北岸，屬于俄羅斯。其南岸之眉勒爾客河口，所有俄羅斯房舍，遷徒北岸”；又書明：“雅克薩所居俄羅斯人民及諸物，盡行撤往察罕汗之地”；又書明：“凡豬戶人等，斷不許越界，如有相聚持械捕獵，殺人搶掠者，即行捕拿正法，不以小故阻壞大事，中俄兩國和好，毋起爭端?！眱蓢鴼J差派遣部屬，勘察地形無誤后。樹立界碑。此界碑所處之地，本應(yīng)為中俄兩國萬年不易之分界，然一百數(shù)十年后，俄國乘中國國勢衰弱，竟逐步蠶食侵占，置當(dāng)年分界于不顧，吞并中國大片膏腴之地。后人讀史至此，喟然嘆曰：“安得康熙、韋小寶于地下，逐彼狼子野心之羅剎人而復(fù)我故土哉？”樹立界碑已畢，兩國欽差行禮作別，分別首途回京復(fù)命。韋小寶召來華伯斯基與齊洛諾夫，命二人呈奉禮物給蘇菲亞公主，其中既有錦被，又有繡枕。北國荒鄙之地，這些物事無處購置，均是雙兒之物。韋小寶笑道：“公主如當(dāng)真想念我，就抱抱絲棉被和枕頭罷?！比A伯斯基道：“公主殿下對大人閣下的情意天長地久，棉被枕頭容易殘破，還是請大人派幾名筑橋技師，去莫斯科造座石橋，那就永遠(yuǎn)不會壞了。”韋小寶笑道：“我早已想到此節(jié)，你們不必羅蘇?！泵H兵抬出一只大木箱，長八尺，寬四尺，宛似一口大棺材一般，八名親兵用大杠抬之而行，顯得甚是沉重。箱外鐵條重重纏繞，貼了封條，以火漆固封。韋小寶道：“這件禮物非同小可，你們好生將護(hù)，不可損壞。公主見到之后，必定歡喜，這天長地久的情意，和中國石橋完全一般牢固?！?br/>
兩名羅剎隊長不敢多問，領(lǐng)了木箱而去。這口大木箱重逾千斤，自尼布楚萬里迢迢的運到莫斯科，一路之上，著實勞頓。蘇菲亞公主收到后打開箱子，竟是一座韋小寶的****石像，笑容可掬，栩栩如生。
原來韋小寶召來雕鑿界碑的石匠，鑿成此像，又請荷蘭教士寫了“我永遠(yuǎn)愛你”幾個羅剎文字，雕在石像胸口。蘇菲亞公主一見之下，啼笑皆非，想起這中國小孩古怪精靈，卻也非羅剎男子之可及，不由得情意綿綿，神馳萬里。這石像便藏于克里姆林宮中，后來彼得大帝發(fā)動政變，將蘇菲亞公主驅(qū)逐出宮，連帶將此石像擊碎。唯有部份殘軀為兵士攜帶出外，羅剎民間無知婦女向之膜拜求子，撫摸石像下體，據(jù)稱大有靈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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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都護(hù)”是漢朝統(tǒng)治西域諸國的軍政總督，“玉門 關(guān)”是漢時通西域的要道，“玉門 關(guān)不設(shè)”意謂疆域擴大，原來的關(guān)門已不成為邊防要地?！般~柱界重標(biāo)”指東漢馬援征服交 趾（安南）后，開拓疆土，立銅柱重行標(biāo)界，意謂另定有利于中國的國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