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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萍蹤俠影錄

梁羽生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黑摩訶揮動玉杖,綠光閃閃,與張丹楓的寶劍相碰,發(fā)出一片極其清亮的金玉之聲 ,白光綠光,互相糾結(jié),云蕾看得吃了一驚,心道:“原來這怪物的玉杖也是一件寶物!”二人似是各以上乘內(nèi)功相持,張丹楓的寶劍附在玉杖之上移動不得,而黑摩訶的玉杖也似被劍光裹住,抽不出來。只見兩人猶如釘牢在地上一般,苦苦相持,過了一盞茶時刻,兩人額上都滴下汗珠。云蕾正自想道:“這樣下去,豈不兩敗俱傷?”忽聽得呼的一聲,黑摩訶身形飛起,寶杖仍未抽開,連人帶杖,就如吊在張丹楓的寶劍之上似的,呼呼疾轉(zhuǎn)。云蕾心中納悶:這是哪門子的武功?忽聽得“當(dāng)”的一聲,張丹楓大叫聲道:“乖乖!不得了!”云蕾大吃一驚,正要拔劍,但見二人已倏地分開,東西相向,又聽得張丹楓大笑道:“沒事,沒事!原來你不過是頭老驢,轉(zhuǎn)磨轉(zhuǎn)了半天,也轉(zhuǎn)不出個道理來!哈,哈!徒有虛名駭世俗,卻無本事退娃娃!哈,哈,哈!”笑聲未畢只見那黑摩訶須眉怒張,大叫道:“娃娃,不知死活!”身形暴起,綠光一長,疾如雷霆,向張丹楓的額角天庭猛地戳下,來勢既疾,手法又怪異之極。云蕾聽完張丹楓那兩句歪詩,正自想笑,嘴巴剛剛張開,這一下子,笑聲似突然被人封住,卻“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忽聽得張丹楓又是大笑一聲叫道:“娃娃打老驢頭了!”腳步不動,小腹內(nèi)陷,身軀陡的后移,青鋒三尺,疾起而迎,這一招拿捏時候,恰到好處,眼看黑摩訶的一條長臂,就要被張丹楓的寶劍硬生生地切下。原來二人各以上乘的內(nèi)功相拼,爭持不下,張丹楓不敢變招,而黑摩訶卻以西域的“磨盤功”解脫出來。張丹楓雖沒受傷,卻是吃驚非小,心中想道:“我無法解開這相持之局,他卻脫身出來,實(shí)是不容輕視?!睙o計破敵,所以故意出言相激。張丹楓初入墓門之時,黑摩訶看不起他,稱他為“大娃娃”,其后見他顯出本領(lǐng),才改容相向。而今張丹楓故意自稱“娃娃”出言藐視,實(shí)是有心激怒他。
  黑摩訶果然中計,暴怒飛起,疾使毒招。哪知高手較技,最忌動氣,這一下正陷入了張丹楓以靜制動的圈套,但見張丹楓一劍斜削,劍光透過綠光,已削到黑摩訶的臂上,任他武功絕頂,也難逃這斷臂之災(zāi)!
  哪知黑摩訶的武功,異于中土,他練有印度的瑜伽之術(shù),全身柔若無骨,各部肌肉,都可隨意扭曲屈伸。張丹楓正喜得手,忽覺劍尖一滑,黑摩訶的臂膊竟掃過背后,隨即一個筋斗倒豎地上,雙眼圓睜,有如銅鈴,暴怒叫道:“好小子,俺與你拼了!”倏地跳了起來,以足作手,掄起玉杖,挑向張丹楓的丹田要穴!杖法之怪,世罕其倫!
  張丹楓運(yùn)劍如風(fēng),眨眼之間,還擊數(shù)招,但見那黑摩訶時而飛身躍起,時而倒豎地上,手足并用,把寶杖掄得呼呼風(fēng)響招數(shù)怪絕,攻勢猛極。云蕾倒吸一口涼氣,定睛看時,只見張丹楓口角斂了笑容,在綠光籠罩之下,竟是凝身不動,長劍揮舞,有如白虹貫日,在綠色光圈之下,東一指,西一劃,出手并不見快但每一招都是妙到毫顛,恰恰將黑摩訶的攻勢化開??此麆︿h明是東指,卻忽地偏向西邊,明是向右削去,卻不知怎的,出手之后,卻是向左戳來,而每一招都是攻敵之所必救守敵之所必攻,黑摩訶的攻勢如風(fēng)狂雨驟,卻是無法使他移動半步。黑摩訶的杖法乃是西土秘傳,中土罕見的武林絕學(xué):天摩杖法。斗了一百來招,竟尋不到敵人半點(diǎn)破綻,也不覺倒吸了一口涼氣。白摩訶在旁虎視眈眈,但以有言在先,不便出手相助。
  兩人各以怪異招數(shù)搏擊,相持不下,但聽得墓門之外,晨雞動野,飛鳥鳴林,不知不覺已是清晨時分。黑摩訶久戰(zhàn)不下焦躁異常,搏擊更烈,張丹楓仍是不為所動,腳跟猶如釘牢在地上一般,劍勢不疾不徐,竟似手揮五弦,目送飛鴻,凝重之極而又瀟灑之極!
  云蕾看得眼花繚亂,心中暗暗稱奇,須知云蕾自小便跟飛天龍女葉盈盈學(xué)劍,年紀(jì)雖然只有十七歲,卻已學(xué)了十年。葉盈盈的劍術(shù),在武林之中,數(shù)一數(shù)二,對各家各派的劍術(shù)無不通曉,因此云蕾雖是年紀(jì),對于劍術(shù)一道,卻稱得上是個“大行家”,只要別人一伸手,一出招,就能知道他的宗派來歷。偏偏今晚看了半夜,卻一點(diǎn)也看不出張丹楓的劍術(shù)淵源,但覺他的劍術(shù)也好似自己所學(xué)的一樣,包含有各家各派的成份,但出手招數(shù),卻又與自己所學(xué)的大不相同,不由得納罕之極!
  再看些時,忽又覺張丹楓此套劍法似曾相識,卻又偏偏說不出名來。云蕾細(xì)細(xì)思量,這套劍法自己又明明沒有見過,而且也從未聽師父說過有這種怪異的劍法,自己怎的卻會有如此微妙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真是越想越奇,莫明所以。但覺他每一招雖然都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但到他出手之后,卻又覺得每一招都“深合吾心”,好似自己想說一句話,還未想到如何表達(dá),卻忽然給別人先行說了,而又說得非常之妙,令自己又是佩服,又是痛快,既出意外,又在意中。
  云蕾全神貫注,忽地心頭好像有一道電光閃過,驀然感到張丹楓這套劍法雖是與自己所學(xué)的大不相同,但卻又似是與自己所學(xué)的相克相生,可以互相配合,就如一對孿生兄弟,心靈交 感,呼吸相通!
  這時云蕾但覺得心神恍惚,浮想聯(lián)翩,場中的黑摩訶與張丹楓雖然還在激戰(zhàn),她卻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突然想起下山前夕,師父對她所說的話來。
  那是一個除夕之夜,川北小寒山的山峰之上有一間石屋,石屋內(nèi)點(diǎn)著十二枝粗如人臂的牛油巨燭,燭的式樣和枝數(shù),都如今晚所見的一樣。濁光轉(zhuǎn)繞之中,坐著一個中年女子和一個艷若鮮花的少女,這就是飛天龍女葉盈盈和她唯一的愛徒云蕾了。屋內(nèi)擺有酒食但卻不是除夕歡宴,而是師徒相別的離筵,原來葉盈盈替她的徒弟餞行,云蕾武藝已成,遵奉師父之命,明天便要下山了。
  云蕾早已從師父口中知道自己一家的血海深仇,無時無刻不想下山則日報仇,可是今晚師父替她餞行,卻頗出她意料之外。為什么早不叫走,遲不叫走,卻偏偏在除夕之夜替她餞行呢?云蕾一邊聽師父的囑咐,一邊心中暗自思疑,面上露出疑惑的顏色。葉盈盈也似覺察到了,一口一口的喝酒,連盡了三大杯,忽地喟然嘆道:“一年將盡夜,萬里未歸人。十二年前我送走了一個人,不,是趕走了一個人,今晚我又要送你離開了?!?
  云蕾聽得沒頭沒腦,不敢置答。飛天龍女嘆息之后,定神望著云蕾,忽道:“你今后如到蒙古,見著一個人,你就說我叫他回來?!痹评俚溃骸笆裁慈搜??”飛天龍女聽她一問,啞然失笑,忽而面上現(xiàn)出紅暈,又喝了一杯,低聲說道:“你的三師伯謝天華?!痹评倨娴溃骸叭龓熂x天華?他不是到了蒙古,要替我的爺爺報仇,去刺殺張宗周的嗎?”葉盈盈說道:“是呀。他去蒙古是十年前之事,可是他離開我,卻是十二年前的今晚。他的武功高強(qiáng),人又沉毅機(jī)智,他說替你爺爺報仇那就一定報得了。而且一定用不了十年?!痹评俚溃骸澳敲此麨槭裁词陙硪恢睕]有信息?”葉盈盈嘆口氣道:“我猜他是不愿回來了?!痹评俚溃骸盀槭裁矗俊比~盈盈忽而轉(zhuǎn)過話頭,說道:“天下各家各派的劍法我都通曉,就是有一家的劍法沒有見過,你說奇不奇怪?”云蕾心道:“天下之大派別之多,有一家的劍法未曾見過,也沒什么奇怪?!辈幌胨膸煾?,緊接著說出一句話,果然令云蕾大為驚奇,她師父道:“那就是我們自己本門的劍法!”
  古墓里的大廳上燭影搖紅,云蕾凝神思索往事,在燭光晃蕩之中,似乎現(xiàn)出師父當(dāng)時懊悔的面孔。她繼續(xù)想下去:“那時我也很為奇怪,便問師父。師父道:‘你不知道,你現(xiàn)在所學(xué)的雖然亦可以自成一家,但實(shí)在說來,卻只是本門中的半套劍法而已?!以賳栂氯ゲ胖涝瓉韼熥嫘C(jī)逸士脾氣甚怪,他所知極博,而最得意的卻是他別出心裁獨(dú)創(chuàng)的兩套劍法,一套名為‘萬流朝海元元劍法’,另一套名為‘百變陰陽玄機(jī)劍法’,師父和三師伯各得一套,實(shí)是半套。師祖說:‘他鉆研出這兩套劍法乃是千古武學(xué)之秘,萬不可同授于一人。若以人物比擬劍術(shù),則元元劍法有如臥龍,玄機(jī)劍法有如鳳雛,臥龍鳳雛,不可同歸于一主,歸必有禍。’所以嚴(yán)禁他們二人,不許私自授受!”云蕾正在出神思想,忽聽得張丹楓哈哈大笑,黑摩訶一聲大叫!
  云蕾思路被打斷,抬頭一看,原來是張丹楓與黑摩訶交 換了一招險招,黑摩訶橫杖疾掃,不料一擊不中,反而險被張丹楓刺中肋脅。二人換了一招之后,都不敢冒險躁進(jìn),又在那里僵持起來。
  劍風(fēng)虎虎,燭光搖晃,云蕾心念一動,驀然想道:“莫非張丹楓這套劍法,就是我?guī)煾笍奈匆娺^的那套本門劍法?難道他是三師伯在蒙古所收的徒弟么?但看他劍法的精妙和功力的深厚,縱是有名師傳授,亦非有十年以上的磨練不行,三師伯一志替我爺爺復(fù)仇,斷無一到蒙古就立刻收徒,專心授業(yè)的道理?!彼叵氪髱煵澜o金刀寨主周健的信,“而且,聽說三師伯已被敵人捉獲,幽禁胡 宮,那更斷斷不會在蒙古皇宮收下徒弟,就算退一萬步來說,收下徒弟,也斷斷不會是個漢人呀。這是怎么回事呢?”云蕾百思不得其解。她又想道:“我?guī)煾笜O贊三師伯的本領(lǐng),說他言出必行,既肯應(yīng)承替我爺爺報仇,這仇就一定能報得了,而且用不了十年。她又哪里料想得到,張宗周這□現(xiàn)在仍在蒙古發(fā)號施令,而三師伯反而是存亡莫測!呀,師父,你好可憐呀!”腦海中不覺又浮現(xiàn)出師父那晚替她餞行的神情。師父酒量素豪,那晚大杯大杯地喝酒,喝到后來,也不覺醉了。忽然把衣袖高卷,只見臂上劍痕交 錯,竟在臂上刻出一朵紅花。師父哽咽說道:“蕾兒,一個人千萬不可任性,任性而行,做錯了事,那就后悔遲了。十二年前,我趕走了你的謝師伯,以后每年除夕,我就心痛如割,忍受不住,便拔出青冥寶劍,在臂上那么一劃,哈,哈,這倒是個靈方,臂上痛極,心上的痛楚就減輕了。我一劃就是一瓣花瓣,你看呀,這朵浸透我鮮血的大紅花,美不美呀?”云蕾細(xì)心一數(shù),正是十二瓣花瓣,不覺打了一個寒顫。只聽得她師父又說道:“你在我門下十年,這個故事你可還沒聽我說過。你知道十三年前,我就像你一樣,是個年輕好事的少女,而且我比你好勝任性得多,對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總是想盡辦法知道。你師祖嚴(yán)禁我們私相授受,連練劍時都要隔開,師祖的禁令越嚴(yán)我就越發(fā)好奇,天華與我情如兄妹,偏偏在這關(guān)節(jié)上頭不肯放松,一點(diǎn)也不肯透露。你師祖門下,共有五人,除了你的父親云澄未滿師便到蒙古之外,我們四人各得一套武藝,出師之后各成一家,天華與我來往最密,我好幾次迫他,他都不肯把所學(xué)的劍法顯露,其實(shí)我也不是有心要學(xué)他的劍法,只是想開開眼界罷了。他平日對我千依百順,就是一談到各人所學(xué),便閉口不言。有一年除夕之夜,他到小寒山看我,我又迫他顯露劍法,他像以往一樣,微笑不語。我生氣了,罵道:‘原來你平日說怎樣怎樣喜歡我,都是假的。’他面色一下子蒼白,嘴唇動了幾下,卻仍是欲說還休。我拔出青冥寶劍,立刻向他胸口刺去?!?
  “我本意是想迫他拔劍抵擋,以便窺察他所學(xué)得的本門劍法,哪知他竟毫不抵擋,我一劍刺去,收招已來不及,劍鋒一斜,在他臂上拉開了長長的一道傷口,鮮血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滴在白皚皚的雪地上,有如在潔白無瑕的寶石上嵌上相思紅豆。我料不到他會如此,提劍呆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他突然掩面叫了一聲,也不包裹傷口,就旋風(fēng)一般地跑了。過了幾天,你師祖親自到小寒山上,大發(fā)雷霆,幾乎要將我斃了,幸好同來的大師兄替我求情,結(jié)果命是饒了,但卻罰我在小寒山面壁思過一十五年。在這十五年間,不許偷下山一步,而且要我在這十五年間做好兩件事情:一件是要練成兩種最難練的武藝;一件是要我調(diào)教 出一個精通‘百變玄機(jī)劍法’的徒弟,這徒弟由師祖飭令本門中人代為尋覓,教好之后,就把青冥寶劍傳給她?,F(xiàn)在時間過了十二年,那兩樣武藝我還沒有練成,精通玄機(jī)劍法的徒弟卻先調(diào)教 出來了?!痹评俾犃耍胖里w天龍女葉盈盈收自己為徒,原來還有這一段緣故。只聽得師父又道:“大師兄董岳和我亦甚要好,在那件事發(fā)生之前三年,他奉師祖之命,到蒙藏邊境去辦一件事情,那時剛自西藏回來。過不多久第二次再去,臨去之前,曾特別跑來見我,叫我耐心在小寒山上修練武功,說也許因此反而因禍得福。又問我道:‘你知道師父為何如此嚴(yán)禁你們私相授受,對這次事情又為何如此憤怒么?’我道:‘師父行事,每出常人意外,我怎能知道他的用意?不過我有一次聽他說,他把這兩套劍法比為臥龍雛鳳不能同歸一主,歸則有禍。這個好像禪機(jī)妙理的說話,我聽了也不很懂?!髱熜中α艘恍?,道:‘你可知道在二十多年前,師父曾與一個魔頭互爭武林盟主之座,在峨嵋之巔,斗了三日三夜,不分勝負(fù)的事么:’我說:‘知道?!f:‘這魔頭復(fù)姓上官,雙名天野,本是綠林的大盜,經(jīng)此一戰(zhàn)之后,忽然匿跡潛蹤,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二十多年來,師父總不放心,我到蒙藏邊境,就是奉師父之命,去探聽那人的消息的?!覇柕溃骸悄ь^既然如此厲害,你去探聽消息,若給他知道,如何是好?’大師兄笑道:‘那魔頭與我們師父同一班輩,人又極為自負(fù),縱許知道,也不會與我們小輩為難?!衣犓绱苏f法,這才放心,但仍然不知道這事與師父不許我們私授劍法又有何相關(guān)?便把這疑問問大師兄,大師兄笑了一笑,說道:‘我猜師父的用意是要你與天華師弟去對付這個大魔頭,讓這個大魔頭在你們手下吃個大大的敗仗,好叫天下英雄知道,不必他親自動手,只是他的徒弟就有那么大的能為?!覈樍艘惶?,道:‘我們的武功與師父相比猶如螢火之光比日月之輝,簡直不能比擬。那大魔頭,師父猶自不能勝他,叫我們?nèi)?,那不是送死嗎?師兄,你是不是和我說笑話?’師兄大笑說道:‘師父若無十成把握,豈有讓你們送死的道理,其中別有奧妙你冰雪聰明,也猜不出來么?’”
  “我百思不解,便說確實(shí)是猜不透。大師兄道:‘元元劍法,與玄機(jī)劍法,乃師父窮半生之力,探百家劍術(shù)之秘,有鬼神莫測之機(jī),苦心所創(chuàng)。兩套劍法,只得其一即可稱雄江湖,若然雙劍合璧,則天下無敵!更妙的是,這套劍法,本來就是相反相成,不必預(yù)先與對方練習(xí) 配合,一使開來,便自然能天衣無縫,互為呼應(yīng)。所以我猜師父不許你們知道另一套劍法,其中想是有兩個道理:一者是怕你們知道了另一套之后,就難免分心,偷偷去學(xué),須知一人精力有限,這兩套劍法都是復(fù)雜無比,只學(xué)一套,也要專心矢志,用上十年以上的功夫,若兼學(xué)兩套,只恐怕難以登峰造極。而且這兩套劍法,本來是要兩人使用才能發(fā)揮它的絕妙之處的,所以實(shí)在也不必兼學(xué)。二者是那上官天野,本領(lǐng)確是超凡入圣,師父雖然想出克制他的劍法,但亦怕他預(yù)先知道?!乙宦牬髱熜秩绱苏f法,立刻領(lǐng)悟師父大約是怕我們少年好事,若然知道雙劍合璧就可無敵于天下之后,有恃無恐,可能招惹強(qiáng)敵,泄漏出去,那時就會被上官天野探知,預(yù)為防范了。大師兄說完這番話后,第二日便遠(yuǎn)赴蒙藏邊境。過了兩年,天華也去蒙古,我雖然知道這雙劍合璧的秘密,但卻從來沒有試過,天華所學(xué)的元元劍法,我也是從未知過一招半式?!?
  飛天龍女葉盈盈所說的故事,閃電般的在云蕾腦海之中閃過,無數(shù)疑團(tuán) ,橫梗胸臆,驀然想道:“若然這少年使的真是元元劍法,那么我一出手,豈非可以立刻制勝克敵?”猛聽得黑摩訶又是一聲大叫,張丹楓長嘯一聲,抬頭看時,只見場中形勢又變。那黑摩訶已不似先前的狂暴蠻攻,但見他如同挽著千斤重物一樣,綠玉杖東指西劃,顯得很是吃力,張丹楓橫劍當(dāng)胸,面色凝重,好像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對方的玉杖尖端,每隔一陣,才突然攻出一劍。兩人出招都甚緩慢,看來似是在雨驟風(fēng)狂之后重歸平靜,其實(shí)卻是又各以上乘內(nèi)功□拼,每一招一式,都蘊(yùn)藏著無限殺機(jī)。張丹楓的劍法雖妙,但劍光繚繞,卻無法透過綠玉寒光,云蕾一看之下,便知他的內(nèi)家真力,確是比對方尚遜一籌,僅能仗劍自保。
  這時春日的朝陽已經(jīng)升起,那墓門被張丹楓打開之后尚未關(guān)上,日光透射進(jìn)來,耀眼生纈。張丹楓面向陽光更是不利,但見那黑摩訶越迫越緊,掄圓玉杖,每招發(fā)出,隱隱夾有風(fēng)雷之聲 。張丹楓的劍光圓卷越縮越小,慢慢地只在頭頂之上盤旋著,黑摩訶猛地大喝一聲,杖夾風(fēng)雷,向著張丹楓的頭蓋猛砸下去。
  云蕾叫聲:“不好!”不假思索,三枝梅花蝴蝶鏢脫手飛出。張丹楓大叫道:“賢弟快走!”但見飛鏢如電,落處無聲有如泥牛入海,全無蹤跡,竟是被那劍杖交 蕩的勁風(fēng)震得粉碎了。說時遲,那時快,久已蓄勁待發(fā)的白摩訶一聲狂笑,身形飛起,長臂疾伸,呼的一聲向云蕾當(dāng)頭抓下。
  云蕾反手一劍,陡覺腰脅一麻,急急飛身掠出丈許,吸了口氣,橫劍回睨,只見那白摩訶手上已多了一根白玉杖,出手橫掃,狠狠打來。原來兩人適才換了一招,白摩訶不知云蕾所使的亦是寶劍,被青冥劍的鋒芒削去肩頭一片皮肉,而云蕾輕功雖妙,亦被他的掌緣掃中了背后的“脊心穴”,幸得兩人都已避過對方的勁力,所受的劍傷、掌傷都是強(qiáng)弩之末的余勢,要不然都要命喪當(dāng)場。
  白摩訶不敢托大,抽出寶杖對付云蕾的寶劍。白摩訶的白玉杖與黑摩訶的綠玉杖都是天竺特產(chǎn)的寶玉所制,堅逾精剛。白摩訶的功力遠(yuǎn)勝于云蕾,這一杖掃來,有如雷霆疾發(fā),云蕾不敢硬接,一招“玉女投梭”,避過杖峰,斜身進(jìn)劍。白摩訶好不厲害,玉杖一掄,呼的一聲,就把云蕾連人帶劍圈在杖影之內(nèi)。白玉杖長可七尺,舞動起來,一丈方圓之內(nèi),全避不開他勁力的攻擊,云蕾施展一身輕靈小巧的功夫,在劍風(fēng)杖影之中,竄來竄去,眼見性命已在呼吸俄頃之間。
  云蕾突然出手,大出張丹楓意料之外。原來他的功力雖然比黑摩訶略遜一籌,仗著精妙的劍法,尚能自保,他適才縮小圈子,正是運(yùn)用寶劍之力,配以上乘的內(nèi)功,取得內(nèi)線抵御的優(yōu)勢,黑摩訶的天摩杖法雖然厲害,卻是無奈他何。兩人□拼半夜,眼見將以平手之局告終,以黑白摩訶那樣大的名頭,能戰(zhàn)成平手,他們已要認(rèn)栽,不料云蕾突然插進(jìn),引了白摩訶加入戰(zhàn)團(tuán) ,真是如平地波瀾,突生變化。張丹楓心中暗暗叫苦:自己以一對一,尚自處在下風(fēng),云蕾武功,遜于自己,更是遠(yuǎn)非那白摩訶的對手。眼見云蕾危急,心中大急,刷刷兩劍,反守為攻,強(qiáng)自斜沖出去,雖然明知二人聯(lián)手,亦非黑白摩訶之?dāng)常乱阎链?,不得不然,心中想道:“云蕾為我蹈險,我又焉能棄‘他’而獨(dú)自逃生。”
  張丹楓劍與身合,疾走如風(fēng),飛身相救。黑摩訶哈哈大笑叫道:“你們兩個娃娃還想逃么?”他正因苦戰(zhàn)不下,心中焦躁,忽見云蕾出手,看了一招,知云蕾劍法雖妙,功力尚弱,以自己兄弟之力,以二敵二,那是穩(wěn)操勝券,當(dāng)下玉杖前指,緊躡敵人之后,杖端直指張丹楓的背心。
  忽聽得云蕾一聲歡呼,雙劍一合,劍光暴長,刷刷兩聲,白摩訶的左右腳踝,一邊中了一劍,黑摩訶的綠玉杖插來,被雙劍一圈,反蕩出去。黑摩訶大吃一驚,叫道:“走離方,踏巽位,困住他們!”黑白摩訶的天摩杖法也是可以互相配合的杖法,兩人首尾相應(yīng),踏著八卦方位,就如布下了八陣合圍之圖,任是多強(qiáng)的敵人也沖不出去。黑白摩訶乃是孿生兄弟,心意相通,戰(zhàn)略一定,白摩訶忍著疼痛,揮杖疾繞斜圈,與黑摩訶左右合圍,向張、云二人狠狠攻擊,連下殺手!只把那在旁觀戰(zhàn)的四個珠寶商人看得眼花繚亂。
  云蕾一劍刺出,黑摩訶的綠玉杖橫里一挑,正使到“天摩獻(xiàn)酒”一招,杖端挑向敵人下顎,杖身橫擊敵腕,杖柄又按到敵人的丹田要穴,一招三式,端的厲害非常。云蕾的“百變玄機(jī)劍法”以奇詭善變見長,身形晃處,一招“倒轉(zhuǎn)陰陽”劍鋒自下而上,反削過去,避開了玉杖的一挑,又以攻勢迫得黑摩訶挪偏了杖身,按說也可以解開杖柄按穴的招數(shù)。但黑摩訶到底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功力又深,見云蕾劍法精妙,料知前面兩式,定然無效,突然加緊最后一擊,橫轉(zhuǎn)玉杖,杖柄重重一按,云蕾只覺一股勁力迫來,眼見那杖柄已按到自己丹田上。
  忽聽得“當(dāng)”的一聲,火花飛濺,張丹楓一劍隔開白摩訶的玉杖,余勢未衰,劍鋒順手抹去,恰恰掠過黑摩訶頸項(xiàng)。黑摩訶忽覺劍氣森森,沁入肌骨,不知是虛是實(shí),急急的反杖一擊,放開了云蕾。黑白摩訶按著八封方位出擊,黑摩訶反杖一擊,身形轉(zhuǎn)倒“乾”位,白摩訶斜走“兌”方,白玉杖亦已劈出,雙杖合掠,轉(zhuǎn)成一個大弧,張丹楓未及換招,叫聲:“不好!”云蕾忽然隨手一劍,插進(jìn)當(dāng)中,這一劍插得恰到好處,但見雙劍斜分,黑白摩訶都躲閃不迭。這幾招急如電光石火,大家都是不假思索,卻不料配合得妙到毫巔,云蕾眉開眼笑,大喜叫道:“雙劍合璧,果然無敵!”隨手發(fā)出一招,但見張丹楓的寶劍亦從相反的方向削出,雙劍夭嬌如龍,又把黑白摩訶逼得連連后退!
  張丹楓大是驚奇,疑心陡起,瞥了云蕾一眼,云蕾笑道:“你瞧,我這個保鏢還不錯吧?得理不饒人,并肩子上呵!”她得意忘形,把從周山民處學(xué)得的江湖切口,亂搬出來。張丹楓又是驚奇,又是好笑,揮劍與她并肩疾進(jìn),黑白摩訶拼盡全力,揮杖力抗,兀是抵擋不住。張丹楓大笑道:“妙極,妙極了!我們二人一配起來,真是珠聯(lián)璧合!”他隨口掉文,云蕾聽在心里,不覺面上一紅,但見張丹楓在大笑聲中,運(yùn)劍如風(fēng)狠狠攻擊,目光只注定黑白摩訶,又不似是有心向自己調(diào)笑。
  雙劍合璧威力何止增加一倍,黑白摩訶的步法竟被打亂,走不成五門八卦的方位,張、云二人或者并肩出劍,或者前后聯(lián)招,或者左右分擊,或者上下夾攻,一手接著一手,一式聯(lián)著一式,雙劍推動,有如龍門浪涌,大海潮生,黑白摩訶雖是見多識廣,技通中西,也不禁被這種捉摸不透的怪異劍法,嚇得瞠目結(jié)舌!只是再走了十余二十招,白摩訶又中了一劍,黑摩訶也被削去束發(fā)的金環(huán)。黑摩訶長嘆一聲,叫道:“八十歲老娘倒繃孩兒,罷了,罷了!”突然扯白摩訶跳出圈子,橫杖叫道:“你們贏了,此地由你們作主了!”長嘯一聲,他們的妻子,那兩個波斯婦人,和他們的買手,那四個珠寶商人,都是面如死灰,一言不發(fā),默默地隨著黑白摩訶走出墓門。
  張丹楓笑道:“這兩兄弟果是怪人,但也算不得是英雄人物。喂,小兄弟--”正欲詢問云蕾,忽聽得門外馬嘶,那匹雪白的照夜獅子馬和云蕾的紅鬃戰(zhàn)馬相繼跑入。原來黑白摩訶踐約,將兩匹寶馬醫(yī)好放回,白馬先到,跳躍嘶叫,挨著主人摩擦,似是無限歡欣,云蕾也上前攬著紅馬馬頭,說道:“馬兒呵,你給那怪物整慘了。喂,大哥--”正想詢問張丹楓的劍法來歷,忽覺胸口一悶,說話突被梗住,張丹楓向云蕾面上一瞧,突然驚叫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被白摩訶打了一掌,嗯,不要說話……”云蕾點(diǎn)了點(diǎn)頭,張丹楓道:“趕快運(yùn)氣護(hù)著丹田,我替你治,你受了傷了?!鄙焓稚锨?,云蕾突然一個轉(zhuǎn)身,搖了搖頭,跌坐地上,哇的吐出一口血痰,道:“你不要來,我自己治?!?
  張丹楓怔了一怔,忽然笑道:“小兄弟,這個時候你還避忌么?我早看出來了?!痹评倜婕t過耳,把頭巾一揭,露出青絲,含羞說道:“我不該瞞騙大哥,我實(shí)是一個女子?!睆埖鞯溃骸耙鈿庀嗤督Y(jié)為知己,又何必問是男是女,是女是男。嗯,小兄弟,難道你也有世俗之見么?”云蕾見他氣朗神清,瀟灑脫俗,也不覺泯滅了男女之防,微微一笑正想說道:“可是咱們彼此的來歷,都還是互不知道呢!”但見張丹楓嘴角含笑,搖手說道:“小兄弟,我知道你胸中有無數(shù)疑團(tuán) ,我也是有許多疑問,但你如今傷重,實(shí)不宜多說話,多則五日,少則三日,待你傷好之后,咱們再說個痛快如何?”云蕾頷首不言語,只見張丹楓又是微微一笑,面對著云蕾說道:“小兄弟,你的傷勢如何,應(yīng)該如何治法,我都實(shí)在對你說了吧?!痹评倜媛缎θ荩贮c(diǎn)了點(diǎn)頭,心道:“這個大哥人倒爽快得很,甚合我的心思,只是他為什么要那樣笑呢?”只聽得張丹楓續(xù)說道:“我看你這傷勢,是被白摩訶的掌力震動了背后的脊心穴肝臟移位,你所練的內(nèi)家勁力郁積不能發(fā)散,所以心頭燥熱 ,面紅目赤,若不及早醫(yī)治,元?dú)獗厝淮髶p,不死也要變成殘廢了。好在你的內(nèi)功已有根底,我再以本身功力助你把三陰(太陰、少陰、厥陰)三陽(陽明、太陽、少陽)的經(jīng)脈貫通,五臟六腑之氣便自然能循環(huán)不息,精神活潑了?!敝袊裴t(yī)學(xué)的“靈樞”經(jīng)脈篇載有十二經(jīng)十五絡(luò)的學(xué)說,看似奧妙無稽,其實(shí)甚有道理,所謂經(jīng)絡(luò)即是人體 氣血運(yùn)行經(jīng)過的聯(lián)絡(luò)的道路,氣血暢通,自然百病不生。(羽生按:南京中醫(yī)學(xué)院著有《中醫(yī)學(xué)概論》一厚本,內(nèi)有兩章專論《十二經(jīng)脈的循行》與《奇經(jīng)八脈》的,甚為詳盡,有興趣者,可以參看。)古代凡習(xí) 武之人,多少懂點(diǎn)中醫(yī)的道理,云蕾聽他滔滔不絕地談?wù)撫t(yī)理,心中暗暗笑道:“這個大哥真有意思,前兩日看他哭笑無端,只道他是一個游戲人間的狂士,如今看他正襟危坐,談?wù)撫t(yī)道卻又似個博學(xué)的儒醫(yī)了?!睆埖髡f了醫(yī)理,停了一停,忽地笑道:“可是我卻要求你一事!”
  云蕾低聲道:“大哥請說”張丹楓一笑說道:“小兄弟,我給你醫(yī)治之時,你要忘記我是個男子,我也忘記你是個女子你做得到么?”云蕾露出本相之后,張丹楓仍口口聲聲稱她為“兄弟”,說得甚是自然,心中實(shí)已泯滅男女之見。云蕾本是一片無邪,見他如此,更是釋然無雜念,心中想道:“他替我打通三陰三陽的經(jīng)脈,那自然不免手足相接了,我與他既結(jié)拜‘兄弟’,情如手足,這也值得提出來說嗎?”微微一笑,抬頭一看,只見張丹楓眼如秋水橫波,似笑非笑,又不覺心中一蕩,臉上微微現(xiàn)出紅暈。
  張丹楓四周一顧,笑道:“這墓中世界,倒像世外桃源,正合療傷靜養(yǎng)。只是這兩匹馬兒,不宜在此。”長嘯一聲,手掌一拍,那“照夜獅子馬”似熟悉主人心意,立即跑了出去。云蕾那匹紅鬃戰(zhàn)馬這兩日來與照夜獅子甚是□熟,也跟著跑出去了。
  張丹楓把墓門關(guān)上,封了墓道,細(xì)細(xì)察看,這墓是倚山建筑,墓中有廳有房,乃是古代晉王之墓。張丹楓四壁摸索,敲敲打打,笑道:“這里面還有密室?!痹诘厣先∑鹨桓瘲l,抵著墻角一處凹入之處左右旋轉(zhuǎn),過了一會石壁忽然分開,現(xiàn)出一道暗門,原來這種帝王公侯的“地下宮殿”,都是這種建筑。石門內(nèi)側(cè)與門外相對稱的地方,有凸起部分,用以承托一根特別制造的石條,名叫“自來石”,用作頂門之用。自來石兩端略寬,刻有蓮瓣,中間略窄,在石門關(guān)閉之時,自來石上端頂著門內(nèi)凸起部分,下端嵌入門外地面上一個凹槽內(nèi),若是不明其中道理,任憑外面的人如何用力推那石門也推不開。
  暗門開啟,張丹楓扶云蕾入內(nèi),忽見里面寶光閃耀,有玉幾石案,堆滿古玩金寶。張丹楓一皺眉頭,隨手一掃,將金寶古玩全部撥落地上,踢到墻角,道:“別讓這些勞什子阻礙地方?!狈鲈评僭谟駧咨献?,笑道:“這古玉溫 涼,倒是大可助你吸去身上的熱毒?!陛p輕拉起云蕾右手,自食指尖端,沿食指的拇指側(cè)上緣,通過第一、第二掌骨之間,上入腕上拇指后兩筋之間的凹陷處,輕輕推拿,這是陽明經(jīng)脈循行部位,走肩峰前緣,與諸陽經(jīng)相會于柱骨的大椎之上,再向下入缺盆,聯(lián)絡(luò)肺臟。推拿了一陣,云蕾只覺微微有一股熱氣直透心頭,再過一陣,說也奇怪,心頭燥漸減,遍體生涼。張丹楓放開了手,道:“你的陽明經(jīng)脈已是貫通,你自己運(yùn)氣行血,固本培原吧,明日我再替你打通太陽經(jīng)脈?!?
  密室里有美酒內(nèi)脯,想是那黑白摩訶所留,張丹楓飲酒嚼肉,忽而朗聲吟道:“少婦 城南欲斷腸,征人薊北空回首,邊風(fēng)飄飄那可度,絕域蒼茫更何有?殺氣三時作陣云,寒聲一夜 傳刁斗。呀呀,帝王螻蟻同塵土,世上何人能不朽!”歌聲如笑如哭,似是厭恨那終古不息的干戈,故借歌詞發(fā)出無窮的感慨。
  云蕾正在用功,聽那歌聲陡地心頭一震,不覺沖口說道:“戰(zhàn)爭自是悲慘之事,但若被蒙古人打了進(jìn)來,那么不論男女老幼,卻都該執(zhí)干戈以衛(wèi)社稷。為國家立大功之人,亦可算是不朽之人了?!睆埖魃碜游⑽l(fā)抖,一杯酒潑在地上,回過頭道:“小兄弟,趕快用功,不要說話。我一時忘形,痛飲狂歌,驚動你了?!痹评偻铝丝跉?,小嘴兒一撅,執(zhí)拗地問道:“大歌,你說,我的話到底是對與不對?”張丹楓喝了口酒,道:“對極,對極!其實(shí)想打仗的人都不是老百姓,若然豪杰之士都不想稱王稱帝爭奪江 山,豈不甚好?嗯,小兄弟,咱們別再談?wù)摿耍憧炜鞂P挠霉Π?。”云蕾思潮一起無法平伏,心中想道:“這大哥為人甚好,何以一談到蒙古與中國之間的戰(zhàn)事,就似甚為痛苦,這是何因?這是何因?……”疑問叢生不能平息。張丹楓緩緩走到她的面前,道:“小兄弟,我本欲待你傷好之后,與你說個痛快,但看你的樣子,似乎不說個明白,就不能靜下心思用功。”云蕾低聲道:“是呀?!睆埖鞯溃骸暗愕膫麆荩瑢?shí)在不宜分神說話。我們之間所要說的,又不是一時半刻可以說得明白,這樣吧,你現(xiàn)在靜心用功,到吃晚飯之時,我給你說一個故事,你每日都要吃一次晚飯,照我估度,你三日之后可好,那么我就每日給你說一個故事。到了第四日,你全好了,咱們再彼此將身世來歷傾吐出來。小兄弟,你若然是不聽話,我就連故事也不說與你聽,哪,你現(xiàn)在不許問了,快快用功?!?
  張丹楓的眼光似乎含有一種強(qiáng)制的力量,云蕾只覺有這樣一種感覺:自己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母親每晚在她床 邊唱蒙古的催眠小曲,那充滿柔情的眼光,令人永不能忘。張丹楓這時的眼光就叫她想起母親??墒莾扇说难酃庥邢嗤瑓s又有不同。她又想起爺爺每次教訓(xùn)她時那種嚴(yán)厲的眼光,張丹楓的眼光又叫她想起爺爺。這既是慈愛的又是嚴(yán)厲的眼光,有一種令人不可抵抗的力量,云蕾不知不覺如受催眠,心情慢慢地平靜下去了,不久就專心一致地用起功來。
  這古墓是倚山崦建,墓中密室的一邊,就是石山的峭壁,光滑如鏡,屋頂上端有有兩個石罅,恰恰可作透氣通風(fēng)之用,對著墓門的石壁嵌有一面小銅鏡,這密室構(gòu)造各甚是特別,室內(nèi)的人可以透過銅鏡,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卻看不進(jìn)來。這時陽光從石罅透進(jìn)室內(nèi),看地上的日影,似乎已過午時,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聲響,似乎有人挖門,外面的墓門,在昨晚波斯婦人帶張、云二人進(jìn)來之時,已被損壞了下面的突起的蓮瓣,沒有“自來石”頂住,外面的人挖松了泥土之后一推就推開了。那銅鏡的色澤和墻壁的色澤一樣,云蕾仔細(xì)辨認(rèn),那影在銅鏡上的模糊人影竟然似是一個熟悉的少女。云蕾心中一動,急用衣袖揩抹銅境,一瞧清楚,險險叫出聲來,這個少女不是別人正是轟天雷石英的女兒石翠鳳。
  只見石翠鳳摸摸索索走了進(jìn)來,邊走邊叫道:“云相公,云相公!”云蕾心中暗笑:“我們還只是半夜‘夫妻’,她對我倒思念得緊?!蹦怪泄饩€暗淡,石翠鳳走近通道,走上大廳“嚓”的一聲,燃起火石,見殿上插有十二枝牛油巨燭,正合心意,一一點(diǎn)燃,把大廳照耀得明如白晝。密室內(nèi)暗嵌的銅鏡照出石翠鳳的面容,令云蕾吃了一驚:數(shù)日不見,她竟然憔悴如斯!
  銅境內(nèi)映出石翠鳳往來察看,忽然蹲在地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原來她在地上發(fā)現(xiàn)了一灘鮮血,那本是白摩訶中劍所流的血她卻以為是云蕾的。黑白摩訶是她父親的老主顧,她自是深知這個摩頭的厲害,心中想道:“云相公被黑白摩訶所傷,只怕不死也成殘廢?!惫蚀税О纯蕖?
  云蕾見她哭得傷心,十分不忍,跳了起來,想開門出去,張丹楓一把將她按住道:“不管外面如何,你都不要出聲,”抵著她的掌心,又助她動氣行血。
  只見石翠鳳哭了一陣,從懷里掏出一枝珊瑚,放在案上,那正是云蕾送給她的聘物,她摩挲再四,哭了一陣,又哀哀叫道:“弟弟,弟弟,我好苦命呵!”云蕾心中連聲叫道:“姐姐,我還未死,我還未死呢!”可是石翠鳳哪能聽見,她又哭又叫,忽地拔出佩刀,揚(yáng)空虛斫一刀,叫道:“蕾弟,不管那兩個魔頭如何厲害,我一定要爹爹替你報仇!”反身走出,走了幾步,忽然又蹲了下來,在地上拾起兩片金環(huán),那是黑摩訶頭上的束發(fā)金環(huán),早上激戰(zhàn)之時,被張丹楓削斷了的。石翠鳳喃喃說道:“咦,難道那兩魔頭沒有騙我?”將兩片金環(huán)翻來覆去地看,怔怔出神。
  原來那晚云蕾走后,石翠鳳乘快馬追趕,在路上碰見黑白摩訶,向他們打聽有沒有見過像云蕾這樣看青俊俏的小伙子,黑白摩訶問了云蕾的形狀,冷笑一聲,問道:“他是你的什么人?”石翠鳳依實(shí)說了,黑摩訶“哼”了一聲道:“好侄女,你配的好夫婿,功夫真不錯呀!”石翠鳳驚道:“你老如何知道?”黑摩訶冷冷說道:“他替你贏了一大筆珠寶,我在此地所有的都輸給他了。轟天雷有這樣的好女婿,自樂得金盤洗手不必干啦?!笔澍P一驚,道:“什么,他居然敢和你老動手了?”黑摩訶怒目相視,以為石翠鳳是存心氣他,不理不答,與白摩訶一怒而去。
  石翠鳳知道黑白摩訶秘密的藏身墓窟,慌忙趕到,她做夢也想不到云蕾居然會打敗黑白摩訶,此際發(fā)現(xiàn)了黑摩訶被削斷的金環(huán),兀是將信將疑,心中想道:“以黑白摩訶那樣大的本領(lǐng),絕無輸給云蕾的道理。但以黑白摩訶那樣大的名頭,亦似乎不會說謊,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是另有別人傷了蕾弟么?”她還以為地上所流的是云蕾的鮮血。正在思疑不定,忽聽得外面一聲馬嘶,只見一個少年?duì)恐黄ゼt馬,走入墓道,這匹馬正是云蕾的紅鬃戰(zhàn)馬。云蕾一見,又幾乎嚷出聲來!
  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金刀寨主周健的兒子周山民,他奉了父親之命,入關(guān)來辦一件事情,并探聽云蕾的蹤跡。經(jīng)過此地,見了云蕾的紅馬,那紅鬃戰(zhàn)馬,本是周山民的坐騎,因此把他帶入墓穴。
  那紅馬歡躍嘶鳴,似是向舊主人示意,云蕾就在里面,周山民正在暗暗稱奇,陡然想起黑白摩訶愛住古墓的怪僻行徑,不覺嚇出一身冷汗。進(jìn)了墓門,見大廳上燈火輝煌,杳無一人更是吃驚,正想出聲呼喚,忽見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子,在墻角暗處突然躍出,一刀就劈過來。原來石翠鳳哭了半天,已是神志昏亂,見了云蕾的紅鬃戰(zhàn)馬,竟認(rèn)定周山民就是暗算云蕾之人。
  石翠鳳這一刀來勢甚猛,周山民嚇了一跳,急急閃開,石翠鳳第二刀又斜里劈到,周山民拔出腰刀,將她隔開,只見石翠鳳狀若瘋狂,第三刀、第四刀連環(huán)劈至,周山民叫道:“喂我與你無冤無仇,何故施行暗襲?”
  石翠鳳連劈四刀,猛然想道:“這□本事與我相若,怎能是云蕾對手?”再劈兩刀,揚(yáng)聲問道:“兀你這□,快說實(shí)話這紅鬃戰(zhàn)馬,你是從何處得來?”
  周山民哈哈一笑,霍地跳開,手撫紅馬,說道:“這紅鬃戰(zhàn)馬,本來就是我的坐騎,你問它作甚?”那紅馬挨著周山民□擦,狀極親熱,似是證實(shí)周山民所說非假。
  石翠鳳“哼”了一聲,鋼刀一晃,劈到中途,見此情狀忽又停住,心中想道:“這紅鬃戰(zhàn)馬,性烈非常,怎肯如此聽他說話?”
  只見周山民目光四射,忽然停在當(dāng)中石案之上,一眼瞥見那枝珊瑚,面色立變,倏地跳去,伸手便拿,石翠鳳鋼刀一晃隔在當(dāng)中,怒聲斥道:“你做什么?”周山民道:“咦,你做什么?”石翠鳳冷笑道:“莫非這珊瑚也是你的么?”周山民又是哈哈一笑昂頭說道:“實(shí)不相瞞,這珊瑚正是在下的!”聲調(diào)一變,厲聲問道:“兀你這婆娘,快說實(shí)話,你這珊瑚是偷來的還是劫來的?”須知這枝珊瑚實(shí)是周健送與云蕾,云蕾再送與翠鳳的,周山民見了珊瑚,不由得心生疑慮。
  石翠鳳大怒跳起,霍的一刀又劈過去,周山民還了一刀,絕不客氣,勁力奇大,石翠鳳的刀幾給震飛,急用躡云步法身形一轉(zhuǎn),繞到周山民背后,周山民反手一刀,沒有掃中,兩人登時又打起來。
  云蕾在密室中見兩人打斗甚烈,極為著急,竟不能安心運(yùn)氣吐納,張丹楓雙掌抵著云蕾掌心,低聲說道:“別急,他們二人誰也勝不了誰。那男子是你熟識的么?”云蕾點(diǎn)了點(diǎn)頭,忽想起張丹楓撕毀日月雙旗之事,瞪他一眼,弄得張丹楓莫名其妙。
  周山民與石翠鳳斗了三五十招,一個勝在刀沉力勁,一個勝在身靈步捷,果是不分勝負(fù),石翠鳳斫了一刀,忽然揚(yáng)聲喝道:“你說珊瑚是你的,你有什么記號?”
  周山民哈哈一笑,說道:“諒你這劫賊也不知道,你看那珊瑚的第三葉葉底,是不是刻有一個周字?”石翠鳳日來睹物思人,把玩那枝珊瑚何止數(shù)十百遍,那“周”字她早已發(fā)現(xiàn),心中一直懷疑,何以云蕾送給她的聘禮,卻刻上別人的姓氏,見周山民如此一說,忽地恍然大悟,抽刀跳出圈子問道:“喂你是不是云蕾的義兄?”周山民不覺一怔,也抽刀躍過一邊,道:“你既知我是云蕾的義兄,何以不知這珊瑚乃是我送與她的?”
  石翠鳳想起那晚洞房情事,云蕾老是把“他”的“義兄”說個不休,不覺盯了山民一眼,只覺山民雖不及云蕾清秀,剛健威武,卻更有男子氣慨。這時他也正眼光光地盯著自己,不覺臉上一紅,“呸”了一聲,她想到那晚情事,心中實(shí)是惱怒云蕾。周山民道:“憑你這個女賊,就想強(qiáng)占我的東西么?”石翠鳳大怒說道:“什么你的東西?這珊瑚是云蕾送給我的聘禮,不看你是云蕾義兄的面上,我就一刀把你劈了!”
  周山民頓時愕在當(dāng)場,片刻說道:“什么聘禮?云蕾是你何人?”石翠鳳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不怕說與你聽?!敝苌矫裢蝗还笮Γ龆氲溃骸霸评賳萄b打扮單身上京,身世之秘,實(shí)是不能給人知道,所以連這個女子也給她瞞過,我不應(yīng)揭穿她的面目?!毙β曎康赝W。瑔柕溃骸肮媚?,你姓甚名誰?是幾時與云蕾成的親?”
  石翠鳳這一氣非同小可,手按刀柄,睜目說道:“轟天雷石英是我的父親,三日之前我們成親,怎么樣?石英的女兒配不上你的義弟么?”
  周山民頗出意外,手撫刀柄,施了一禮,道:“弟嫂休怒我實(shí)是無輕視之意。石老英雄可好?”石翠鳳氣呼呼地答道:“好!”周山民道:“你們成親三日,他都在黑石莊么?”周山民不好意思問及洞房情狀,故此旁敲側(cè)擊,石翠鳳道:“他當(dāng)晚追一白馬賊人,至今不知消息?!?
  周山民大吃一驚,他正是為那“白馬賊人”而來,便道:“是不是一個書生模樣的白馬少年?”石翠鳳道:“我未見過他的面貌?!敝苌矫竦溃骸八陌遵R神駿非常,是也不是?”石翠鳳道:“不錯,我們黑石莊最好的馬都追它不上?!敝苌矫竦溃骸澳憧祛I(lǐng)我去見石老英雄,傳綠林箭捉捕這□。哎喲,云蕾只恐被這奸賊害了!”
  密室內(nèi)外,云蕾與石翠鳳同吃一驚,只聽得石翠鳳問道:“什么奸賊?我只以為他是一個黑吃黑的劫寶賊人,但我爹爹卻說他不是,我問過爹爹他是誰,爹爹又不肯說,言談之間,爹爹反而好像對他甚為尊敬,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周山民冷冷一笑,道:“他嗎--”墓門外影子一晃,忽然又走進(jìn)一人,頓時把周山民的說話打斷。云蕾一見,又吃一驚,這人乃是那晚在古寺外與她動過手的胡 賊,澹臺滅明的徒弟!只見周山民一躍而起,揮刀便斬,大聲罵道:“大膽胡 兒偷入中國,意欲何為!”原來澹臺滅明與他的徒弟都曾領(lǐng)兵打過周健,周山民曾與他交 過手。
  澹臺滅明的徒弟名叫哈達(dá)萊,一進(jìn)墓門便大聲叫道:“張相公!”驀見周山民一刀劈到,急拔雙鉤抵擋,叮當(dāng)一聲,把周山民的金刀格過一邊,喝道:“是你把張相公害了么?”周山民道:“連你也要碎尸萬段!”揮刀力斫,哈達(dá)萊雙鉤一立縱橫揮舞,招數(shù)變化無窮,將周山民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刀之力。
  石翠鳳眼看周山民就要落敗,心道:“這個大伯雖無禮,我卻定要助他?!背槌雠宓?,上前夾攻。石翠鳳身法輕盈,在哈達(dá)萊之上,氣力雖然不勝,但有周山民擋住,兩人長短互補(bǔ)兩柄單刀夭矯如龍,立刻將哈達(dá)萊的兇焰壓住,著著反擊。
  哈達(dá)萊發(fā)一聲嘯,雙鉤斜飛,將兩口單刀迫開,明是進(jìn)攻實(shí)是敗走,只見他奮力一擊立刻抽身急走,周山民哪里肯舍,與石翠鳳急急跟蹤追擊,片刻之后,三人的聲音都去得遠(yuǎn)了。
  密室之中,云蕾思疑不定,抬頭一看,只見張丹楓含笑望著自己,似乎是在說道:“你瞧我是個奸賊么?”云蕾對周健父子本是十分相信,若非這幾日與張丹楓同行,聽到周山民那一聲“奸賊”,只怕就要拔劍刺他。這時心中好生矛盾,周山民斷斷不會胡 亂誣人,而張丹楓又絕對不似一個“奸賊”,同行幾日,她對張丹楓已是由憎厭而變?yōu)橄矚g,甚至于可以說是有幾分崇拜他了,心中想道:“他從蒙古回來,只怕是像我爺爺那樣逃走出的漢族志士,所以蒙古要捕他回去,而周山民也誤會他是個奸細(xì)了?!弊圆伦韵耄闹嗅屓?,忽然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大哥,我相信你!“
  張丹楓臉色舒展,現(xiàn)出無限欣悅之情,低聲說道:”賢弟,你是我生平第一知己。好好用功吧,今晚我給你說第一個故事?!伴_了密室,走出外面將墓門重又關(guān)上,又搬過兩根石條頂住,非有千斤氣力,再也難開。
  云蕾專心用功,導(dǎo)氣運(yùn)行,甚覺舒服,過了許久,屋頂石隙,已無陽光射進(jìn),知是黃昏,黑白摩訶在密室之中留有食糧,張丹楓生火煮了一鍋稀粥,把肉脯、凍雞之類煮熱,服侍云蕾食粥,云蕾甚是感激,只見張丹楓溫 柔一笑,道:“你好些了,但還不宜多說話,你只聽我,不要多問,我現(xiàn)在就給你說第一個故事。三個故事說完之后,然后我再詳細(xì)將我的來歷說與你知?!闭牵?
  身世離奇難以說,花明柳暗費(fèi)疑猜。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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