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不花笑道:“這是府中的武士出差,不必驚恐?!鄙焓痔鎻埖魈綗幔瑥埖骱龅厥种敢还?,口一張,哇的一聲,將適才所吃的酒菜都嘔了出來,脫不花最喜愛的一件夾段新裝,給他撕裂,嘔出的酒菜,直噴入衣內,油膩膩的雞片肉屑,沾上胸膊。脫不花雖是蠻女,但生性愛潔,不覺皺眉道:“怎么還是醉成這個樣子?”捏著鼻子,給他端來一碗解酒的百合參湯。張丹楓把手一揮,叫道:“我醉欲眠君且去!唔,唔,若然不去再三杯!”那碗湯給他一拂,登時潑翻,都濺在脫不花身上,碗也跌得粉碎。脫不花給他一拂,手腕疼痛,只見張丹楓納頭又睡,雙手亂打床 沿,心中暗道:“他竟然醉得這樣厲害,連解酒的五辣返魂香也沒有用?!泵摬换ńo他嘔吐得滿身都是污物,氣味極之難聞,又怕給他打著,只好退了出去。只聽得張丹楓唔呀叫道:“窗子打開,不要把燈吹熄,我怕黑呀你知不知道?”似醉非醉,脫不花剛一回頭,張丹楓又“哇”的一口嘔吐出來。脫不花嘆了口氣,走出去換衣,叫侍女替他收拾打掃。
張丹楓擺脫了脫不花的糾纏,心中甚是得意,但一想到也先篡位在即,仍是明朝之禍,兀是想不出如何應付,心中又不覺愁煩。按說他此時若要刺殺也先,那也并非難事。不過刺殺一人,并不能從根本消彌兩國之間的干戈戰(zhàn)禍,而且被俘虜的明朝皇帝更會因此一來,絕了生還之望。于謙與張丹楓的抱負都是愿與鄰國和睦相處,故此張丹楓絕不愿效尋常的刺客所為徒逞一時之快。
只聽得府中敲了三更,從窗口望出去,但見新月在天,微風動樹,張丹楓想來想去,還是想不出最好的辦法。忽見窗外枝頭,黑影一飄,張丹楓未及出聲,來人已站在床 前,端的是迅捷得出人意外。張丹楓看清楚時,不由得喜出望外,原來卻是自己的師父謝天華。
謝天華低聲道:“我從你在城中留下的暗號,尋到云蕾,知道你被困在這兒,事不宜遲,你快快隨我走吧?!睆埖餮缘溃骸拔胰粢?!--script>個系統(tǒng),社會中的人也必然要分化為三個承擔不同社會職能,早就走了?!睂殡y之處,約略一說。謝天華點點頭道:“那你打算如何?”張丹楓道:“四師叔(飛天龍女)來了嗎?”謝天華道:“來了,在客寓里陪伴云蕾?!睆埖鞯溃骸岸煵??”謝天華嘆口氣道:“沒尋著?!彼朴性S多話要說。張丹楓急道:“我現在已想好脫身之計,明日當可出去,那時再詳細傾談?,F在事不宜遲,請你和葉師叔即刻到皇宮去?!敝x天華道:“干什么?”張丹楓在他師父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暫且按下不表。
謝天華去后,張丹楓如解了心頭之結,輕松舒快,放懷睡了一覺。也不知睡了多少時候,忽被聲響驚醒,抬頭一看,只見房中坐著也先。
張丹楓急忙坐起,只見陽光透進紗窗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張丹楓道:“太師,你好早啊!”也先道:“唔,早!你酒醒了嗎?”張丹楓道:“昨晚失禮,請?zhí)珟熚鹱??!币蚕取昂摺绷艘宦?,道:“你想好了嗎?你們父子是否愿與我聯同,剪除阿刺,共圖富貴?”張丹楓道:“想好啦,我正有話要與太師一說。”也先道:“你說?!睆埖饕娝碱^打結臉似寒冰,心中已料到是什么事情,暗暗好笑。
原來昨夜青谷法師與麻翼贊照常到宮中輪值,替也先暗中監(jiān)視皇室的動靜,三更過后,忽見有兩條黑影,從宮中飄然而出,兩人上去攔截問話,那黑影出手如電,只一招就把青谷法師腦袋削了,麻翼贊武功雖高,也不過接了兩招,就被敵人削了耳朵。只聽得敵人笑道:“饒你一命,報與也先知道,他若只是想在瓦刺稱王,這個咱們不管,但欲在篡位之后,再侵中華,咱們卻是饒他不得。”說話的是兩個漢人,一晃不見。這消息今早也先得知,真是又驚又氣,既駭且愁。令也先驚駭的是:青谷法師是紅教喇嘛中的有名人物,麻翼贊的武功也在也先帳下號稱第一名武士的額吉多之上,而這兩位被也先當作左右手的人物,卻被敵人不費吹灰之力,殺死刺傷,而且只不過是一兩招的功夫!設若這兩人到太師府行刺,何人可以防御?令也先憂愁的是:這兩個漢人明明是從中國來的,卻暗護瓦刺皇室,還看出他的心意,只怕篡位之謀也要受到莫大障礙。
也先逼十張丹楓回復他昨晚的問題,張丹楓一笑說道:“太師你久歷戎行,想必熟知兵法?!币蚕鹊溃骸霸趺??”張丹楓道:“兵法有云:備多則分力薄則敗。最忌幾方面同時作戰(zhàn),各國都要爭取‘與國’(按“與國”:這一名詞本是中國古代的用語,至近代又復通用),聯橫合縱,只想多樹與國,少樹敵人,就是這個道理。”也先道:“這道理我豈能不知?所以才想你我攜手,先統(tǒng)一了瓦刺再說?!睆埖餍Φ溃骸拔腋缸拥牧α坑邢?,中國的力量無窮?!币蚕饶徊徽Z。張丹楓道:“我這次深入中原,深感中國地大人多,若用得其當,不要說一個瓦刺,就是十個瓦刺也動搖不得?!币蚕鹊溃骸澳闶墙o明朝作說客么?”張丹楓大笑道:“我的身世,你豈有不知,我何至于為明朝作說客。若定要說我是說客,那么我是為了中國也為了瓦刺,前來向你游說?!币蚕鹊溃骸昂?,你說?!睆埖鞯溃骸澳肯轮袊谥t當政,整軍經武,上一次進兵中國,尚可以打到北京,設若你下一次再進兵中國,只怕打入邊關也未必可能。非但此也,設若中國知道你想篡位稱王,再圖稱霸,它索性揮兵北進,與阿刺聯盟,為瓦刺平亂,你又如何?”
也先不由得心中一怔,張丹楓這話若是半年之前所說,他必定大笑不已,那時他以為中國指日可平,哪會將明朝的軍隊放在眼下。經過北京這一場大戰(zhàn)之后,他才感到中國實是不易吞并。到了最近,于謙整頓邊關,又靠了彭和尚遺下的地圖,接連打了幾次勝仗,將瓦刺寇邊的軍隊都驅逐回去,也先更是心驚,漸漸感到反了過來明朝的軍隊也足以構成他的威脅了。這時聽了張丹楓的話,表面雖然不露神色好像不以為意,其實卻是心中暗驚。張丹楓又道:“這次我深入中華,察覺中國民氣激昂確實是不可輕侮。尤其他們的皇帝在土木堡被你所俘,舉國上下,更認為是奇恥大辱??峙履阄磽]軍南下,他們已先自要北上報仇了。太師你兵力雖強,也未能外御中華舉國之兵內抗阿刺南部的勁旅吧?”也先干咳兩聲,神色漸變,卻仍是硬著頭皮說道:“我擁有雄兵十萬,戰(zhàn)將千員,即算中國與阿刺內外夾攻,最多亦不過玉石俱焚而已,大丈夫生不為霸主,死亦當為鬼雄,有何足懼?”張丹楓哈哈大笑,道:“若是尚未出師,就死于非命,那又如何?何況成王敗寇,自有公論,只怕太師自命英雄,后人卻未必將你比為孟德(曹操)?!币蚕缺凰f得氣餒,道:“明朝朱家朝遷,真是如此恨我,要派人刺殺我么?”張丹楓道:“據我所知,明朝確是派有劍客前來,會不會殺你,那就要看你的所作所為了。”也先想起昨晚之事,不覺汗毛直豎,卻仍不愿示弱,故意笑道:“明朝有高手劍客,難道我沒有力足斬蛟伏虎的勇士么?”張丹楓又是一陣哈哈大笑,道:“你的勇士只是一批酒囊飯袋,中什么用?只怕真要碰著高手之時,不過一招,就要被人削掉腦袋了!”也先一怔,跳起來道:“昨晚之事,你知道么?”張丹楓道:“什么事情?我不過說罷了,你的武士真的被人一招削掉腦袋么?”也先驚疑不已,心道:“他昨晚爛醉如泥,足不出戶,敢情真是隨口說說,不過他說的倒非假話?!睆埖饔中Φ溃骸笆悄奈挥率拷o人殺了?”也先道:“沒什么,昨晚是有刺客不過已被我們逐走了。我們也有一二人受傷?!睆埖魑恍Γ溃骸澳蔷驼嫠隳銈冊旎?!”其實昨晚之事,原來就是他的策劃。殺掉青谷法師,削掉麻翼贊耳朵的人,乃是謝天華與葉盈盈。
也先口雖強硬,心中卻是越想越慌,只聽得張丹楓又道:“太師目前的圖謀,恐非善策?!币蚕鹊溃骸澳悄阌钟泻胃咭娔兀俊睆埖髡麜乘?,忽聽得外面人聲嘈雜,也先眉頭一皺,喚進人來,問是何事。
那人道:“有幾個叫化子要闖進府中強化,討厭得很!”也先皺眉道:“要么就隨便施舍一點,要么就趕他們出去,這也值得大驚小怪么?”揮手叫那人出去。張丹楓心念一動,正自思量,只聽得也先重又問道:“張世兄那你又有何高見?”
張丹楓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太師若欲安內則必須先和外,這才可免受內外夾攻。中華地廣人多,物產豐饒,瓦刺若不侵它,它一定不會進兵侵你。我看,不如把大明天子送回中國,締結和約,是為上策!”也先沉吟不語。張丹楓笑道:“你以前在土木堡之時,千方百計,將明朝的天子俘虜,不過是想持此以為要挾罷了。目下于謙已另立新君,再留他在此,反而是個禍胎。”也先細想,確是道理,道:“我與明朝大小數百戰(zhàn),勝多敗少。難道要我送明朝天子回去,向于蠻子求和嗎?”張丹楓聽他說話,知他已是情愿,只不過為了面子問題,遂笑道:“兩國締和,各以兄弟之禮往來,有何屈辱?太師若不欲先提和約,那就請中國先派使臣,到瓦刺議和,亦示為不可?!币蚕妊壑橐晦D道:“你怎敢替于蠻子答允此事?你、你是何人?”張丹楓道:“實不相瞞,我這次重回瓦刺,事前見過于謙。我所說的相信不會違了于謙之意。”也先頹然坐下,過了半晌,說道:“你忘了世仇,居然為朱家天子效力嗎?”張丹楓哈哈一笑,從容說道:“我不是為任何人效力,而是為中國與瓦刺效力。請問和約締成豈非兩國蒼生之福?”也先又默然不語,過了半晌,說道:“兩國議和之后,你留在何方?”張丹楓道:“我是中國之人,自然回到中國?!币蚕鹊溃骸澳悄闶且c我作對?”張丹楓道:“太師若不進兵侵入中國,我又豈會與你作對?”也先道:“你父親呢?”張丹楓道:“我亦必勸他回國,以度晚年?!币蚕鹊溃骸澳銈儾慌卤幻鞒熳託⒑幔俊睆埖餍Φ溃骸澳且彩俏覀冃母是樵?,不須太師過慮?!?
也先搔首徘徊,心中思潮起伏,想起張丹楓之言,果然有理,權衡利害,自己若欲統(tǒng)一瓦刺,實是不宜再與明朝為敵。又想道:“張宗周父子雄才大略,留在瓦刺,又不能收為己用那也只是徒增勁敵而已。不如也讓他們回國,樂得安心。待我他日統(tǒng)一瓦刺之后,兵精糧足,和約隨時可撕,那時再侵入中華,又豈怕張丹楓與我作對。只是女兒婚事怕不能如愿了?!?
張丹楓道:“大丈夫一言而決,太師尚有何疑慮?”也先雙目炯炯,毅然說道:“好,我依你所言便是。只是我也先亦不是受人欺負的人,明朝若派刺客來暗算我,我即下令給部下諸將:我若有不測,要他們即刻揮軍南下,拼個玉石俱焚!”
此言色厲內荏,實是恐怕自己的生命會有危險。張丹楓微微一笑,道:“中國之人,最講信義。你若真心與中國締和,中國豈會派刺客殺你?!币蚕鹊溃骸昂茫潜阋谎詾槎?。待明朝的使者到來,我便與他議和。至于削平阿刺的叛亂,這事你又有何高見?”張丹楓道:“我父子既已決意回國,你們瓦刺的事情,我們再不插手了?!币蚕鹊溃骸昂茫竽銈冎蒙硎峦?,我也不為難你們。你回去吧,明日可叫你父親上朝,親遞辭呈?!睆埖髯猿恐廖?,費盡心力,將也先說服,心中歡喜無限,當下以待長輩之禮告辭,跨出房門,忽又想起一事,舉步躊躇。也先道:“你尚有可求?”張丹楓道:“若蒙太師恩準,我尚欲見明朝天子一面。”
也先想了一想,道:“也好,你說與他聽,也叫他知道我的好意?!苯辛藘擅涫窟M來,又想了一想,忽道:“我也與你一齊去吧?!眱擅涫恳娞珟熅尤灰龔埖魅ヒ娒鞒幕实坌闹猩跏邱敭悺?
明朝被俘的皇帝英宗祈鎮(zhèn)原來就被囚在太師府里一個供奉佛像的石塔內。石階三層,每層都有武士把守,秘密之極,連瓦刺國君,都不知道俘虜被囚之所。
祈鎮(zhèn)被囚石塔,已達三月。所受的種種氣苦,難以言宣。這日在石塔之中聽外面朔風怒號,北雁南飛,哀鳴天際,不覺悲從中來,難以止歇。他身上衣袍已破,北地苦寒,也先卻仍然不給他添換新衣,想起六宮粉黛舊日繁華,正自傷心欲絕,忽見石門開處,也先與張丹楓并肩走入。祈鎮(zhèn)吃了一驚,只聽得也先問道:“你認得他嗎?”祈鎮(zhèn)猜不透張丹楓的來意,驚魂不定,囁囁嚅嚅,含糊答應。也先笑道:“他是你的仇人,又是你的恩人,你知道嗎?”張丹楓道:“求太師準我與他單獨面談片刻?!币蚕鹊溃骸昂冒?,你們中國人做的事情,真是令我猜想不到!你們兩家昔日曾爭奪天下,如今卻又要促膝談心了!”石塔頂層間為兩邊,祈鎮(zhèn)被囚在內進的斗室之中,也先自出外與守衛(wèi)的武士們閑話。
祈鎮(zhèn)瑟縮不安,只覺張丹楓的眼光似利剪般在他面上掃來掃去,忽地笑道:“你做慣皇帝,從未嘗過人生苦味,吃一點苦也好?!逼礞?zhèn)大憤,怒道:“原來你以前是假作好心!我亦知道庶民之仇易解,天子之仇難解,你既是也先的親信,我但求你準我全尸,要殺速殺,天子不能受辱!”張丹楓似笑非笑全不理會他的話,自顧自地說道:“你受了這場苦難,以后也應知道該怎樣去做皇帝了吧?將來你回宮之后,可不要忘了今日所受之苦呵!”祈鎮(zhèn)怔了一怔,忽地跳起來道:“你說的什么?”
張丹楓淡淡說道:“最多不過幾月,你就可以回去啦!”祈鎮(zhèn)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顫聲說道:“真的,是也先親口對你說的么?他肯放我歸國讓我重登寶座嗎,重登寶座?”張丹楓道:“不是也先愿意放你歸國,是于謙要接你回去?!逼礞?zhèn)笑容頓斂,似是從暖室之中突然掉進冰窟,臉上現出一派憤怒而又絕望的神情,指著張丹楓罵道:“我雖被囚,還是天子,你怎敢再三戲弄于我?”張丹楓既覺可笑,又覺可憐,盯著祈鎮(zhèn)說道:“你若指望敵人自愿放你回去,那是終生休想。只有中國的人要你回去,你才有一線生機。你以為只有也先才操有生殺之權么?實話對你說吧,你的命運操在于謙手中,于謙說你能夠回去,你就能夠回去!”這霎時間,祈鎮(zhèn)只覺張丹楓的眼光、神氣和語調都含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叫人不敢懷疑。祈鎮(zhèn)頓時被他鎮(zhèn)懾住了,囁囁嚅嚅地道:“這是怎么個講法?”張丹楓道:“就因為你好壞也算是一國之君,留在敵人手中,總是中國的恥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我們要你回去。有中國做你的靠山,也先怎敢不放你回去?”約略地將中國和瓦刺的當前形勢分析給他聽,祈鎮(zhèn)又驚又喜,道:“我若能夠回去重登寶座,必然封你做一個大大的官,你說你歡喜做什么?御林軍統(tǒng)領還是九門提督,再不然就做兵部尚書,我總能如你所愿?!睆埖骼淅湔f道:“你回去之后,是否再做皇帝,那是你們皇室內部的事情,這個我和于謙都管不著。我也不希罕你的官兒!”祈鎮(zhèn)稍感失望,喃喃說道:“能回去就好,能回去就好!”似乎想起什么,忽又精神一振,道:“滿朝文武多是我的親信之人,祈鈺搶不了我的寶座的,我回去之后,他自然要讓我再為天子。你不做官也行,我可以隨你歡喜給你賞賜。”張丹楓厭煩之極,冷冷說道:“我什么都不要,只求你一事?!逼礞?zhèn)道:“什么事情,我都可以答應?!睆埖鞯溃骸澳慊厝ブ?,若然重為皇帝,你對于謙怎樣?”祈鎮(zhèn)道:“這個--”張丹楓道:“他在你被俘之后,另立新君,你心中一定很恨他了?”祈鎮(zhèn)忙道:“不,不,我回去之后,馬上將他連升三級?!庇谥t目下已是內閣學士(相當于丞相)兼兵部尚書,官居一品,根本就不可能再升三級。祈鎮(zhèn)口不擇言,胡說一通,張丹楓又好氣又好笑,道:“于閣老也不是貪圖富貴的人,但愿你回去之后,手下留情饒他一死就好啦?!逼礞?zhèn)連連說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張丹楓厲聲喝道:“你話可真?”祈鎮(zhèn)怔了一怔,大聲說道:“天子無戲言!”
張丹楓微微一笑,正欲說話,忽聽得外面?zhèn)鱽砹私谢映吧徎洹钡穆曇簟?
張丹楓心中一怔,聽得外面唱道:“一朵一枝蓮花,皇帝也曾為叫化,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里藏有個好寶貝,我們要向你討化啦!”下面人聲嘈雜,似是在向那些叫化子追逐,忽聽得外面的武士叫道:“有刺客!”接著“咕咚”一聲一個武士剛窗口跳出,還未跳上屋檐,就給人打跌墜地。
張丹楓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叫化子好俊的功夫!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得“轟隆”一聲巨響,囚房的窗口給人打開,一個叫化子跳了進來,右手持棒左手一伸,向著祈鎮(zhèn)當頭抓下。祈鎮(zhèn)嚇得“哇哇”大叫,張丹楓不及拔劍,駢指一戳,那人忽地叫道:“張丹楓是你!”身形一閃,迅即飛起一腳,又踢祈鎮(zhèn)的膝蓋!
張丹楓道:“呀,原來是畢老前輩!”畢道凡那一腿來勢甚勁,張丹楓只得使出大力金剛手法,在他腳底輕輕一捺,畢道凡倒躍出去,背脊碰墻,氣呼呼地叫道:“張丹楓,你閃開一邊!”張丹楓道:“有話好說,不要嚇唬這落難皇帝啦!”畢道凡怒道:“你怎么啦?你替也先做看門狗嗎?”手起一棒當磁砸下,張丹楓哪有時間細說,只得拔出白云寶劍,反劍一揮,“當”的一聲火花飛濺,兩人手腕都覺酸麻。張丹楓道:“畢老前輩,你先走出此門指定個地點,我再去拜候聆教?!碑叺婪膊蝗莘终f,連劈三棒,著著搶進,左手一伸一縮,仍然想抓皇帝。
這時下面嘈嘈雜雜,只聽得兵器磕擊之聲 ,震耳欲聾,也先在外面大嚷大叫,叫些什么,張丹楓卻聽不出來。只見房門開處,兩個武士提刀搶進,畢道凡一個盤龍繞步,降龍棒一招“云橫秦嶺”,自左至右,一封一掃,兩個武士手中的單刀都給磕飛。畢道凡圓睜雙目猛地喝道:“避我者生擋我者死!”畢道凡綽號“震三界”,這一喝神威凜凜,煞是驚人,兩名武士不由自己地連連后退。這時只聽得“格□格□”的沉重腳步聲,哎喲喲的呼叫聲,乒乒乓乓的碰擊聲,似是有人從下面直打上來。畢道凡滿面殺氣,極力想闖過張丹楓的阻攔,追逐皇帝。張丹楓喝道:“你抓他做什么?”畢道凡喝道:“你忘了前代的冤仇嗎?這□不配做皇帝,你護他作什么?咱們將他劫回中國,另起義師?!睆埖髡艘徽涸瓉懋叺婪策€有搶奪天下的雄心。正欲說話,只聽得外面又是一聲巨響,石塔第三層的塔門已給人打開,一個人粗聲大叫道:“哈,妙極啦,你也在這里,先吃灑家三百禪杖!”卻是謝天華與葉盈盈遍尋覓不見的潮音和尚。張丹楓一眼瞥出,只見也先躲在一個角落,正指揮衛(wèi)士堵截。
張丹楓大吃一驚,心道:“二師伯生性粗魯,莫不要被他一杖打死也先,這事可就麻煩!也先的兒子和部將還有幾十萬大軍,若因此而又引起兩國的一場大戰(zhàn)只恐流血不止千里。”欲要闖出,卻又被畢道凡的降龍棒封住。張丹楓習 了《玄功要訣》之后,武功已比畢道凡高出一籌,但迫切之間卻是闖不出去,何況他又不想傷人。張丹楓心中大急,忽地叫道:“震三界,你還有江湖信義嗎?”畢道凡怔了一怔,道:“什么?”張丹楓道:“要搶天下,也還輪不到你!”張丹楓初次入關之時,曾帶了祖先的信物--那幅蘇州藏寶圖,到過畢道凡的家中,當時兩人曾比過一場,畢道凡輸了一招,說過以后天大的事情都讓張丹楓說話,亦即是暗示張丹楓若要爭奪天下,他只能幫助,不會作對。此時張丹楓此言一出,畢道凡雖仍心有不甘,降龍棒的招數卻已緩慢下來,忽地嘆口氣道:“好,就讓你啦!”身形一晃,從打破的窗口竄出。
祈鎮(zhèn)嚇得面無人色,兀自躲在角落喘氣,張丹楓無暇再理會他,急忙一躍而出。只見潮音和尚將那根碗口般粗大的禪仗舞得呼呼作響,與他對敵的是額吉多和另外兩外武士。額吉多武功雖不弱,但潮音和尚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極,一百零八路伏魔杖法凌厲非常,每一杖打下都是力逾千鈞,將額吉多與那兩名武士殺得只有招架之功,并無還手之力。說來事也湊巧,也先新聘的兩名高手,青谷法師與麻翼贊武功不在潮音之下,但這兩人恰巧在昨晚被謝天華與葉盈盈雙劍劍璧,不過兩招,就弄得一死一傷,這也造成了畢道凡與潮音和尚能順利闖進的原因。
也先見張丹楓沖出,冷笑一聲說道:“哼,你們漢人好沒信義?!睆埖饕谎圆话l(fā),突地躍而前,伸手就抓潮音和尚的禪杖,潮音大怒喝道:“你們師徒都不是好人!”禪杖向前一挺,張丹楓倏地收掌閃開。張丹楓這一抓恰是時候,這時潮音和尚正用到一招“力劃鴻溝”,勢若雷霆,額吉多萬難抵擋,卻給張丹楓用巧力卸開杖勢。額吉多乘機跳出圈子,那兩個武士也跟著退下,看張丹楓如何對付。
潮音又粗聲喝道:“丹楓,你敢犯上作亂?你再阻攔,看我敢不敢將你一杖打死?”張丹楓道:“你就是將我打死,我也要你退出此地!”潮音和尚禪杖一揮,攔腰疾掃,張丹楓的卸力巧招,只能偶一使用,不敢空手對付潮音的禪杖,只得揮劍相迎,師伯師侄,就在斗室之中大戰(zhàn)。張丹楓在初次入關之時,與師伯已不相上下,這時他武功精進,早在潮音之上。潮音和尚連揮了十數杖,張丹楓竟是一步不退,劍招隨著杖勢所移,潮音和尚的禪杖打向何方,都給他緊緊封?。?
潮音和尚氣怒交 并,猛掃一杖,大聲喝道:“丹楓,你目中尚有尊長嗎?”張丹楓微微笑道:“請師伯恕罪,說什么也得請師伯先退出這里,以后我再向你慢慢賠罪?!贝搜砸怀?,室中眾武士都是一愕:“咦,原來還是師伯和師侄哩!”“哈哈,妙極啦,師伯原來還打不過師侄!”“本事不濟,卻以老壓人,好不要臉!”談論與譏笑這聲,喧鬧一片,潮音和尚氣得滿面通紅,陡然大喝道:“小畜生,以后我再與你算帳?!倍U杖一拖,沖出石塔,只苦了梯間的武士,給他一陣亂打,個個受傷。
張丹楓從窗口望出,只見畢道凡已率領三個乞丐,沖出重圍,看這三個乞丐的身手,亦是非凡,下面雖有數十名武士,卻是阻攔不住。潮音和尚一出,五人會合,迅即便闖出去了。張丹楓心道:“這幾個叫化子也真本事,不知他們怎會探聽得出皇帝囚在此地?!?
也先也倚著窗口觀望,這時松了口氣,回過面來,只聽得張丹楓道:“請?zhí)珟熕∽?,敝師伯以為我困在此,有所誤會,我自會找他解釋。我敢擔保以后再也沒有人來騷擾你啦?!币蚕扔H眼見他出了全力,抵御師伯,解了自己的危險,對他甚有好感,笑道:“好啦,咱們還是照今早的話辦事。你也不必多所疑慮啦!”張丹楓謝了一禮,也先道:“現在可以進去再看看你們的皇上啦!”與張丹楓并肩走入。只見祈鎮(zhèn)面色蒼白,兀自倚著墻壁發(fā)抖,也先微微一笑,心道:“讓他回去再做皇帝,倒是于我有利?!闭f道:“哈,你受驚啦,苦盡甘來,待你們的使者到來,你就可以回去再享福啦。但愿你不要忘了我的好處才好?!逼礞?zhèn)正想道謝,忽見張丹楓向他打了個眼色,猛然省悟自己乃是一國之君,也先不過是瓦刺的太師,若向他謝恩,實是有辱國體。于是一挺胸脯,道:“不勞有禮,你的好處我記住啦!”張丹楓道:“太師,我還要求你一事?!币蚕鹊溃骸昂问抡堈f?!睆埖鲗⑸砩弦患p軟的狐皮披肩脫了下來,道:“求太師準我將這件披肩送與他?!币蚕茸髁艘粋€驚詫的表情,道:“呀,我事忙照料不到,底下的人也真疏忽竟沒有給你們的皇上添置新衣?來人呀!”馬上叫來看守的人吩咐他給祈鎮(zhèn)度身,置換新的皮衣,又吩咐每餐飲食,都要照自己所吃的多弄一份,送與祈鎮(zhèn)。
張丹楓仍然將披肩擲下,隨在也先之后,轉身走出,臨行一瞥,只見祈鎮(zhèn)眼中,有兩點晶瑩的淚光。張丹楓心道:“看他如此,心中想也應有所感動。但愿他能記住今日之事,以后回去,不要難為于謙才好?!?
張丹楓怕脫不花糾纏,出了石塔,急忙告辭,先到旅舍去看云蕾,不料云蕾卻已不在,只留下一封信。正是:
才離虎穴龍?zhí)兜兀祷饔忠淮濉?
欲知后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