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和丁當(dāng)遠(yuǎn)遠(yuǎn)跟在關(guān)東群豪之后，馳出十余里，便見前面黑壓壓地好大一片松林。只聽得范一飛朗聲道：“是那一路好朋友相邀？關(guān)東萬馬莊、快刀門、青龍門、臥虎溝拜山來啦?！倍‘?dāng)?shù)溃骸霸蹅兌阍诓輩怖锴魄?，且看是不是爺爺。”兩人縱身下馬，彎腰走近，伏在一塊大石之后。
范一飛等聽到馬蹄之聲 ，早知二人跟著來，也不過去招呼，只是凝目瞧著松林。四個(gè)掌門人站在前面，十余名弟子隔著丈許，排成一列，站在四人之后。松林中靜悄悄地沒半點(diǎn)聲息。下弦月不甚明亮，映著滿野松林，照得人面皆青。
過了良久，忽聽得林中一聲唿哨，左側(cè)和右側(cè)各有一行黑衣漢子奔出。每一行都有五六十人，百余人遠(yuǎn)遠(yuǎn)繞到關(guān)東群豪之后，兜將轉(zhuǎn)來，將群豪和石丁二人都圍住了，站定身子，手按兵刃，一聲不出。跟著松林中又出來十名黑衣漢子，一字排開。石破天輕噫一聲，這十人竟是長樂幫內(nèi)五堂的正副香主，米橫野、陳沖之、展飛等一齊到了。這十人一站定，林中緩步走出一人，正是‘著手成春’貝海石。他咳嗽了幾聲，說道：“關(guān)東四大門派掌門人枉顧，敝幫兄弟……咳咳……不敢在總舵靜候，特來遠(yuǎn)迎?？取皇歉魑粊淼眠t了，教敝幫合幫上下，等得十分心焦?！?br/>
范一飛聽得他說話之間咳嗽連聲，便各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貝海石，心想原來對方正是自己此番前來找尋的正主兒，雖見長樂幫聲勢浩大，反放下了心事，尋思：“既是長樂幫，那么生死榮辱，憑此一戰(zhàn)，倒免了跟毫不相干的丁不四等人糾纏不清?！币幌氲蕉〔凰模滩蛔〈騻€(gè)寒戰(zhàn)，便抱拳道：“原來是貝先生遠(yuǎn)道來迎，何以克當(dāng)？在下臥虎溝范一飛。”跟著給呂正平、風(fēng)良、高三娘子等三人引見了。
石破天見他們客客氣氣的廝見，心道：“他們不是來打架的?！钡吐暤溃骸笆亲约喝?，咱們出去相見吧?！倍‘?dāng)拉住他手臂，在他耳邊道：“且慢，等一等再說?！?br/>
只聽范一飛道：“我們約定來貴幫拜山，不料途中遇到一些耽擱，是以來得遲了，還請貝先生和眾位香主海涵。”貝海石道：“好說，好說。不過敝幫石幫主恭候多日，不見大駕光臨，只道各位已將約會之事作罷。石幫主另有要事，便沒再等下去了。”范一飛一怔，說道：“不知石英雄到了何處？不瞞貝先生說，我們?nèi)f里迢迢的來到中原，便是盼和貴幫的石英雄會上一會。若是會不到石英雄，那……那……未免令我們好生失望了。”貝海石按住嘴咳嗽了幾聲，卻不作答。
范一飛又道：“我們攜得一些關(guān)東土產(chǎn)，幾張貂皮，幾斤人參，奉贈石英雄、貝先生、和眾位香主。微禮不成敬意，只是千里送鵝毛之意，請各位笑納?！弊笫?jǐn)[了擺，便有三名弟子走到馬旁，從馬背上解下三個(gè)包裹，躬身送到貝海石面前。
貝海石笑道：“這……這個(gè)實(shí)在太客氣了。承各位賜以厚貺，當(dāng)真……咳咳……當(dāng)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多謝，多謝！”米橫野等將三個(gè)包裹接了過去。
范一飛從自己背上解下一個(gè)小小包裹，雙手托了，走上三步，朗聲道：“貴幫司徒幫主昔年在關(guān)東之時(shí)，和在下以及這三位朋友甚是交 好，蒙司徒幫主不棄，跟我們可說是有過命的交 情。這時(shí)是一只成形的千年人參，服之延年益壽，算得是十分稀有之物，是送給司徒大哥的?！彼p手托著包裹，望定了貝海石，卻不將包裹遞過去。
石破天好生奇怪：“怎么另外還有一個(gè)司徒幫主？”
只聽貝海石咳了幾聲，又嘆了口長氣，說道：“敝幫前幫主司徒大哥，咳咳……前幾年遇上了一件不快意事，心灰意懶，不愿再理幫務(wù)，因此上將幫中大事交 給了石幫主。司徒大哥……他老人家……咳咳……入山隱居，久已不聞消息，幫中老兄弟們都牽記得緊。各位這份厚禮，要交 到他老人家手上，倒不大容易了?！?br/>
范一飛道：“不知司徒大哥在何處隱居？又是不知為了何事退隱？”辭意漸嚴(yán)，已隱隱有質(zhì)問之意。
貝海石微微一笑，說道：“在下只是司徒幫主的部屬，于他老人家的私事，所知實(shí)在不多，范兄等幾位既是司徒幫主的知交 ，在下正好請教，何以正當(dāng)長樂幫好生興旺之際，司徒幫主突然將這副重?fù)?dān)交 托了給石幫主？”這一來反客為主，登時(shí)將范一飛的咄咄言辭頂了回去，反令他好生難答。范一飛道：“這個(gè)……這個(gè)我們怎么知道？”
貝海石道：“當(dāng)司徒幫主交 卸重任之時(shí)，眾兄弟對石幫主的人品武功，可說一無所知，見他年紀(jì)甚輕，武林中又無名望，由他來率領(lǐng)群雄，老實(shí)說大伙兒心中都有點(diǎn)兒不服。可是石幫主接任之后，便為本幫立了幾件大功，果然司徒幫主巨眼識英雄，他老人家不但武功高人一等，見識亦是非凡，咳咳……若非如此，他又怎會和眾位遼東英雄論交 ？嘿嘿！”言下之意自是說，倘若你們認(rèn)為司徒幫主眼光不對，那么你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腳色了。
呂正平突然插口道：“貝大夫，我們在關(guān)東得到的訊息，卻非如此，因此上一齊來到中原，要查個(gè)明白。”
貝海石淡淡的道：“萬里之外以訛傳訛，也是有的。卻不知列位聽到了什么謠言？”
呂正平道：“真相尚未大白之前，這到底是否謠言，那也還難說。我們聽一位好朋友說道，司徒大哥是……是……”眼中精光突然大盛，朗聲道：“……是被長樂幫的奸人所害，死得不明不白。這幫主之位，卻落在一個(gè)貪婬好色、兇橫殘暴的少年浪子手里。這位朋友言之鑿鑿，聽來似乎不是虛語。我們記著司徒大哥昔年的好處，雖然自知武功名望，實(shí)在不配來過問貴幫的大事，但為友心熱，未免……未免冒昧了?！?br/>
貝海石嘿嘿一聲冷笑，說道：“呂兄言之有理，這未免冒昧了?！?br/>
呂正平臉上一熱，心道：“人道‘著手成春’貝海石精干了得，果是名不虛傳?！贝舐曊f道：“貴幫愿奉何人為主，局外人何得過問？我們這些關(guān)東武林道，只想請問貴幫，司徒大哥眼下是死是活？他不任貴幫幫主，到底是心所甘愿，還是為人所迫？”
貝海石道：“姓貝的雖不成器，在江湖上也算薄有浮名，說過了的話，豈有改口的？閣下要是咬定貝某撒謊，貝某也只有撒謊到底了。嘿嘿，列位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來歷之人，熱心為朋友，本來令人好生欽佩。但這一件事，卻是欠通啊欠通！”
高三娘子向來只受人戴高帽，拍馬屁，給貝海石如此奚落，不禁大怒，厲聲說道：“害死司徒大哥的，只怕你姓貝的便是主謀。我們來到中原，是給司徒大哥報(bào)仇來著，早就沒想活著回去。你男子漢大丈夫，既有膽子作下事來，就該有膽子承擔(dān)，你給我爽爽快快說一句，司徒大哥到底是死是活？”
貝海石懶洋洋的道：“姓貝的生了這許多年病，鬧得死不死，活不活的，早就覺得活著也沒多大味道。高三娘子要?dú)?，不妨便請?dòng)手?！?br/>
高三娘子怒道：“還虧你是個(gè)武林名宿，卻來給老娘耍這憊賴勁兒。你不肯說，好，你去將那姓石的小子叫出來，老娘當(dāng)面問他?！彼胴惡Ｊ霞榫藁纷於匪贿^，動(dòng)武也怕寡不敵眾，那石幫主是個(gè)后生小子，縱然不肯吐實(shí)，從他神色之間，總也可看到些端倪。
站在貝海石身旁的陳沖之忽然笑道：“不瞞高三娘子說，我們石幫主喜歡女娘們，那是不錯(cuò)，但他只愛見年輕貌美、溫 柔斯文的小妞 兒。要他來見高三娘子，這個(gè)……嘿嘿……只怕他……嘿嘿……”這幾句話語氣輕薄，言下之意，自是譏嘲高三娘子老丑潑辣，石幫主全無見她一見的胃口。
丁當(dāng)在暗中偷笑，低聲道：“其實(shí)高姊姊相貌也很好看啊，你又看上了她，是不是？”石破天道：“又來胡說八道！小心她放飛刀射你！”丁當(dāng)笑道：“她放飛刀射我，你幫那一個(gè)？”石破天還沒回答。高三娘子大怒之下，果然放出了三柄飛刀，銀光急閃，向陳沖之射去。
陳沖之一一躲開，笑道：“你看中我有什么用？”口中還在不干不凈的大肆輕薄。
范一飛叫道：“且慢動(dòng)手！”但高三娘子怒氣一發(fā)，便不可收拾，飛刀接連發(fā)出，越放越快。陳沖之避開了六把，第七把竟沒能避過，卟的一聲，正中右腿，登時(shí)屈腿跪倒。高三娘子冷笑道：“下跪求饒么？”陳沖之大怒，拔刀撲了上來。風(fēng)良揮軟鞭擋開。
眼見便是一場群毆之局，石破天突然叫道：“不可打架，不可打架！你們要見我，不是已經(jīng)見到了么？”說著攜了丁當(dāng)之手，從大石后竄了出來，幾個(gè)起落，已站在人叢之中。
陳沖之和風(fēng)良各自向后躍開。長樂幫中群豪歡聲雷動(dòng)，一齊躬身說道：“幫主駕到！”
范一飛等都大吃一驚，眼見長樂幫眾人的神氣絕非作偽，轉(zhuǎn)念又想：“恩公自稱姓石，年紀(jì)甚輕，武功極高，他是長樂幫的幫主，本來毫不希奇，只怪我們事先沒想到。他自稱石中玉，我們卻聽說長樂幫幫主叫什么石破天。嗯，石中玉，字破天，那也尋常得很啊?！?br/>
高三娘子歉然道：“石……石恩公，原來你……你便是長樂幫的幫主，我們可當(dāng)真鹵莽得緊。早知如此，那還有什么信不過的？”
石破天微微一笑，向貝海石道：“貝先生，沒想到在這里碰到大家，這幾位是我朋友，大家別傷和氣?！?br/>
貝海石見到石破天，不勝之喜，他和關(guān)東群豪原無嫌隙，略略躬身，說道：“幫主親來主持大局，那是再好也沒有了，一切仗幫主作主?！?br/>
高三娘子道：“我們誤聽人言，只道司徒大哥為人所害，因此上和貴幫訂下約會，那里知道新幫主竟然便是石恩公。石恩公義薄云天，自不會對司徒大哥作下什么虧心事，定是司徒大哥見石恩公武功比他高強(qiáng)，年少有為，因此上退位讓賢，卻不知司徒大哥可好？”
石破天不知如何回答，轉(zhuǎn)頭向貝海石道：“這位司徒……司徒大哥……”
貝海石道：“司徒前幫主眼下隱居深山，什么客人都不見，否則各位如此熱心，萬里趕來，本該是和他會會的?！?br/>
呂正平道：“在下適才出言無狀，得罪了貝先生，真是該死之極，這里謝過?！闭f著深深一揖，又道：“但司徒大哥和我們交 情非同尋常，這番來到中原，終須見上他一面，萬望恩公和貝先生代為求懇。司徒大哥不見外人，我們可不是外人?！闭f著雙目注視石破天。
石破天向貝海石道：“這位司徒前輩，不知住得遠(yuǎn)不遠(yuǎn)？范大哥他們走了這許多路來探訪他，倘若見不到，豈非好生失望？”
貝海石甚感為難，幫主的說話就是命令，不便當(dāng)眾違抗，只得道：“其中的種種干系，一時(shí)也說不明白。各位遠(yuǎn)道來訪，長樂幫豈可不稍盡地主之誼？敝幫總舵離此不遠(yuǎn)，請各位遠(yuǎn)客駕臨敝幫，喝一杯水酒，慢慢再說不遲?！?br/>
石破天奇道：“總舵離此不遠(yuǎn)？”貝海石微現(xiàn)詫異之色，說道：“此處向東北，抄近路到鎮(zhèn)江 總舵，只五十里路?！笔铺燹D(zhuǎn)頭向丁當(dāng)望去。丁當(dāng)格的一笑，伸手抿住了嘴。
范一飛等正要追查司徒幫主司徒橫的下落，不約而同的都道：“來到江 南，自須到貴幫總舵拜山?！?br/>
當(dāng)下一行人逕向東北進(jìn)發(fā)，天明后已到了鎮(zhèn)江 長樂幫總舵。幫中自有管事人員對遼東群豪殷勤接待。
石破天和丁當(dāng)并肩走進(jìn)內(nèi)室。侍劍見幫主回來，不由得又驚又喜，見他帶著一個(gè)美貌少女，那是見得多了，心想：“身子剛好了些，老毛病又發(fā)作了。先前我還道他一場大病之后變了性子，哼，他若變性，當(dāng)真日頭從西方出來呢?！?br/>
石破天洗了臉，剛喝得一杯茶，聽得貝海石在門外說道：“侍劍姐姐，請你稟告幫主，貝海石求見。”石破天不等侍劍來稟，便擎帷走出，說道：“貝先生，我正想請問你，那位司徒幫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貝海石道：“請幫主移步。”領(lǐng)著他穿過花園，來到菊畔壇的一座八角亭中，待石破天坐下，這才就坐，道：“幫主生了這場病，隔了這許多日子，以前的事仍然記不得么？”
石破天曾聽父母仔細(xì)剖析，說道長樂幫群豪要他出任幫主，用心險(xiǎn)惡，是要他為長樂幫擋災(zāi)，送他一條小命，以解除全幫人眾的危難。但貝海石一直對他恭謹(jǐn)有禮，自己在摩天崖上寒熱交 攻，幸得他相救，其后連日發(fā)病，他又曾用心診治，雖說出于自私，但自己這條命總是他救的，此刻如果直言質(zhì)詢，未免令他臉上難堪，再說，從前之事確是全然不知，也須問個(gè)明白，便道：“正是，請貝先生從頭至尾，詳述一遍?！?br/>
貝海石道：“司徒前幫主名叫司徒橫，外號八爪金龍，是幫主的師叔，幫主這總還記得吧？”石破天奇道：“是我?guī)熓?，我……我怎么一點(diǎn)也不記得了？那是什么門派？”
貝海石道：“司徒幫主向來不說他的師承來歷，我們屬下也不便多問。三年以前，幫主奉了師父之命……”石破天問道：“奉了師父之命，我?guī)煾甘钦l？”貝海石搖了搖頭，道：“幫主這場病當(dāng)真不輕，竟連師父也忘記了。幫主的師承，屬下卻也不知。上次雪山派那白萬劍硬說幫主是雪山派弟子，屬下也是好生疑惑，瞧幫主的武功家數(shù)，似乎不像。”
石破天道：“我?guī)煾?？我只拜過金烏派的史婆婆為師，不過那是最近的事。”伸指敲了敲腦袋，只覺自己所記的事，與旁人所說總是不相符合，心下好生煩惱，問道：“我奉師父之命，那便如何？”
貝海石道：“幫主奉師父之命，前來投靠司徒幫主，要他提攜，在江湖上創(chuàng)名立萬。過不多時(shí)，本幫便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那是因商議賞善罰惡、銅牌邀宴之事而起。這一會事，幫主可記得么？”石破天道：“賞善罰惡的銅牌，我倒知道。當(dāng)時(shí)怎么商議，我腦子里卻是一點(diǎn)影子也沒有了。”貝海石道：“本幫每年一度，例于三月初三全幫大聚，總舵各香主、各地分舵舵主，都來鎮(zhèn)江 聚會，商討幫中要?jiǎng)?wù)。三年前的大聚之中，有個(gè)何香主忽然提到，本幫近年來好生興旺，再過得三年，邀宴銅牌便將重現(xiàn)江湖，那時(shí)本幫勢難幸免，如何應(yīng)付，須得先行有個(gè)打算才好，免得事到臨頭，慌了手腳?！?br/>
石破天點(diǎn)頭道：“是啊，賞善罰惡的銅牌一到，幫主若不接牌答允去喝臘八粥，全幫上下都有盡遭殺戮之禍。那是我親眼見到過的。”貝海石心中一凜，奇道：“幫主親眼見到過了？”石破天道：“其實(shí)我真的不是你們幫主。不過這件事我卻見到了的，那是飛魚幫和鐵叉會，兩幫人眾都給殺得干干凈凈?！毙牡溃骸鞍Γ〈蟾?、二哥可也太辣手了?！?br/>
飛魚幫和鐵叉會因不接銅牌而慘遭全幫屠殲之事，早已傳到了長樂幫總舵。貝海石嘆了口氣，說道：“我們早料到有這一天，恩此那位何香主當(dāng)年提出這件事來，實(shí)在也不能說是杞人憂天，是不是？可是司徒幫主一聽，立時(shí)便勃然大怒，說何香主煽動(dòng)人心，圖謀不軌，當(dāng)即下令將他扣押起來。大伙兒紛紛求情，司徒幫主嘴上答允，半夜里卻悄悄將他殺了，第二日卻說何香主畏罪自殺。”
石破天道：“那為了什么？想必司徒幫主和這位何香主有仇，找個(gè)因頭將他害死了?！必惡Ｊ瘬u頭道：“那倒不是，真正原因是司徒幫主不愿旁人提及這回事。”
石破天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資質(zhì)本甚聰明，只是從來少見人面，于人情世故才一竊不通，近來與石清夫婦及丁當(dāng)相處多日，已頗能揣摩旁人心思，尋思：“司徒幫主情知倘若接了銅牌赴宴，那便是葬身海島，有去無回；但若不接銅牌，卻又是要全幫上下弟兄陪著自己一塊兒送命。這件事他自己多半早就日思夜想，盤算了好幾年，卻不愿別人公然提起這個(gè)難題?！?br/>
貝海石續(xù)道：“眾兄弟自然都知道何香主是他殺的。他殺何香主不打緊，但由此可想而知，當(dāng)邀宴銅牌到來之時(shí)，他一定不接，決不肯犧牲一己，以換得全幫上下的平安。眾兄弟當(dāng)時(shí)各懷心事，默不作聲，便在那時(shí)，幫主你挺身而出，質(zhì)問師叔?！?br/>
石破天大為奇怪，說道：“是我挺身而出，質(zhì)問……質(zhì)問他？”
貝海石道：“是啊！當(dāng)時(shí)幫主你侃侃陳辭，說道：‘師叔，你既為本幫之主，便當(dāng)深謀遠(yuǎn)慮，為本幫圖個(gè)長久打算。善惡二使復(fù)出江湖之期，已在不遠(yuǎn)。何香主提出這件事來，也是為全幫兄弟著想，師叔你逼
十他自殺，只恐眾兄弟不服。’司徒幫主當(dāng)即變臉喝罵，說道：‘大膽小子，這長樂幫總舵之中，那有你說話的地方？長樂幫自我手中而創(chuàng)，便算自我手中而毀，也挨不上別人來多嘴多舌。’司徒幫主這幾句話，更叫眾兄弟心寒。幫主你卻說道：‘師叔，你接牌也是死，不接牌也是死，又有什么分別？若不接牌，只不過教這許多忠肝義膽的好兄弟們都陪上一條性命而已，于你有什么好處？倒不如爽爽快快的慷慨接牌，教全幫上下，永遠(yuǎn)記著你的恩德?！?br/>
石破天點(diǎn)頭道：“這番話倒也不錯(cuò)，可是……可是……貝先生，我卻沒這般好口才，沒本事說得這般清楚明白?！必惡Ｊ⑿Φ溃骸皫椭骱伪剡^謙？幫主只不過大病之后，腦力未曾全復(fù)。日后痊愈，自又辯才無礙，別說本幫無人能及，便是江湖上，又有誰及得你上？”石破天將信將疑，道：“是么？我……我說了這番話后，那又如何？”
貝海石道：“司徒幫主登時(shí)臉色發(fā)青，拍桌大罵，叫道：‘快……快給我將這沒上沒下的小子綁了起來！’可是他連喝數(shù)聲，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誰也不動(dòng)。司徒幫主更加氣惱，大叫：‘反了，反了！你們都跟這小子勾結(jié)了起來，要造我的反是不是？好，你們不動(dòng)手，我自己來宰了這小子！’”
石破天道：“眾兄弟可勸住了他沒有？”
貝海石子道：“眾兄弟心中不服，仍是誰也沒有作聲。司徒幫主當(dāng)即拔出八爪飛抓，縱身離座，便向幫主你抓了過來。你身子一幌，登時(shí)避開。司徒幫主連使殺著，卻都給你一一避開，也始終沒有還手。你雙手空空，司徒幫主的飛爪在武林中也是一絕，你居然能避得七八招，實(shí)是十分的難能可貴。當(dāng)時(shí)米香主便叫了起來：‘幫主，你師侄讓了你八招不還手，一來尊你是幫主，二來敬你是師叔，你再下殺手，天下人可都要派你的不是了?！就綆椭髋龋骸l叫他不還手了？反正你們都已偏向了他，大伙兒齊心合力將我殺了，奉這小子為幫主，豈不遂了眾人的心愿？’”
“他口中怒罵，手上絲毫不停，霎時(shí)之間，你連遇兇險(xiǎn)，眼見要命喪于他飛抓之下。展香主叫道：‘石兄弟，接劍！’將一柄長劍拋過來給你。你伸手抄去，又讓了三招，說道：‘師叔，我已讓了二十招，你再不住手，我迫不得已，可要得罪了。’司徒幫主目露兇光，揮鋼爪向你面門抓到，當(dāng)時(shí)議事廳上二十余人齊聲大呼：‘還手，還手，莫給他害了！’你說道：‘得罪！’這才舉劍擋開他的飛爪?！?br/>
“你二人這一動(dòng)手，那就斗得十分激烈。斗了一盞茶時(shí)分，人人都已瞧出幫主你未出全力，是在讓他，但他還是狠命相撲，終于你使了一招猶似‘順?biāo)浦邸菢拥恼惺剑瑒獯讨辛怂彝?，他飛爪落地，你立即收劍，躍開三步。司徒幫主怔怔而立，臉上已全無血色，眼光從眾兄弟的臉上一個(gè)個(gè)橫掃過去。這時(shí)議事廳上半點(diǎn)聲息也無，只有他手腕傷口中的鮮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下，發(fā)出極輕微的嗒嗒之聲 。過了好半晌，他慘然說道：‘好，好，好！’大踏步向外走去。廳上四十余人目送他走出，仍是誰也沒有出聲。”
“司徒幫主這么一走，誰都知道他是再也沒面目回來了，幫中不可無主，大家就推你繼承。當(dāng)時(shí)你慨然說道：‘小子無德無能，本來決計(jì)不敢當(dāng)此重任，只是再過三年，善惡銅牌便將重現(xiàn)江湖。小子暫居此位，那邀宴銅牌若是送到本幫，小子便照接不誤，替各位擋去一場災(zāi)難便是?！娦值芤宦?，齊聲歡呼，當(dāng)即拜倒。不瞞幫主說，你力戰(zhàn)司徒幫主，武功之強(qiáng)，眾目所睹，大家本已心服，其實(shí)即使你武功平平，只要答允為本幫擋災(zāi)解難，大家出于私心，也都必?fù)砟銥橹?。?br/>
石破天點(diǎn)頭道：“因此我?guī)追鐾猓銈兌技钡檬裁此频?，唯恐我一去不回。?br/>
貝海石臉上微微一紅，說道：“幫主就任之后，諸多措施，大家也無異言，雖說待眾兄弟嚴(yán)峻了些，但大家想到幫主大仁大義，甘愿舍生以救眾人之命，什么也都不在乎了?！?br/>
石破天沉吟道：“貝先生，過去之事，我都記不起了，請你不必隱瞞，我到底做過什么大錯(cuò)事了？”貝海石微笑道：“說是大錯(cuò)，卻也未必。幫主方當(dāng)年少，風(fēng)流 倜儻了些，也不足為病。好在這些女子大都出于自愿，強(qiáng)迫之事，并不算多。長樂幫的聲名本來也不如何高明，眾兄弟聽到消息，也不過置之一笑而已?！?br/>
石破天只聽得額頭涔涔冒汗，貝海石這幾句話輕描淡寫，但顯然這幾年來自懷的風(fēng)流 罪過定是作下了不少?？墒撬嗫嗨妓鳎硕‘?dāng)一人之外，又和那些女子有過不清不白的私情勾當(dāng)，實(shí)是一個(gè)也想不起來；突然之間，心中轉(zhuǎn)過一個(gè)念頭：“倘若阿繡聽到了這番話，只須向我瞧上一眼，我就……我就……”
貝海石道：“幫主，屬下有一句不知進(jìn)退的話，不知是否該說？”石破天忙道：“正要請貝先生教我，請你說得越老實(shí)越好。”貝海石道：“咱們長樂幫做些見不得人的買賣，原是勢所難免，否則全幫二萬多兄弟吃飯穿衣，又從那里生發(fā)得來？咱們本就不是白道上的好漢，也用不著守他們那些仁義道德的臭規(guī)矩。只不過幫中自家兄弟們的妻子女兒，依屬下之見，幫主還是……還是少理睬她們?yōu)槊?，免得傷了兄弟間的和氣?！?br/>
石破天登時(shí)滿臉通紅，羞愧無地，想起那晚展香主來行刺，說自己勾引 他的妻子，只怕此事確是有的，那便如何是好？
貝海石又道：“丁不三老先生行為古怪，武功又是極高，幫主和他孫女兒來往，將來遺棄了她，只怕丁老先生不肯干休，幫主雖然也不會怕他，但總是多樹一個(gè)強(qiáng)敵……”石破天插口道：“我怎會遺棄丁姑娘？”貝海石微笑道：“幫主喜歡一個(gè)姑娘之時(shí)，自是當(dāng)她心肝寶貝一般，只是幫主對這些姑娘都沒長性。這位丁姑娘嘛，幫主真要跟她相好，也沒什么。但拜堂成親什么的，似乎可以不必了，免得中了丁老兒的圈套?！笔铺斓溃骸翱墒恰墒俏乙呀?jīng)和她拜堂成親了?！必惡Ｊ溃骸捌鋾r(shí)幫主重病未愈，多半是病中迷迷糊糊的受了丁老兒的擺布，那也不能作的準(zhǔn)的?！笔铺彀櫭?，一時(shí)難以回答。
貝海石心想談到此處，已該適可而止，便即扯開話題，說道：“關(guān)東四門派聲勢洶洶的找上門來，一見幫主，登時(shí)便軟了下來，恩公長、恩公短的，足見幫主威德。幫主武功增長奇速，可喜可賀，但不知是什么緣故？”石破天如何力退丁不四、救了高三娘子等人性命之事，途中關(guān)東群豪早已加油添醬的說與長樂幫眾人知曉。貝海石萬萬料不得石破天武功竟會如此高強(qiáng)，當(dāng)下想套問原由，但石破天自己也莫明其妙，自說不出個(gè)所以然來。
貝海石卻以為他不肯說，便道：“這些人在武林中也都算是頗有名望的人物。幫主于他們既有大恩，便可乘機(jī)籠絡(luò)，以為本幫之用。他們?nèi)羰菃柶鹚就角皫椭鞯氖?，幫主只須說司徒幫主已經(jīng)退隱，屬下適才所說的經(jīng)過，卻不必告知他們，以免另生枝節(jié)，于大家都無好處?！笔铺禳c(diǎn)點(diǎn)頭道：“貝先生說得是?！?br/>
兩人說了一會閑話，貝海石從懷中摸出一張清單，稟告這幾個(gè)月來各處分舵調(diào)換了那些管事人員，什么山寨送來多少銀米，在什么碼頭收了多少月規(guī)。石破天不明所以，只是唯唯而應(yīng)，但聽他說來，長樂幫的作為，有些正是父母這幾日來所說的傷天害理勾當(dāng)，許多地方的綠林山寨向長樂幫送金銀珠玉、糧食牲口，擺明了是坐地分臟；又有什么地方的幫會不聽號令，長樂幫便去將之滅了。他心中覺得不對，卻不知如何向貝海石說才是。
當(dāng)晚總舵大張?bào)巯?，宴請關(guān)東群豪，石破天、貝海石、丁當(dāng)在下首相陪。
酒過三巡，各人說了些客氣話。范一飛道：“恩公大才，整理得長樂幫這般興旺，司徒大哥想來也必十分喜歡，”貝海石道：“司徒前輩此刻的釣魚種花，什么人都不見，好生清閑舒適。敝幫的俗務(wù)，我們也不敢去稟報(bào)他老人家知道?！?br/>
范一飛正想再設(shè)辭探問，忽見虎猛堂的副香主匆匆走到貝海石身旁，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
貝海石笑著點(diǎn)頭，道：“很好，很好。”轉(zhuǎn)頭向石破天笑道：“好教幫主得知，雪山派群弟子給咱們擒獲之后，這幾天凌霄城又派來后援，意圖救人。那知偷雞不著蝕把米，剛才又給咱們抓了兩個(gè)?！笔铺煳⑽⒁惑@，道：“將雪山派的弟子都拿住了？”貝海石笑道：“上次幫主和白萬劍那廝一起離開總舵，眾兄弟好生記掛，只怕幫主忠厚待人，著了那斯的道兒……”他當(dāng)著關(guān)東群豪之面，不便直說石破天為白萬劍所擒，是以如此的含糊其辭，又道：“咱們?nèi)珟统鰟?dòng)，探問幫主的下落，在當(dāng)涂附近撞到一干雪山弟子，略使小計(jì)，便將他們都擒了來，禁在總舵，只可惜白萬劍那廝機(jī)警了得，單單走了他一人。”
丁當(dāng)突然插口問道：“那個(gè)花萬紫花姑娘呢？”貝海石笑道：“那是第一批在總舵擒住的，丁姑娘當(dāng)時(shí)也在場，是不是？那次一共拿住了七個(gè)?！?br/>
范一飛等心下駭然，均想：“雪山派赫赫威名，不料在長樂幫手下遭此大敗?！?br/>
貝海石又道：“我們向雪山派群弟子盤問幫主的下落，大家都說當(dāng)晚幫主在土地廟自行離去，從此沒再見過。大家得知幫主無恙，當(dāng)時(shí)便放了心?，F(xiàn)下這些雪山派弟子是殺是關(guān)，但憑幫主發(fā)落。”
石破天尋思：“爹爹、媽媽說，從前我確曾拜在雪山派門下學(xué)藝，這些雪山派弟子們算來都是我的師叔，怎么可以關(guān)著不放？當(dāng)然更加不可殺害?！北愕溃骸拔覀兒脱┥脚芍g有些誤會，還是……化……”他想說一句成語，但說學(xué)不久，一時(shí)想不起來。
貝海石接口道：“化敵為友?！?br/>
石破天道：“是啊，還是化敵為友吧！貝先生，我想把他們放了，請他們一起來喝酒，好不好？”他不知武林中是否有這規(guī)矩，因此問上一聲，又想貝海石他們花了很多力氣，才將雪山群弟子拿到，自己輕易一句話便將他們放了，未免擅專。旁人雖尊他為幫主，他自己卻不覺幫中上下人人都須遵從他的號令。
貝海石笑道：“幫主如此寬洪大量，正是武林中的一件美事。”便吩咐道：“將雪山派那些人都帶上來?！?br/>
那副香主答應(yīng)了下去，不久便有四名幫眾押著兩個(gè)白衣漢子上來。那二人都雙手給反綁了，白衣上染了不少血跡，顯是經(jīng)過一番爭斗，兩人都受了傷。那副香主喝道：“上前參見幫主?！?br/>
那年紀(jì)較大的中年人怒目而視，另一個(gè)三十風(fēng)左右的壯漢破口大罵：“爽爽快快的，將老爺一刀殺了！你們這些作惡多端的賊強(qiáng)盜，總有一日惡貫滿盈，等我?guī)煾竿孪壬絹?，將你們一個(gè)個(gè)碎尸萬段，為我報(bào)仇。”
忽聽得窗外暴雷也似的一聲喝道：“時(shí)師弟罵得好痛快，狗強(qiáng)盜，下三濫的王八蛋?！钡牭描F鏈叮當(dāng)之聲 ，自遠(yuǎn)而近，十十余名雪山派北子都戴了足鐐手銬，昂然走入大廳。耿萬鐘、呼延萬善、馮萬夫、柯萬鈞、王萬仞、花萬紫等均在其內(nèi)，連那輕功十分了得的汪萬翼這次也給拿住了。王萬仞一進(jìn)門來，便“狗強(qiáng)盜、王八蛋”的罵不絕口，有的則道：“有本事便真刀真槍的動(dòng)手，使悶香蒙|汗|藥，那是下三濫的小賊所為?！?br/>
范一飛與風(fēng)良等對望了一眼，均想：“倘若是使悶香蒙|汗|藥將他們擒住的，那便沒什么光采了。”
貝海石一瞥之間，已知關(guān)東群豪的心意，當(dāng)即離座而起，笑吟吟的道：“當(dāng)涂一役，我們確是使了蒙|汗|藥，倒不是怕了各位武功了得，只是顧念石幫主和各位的師長昔年有一些淵源，不原動(dòng)刀動(dòng)槍的傷了各位，有失和氣。各位這么說，顯是心中不服，這樣吧，各位一個(gè)個(gè)上來和在下過過招，只要有那一位能接得住在下十招，咱們長樂幫就算是下三濫的狗強(qiáng)盜如何？”
當(dāng)日長樂幫總舵一戰(zhàn)，貝海石施展五行****掌，柯萬鈞等都是走不了兩三招便即被他點(diǎn)倒，若說要接他十招，確是大大不易。新被擒的雪山弟子時(shí)萬年卻不知他功夫如此了得，眼見他面黃肌瘦、一派病夫模樣，對他有何忌憚？當(dāng)即大聲叫道：“你們長樂幫只不過倚多為勝，有什么了不起？別說十招，你一百招老子也接了?！?br/>
貝海石笑道：“很好，很好！這位老弟臺果然膽氣過人。咱們便這么打個(gè)賭，你接得下我十招，長樂幫是下三濫的狗強(qiáng)盜。倘若你老弟在十招之內(nèi)輸了，雪山派便是下三濫的狗強(qiáng)盜，好不好？”說著走近身去，右手一拂，綁在時(shí)萬年身上幾根手指粗細(xì)的麻繩應(yīng)手而斷，笑道：“請吧！”
時(shí)萬年被綁之后，不知已掙扎了多少次，知道身上這些麻繩十分堅(jiān)韌，那知這病夫如此輕描淡寫的隨手一拂，自己說什么也掙不斷的麻繩竟如粉絲面條一般。霎時(shí)之間，他臉色大變，不由自主的身子發(fā)抖，那里還敢和貝海石動(dòng)手？
忽然間廳外有人朗聲道：“很好，很好！這個(gè)賭咱們打了！”眾人一聽到這聲音，雪山弟子登時(shí)臉現(xiàn)喜色，長樂幫幫眾俱都一愕，連貝海石也是微微變色。
只聽得廳門砰的一聲推開，有人大踏步走了進(jìn)來，氣宇軒昂，英姿颯爽，正是‘氣寒西北’白萬劍。他抱拳拱手，說道：“在下不才，就試接貝先生十招?！?br/>
貝海石微微一笑，神色雖仍鎮(zhèn)定，心下卻已十分尷尬，以白萬劍的武功而論，自己雖能勝得過他，但勢非在百招以外不可，要在十招之內(nèi)取勝，那是萬萬不能。他心念一轉(zhuǎn)，便即笑道：“十招之賭，只能欺欺白大俠的眾位師弟。白大俠親身駕到，咱們這個(gè)打賭便須改一改了。白大俠倘若有興與在下過招，咱們點(diǎn)到為止，二三百招內(nèi)決勝敗吧！”
白萬劍森然道：“原來貝先生說過的話，是不算數(shù)的?！必惡Ｊ恍Γf道：“十招之賭，只是對付一般武藝低微、狂妄無知的少年，難道白大俠是這種人么？”
白萬劍道：“倘若長樂幫自承是下三濫的狗強(qiáng)盜，那么在下就算武藝低微、狂妄無知，又有何妨？”他進(jìn)得廳來，見石破天神采奕奕的坐在席上，眾師弟卻個(gè)個(gè)全身銬鐐，容色憔悴，心下惱怒已極，因此抓住了貝海石一句話，定要逼
十得他自承是下三濫的狗強(qiáng)盜。
便在此時(shí)，門外忽然有人朗聲道：“松江 府楊光、玄素莊石清、閔柔前來拜訪?！闭鞘宓穆曇?。
石破天大喜，一躍而起，叫道：“爹爹，媽媽！”奔了出去。他掠過白萬劍身旁之時(shí)，白萬劍一伸手便扣他手腕。
這一下出手極快，石破天猝不及防，已被扣住脈門，但他急于和父母相見，不暇多想，隨手一甩，真力到處，白萬劍只覺半身酸麻，急忙松指，只覺一股大力沖來，急忙向旁跨出兩步，這才站定，一變色間，只見貝海石笑吟吟的道：“果然武藝高強(qiáng)！”這句話明里似是稱贊石破天，骨子里正是譏刺白萬劍‘武藝低微、狂妄無知’。
只見石破天眉花眼笑的陪著石清夫婦走進(jìn)廳來，另一個(gè)身材高大的白須老者走在中間，他身后又跟著五個(gè)漢子。鎮(zhèn)江 與松江 相去不遠(yuǎn)，長樂幫群豪知他是江 南武林名宿銀戟楊光，更聽幫主叫石清夫婦為‘爹爹、媽媽’，自是人人都站起身來。但見石破天攜著閔柔之手，神情極是親密。
閔柔微微仰頭瞧著兒子，笑著說道：“昨日早晨在客店中不見了你，我急得什么似的，你爹爹卻說，倘若有人暗算于你，你或者難以防備，要說將你擄去，那是再也不能了。他說到長樂幫來打聽打聽，定能得知你的訊息，果然是在這里?！?br/>
丁當(dāng)一見石清夫婦進(jìn)來，臉上紅得猶如火炭一般，轉(zhuǎn)過了頭不敢去瞧他二人，卻豎起耳朵，傾聽他們說些什么。
只聽得石清夫婦、楊光和貝海石、范一飛、呂正平等一一見禮。楊光身后那五個(gè)漢子均是江 南出名的武師，是楊光與石清就近邀來長樂幫評理作見證的。各人都是武林中頗有名望的人物，什么‘久仰大名、如雷貫耳’之類的客套話，好一會才說完。范一飛等既知他們是石破天的父母，執(zhí)禮更是恭謹(jǐn)。石清夫婦不知就里，見對方禮貌逾恒，自不免加倍的客氣。只是貝海石突然見到石破天多了一對父母出來，而這兩人更是聞名江湖的玄素莊莊主，饒是他足智多謀，霎時(shí)之間也不禁茫然失措。
石破天向貝海石道：“貝先生，這些雪山派的英雄們，咱們都放了吧？”他不敢發(fā)施號令，要讓貝海石拿主意。
貝海石笑道：“幫主有令，把雪山派的‘英雄們’都給放了。”他將‘英雄們’三字說得加倍響亮，顯是大有譏嘲之意。長樂幫中十余名幫眾轟然答應(yīng)：“是！幫主有令，把雪山派的‘英雄們’都給放了?！碑?dāng)下便有人拿出鑰匙，去開雪山弟子身上的足鐐手銬。
白萬劍手按劍柄，大聲說道：“且慢！石……哼，石幫主，貝先生，當(dāng)著松江 府銀戟楊老英雄和玄素莊石莊主夫婦在此，咱們有句話須得說個(gè)明白?！鳖D了一頓，說道：“咱們武林中人，若是學(xué)藝不精，刀槍拳腳上敗于人手，對方要?dú)⒁瑁鞘蔷逃勺匀?，死而無怨?？墒俏疫@些師弟，卻是中了長樂幫的蒙|汗|藥而失手被擒，長樂幫使這等卑鄙無恥的手段，到底是損了雪山派的聲譽(yù)，還是壞了長樂幫名頭？這位貝先生適才又說什么來，不妨再說給幾位新來的朋友聽聽?！?br/>
貝海石干咳兩聲，笑道：“這位白兄弟……”白萬劍厲聲道：“誰跟下三濫的狗強(qiáng)盜稱兄道弟了！好不要臉！”貝海石道：“我們石幫主……”
石清插口道：“貝先生，我這孩兒年輕識淺，何德何能，怎可當(dāng)貴幫的幫主？不久之前他又生了一場重病，將舊事都忘記了。這中間定有重大誤會，那‘幫主’兩字，再也休得提起。在下邀得楊老英雄等六位朋友來此，便是要評說分解此事。白師傅，貴派和長樂幫有過節(jié)，我不肖的孩兒又曾得罪了你。這兩件事該當(dāng)分開來談。我姓石的雖是江湖上泛泛之輩，對人可從不說一句假話。我這孩兒確是將舊事忘得干干凈凈了?！彼D了一頓，朗聲又道：“然而只要是他曾經(jīng)做過的事，不管記不記得，決不敢推卸罪責(zé)。至于旁人假借他名頭來干的事，卻和我孩兒一概無涉?！?br/>
廳上群雄愕然相對，誰也沒料到突然竟會有這意外變故發(fā)生。
貝海石干笑道：“嘿嘿，嘿嘿，這是從那里說起？石幫主……”心下只連珠價(jià)叫苦。
石破天搖頭道：“我爹爹說得不錯(cuò)。我不是你們的幫主，我不知說過多少遍了，可是你們一定不信?！?br/>
范一飛道：“這中間到底有什么隱秘，兄弟頗想洗耳恭聽。我們只知長樂幫的幫主是司徒橫司徒大哥，怎么變成是石恩公了？”
楊光一直不作聲，這時(shí)拈須說道：“白師傅，你也不用性急，誰是誰非，武林中自有公論?！彼昙o(jì)雖老，說起話來卻是聲若洪鐘，中氣充沛，隨隨便便幾句話，便是威勢十中，教人不由得不服。只聽他又道：“一切事情，咱們慢慢分說，這幾位師傅身上的銬鐐，先行開了。”
長樂幫的幾名幫眾見貝海石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用鑰匙將雪山弟子身上的鐐銬一一打開。
白萬劍聽石清和楊光二人的言語，竟是大有向貝海石問罪之意，對自己反而并無敵意，倒大非始料之所及。他眾師弟為長樂幫所擒，人孤勢單，向貝海石斥罵叫陣，那也是硬著頭皮的無可奈何之舉，為了雪山派的面子，縱然身遭亂刀分尸，也不肯吞聲忍辱，說到取勝的把握，自是半分也無，單貝海石一人自己便未必斗得過。不料石清夫婦與楊光突然來到，忽爾生出了轉(zhuǎn)機(jī)，當(dāng)下并不多言，靜觀貝海石如何應(yīng)付。
石清待雪山群弟子身上鐐銬脫去、分別就坐之后，又道：“貝先生，小兒這么一點(diǎn)兒年紀(jì)，見識淺陋之極，要說能為貴幫一幫之主，豈不令天下英雄齒冷？今日當(dāng)著楊老英雄和江 南武林朋友，白師傅和雪山派眾位師兄，關(guān)東四大門派眾位面前，將這事說個(gè)明白。我這孩兒石中玉與長樂幫自今而后再無半分干系。他這些年來自己所做的事，自當(dāng)一一清理，至于旁人貸他名義做下的勾當(dāng)，是好事不敢掠美，是壞事卻也不能空擔(dān)惡名。”
貝海和笑道：“石莊主說出這番話來，可真令人大大的摸不著頭腦。石幫主出任敝幫幫主，已歷三年，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咳咳……我們可從來沒聽幫主說過，名動(dòng)江湖的玄素雙劍……咳咳……竟是我們幫主的父母。”轉(zhuǎn)頭對石破天道：“幫主，你怎地先前一直不說？否則玄素莊離此又沒多遠(yuǎn)，當(dāng)你出任幫主之時(shí)，咱們就該請令尊令堂大人前來觀禮了。”
石破天道：“我……我……我本來也不知道啊?！?br/>
此語一出，眾人都是大為差愕：“怎么你本來也不知道？”
石清道：“我這孩兒生了一場重病，將過往之事一概忘了，連父母也記不起來，須怪他不得?！?br/>
貝海石本來給石清逼
十問得狼狽之極，難以置答，長樂幫眾首腦心中都知，所以立在破天為幫主，不過要他去擋俠客島銅牌之難，說得直截些，便是要他做替死鬼，這話即在本幫之內(nèi)，大家也只是心照，實(shí)不便宣之于口，又如何能對外人說起？忽聽石破天說連他自己也不知石清夫婦是他父母，登時(shí)抓住了話頭，說道：“幫主確曾患過一場重病，寒熱大作，昏迷多日，但那只是兩個(gè)多月之前的事。他出任長樂幫幫主之時(shí)，卻是身子好好的，神智清明，否則怎能以一柄長劍與司徒前幫主的飛爪拆上近百招，憑武功將司徒前幫主打敗，因而登上幫主之位？”
石清和閔柔沒聽兒子說過此事，均感詫異。閔柔問道：“孩兒，這事到底怎樣？”關(guān)東四門派掌門人聽說石破天打敗了司徒橫，也是十分關(guān)注，聽閔柔問起，同時(shí)瞧著石破天。
貝海石道：“我們向來只知幫主姓石，雙名上破下天?！杏瘛@三字，卻只從白師傅和石莊主口中聽到。是不是石莊主認(rèn)錯(cuò)了人呢？”
閔柔怒道：“我親生的孩兒，那有認(rèn)錯(cuò)之理？”她雖素來溫 文有禮，但貝海石竟說這寶貝兒子不是她的孩兒，卻忍不住發(fā)怒。
石清見貝海石糾纏不清，心想此事終須叫穿，說道：“貝先生，咱們明人不說暗話，貴幫這般瞧得起我孩兒這無知少年，決非為了他有什么雄才偉略、神機(jī)妙算，只不過想借他這條小命，來擋過俠客島銅牌邀宴這一劫，你說是也不是？”
這句話開門見山，直說到了貝海石心中，他雖老辣，臉上也不禁變色，干咳了幾下，又苦笑幾聲，拖延時(shí)刻，腦中卻在飛快的轉(zhuǎn)動(dòng)產(chǎn)頭，該當(dāng)如何對答。忽聽得一人哈哈大笑，說道：“各位在等俠客島銅牌邀宴，是不是？很好，好得很，銅牌便在這里！”
只見大廳之中忽然站著兩個(gè)人，一胖一瘦，衣飾華貴，這兩人何時(shí)來到，竟是誰也沒有知覺。
石破天眼見二人，心下大喜，叫道：“大哥，二哥，多日不見，別來可好？”
石清夫婦曾聽他說起和張三、李四結(jié)拜之事，聽得他口稱‘大哥、二哥’這一驚當(dāng)真非同小可。石清忙道：“二位來得正好。我們正在分說長樂幫幫主身份之事，二位正可也來作個(gè)見證?！边@時(shí)石破天已走到張三、李四身邊，拉著二人的手，甚是親熱歡喜。
張三笑嘻嘻的道：“三弟，你這個(gè)長樂幫幫主，只怕是冒牌貨吧？”
閔柔心想孩兒的生死便懸于頃刻之間，再也顧不得什么溫 文嫻淑，當(dāng)即插口道：“是啊！長樂幫的幫主是司徒橫司徒幫主，他們騙了我孩兒來擋災(zāi)，那是當(dāng)不得真的?！?br/>
張三向李四問道：“老二，你說如何？”李四陰惻惻的道：“該找正主兒?！睆埲ξ牡溃骸笆前。廴齻€(gè)義結(jié)金蘭，說過有福共享，有難同當(dāng)。長樂幫要咱們?nèi)軄頁鯙?zāi)，那不是要我哥兒們的好看嗎？”
群雄一見張三、李四突然現(xiàn)身的身手，已知他二人武功高得出奇，再見他二人的形態(tài)，宛然便是三十年來武林中聞之色變的善惡二使，無不凜然，便是貝海石、白萬劍這等高手，也不由得心中怦怦而跳。但聽他們和石破天兄弟相稱，又均不明其故。
張三又道：“我哥兒倆奉命來請人去喝臘八粥，原是一番好意。不知如何，大家總是不肯賞臉，推三阻四的，教人好生掃興。再說，我們所請的，不是大門派的掌門人，便是大幫的幫主、大教的教主，等閑之人，那兩塊銅牌也還到不了他手上。很好，很好，很好！”
他連說三個(gè)‘很好’，眼光向范一飛、呂正平、風(fēng)良、高三娘子四人臉上掃過，只瞧得四人心中發(fā)毛。他最后瞧到高三娘子時(shí)，目光多停了一會，笑嘻嘻地又道：“很好！”范一飛等都已猜到，自己是關(guān)東四大門派掌門人，這次也在被邀之列，張三之所以連說“很好”，當(dāng)是說四個(gè)人都在這里遇到，倒省了一番跋涉之勞。
高三娘子大聲道：“你瞧著老娘連說‘很好’，那是什么意思？”張三笑嘻嘻的道：“很好就是很好，那還有什么意思？總之不是‘很不好’，也不是‘不很好’就是了?！?br/>
高三娘子喝道：“你要?dú)⒈銡ⅲ夏锟刹唤幽愕你~牌！”右手一揮，呼呼風(fēng)響，兩柄飛刀便向張三激射過去。
眾人都是一驚，均想不到她一言不合便即動(dòng)手，對善惡二使竟是毫不忌憚。其實(shí)高三娘子性子雖然暴躁，卻非全無心機(jī)的草包，她料想善惡二使既送銅牌到來，這場災(zāi)難無論如何是躲不過了，眼下長樂幫總舵之中高手如云，敵愾同仇，一動(dòng)上手，誰都不會置身事外，與其讓他二人來逐一殲滅，不如乘著人多勢眾之際，合關(guān)東四派、長樂幫、雪山派、玄素莊、楊光等江 南豪杰諸路人馬之力，打他個(gè)以多勝少。
石破天叫道：“大哥，小心！”
張三笑道：“不礙事！”衣袖輕揮，兩塊黃澄澄的東西從袖中飛了出來，分別射向兩柄飛刀，當(dāng)?shù)囊宦暎瑑蓧K黃色之物由豎變橫，托著飛刀向高三娘子撞去。
從風(fēng)聲聽來，這飛撞之力甚是凌厲，高三娘子雙手齊伸，抓住了兩塊黃色之物，只覺雙臂震得發(fā)痛，上半身盡皆酸麻，低頭看時(shí)，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托著飛刀的黃色之物，正是那兩塊追魂奪命的賞善罰惡銅牌。
她早就聽人說過善惡二使的規(guī)矩，只要伸手接了他二人交 來的銅牌，就算是答允赴俠客島之宴，再也不能推托。霎時(shí)之間，她臉上更無半分血色，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微微發(fā)抖，干笑道：“哈哈，要我……我……我去喝俠客島……喝……臘八……粥”聲音苦澀不堪，旁人聽著都不禁代她難受。
張三仍是笑嘻嘻的道：“貝先生，你們安排下機(jī)關(guān)，騙我三弟來冒充幫主。他是個(gè)忠厚老實(shí)之人，不免上當(dāng)。我張三、李四卻不忠厚老實(shí)了。我們來邀客人，豈有不查個(gè)明白的？倘然邀錯(cuò)了人，鬧下天大的笑話，張三、李四顏面何存？長樂幫幫主這個(gè)正主兒，我們早查得清清楚楚，倒花了不少力氣，已找了來放在這里。兄弟，咱們請正主兒下來，好不好？”李四道：“不錯(cuò)，該當(dāng)請他下來。”伸手抓住兩張圓凳，呼的一聲，向屋頂擲了上去。
只聽得轟隆一聲響亮，屋頂?shù)菚r(shí)撞出了一個(gè)大洞，泥沙紛落之中，挾著一團(tuán) 物事掉了下來，砰的一聲，摔在筵席之前。
群豪不約而同的向旁避了幾步，只見從屋頂摔下來的竟然是一個(gè)人。這人縮成一團(tuán) ，蜷伏于地。
李四左手食指點(diǎn)出，嗤嗤聲響，解開了那人的穴道。那人便慢慢站了起來，伸手揉眼，茫然四顧。
眾人齊聲驚呼，有的說：“他，他！”有的說：“怎……怎么……”有的說：“怪……怪了！”眾人見到李四凌虛解穴，以指風(fēng)撞擊數(shù)尺外旁人的穴道，這等高深的武功向來只是耳聞，從未目睹，人人已是驚駭無已，又見那人五官面目宛然便是又一個(gè)石破天，只是全身綾羅，服飾華麗，更感詫異。只聽那人顫聲道：“你……你們又要對我怎樣？”
張三笑道：“石幫主，你躲在揚(yáng)州妓院之中，數(shù)月來埋頭不出，艷福無邊。貝先生他們到處尋你不著，只得另外找了個(gè)人來冒充你幫主。但你想瞞過俠客島使者的耳目，可沒這么容易了。我們來請你去喝臘八粥，你去是不去？”說著從袖中取出兩塊銅牌，托在手中。
那少年臉現(xiàn)懼色，急退兩步，顫聲道：“我……我當(dāng)然不去。我干么……干么要去？”
石破天奇道：“大哥，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張三笑道：“三弟，你瞧這人相貌跟你像不像？長樂幫奉他為幫主，本是要他來接銅牌的，可是這人怕死，悄悄躲了起來，貝先生他們無可奈何，便騙了你來頂替他作幫主?？墒悄愦蟾?、二哥還是將他揪了出來，叫你作不成長樂幫的幫主，你怪不怪我？”
石破天搖搖頭，目不轉(zhuǎn)睛的瞧著那人，過了半晌，說道：“媽媽，爹爹，叮叮當(dāng)當(dāng)，貝先生，我……我早說你們認(rèn)錯(cuò)了人，我不是他，他……他才是真的?！?br/>
閔柔搶上一步，顫聲道：“你……你是玉兒？”那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媽，爹，你們都在這里?！?br/>
白萬劍踏上一步，森然道：“你還認(rèn)得我么？”那人低下了頭，道：“白師叔，眾……眾位師叔，也都來了?！卑兹f劍嘿嘿冷笑，道：“我們都來了?！?br/>
貝海石皺眉道：“這兩位容貌相似，身材年歲又是一樣，到底那一位是本幫的幫主，我可認(rèn)不出來，這當(dāng)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你才是石幫主，是不是？”那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貝海石道：“這些日子中，幫主卻又到了何處？咱們到處找你不到。后來有人見到這個(gè)……這個(gè)少年，說道幫主是在摩天崖上，我們這才去請了來，咳咳……真正想不到……咳咳……”那人道：“一言難盡，慢慢再說?！?br/>
廳上突然間寂靜無聲，眾人瞧瞧石破天，又瞧瞧石幫主，兩人容貌果然頗為肖似，但并立在一起，相較之下，畢竟也大為不同。石破天臉色較黑，眉毛較粗，不及石幫主的俊美文秀，但若非同時(shí)現(xiàn)身，卻也委實(shí)不易分辨。過了一會，只聽得閔柔抽抽噎噎的哭了出來。
白萬劍說道：“容貌可以相同，難道腿上的劍疤也是一般無異，此中大有情弊?！倍‘?dāng)忍不住也道：“這人是假的。真的天哥，左肩上有……有個(gè)疤痕?！笔逡彩菓岩蓾M腹，說道：“我那孩兒幼時(shí)曾為人暗器所傷?！敝钢铺斓溃骸斑@人身上有此暗器傷痕，到底誰真誰假，一驗(yàn)便知?！北娙饲魄剖铺?，又瞧瞧那華服少年，都是滿腹疑竇。
張三哈哈笑道：“既要偽造石幫主，自然是一筆一劃，都要造得真像才行。真的身上有疤，假的當(dāng)然也有。貝大夫這‘著手成春’四個(gè)字外號，難道是白叫的嗎？他說我三弟昏迷多日，自然是那時(shí)候在我三弟身上作上了手腳。”突然間欺近身去，隨手在那華服少年的肩頭、左腿、左臀三處分別抓了一下。那少年衣褲上登時(shí)被他抓出了三個(gè)圓孔，露出雪白的肌膚來。
只見他肩頭有疤、腿上有傷、臀蔀有良，與丁當(dāng)、白萬劍、石清三人所說盡皆相符。
眾人都是“啊”的一聲驚呼，既訝異張三手法之精，這么隨手幾抓絲毫不傷皮肉，而切割衣衫利逾并剪，復(fù)見那少年身上的疤痕，果與石破天身上一模一樣。
丁當(dāng)搶上前去，顫聲道：“你……你……果真是天哥？”那少年苦笑道：“叮叮當(dāng)當(dāng)，這么些日子不見你，我想得你好苦，你卻早將我拋在九霄云外了。你認(rèn)不得我，可是你啊，我便再隔一千年，一萬年，也永遠(yuǎn)認(rèn)得你?！倍‘?dāng)聽他這么說，喜極而泣，道：“你……你才是真的天哥。他……他可惡的騙子，又怎說得出這些真心情意的話來？我險(xiǎn)些兒給他騙了！”說著向石破天怒目而視，同時(shí)情不自禁的伸手拉住了那少年的手。那少年將手掌緊了一緊，向她微微一笑。丁當(dāng)?shù)怯X如坐春風(fēng)，喜悅無限。
石破天走上兩步，說道：“叮叮當(dāng)當(dāng)，我早就跟你說，我不是你的天哥，你……你生不生我的氣？”
突然間拍的一聲，他臉上熱辣辣的著了個(gè)耳光。
丁當(dāng)怒道：“你這騙子，啊唷，啊??！”連連揮手，原來她這一掌打得甚是著力，卻被石破天的內(nèi)力反激出來，震得她手掌好不疼痛。
石破天道：“你……你的手掌痛嗎？”丁當(dāng)怒道：“滾開，滾開，我再也不要見你這無恥的騙子！”石破天黯然神傷，喃喃道：“我……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丁當(dāng)怒道：“還說不是故意？你肩頭偽造了個(gè)傷疤，干么不早說？”石破天搖頭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丁當(dāng)頓足道：“騙子，騙子，你走開！”一張俏臉蛋脹得通紅。
石破天眼中淚珠滾來滾去，險(xiǎn)些便要奪眶而出，強(qiáng)自忍住，退了開去。
石清轉(zhuǎn)頭問貝海石道：“貝先生，這……這位少年，你們從何處覓來？我這孩兒，又如何給你們硬栽為貴幫的幫主？武林中朋友在此不少，還得請你分說明白，以釋眾人之疑?！?br/>
貝海石道：“這位少年相貌與石幫主一模一樣，連你們玄素雙劍是親生的父母，也都分辨不出。我們外人認(rèn)錯(cuò)了，怕也難怪吧？”
石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想這話倒也不錯(cuò)。
閔柔卻道：“我夫婦和兒子多年不見，孩子長大了，自是不易辨認(rèn)。貝先生這幾年來和我孩子日日相見，以貝先生之精明，卻是不該認(rèn)錯(cuò)的?！?br/>
貝海石咳嗽幾聲，苦笑道：“這……這也未必。”那日他在摩天崖見到石破天，便知不是石中玉，但遍尋石中玉不獲，正自心焦如焚，靈機(jī)一動(dòng)，便有意要石破天頂替。恰好石破天渾渾噩噩，安排起來容易不過，這番用心自是說什么也不能承認(rèn)的，又道：“石幫主接任敝幫幫主，那是憑武功打敗了司徒前幫主，才由眾兄弟群相推戴。石幫主，此事可是有的？‘硬栽’二字，從何說起？”
那少年石中玉道：“貝先生，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也就什么都不用隱瞞了。那日在淮安府我得罪了你，給你擒住。你說只須一切聽你吩咐，就饒我性命，于是你叫我加入你們長樂幫，要我當(dāng)眾質(zhì)問司徒幫主為何逼
十得何香主自殺，問他為什么不肯接俠客島銅牌，又叫我跟司徒幫主動(dòng)手。憑我這點(diǎn)兒微末功夫，又怎是司徒幫主的對手？是你貝先生和眾香主在混亂中一擁而上，假意相勸，其實(shí)是一起制住了司徒幫主，逼
十得他大怒而去，于是你便叫我當(dāng)幫主。此后一切事情，還不是都聽你貝先生的吩咐，你要我東，我又怎敢向西？我想想實(shí)在沒有味兒，便逃到了揚(yáng)州，倒也逍遙快活。那知莫名其妙的卻又給這兩位老兄抓到了這里。將我點(diǎn)了穴道，放在屋頂上。貝先生，這長樂幫的幫主，還是你來當(dāng)。這個(gè)傀儡幫主的差使，請你開恩免了吧?！彼诓疟憬o，說來有條有理，人人登時(shí)恍然。
貝海石臉色鐵青，說道：“那時(shí)候幫主說什么話來？事到臨頭，卻又翻悔推托。”
石中玉道：“唉，那時(shí)候我怎敢不聽你吩咐？此刻我爹娘在此，你尚且對我這么狠霸霸的，別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彼垡娰p善罰惡二使已到，倘若推不掉這幫主之位，勢必性命難保，又有了父母作靠山，言語中便強(qiáng)硬起來。
米橫野大聲道：“幫主，你這番話未免顛倒是非了。你作本幫幫主，也不是三天兩日之事，平日作威作福，風(fēng)流 快活，作踐良家婦女，難道都是貝先生逼
十迫你的？若不是你口口聲聲向眾兄弟拍胸?fù)?dān)保，賭咒發(fā)誓，說道定然會接俠客島銅牌，眾兄弟又怎容你如此胡 鬧？”
石中玉難以置辯，便只作沒聽見，笑道：“貝先生本事當(dāng)真不小，我隱居不出，免惹麻煩，虧得你不知從何處去找了這個(gè)小子出來。這小子的相貌和我也真像。他既愛冒充，就冒充到底好了，又來問我什么？爹，媽，這是非之地，咱們及早離去為是。”他口齒伶俐，比之石破天實(shí)是天差地遠(yuǎn)，兩人一開口說話，那便全然不同。
米橫野、陳沖之、展飛等同時(shí)厲聲道：“你想撒手便走，可沒這般容易。”說著各自按住腰間刀柄、劍把。
張三哈哈笑道：“石幫主，貝先生，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憑著司徒橫和石幫主的武功聲望，老實(shí)說，也真還不配上俠客島去喝一口臘八粥。長樂幫這幾年來干的惡事太多，我兄弟二人今天來到貴幫的本意，乃是‘罰惡’，本來也不盼望石幫主能接銅牌。只不過向例如此，總不免先問上一聲。石幫主你不接銅牌，是不是？好極，好極！你不接最好！”
貝海石與長樂幫群豪都是心頭大震，知道石中玉若不接他手中銅錢牌，這胖瘦二人便要大開殺戒。聽這胖子言中之意，此行主旨顯是誅滅長樂幫。他二人適才露的幾手功夫，全幫無人能敵。但石中玉顯然說什么也不肯做幫主，那便如何是好？
霎時(shí)之間，大廳中更無半點(diǎn)聲息。人人目光都瞧著石中玉。
石破天道：“貝先生，我大哥……他可不是說著玩的，說殺人便當(dāng)真殺人，飛魚幫、鐵叉會那些人，都給他兩個(gè)殺得干干凈凈。我看不論是誰做幫主都好，先將這兩塊銅牌接了下來，免得多傷人命。雙方都是好兄弟，真要打起架來，我可不知要幫誰才好?！?br/>
貝海石道：“是啊，石幫主，這銅牌是不能不接的?！?br/>
石破天向石中玉道：“石幫主，你就接了銅牌吧。你接牌也是死，不接也是死。只不過若是不接呢，那就累得全幫兄弟都陪了你一起死，這……這于心何忍？”
石中玉嘿嘿冷笑，說道：“你慷他人之慨，話倒說得容易。你既如此大仁大義，干么不給長樂幫擋災(zāi)解難，自己接了這兩塊銅牌？嘿嘿，當(dāng)真好笑！”
石破天嘆了口氣，向石清、閔柔瞧了一眼，向丁當(dāng)瞧了一眼，說道：“貝先生，眾位一直待我不錯(cuò)，原本盼我能為長樂幫消此大難，真的石幫主既不肯接，就由我來接吧！”說著走向張三身前，伸手便去取他掌中銅牌。眾人盡皆愕然。
張三將手一縮，說道：“且慢！”向貝海石道：“俠客島邀宴銅牌，只交 正主。貴幫到底奉那一位作幫主？”
貝海石等萬料不到，石破天在識破各人的陰謀詭計(jì)之后，竟仍肯為本幫賣命，這些人雖然個(gè)個(gè)兇狡剽悍，但此時(shí)無不油然而生感激之情，不約而同的齊向石破天躬身行禮，說道：“愿奉大俠為本幫幫主，遵從幫主號令，決不敢有違?！边@幾句話倒也說得萬分誠懇。
石破天還禮道：“不敢，不敢！我什么事都不懂，說錯(cuò)了話，做錯(cuò)了事，你們不要怪我才好?！必惡Ｊ三R道：“不敢！”
張三哈哈一笑，問道：“兄弟，你到底姓什么？”石破天茫然搖頭，說道：“我真的不知道?！毕蜷h柔瞧了一眼，又向石清瞧了一眼，見兩人對自己瞧著的目光中仍是充滿愛惜之情，說道：“我……我還是姓石吧！”張三道：“好！長樂幫石幫主，今年十二月初八，請到俠客島來喝臘八粥?！笔铺斓溃骸白援?dāng)前來拜訪兩位哥哥?！?br/>
張三道：“憑你的武功，這碗臘八粥大可喝得。只可惜長樂幫卻從此逍遙自在了?！崩钏膿u頭道：“可惜，可惜！”不知是深以不能誅滅長樂幫為憾，還是說可惜石破天枉自為長樂幫送了性命。貝海石等都低下了頭，不敢和張三、李四的目光相對。
張三、李四對望一眼，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張三右手揚(yáng)處，兩塊銅牌緩緩向石破天飛去。銅牌份量不輕，擲出之后，本當(dāng)勢挾勁風(fēng)的飛出，但如此緩緩凌空推前，便如空中有兩根瞧不見的細(xì)線吊住一般，內(nèi)力之奇，實(shí)是罕見罕聞。
眾人睜大了眼睛，瞧著石破天。閔柔突然叫道：“孩兒別接！”石破天道：“媽，我已經(jīng)答允了的?！彪p手伸去，一手抓住了一塊銅牌，向石清道：“爹爹……不……石……石莊主明知危險(xiǎn)，仍是要代上清觀主赴俠客島去，孩兒……我也要學(xué)上一學(xué)?！?br/>
李四道：“好！英雄俠義，不枉了跟你結(jié)拜一場。兄弟，咱們把話說在前頭，到得俠客島上，大哥、二哥對你一視同仁，可不能給你什么特別照顧?！笔铺斓溃骸斑@個(gè)自然?！?br/>
李四道：“這里還有幾塊銅牌，是邀請關(guān)東范、風(fēng)、呂三位去俠客島喝臘八粥的。三位接是不接？”
范一飛向高三娘子瞧了一眼，心想：“你既已經(jīng)接了，咱們關(guān)東四大門派同進(jìn)同退，也只有硬著頭皮，將這條老命去送在俠客島了?！碑?dāng)即說道：“承蒙俠客島上的大俠客們瞧得起，姓范的焉有敬酒不喝喝罰酒之理？”走上前去，從李四手中接過兩塊銅牌。風(fēng)良哈哈一笑，說道：“到十二月初八還有兩個(gè)月，就算到那時(shí)非死不可，可也是多活了兩個(gè)月。”當(dāng)下與呂正平都接了銅牌。
張三、李四二人抱拳行禮，說道：“各位賞臉，多謝了?！毕蚴铺斓溃骸靶值?，我們尚有遠(yuǎn)行，今日可不能跟你一起喝酒了，這就告辭?！笔铺斓溃骸昂热刖疲且矡o妨。兩位哥哥的酒葫蘆呢？”張三笑道：“扔了，扔了！這種酒配起來可艱難得緊，帶著兩個(gè)空葫蘆有什么趣味？好吧，二弟，咱哥兒三個(gè)這就喝三碗酒?！?br/>
長樂幫中的幫眾斟上酒來，張三、李四和石破天對干三碗。
石清踏上一步，朗聲道：“在下石清，忝為玄素莊莊主，意欲與內(nèi)子同上俠客島來討一碗臘八粥喝?！?br/>
張三心想：“三十多年來，武林中人一聽到俠客島三字，無不心驚膽戰(zhàn)，今日居然有人自愿前往，倒是第一次聽見。”說道：“石莊主、石夫人，這可對不起了。你兩位是上清觀門下，未曾另行開門立派，此番難以奉請。楊老英雄和別的幾位也是這般。”
白萬劍問道：“兩位尚有遠(yuǎn)行，是否……是否前去凌霄城？”張三道：“白英雄料事如神，我二人正要前去拜訪令尊威德先生白老英雄。”白萬劍臉上登時(shí)變色，踏上一步，欲言又止，隔了半晌，才道：“好?！?br/>
張三笑道：“白英雄若是回去得快，咱們還可在凌霄城再見。請了，請了！”和李四一舉手，二人一齊轉(zhuǎn)身，緩步出門。
高三娘子罵道：“王八羔子，什么東西！”左手揮處，四柄飛刀向二人背心擲去。她明知這一下萬難傷到二人，只是心中憤懣難宣，放幾口飛刀發(fā)泄一下也是好的。
眼見四柄飛刀轉(zhuǎn)瞬間便到了二人背后，二人似是絲毫不覺。石破天忍不住叫道：“兩位哥哥小心了！”猛聽得呼的一聲，二人向前飛躍而出，迅捷難言，眾人眼前只一花，四柄飛刀拍的一聲，同時(shí)釘在門外的照壁之上，張三李四卻已不知去向。飛刀是手中擲出的暗器，但二人使輕功縱躍，居然比之暗器尚要快速。群豪相顧失色，如見鬼魅。高三娘子兀自罵道：“王八羔……”但忍不住心驚，只罵得三個(gè)字，下面就沒聲音了。
石中玉攜著丁當(dāng)?shù)氖?，正在慢慢溜到門口，想乘眾人不覺，就此溜出門去，不料高三娘子這四口飛刀，卻將各人的目光都引到了門邊。白萬劍厲聲喝道：“站住了！”轉(zhuǎn)頭向石清道：“石莊主，你交代一句話下來吧！”
石清嘆道：“姓石的生了這樣……這樣的兒子，更有什么話說？白師兄，我夫婦攜帶犬子，同你一齊去凌霄城向白老伯領(lǐng)罪便是?！?br/>
一聽此言，白萬劍和雪山群弟子無不大感意外，先前為了個(gè)假兒子，他夫婦奮力相救，此刻真兒子現(xiàn)身，他反而答允同去凌霄城領(lǐng)罪，莫非其中有詐？
閔柔向丈夫望了一眼，這時(shí)石清也正向妻子瞧來。二人目光相接，見到對方神色凄然，都是不忍再看，各將眼光轉(zhuǎn)了開去，均想：“原來咱們的兒子終究是如此不成材的東西，既答允了做長樂幫的幫主，大難臨頭之際，卻又縮頭避禍，這樣的人品，唉！”
他夫婦二人這幾日來和石破天相處，雖覺他大病之后，記憶未復(fù)，說話舉動(dòng)甚是幼稚可笑，但覺他天性淳厚，而天真爛漫之中往往流露出一股英俠之氣，心下甚是歡喜。閔柔更是心花怒放，石破天愈不通世務(wù)，她愈覺這孩子就像是從前那依依膝下的七八歲孩童，勾引 起當(dāng)年許多甜蜜的往事。不料真的石中玉突然出現(xiàn)，容貌雖然相似，行為卻全然大異，一個(gè)狡獪懦怯，一個(gè)銳身任難，偏偏那個(gè)懦夫才是自己的兒子。
閔柔對石中玉好生失望，但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向他招招手，柔聲道：“孩子，你過來！”石中玉走到她身前，笑道：“媽，這些年來，孩兒真想念你得緊。媽，你越來越年輕俊俏啦，任誰見了，都會說是我姊姊，決不信你是我的親娘?！遍h柔微微一笑，心頭甚是氣苦：“這孩子就學(xué)得一副油腔滑調(diào)?！毙θ葜校幻獬錆M了苦澀之意。
石中玉又道：“媽，孩兒早幾年曾覓得一對碧玉鐲兒，一直帶在身邊，只盼那一日見到你，親手給你帶在手上。”說著從懷中掏出個(gè)黃緞包兒，打了開來，取出一對玉鐲，一朵鑲寶石的珠花，拉過母親手來，將玉鐲給她帶在腕上。
閔柔原本喜愛首飾打扮，見這副玉鐲溫 潤晶瑩，甚是好看，想到兒子的孝心，不由得慍意漸減。她可不知這兒子到處拈花惹草，一向身邊總帶著珍貴的珍寶首飾，一見到美貌女子，便取出贈送，以博歡心。
石中玉轉(zhuǎn)過身來，將珠花插在丁當(dāng)頭發(fā)上，低聲笑道：“這朵花該當(dāng)再美十倍，才配得我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幕ㄈ菰旅?，眼下沒法子，將就著戴戴吧?！倍‘?dāng)大喜，低聲道：“天哥，你總是這般會說話?！鄙焓州p輕撫弄鬢上的珠花，斜視石中玉，臉上喜氣盎然。
貝海石咳嗽了幾聲，說道：“難得楊老英雄、石莊主夫婦、關(guān)東四大門派眾位英雄大駕光臨。種種誤會，亦已解釋明白。讓敝幫重整杯盤，共謀一醉?！?br/>
但石清夫婦、白萬劍、范一飛等各懷心事，均想：“你長樂幫的大難有人出頭擋過了，我們卻那有心情來喝你的酒？”白萬劍首先說道：“俠客島的兩個(gè)使者說道要上凌霄城去，在下非得立時(shí)趕回不可。貝先生的好意，只有心領(lǐng)了?！笔宓溃骸拔覀?nèi)隧毢桶讕熜滞??！狈兑伙w等也即告辭，說道臘八粥之約為期不遠(yuǎn)，須得趕回關(guān)東；言語中含糊其辭，但人人心下明白，他們是要趕回去分別料理后事。
當(dāng)下群豪告辭出來。石破天神色木然，隨著貝海石送客，心中十分凄涼：“我早知他們是弄錯(cuò)了，偏偏叮叮當(dāng)當(dāng)說我是她的天哥，石莊主夫婦又說我是他們的兒子。”突然之間，只覺世上孤零零的只剩下了自己一人，誰也和自己無關(guān)“我真的媽媽不要我了，師父史婆婆和阿繡不要我了，連阿黃也不要我了！”
范一飛等又再三向他道謝解圍之德。白萬劍道：“石幫主，數(shù)次得罪，大是不該，尚請見諒。石幫主英雄豪邁，以德報(bào)怨，紫煙島上又多承相救，在下十分心感。此番回去，若是僥幸留得性命，日后很愿和石幫主交 個(gè)朋友?！笔铺煳ㄎㄒ詰?yīng)，只想放聲大哭。
石清夫婦和石破天告別之時(shí)，見他容色凄苦，心頭也大感辛酸。閔柔本想說收他做自己義子，但想他是江 南大幫的幫主，身份可說已高于自己夫婦，武功又如此了得，認(rèn)他為子的言語自是不便出口，只得柔聲道：“石幫主，先前數(shù)日，我夫婦誤認(rèn)了你，對你甚是不敬，只盼……只盼咱們此后尚有再見之日?！?br/>
石破天道：“是，是！”目送眾人離去，直到各人走得人影不見，他兀自怔怔的站在大門外出神。
貝海石又是慚愧，又是感激，早就遠(yuǎn)遠(yuǎn)躲開。其余幫眾只道石破天接了銅牌后自知死期不遠(yuǎn)，心頭不快，誰也沒敢過來跟他說話，萬一幫主將脾氣發(fā)在自己頭上，豈不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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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一座山峰沖天而起，峰頂建著數(shù)百間房屋，屋外圍以一道白墻。石清贊道：“雄踞絕頂，俯視群山，‘凌霄’兩字，果然名副其實(sh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