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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游劍江湖

梁羽生 著 /

神秘師兄 上傳


  無恙桃花,依然燕子,春景多別。前度劉郎,重來崔護(hù),往事何堪說?近水殘陽,龍歸劍杳,多少英雄淚血!千古恨,河山如許,豪華一瞬拋撇。
                                   ——徐湘蘋
  “她為討么要嫁給楊牧?她為什么要嫁給楊牧?”宋騰霄苦苦思索這個問題,尋求解答。往事又再涌上了他的心頭了。
  他想到了與云紫蘿分手的一幕。
  那一次他們同游杭州,回來之后不久,有一件意外的事情發(fā)生,他和孟元超二人,就是為了這一件事情,與云紫蘿分手。
  他記得很清楚,是一個風(fēng)雨如晦的晚上,他正在為著試探不出云紫蘿的心意而苦惱,悶坐無聊,挑燈看畫,孟元超忽然獨(dú)自一人來到他的家中。
  宋騰霄正苦無聊,當(dāng)下將好友迎進(jìn)書房,笑問他道:“你為什么獨(dú)自跑來看我,卻不去陪伴云紫蘿呢?現(xiàn)在才不過是二更時分,紫蘿想必不會這樣早就睡了的?!毖韵轮?,其實(shí)是怪孟元超為什么不把云紫蘿一同找來。
  孟元超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暫時不想給紫蘿知道。”
  “哦,你也有要瞞著紫蘿的事情嗎?這是怎么一回事?”宋騰霄倒是不禁感到有點(diǎn)驚異了。
  孟元超緩緩說道:“這件事情我是要求你幫忙的,金刀上呂壽昆這位老英雄的名字,想必你是一走知道的了!”
  宋騰霄聽了哈哈大笑,說道:“你說的是冀北三河縣的金刀呂壽昆嗎?這位老英雄正是我的世伯呀。我爹生前有兩位最要好的朋友,一位是云紫蘿的爹爹云重山,另一位就是他了。你瞧這一幅畫,這是我的爹爹三十年前的畫,畫中的三個人就是他們了。當(dāng)年他們就像我們一樣,是時常在一起的?!?
  孟元超展畫一看,只見畫中三個少年騎著駿馬在原野上奔馳,在左面那個少年的身上隱約看得出來宋騰霄的影子,當(dāng)然是他的父親宋時輪了。畫上題有清初詞人陳維松寫的一首詞,其中三句是:“并馬三河年少客,粗豪,皂株林中醉射雕?!毕雭硭螘r輪就是因?yàn)檫@幾句詞正好切合他們?nèi)说纳矸莺退麄儺?dāng)年交 游的情景,所以才借來題畫的。
  孟元超把畫卷好交 回給宋騰霄,微笑說道:“不錯,三十年前,他們是“并馬三河年少客”,這個我也是早已知道的了。不過,后來令尊就沒有和這位呂老英雄再往來了,對么?”
  宋騰霄詫道:“你怎么知道?”
  孟元超微微一笑,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道:“冀北三河的金刀呂老英雄正是家?guī)??!?
  宋騰霄吃了一驚,失聲叫遣:“哦,你是金刀呂壽昆的弟子。為什么你一直不告訴我?”
  孟元超道:“這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也就正是令尊后來何以不與家?guī)焷硗脑颍 ?
  宋騰霄道:“我正是要知道這個原因,請你告訴我吧?!?
  孟元超喝了一口龍井茶潤潤喉嚨,說道:“說來話長,我先告訴你家?guī)熓鞘裁礃拥娜税?。?
  “家?guī)煴砻嫔鲜莻€設(shè)館授徒、不問世事的小邑武師,實(shí)際卻是個抗清義士。
  “三十年前,清廷有個滿人宰相,名叫和坤,現(xiàn)在老一輩的人說起了他,還是咬牙切齒痛恨他的,想必你會知道?!?
  宋騰霄道:“不錯,我曾聽得許多老人說過這個宰相。聽說他本來是乾隆的轎夫,因?yàn)橄嗝查L得像乾隆一個死去的愛妃,不過幾年,便從轎夫做了宰相。做了宰相,只知奉承皇帝,壓榨平民,殘殺漢人,任用酷吏,貪污枉法,無惡不作。他當(dāng)權(quán)二十年,搜刮積聚,富可敵國。乾隆死后,嘉慶繼位,這才‘賜’他自盡,抄了他的家,百娃都說,這是‘和砷跌倒,嘉慶吃飽?!@句諺語,如今尚在民間流傳。”
  盂元超道:“家?guī)熗春藓蜕?,三十年前,?dāng)他與令尊、云老伯交 游之時,他已是在暗中組劃刺殺和砷了。只因他不愿連累朋友,是以瞞著令尊。
  “家?guī)煴緛硎羌s三個高手一同迸相府行刺和砷的,不料到了舉事那天,來的只有一個人。另外兩個人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另有事情,竟然避不見面,家?guī)煕]法,只好和那個朋友冒險行事。
  “結(jié)果終于因?yàn)楣巡粩潮姡麄儍扇藫魯懒讼喔嗣绦l(wèi),自己也受了傷。家?guī)熯€算比較幸運(yùn),傷的不是要害,和他聯(lián)手的那位朋友,卻因傷重而不幸斃命了。
  “那位不幸犧牲的朋友就是我的父親!”
  宋騰霄肅然起敬,說道:“原來你是抗清義士的后代,我現(xiàn)在方始知道。”
  孟元超道:“這是二十四年前的事情,當(dāng)時我還沒有來到人間,我是爹爹的遺腹子,第二年才出世的。
  “行刺不成,當(dāng)晚家?guī)熅秃臀业哪赣H逃出北京,躲進(jìn)深山,第二年我一出世,家?guī)熅褪瘴覟橥健煾福瑤煾?,我的師父?dāng)真是名副其實(shí),師兼父職,一手將我撫養(yǎng)成|人的?!?
  宋騰霄道:“令尊行刺和砷之事,云老伯可知道么?”
  孟元超道:“云老怕是知道的?!?
  宋騰霄皺起眉頭,說道:“為什么只是瞞著我的爹爹呢?”
  孟元超道:“這倒不是家?guī)熡泻癖≈?,而是因?yàn)榱钭鸷驮评喜纳矸莶煌?。?
  宋騰霄道:“怎么不同?”
  孟元超道:“云老伯也是秘密加盟的反清義士,家?guī)熢诓邉澲\刺和砷的時候,本來是想請他作幫手的,但因云老伯其時另有重要的任務(wù),不宜暴露身份去作刺客。所以家?guī)浿缓么蛳四?,寧可多花幾年功夫,另外物色幫手?
  “令尊一來因?yàn)闆]有加盟,二來他又是蘇州富戶,有家有業(yè),是以家?guī)熀驮评喜疾幌脒B累令尊。家?guī)熜写毯蜕椴怀?,變成欽犯之后,更不敢讓人家知道他和令尊是有來往的了。這就是后來他為何一直避免和令尊見面的原故了。”
  宋騰霄道:“其實(shí)爹爹雖然沒有加盟,他也是痛恨清廷的,我并非替先父臉上貼金,以他的文才武藝,應(yīng)科舉大可以金榜題名,應(yīng)武舉大可以兵符在握。但他寧可終老田園;這就足以證明他的胸襟懷抱了。”
  孟元超道:“我知道。若非如此,家?guī)煯?dāng)年也不會和令尊結(jié)交 ,云老伯后來也不會投靠令尊了。”
  宋騰霄心中舒服了一些,笑道:“令師雖然沒有告訴家父,但據(jù)我猜想,令師的秘密,家父后來還是知道了的。你看題畫的這首詞的下半闕不是這樣寫的嗎:‘殘酒憶荊高,燕趙悲歌事未消,憶昨車聲寒易水,今朝,慷慨還讓過橋。云老伯又是抗清義土中的一個重要人物,在北五省站不住腳,因此后來只好攜同妻女,逃到南方,托庇令尊?!?
  宋騰霄道:“那么你呢,你也是同樣的原故逃出來的嗎?”
  孟元超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宋騰霄詫道:“這是什么意思?”
  盂元超笑道:“我只不過是剛剛出道的無名小卒,還沒有資格成為清廷緝捕的人物。不過我是奉了家?guī)熤艿侥銈冞@兒來的,要說是避難嘛,也未嘗不可。
  “話說回頭,和砷給嘉慶賜死之后,家?guī)熞詾槭虑槎嗄?,清廷未必還像從前那樣注意他了,于是不免大意了些,哪料就給清廷發(fā)現(xiàn)了他的蹤跡,一連好幾年,過的都是逃亡的日子。
  “三年前,本門的武功我是初步練成了。有一天師父就和我說道:‘不是我不要你跟在我的身邊,我是隨時都可能遭受意外的,你是孟家唯一的命根子,倘若跟著我也受了不測之禍,叫我如何能夠?qū)Φ闷鹉闼廊サ牡克晕蚁虢心愕搅硪粋€地方去暫且安身了”
  “我當(dāng)然不肯依從,但師父又道:‘以你現(xiàn)在的武功,也幫不了我的忙,倒不如你的武功大成之后,再回來幫我好些,那個地方有我的兩個好朋友,你到了那兒,用不著東奔西跑,又可以得到他們的指點(diǎn),專心練武,當(dāng)然是比現(xiàn)在容易成功,你必須聽我的話!’
  “師命難違,無可奈何,我只好依從了。帥父這才說出云老伯和令尊的名字,并且說道:‘我也很想知道這兩位老朋友的消息,但我不能去看他們,因此只是為了我的原故,你也應(yīng)該替我去問候他們。’云家伯父伯母,我小時候是見過的,師父就叫我認(rèn)作云家的親戚,前來投靠。但想不到云老伯和令尊都已去世,我來得太遲,見不著他們了。
  “不過我雖然沒福見著兩位老伯,咱們后一代的交 請卻也不輸于他們上一代的交 情,這三年來,你我和紫蘿的交 情不是猶如兄弟姊妹一般嗎?
  “初來的時候,我怕連累你,不敢把我的身世來歷告訴你,但我一直是等待著有一天可以告訴你的。現(xiàn)在就是應(yīng)該告訴你的時候了。”
  宋騰霄滿懷喜悅,緊緊地握住孟元超雙手,說道:“多謝你了,孟兄。難得你這樣信任我,把什么秘密都告訴了我!”
  孟元超聽了這話,心里不禁有點(diǎn)慚愧,原來他還是有著一個秘密瞞著宋騰霄的,雖然這只是一個屬于私人的秘密。
  他漏說了一件事,他的師父要他來投靠云家的時候,還曾經(jīng)這樣對他說道:“舍生取義,本是我輩所當(dāng)為。但你孟家是一脈單傳,我要你娶妻生子之后,才許你回來與我禍福同當(dāng)。你的云伯伯有個女兒,我希望你與她能成佳偶?!睅煾笇懥艘环庑沤兴?給云伯伯,信中就透露了這個意思。云紫蘿的父親已死,但她的母親卻是看過了這封信的。
  孟元超未來之前,云夫人心目中的女婿,本來是屬意宋騰霄的,只因兩家孩子都小,故而沒有提出。孟元超來了之后,云夫人一來因?yàn)槟欠庑诺年P(guān)系,在那封信中,金刀呂壽昆雖然也沒有明白提出,但已透露了他的心愿:希望徒弟能得佳偶。請?jiān)品蛉藥兔?,成全他的心愿。這就顯然有為徒弟求婚的意思了。金刀呂壽昆和云家的關(guān)系非比尋常;他既有為徒弟求婚之急,云夫人自是不能不慎重考慮。二來孟元超性格堅(jiān)毅,為人厚重,宋騰霄則多多少少帶有幾分公子哥兒的氣味,比較起來。云夫人更為欣賞孟元超的品格。
  有這兩層關(guān)系,云夫人遂改變了原來的主意,任由女兒選擇。不過她雖然不加干涉,暗中卻是稍為偏袒孟元超的了。母親對女兒的影響是最大的,這偏袒縱然不著痕跡,做女兒的也會自自然然地感覺得到。固然后來云紫蘿愛上孟元超,并非完全由于母親的影響,但這總是一個不能忽略的因素了。
  在孟元超來到了蘇州的第三年,他與云紫蘿其實(shí)早已是暗地里有了海誓山盟的情侶,不過因?yàn)椴蝗塘钏悟v霄傷心,暫時還瞞著他罷了。
  此際宋騰霄回憶那天晚上的事情,心中不覺暗自苦笑:“我只道孟元超把什么都告訴了我,誰知他隱瞞了一個最大的秘密。唉,枉我自負(fù)聰明,其實(shí)真是笨得可以,人家已是私訂鴛盟,我仍在暗猜啞謎?!?
  心似亂麻,思如潮涌。想到了那晚的事情,宋騰霄不禁感到有點(diǎn)給人捉弄的難堪了。因?yàn)樗坏潜幻稍诠睦?,而且他還自以為是最了解云紫蘿的人。
  那晚,孟元超把他和呂云兩家的關(guān)系,以及他何以來到蘇州的原因,一告訴了宋騰霄之后,宋騰霄問道:“你剛才說是有事要我?guī)兔Γ恢鞘裁词???
  孟元超道:“是和家?guī)熡嘘P(guān)的事?!?
  宋騰霄喜道:“你得到了令師的消息?”
  孟元超黯然說道:“不錯。今天有個,丐幫弟子給我捎來了師娘的口信,要我馬上回去。”
  宋騰霄道:“為什么是你師娘捎來的口信,你師父呢?”
  孟元超道:“他老人家身受重傷,據(jù)說已是危在旦夕?!?
  宋騰霄大吃一驚,說道,“金刀呂老英雄武功卓絕,是誰傷了他的?”
  孟元超嘆口氣道:“好漢敵不過人多,他老人家給偵騎發(fā)現(xiàn),在七個大內(nèi)高手的圍攻之下,拼死力戰(zhàn),殺出重圍。但身上所受的傷,已是比那年他行刺和坤所受的傷更多更重了!”
  孟元超接著說道:“師娘催我馬上回去,為的恐怕就是要讓我和師父見上最后一面的了。但我還不僅僅是為師父擔(dān)心呢!”
  宋騰霄是個聰明人,孟元超想得到的他當(dāng)然也想到了,說道:“不錯,你師娘的處境,現(xiàn)在一定是十分危險,她當(dāng)然需要一個得力的弟子在旁?!?
  盂元超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正是為了這個原故,我非得求你幫忙不可。師父一家現(xiàn)在躲在祁連山中,藏身之處雖然隱蔽,也難保不會給敵人發(fā)現(xiàn),師父身受重傷,師弟師妹年紀(jì)還小,帥娘一人焉能抵御強(qiáng)敵?就是我去了恐怕也還是難護(hù)師門。宋兄,你肯幫我的忙么?”
  宋騰霄慨然說道:“金刀呂老英雄也是我的世伯,我雖然沒有見過這位世伯,心中是早已仰幕他的了。如今他身遭災(zāi)禍,我又豈能袖手旁觀,孟兄,你這么說,忒的把小弟當(dāng)作外人了?!?
  孟元超道:“難得宋兄如此高義,那我就不說客氣話了,咱們明天就走如何?”
  宋騰霄道:“我想還有一個人可以和我們一同去。”
  孟元超道:“是誰?”
  宋騰霄有點(diǎn)不大高興,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了,當(dāng)然是云紫蘿!孟兄,這件事情,其實(shí)你是不該瞞住她的,咱們?nèi)巳缤惑w,你可以告訴我,為什么不可以告訴她?”
  孟無超道:“我不想連累她,她和你不同,她是一個女子?!?
  宋騰霄打斷他的話道:“你也太看輕云紫蘿了,她是巾幗勝過須眉,和別的女子不同的呀!她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正是最好的幫手,為什么你不邀她?”
  孟元超訕訕說道:“這,這……唉,你不知道,我固然是不想連累她,而且——而且——”
  宋騰霄道:“而且什么?”
  孟元超心想:“迫不得已之時,我也只好告訴他了?!币灰а栏?,說道:“而且就是我邀她,她也不會去的!”
  宋騰霄笑了起來,說道:“云紫蘿不會去的!哈,你這句話也未免說得太輕率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會去呢?孟兄,不是我向你夸口,對紫蘿的心意,恐怕我會比你明白得多!”
  孟元超本來想把他和云紫蘿的秘密說出來的,但聽得宋騰霄這么一說,只好又再忍住,說道:“我只是猜想而已。我想她們母女相依為命,紫蘿未必舍得離開她的母親?!?
  宋騰霄聽了,不禁又哈哈大笑起來。
  孟元超有點(diǎn)著惱,說道:“宋兄是笑我猜得完全不著邊際么?”
  宋騰霄笑道:“這也怪不得你,你和紫蘿不過相處三年,我和她卻是自小一同長大的,對她的為人脾性,當(dāng)然是比你清楚一些,你別看她文靜,就以為她是離不開母親的姑娘,其實(shí)她才不甘于過平庸的日子呢,她早就想到外面去闖一闖的了。她是既有溫 柔的性格,又有俠義的心腸的。你懂了吧?”
  孟無超木然毫無表情,說道:“懂了,懂了。但我還是不想前去邀她?!?
  宋騰霄道:“你不好意思跑去求她,我替你去說吧?,F(xiàn)在不過三更,紫蘿或許尚未就寢。你在這里等,我去去就來。”
  孟元超淡淡說道:“好吧,你去試試也好?!?
  雯雯的細(xì)雨尚在下個不停,宋騰霄懷著一顆火熱的心,冒著寒風(fēng)冷雨,興沖沖地跑到云紫蘿家中,將她叫了出來?!?
  想不到果然不出孟元超的所料,說到最后,云紫蘿還是不肯答應(yīng)和他們同去。
  他們并肩站在小庭院中的茶藤架下,云紫蘿靜靜地聽他說話。檐角的風(fēng)燈在風(fēng)中搖擺,但借著微弱的燈光,還是隱約可以看得見云紫蘿的神情和動作。
  云紫蘿好像夢游似的,定著眼神,呆呆地望著他,似乎是給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嚇著了,有點(diǎn)驚慌,又有點(diǎn)惶惑。偶爾也插上一兩句間話:“你不是元超叫你來的吧?”“哦,真的明天就要走了嗎?”
  和他預(yù)料的反應(yīng)完全不同,云紫蘿沒有興奮,更沒有激動。
  宋騰霄說完之后,只見地上片片花瓣。原來是云紫蘿一面聽他說話,一面不自覺地把一朵朵的薔蔽花揉碎了的。
  宋騰霄十分著急,問她:“你倒底是去呀還是不去?”
  云紫蘿冷幽幽地說道:“我很想去,可惜我不能去。”
  “為什么?”
  “不為什么。我爹爹死了,我要陪伴母親、我舍不得離開她。”
  “唉,這個答案也給孟元超料中了。
  “哼,我以為你是巾幗須眉,誰知你果然給孟元超說中,竟是個舍不得離開媽媽的姑娘,宋騰霄從來沒有向她發(fā)過脾氣的,這次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云紫蘿“嚶”的一聲哭了出來,說道:“隨便你怎樣說我,從今之后,你不要再理我好了?!迸芑嘏P房,“乓”的一聲就把房門關(guān)上了。
  宋騰霄在她窗下賠了許多好話。過了許久,云紫蘿才停了哭泣,出聲說道:“你不要多心,我并不怪你。我們還是好朋友。我只是恨我自己不能去罷了。現(xiàn)在天快亮了,元超等得也恐怕不耐煩了,你還是趕快和他去吧!”
  做夢也想不到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宋騰霄也只能乘興而來,敗興而返了。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宋騰霄是十分的后悔了。
  后悔自己不該向云紫蘿亂發(fā)脾氣,更后悔自己竟然那樣糊涂!
  他看看站在面前的楊華,心里想道:“原來她在那個時候,肚子里已經(jīng)有了孟元超的孩子,當(dāng)然怪不得她不能去了!”
  楊華吃飽了肚子,見宋騰霄如癡如呆地仍然站在原來的地方,動也不動,不覺有點(diǎn)惶惑,說道:“宋大叔,你不是說要帶我去找媽媽的嗎?”
  宋騰霄道:“不錯,我是要和你去的。但你剛剛吃飽,不宜跑路,再歇一會兒?!?
  回憶的幔幕又再拉開了,由于楊華提起要找媽媽,他卻想到了三年前他回蘇州找尋云紫蘿的一幕了?!?
  孟元超是和他說好了的,假如他的師父幸而不死的話,待他師父的傷好了,他們就可以回來。假如他的師父不幸而死,他們就要護(hù)送帥父的家人到小金川去,因?yàn)樾〗鸫ㄓ幸恢Э骨宓牧x軍,義軍的領(lǐng)袖冷鐵樵和蕭志遠(yuǎn)是他師父的好友。
  這就是說,假如沒有意外的話,少則半截,多則一年,他們就會回來與云紫蘿重見的了。
  想不到這一去就是五年!去時是一對朋友,回來只他一人。而且當(dāng)他重到云家的時候、云家門庭依舊,人面已非了。
  在那五年之中,他的生活是充滿緊張驚險的,緊張得有時候甚至使他無暇再想起云紫蘿。
  他們從蘇州兼程趕去,到了祁連山,正好趕上和孟元超的師父訣別。
  孟元超伏在師父榻前,低聲說了兩句不知什么話,宋騰霄只是隱約聽得“你老人家的心愿”這幾個字。
  呂壽昆聽了徒弟的稟告后,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指著他的兒女,卻向宋騰霄說道:“我和你爹是好朋友,我見到你,就像見到你爹爹一樣,我很高興,但我恐怕不能和你細(xì)談我們當(dāng)年的往事了,我的這雙兒女,請你、請你和元超多多照顧?!?
  他們見呂壽昆面有笑容,精神甚好,還以為他有好轉(zhuǎn)的希望,不料這竟是回光返照,呂壽昆交代了后事,雙腳一伸,就死去了。
  呂壽昆既然不幸而死,他們當(dāng)然不能就回蘇州,只好按照第二個計(jì)劃,護(hù)送呂壽昆的家人前往小金川了。
  可是在他們動身之前,卻又碰上了一件意外。
  說是“意外”,其實(shí)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yàn)榍逋⒌您椬?,既然發(fā)現(xiàn)了呂春壽的行蹤,第一次捉他不住,吃了大虧,當(dāng)然是不肯就此甘休,還要繼續(xù)搜捕的。
  他們就是適逢其會,碰上了清廷大內(nèi)高手第二次的搜捕。
  這一天剛好是呂壽昆逝世之后的第三天,他們業(yè)己安葬了呂壽昆,如果沒有這個意外的話,第二天他們就會動身的了。
  這一次來的大內(nèi)高手共有五人,這五個人都是曾經(jīng)參加過第一次對呂壽昆的圍捕的。
  這一次圍攻目壽昆的高手本來是有七個人的,幸而其中本領(lǐng)最高的兩個重傷未愈,沒有同來,否則那一晚的結(jié)果就當(dāng)真是不堪設(shè)想了。
  敵人那邊也有他們的打算,那一次他們和呂壽昆斗得兩敗俱傷,呂壽昆比他們的人傷得更重,即使沒有死掉,料想他也是無能為力了。他們以為只須對付呂春昆的妻子,故此雖然缺少了兩名本領(lǐng)最強(qiáng)的好手,還是放膽前來。
  不料他們只猜中一半,呂壽昆雖然已死,但卻另有兩個“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孟元超和宋騰霄,在呂壽昆的家里,等著他們的光臨。
  幸而對方缺少了兩名高手,呂家這一邊方能僥幸獲勝。但雖然如此,孟、宋二人,在那場惡斗中,也當(dāng)真可以說得是險死還生的了。
  事隔多年,宋騰霄回想起那一晚的惡斗,還是不禁為之心悸!
  呂壽昆有一子一女,女兒呂思美那一年只有十五歲,兒子呂思豪年紀(jì)更小,只有九歲。在那一晚,只有呂家的幼子是唯一沒有參加戰(zhàn)斗的人。
  他們這邊共有四人,以四敵五,人數(shù)倒是相差有限,但盂元超和宋騰霄都是第一次遭逢勁敵,呂思美更是一個“黃毛丫頭”,氣力都還沒有長足的。家傳一套“八卦游身刀法”她才剛剛學(xué)會。四個人只有一個呂夫人是慣經(jīng)陣仗的女英雄,但她剛受喪夫之痛,本領(lǐng)也大大打了折扣。
  激戰(zhàn)中宋騰霄也不知自己受了幾處傷,受了傷也不覺得痛,只知道拼命地廝殺、廝殺!
  從午夜開始,直到天明,那一場惡斗方才結(jié)束。清廷的五名大內(nèi)高手全都命喪荒山!
  宋騰霄直至看到最后一個敵人倒下去的時候,方始松了口氣,但這口氣一松,他也就登時支持不住,暈過去了。
  事后宋騰霄方才知道,他的身上受了三處刀創(chuàng)之傷,另外還著了敵人的一記鐵砂掌,一支淬過毒藥的飛鏢!
  刀創(chuàng)之傷猶自罷了,那記鐵砂掌卻震傷了他的內(nèi)臟,那支毒鏢更是厲害,是大內(nèi)所藏的孔雀膽和鶴頂紅兩種毒藥的藥液浸過的,決非普通的解藥所能解救。
  也是宋騰霄命不該絕,第二天恰巧有個丐幫的弟子來訪呂夫人,這人名叫元一沖,是北丐幫幫主仲長統(tǒng)的徒弟。丐幫弟子最擅于療毒。元一沖和少林寺號稱“十八羅漢”之首的無礙禪師又有交 情,他的身上恰巧還有無礙撣師送給他的三粒小還丹。元一沖用丐幫秘傳的金針解毒之法給宋騰霄放了毒血,再給他服了一顆功能固本培元的小還丹,方始保全了他的性命。
  雖然如此,宋騰霄也還是在病塌上睡了三日三夜方才醒轉(zhuǎn),那時元一沖早已走了,他是從呂夫人的口中,才知道誰是他的救命恩人的。
  宋騰霄已經(jīng)傷得很重了,但孟元超傷得比他更重:
  孟元超身上的傷數(shù)也數(shù)不清,說是遍體鱗傷,一點(diǎn)也不過份。最要命的是他中了十三枚淬過毒的梅花針,這十三枚毒針都射進(jìn)了他的穴道!
  丐幫弟子元一沖也無法治療這種給毒針射進(jìn)穴道的傷,只能留下兩顆小還丹和一張藥方給呂夫人,好讓她聊盡人事罷了。
  也不知是由于孟元超的體魄強(qiáng)壯,還是由于調(diào)治得宜,他在病榻迷述糊糊的過了七天七夜之后,居然沒有死去,又恢復(fù)知覺活過來了。
  孟元超之所以得以死里逃生,或許上述的兩個原因都有,但最大的功勞還是屬于他的師妹呂思美。
  在那七天七夜當(dāng)中,呂思美衣不解帶地服侍他,用礁石吸出了他穴道中的毒針,煎了藥茶,灌給他喝,嚼碎藥丸喂給他吃。更有一件人所難能的是:她用櫻桃小嘴給孟元超吮吸了毒血。
  當(dāng)然呂思美不單是對師兄這樣,對宋騰霄也是同樣的殷勤服侍,他們都是經(jīng)過了半年多的調(diào)治方始痊愈的,在那病中的日子,多虧有一個呂思美陪伴他們,他們才會好得這樣快的,因?yàn)閰嗡济啦坏潜M了看護(hù)的責(zé)任,而且還給了他們一股精神的力量。
  盡管宋騰霄的整個心已經(jīng)是屬于云紫蘿,但這并不妨礙他對于呂思美的懷念。每當(dāng)他想起了這位聰明伶俐的小姑娘,他的心中也總是充滿著喜悅的。
  說呂思美給了他們一股精神的力量,當(dāng)然并不等于是說他們愛上了她。剛剛相反,他們根本就連想也沒有想過,或許有一天他們會愛上這位小姑娘。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就像一朵蓓蕾初綻的鮮花一樣,洋溢著生命的力量。而一個病人呢,卻總是有時候難免感到頹唐,感到焦躁不安的。
  每當(dāng)他們心情不好的時候,呂思美就像依人的小鳥一樣“飛”到了他們病塌旁邊,陪他們說笑,給他們解除了心底的愁煩。有時候甚至無須她張口說話,只要他們看到了這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他們就會感到生命的可愛,自然而然地燃起了求生的欲望 了。
  在他們的心目中,一直是把呂思美當(dāng)作小妹妹看待的。但含苞的鮮花會盛開,黃毛丫頭會長大。忽然有一天,他們驀地發(fā)覺他們的“小妹妹”已經(jīng)變了,不再是“黃毛丫頭”,變成了初解風(fēng)情的,少女了。
  當(dāng)然他們并不是同一天發(fā)黨 的。
  最先察覺這個變化的是宋騰霄,那已經(jīng)是到了小金川之后的事情了。
  在他們養(yǎng)病的那大半年中,呂夫人為了躲避敵人的搜查,曾經(jīng)搬過幾次家,但始終是在祁連山上。他們是在病好之后,方才離開祁連山的。
  一路上歷盡艱難,遭受過敵人的道蹤,戰(zhàn)勝了惡劣的氣候,通過了棧道的天險。第二年春天,他們終于來到了小金川。而呂思美也早已在路上悄悄地度過了她十六歲的生辰了。
  致了小金川之后,清軍大舉來攻,他們當(dāng)然是要幫抗清的義軍抵御敵人的,于是回蘇州的計(jì)劃只好又?jǐn)R置了。
  有一天宋騰霄和呂思美一同出去巡邏,碰上一小隊(duì)人數(shù)不多的清兵,他們二人合力把這隊(duì)清兵殺得四散奔逃之后,宋騰霄稱贊她道:“小師妹,你真勇敢,賽過了男子漢啦!”
  呂思美噎道:“我是會長大的啊,你當(dāng)我還是從前那個不中用的小丫頭嗎?”
  宋騰霄笑道:“真的嗎?讓我瞧瞧,哦,你果然是長大了。不過,你可別誤會我的意思,你從前也很中用的?,F(xiàn)在長大了,就更中用了?!?
  其實(shí)宋騰霄說她“長大”,還是未曾真正懂得她所說的這兩個字的含意。
  兩人井轡回營,一路上說呀說的,不知怎的,就說到了云紫蘿身上。呂思美忽然問道:“聽說云家姐姐長得很美,是嗎?”
  “晤,是長得很美。”宋騰霄答道。
  呂思美低下了頭,若有所思。宋騰霄忽地想起,這個“小妹妹”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長大’了,在一個少女的面前稱贊另一個少女的美麗,是很可能引起她的不快的,于是微微一笑,說道:“小師妹,你也長得很好看啊?!泵显饺湛偸前褏嗡济澜凶觥靶熋谩钡?,宋騰霄和他是好朋友,因此對呂思美也就習(xí)慣了跟他一樣的稱呼。
  “你別哄我歡喜了,我怎么比得上云家姐姐?”
  “這不但是我一個人說的呢!”
  “還有誰?”
  “是你的大師兄孟元超?!?
  “他怎么說?”
  “他說黃毛丫頭十八變,你是越來越變得漂亮了!”
  呂思美頰暈輕紅、嘖道:“孟大哥是老實(shí)人,他也跟你胡 扯?”其辭若有憾焉,其心則實(shí)喜之。樣噴的面孔,掩飾不了內(nèi)心的喜悅。宋騰霄瞧在眼中,心里暗暗好笑,這才突然感覺得到:這個小師妹確實(shí)是“長大”了。
  宋騰霄笑道:“一點(diǎn)都不騙你,你和云紫羅是各有各的美。倘若你們站在一起,別人一定會把你們當(dāng)作一對姐妹花?!?
  “可惜我沒有這個福氣?!眳味髅澜又鴨柕溃骸澳銈兌己芟矚g云姐姐,是么?”
  “不錯,但我們也同樣的喜歡你。”話是這樣回答,但宋騰霄自己明白,這兩種“喜歡”其實(shí)是并不相同的。
  “那么云姐姐呢?她是喜歡你多一些,還是喜歡孟大哥多一些?”
  宋騰霄沒想到呂思美突然問他這個問題,正抓著了地的“癢處”。宋騰霄不禁感到一陣惶惑,過了半晌,訥訥說道:“我。我不知道。或許是一樣吧?”須知這個問題正是他要尋求解答,而尚未得到答案的啊。
  呂思美笑道:“絕不會完全一樣的。依我看來,云姐姐一定喜歡你多些,因?yàn)槟銜f話?!?
  宋騰霄不禁笑道:“我都不知道呢,你倒知道了?”
  呂思美格格笑道:“我猜的事兒十有八準(zhǔn),你不知道你就是傻瓜了!”
  宋騰霄卻在心里想道:“晤,這小妮子是情竇初開了??辞樾嗡郎?zhǔn)是喜歡上孟元超?!?
  宋騰霄是巴不得他們相愛的,如果他們愛上的話,孟元超就只是他的好朋友,而不可能又兼是他的情敵了。
  但宋騰霄冷眼旁觀,卻發(fā)覺孟元超對待他的這個已經(jīng)長大的小師妹,好像比從前疏遠(yuǎn)了許多,而且時常故意制造機(jī)會,讓小師妹和宋騰霄接近??磥砻显嘁巡煊X了小師妹的變化,抱著和他同樣的用心了。
  至于呂思美則仍像從前一樣,看不出她是喜歡哪一個多些。
  不知是出于古代哪一個詩人的奇妙的聯(lián)想,把天真活潑、聰明美麗的少女形容作“解語花”,這個比喻真是再也恰當(dāng)不過的了。
  呂思美就是這樣一朵解語花。
  那幾年幸虧有呂思美和他作伴,給他解除了許多愁悶。否則宋騰霄一定會感覺日子更難過了。
  但雖然如此,宋騰霄還是不免為相思所苦。他的人在小金川的林海雪原他的心卻留在風(fēng)光明媚的蘇州,在那兒有他所懷念的云紫蘿。
  戰(zhàn)斗的生活是緊張的,但每有空暇的時候,他就不由自己地想起了云紫蘿來,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她的身邊。
  本以為多則一年,少則半截,就可以回到她的身邊。卻不料一晃就是四五年過去了,宋騰霄依然只落得個異地相思。
  什么時候才能夠回到她的身邊呢?
  日盼夜盼,終于給他盼到一個機(jī)會。在一個大戰(zhàn)役過后,小金川和大涼山的兩處義軍聯(lián)合,擊潰了圍攻的清軍,獲得了一個較長時間的安定。
  宋騰霄在義軍中不過是個客卿性質(zhì),局勢既然平靜下來,他當(dāng)然可以心安理得的離開了。
  宋騰霄懷著興奮的心情,從積雪沒脛的川邊草原,回到蘇州,恰好趕上了江 南的春天。
  五年不見了,云紫蘿還是像從前一樣嗎?她一定長得更美麗了,她見到了我,該會高興得說不出話吧?
  為了急于要見云紫蘿,宋騰霄未曾回家,就先去找她。一路上胡 思亂想,終于來到了她的門前。
  門前的桃花正在盛開,可是她家的大門卻是關(guān)著。宋騰霄有點(diǎn)奇怪了,為什么大白天也關(guān)上門呢?
  宋騰霄強(qiáng)抑跳動的心,用力拍門,“紫蘿,紫蘿,快來開門!你瞧瞧是誰來了?”
  “篷、篷、蓬、蓬!”他聽到的只是自己拍門的聲音,卻沒有聽到云紫蘿的回答。
  也不知是叫了幾遍,終于有一個人給他的叫聲驚動,跑出來了。但這個人也不是云紫蘿。
  這人是云紫蘿的鄰居王大媽。
  王大媽是上了年紀(jì)的老婦人,打量了好一會子才認(rèn)出宋騰霄,大感意外地叫道:“啊,原來是宋少爺。你回來啦!”
  宋騰霄連忙問道:“云姑娘呢?”
  王大媽嘆了口氣,半晌說道:“宋少爺,你來遲了!云姑娘,她、她——”王大媽是知道宋騰霄的心事的。
  宋騰霄的心“卜通”一跳,顫聲問道:“她怎么樣了?”
  “她們母女早已離開這兒了!”
  “什么時候走的?她們沒有告訴你搬到什么地方?”
  王大媽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走了大約不到半年光景,她們離開蘇州了,我也不知道她們是去哪兒。云大嬸臨走的時候,叫我替她看管這間房子。每個月我來打掃一次!”
  “為什么走的?”
  “這、這一一”“王大媽,你一定知道,請你告訴我,告訴我呀!”
  “唉!”王大媽又嘆口氣,終于說了出來,“云姑娘嫁了人啦!”
  宋騰霄呆若木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大媽搖了搖頭,勸慰他道:“她已經(jīng)嫁了五年啦,宋少爺,你不必為她傷心了。天下盡多美貌的女子?!?
  宋騰霄定了定心神,這才說出話來:“不,我要知道她嫁的是什么人?”
  “聽說是一位楊大爺。”
  “這姓楊的到底是什么人?”
  王大媽又再搖頭,說道:“我不知道。這位楊大爺在她們家里住了兩天,第三天三個人一同走的。初時我還以為這位楊大爺是他們的遠(yuǎn)親,臨走的時候,云大嬸才告訴我是她的女婿。想來她們是依靠女婿去了??上疫@老婆子不愛多管閑事,沒有打聽這位楊大爺是哪里人氏,所以無法告訴你了。”
  這真是不可想象的事,宋騰霄從來沒有聽得云家母女說過有這么一個楊姓的朋友的,那么云紫蘿不過才和他認(rèn)識兩天,怎么就嫁了他了?
  直到半年之前,他才打聽出來,原來這位“楊大爺”是薊州的名武師楊牧。
  他來蘇州,想和云紫蘿見上一面,不料事情的變化,卻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楊牧不知是真死還是假死,但是至少是暫時失蹤了。從快活張所說的事實(shí)推測,他的失蹤一定是和孟元超有關(guān)的。
  但云紫蘿為什么要嫁給楊牧呢?這個啞謎還是沒有揭開。
  還有云紫蘿的母親又到哪里去了呢?他本來也是和王大媽一樣的想法,以為云夫人一定是和女婿同住的,到了薊州之后,方始知道,那一年楊牧只是帶回了新婚的妻子,并沒有岳母同來。
  不過這兩個啞謎他現(xiàn)在也并不急于要揭破了,因?yàn)樗呀?jīng)知道云紫蘿愛的并不是他,那么她嫁給楊牧也好,嫁給張三李四也好,都不關(guān)他的事了。雖然他還是不免有幾分想要知道真相的好奇心,也有幾分替自己的朋友感到不值。盡管楊牧是個頗有名氣的武師,但在他的心目之中,云紫蘿嫁給了楊牧,卻總是彩鳳隨鴉??!
  對他來說,現(xiàn)在最關(guān)緊要的事情是必須早日找著云紫蘿,好把孩子交 還給她。否則要他把一個小孩子撫養(yǎng)成|人,這麻煩可就太大了。
  而現(xiàn)在他也有把握可以找著云紫蘿了。
  楊華吃飽了肚子,靠著一棵老樹,不知不覺地睡了一覺,醒來之后,看見這宋騰霄還是在那里呆呆地站著,但臉上卻似有了一絲笑意,不像剛才那樣木然毫無表情了。楊華覺得有點(diǎn)奇怪,揉揉眼睛,跳起來道:“叔叔,你在想什么,咱們可以走了吧?”
  宋騰霄道:“好,現(xiàn)在我就帶你去找媽媽?!?
  楊華大為高興,說道:“真的嗎?什么時候我就可以見著媽媽?”
  宋騰霄笑道:“不必這樣心急,我保管你見得著媽媽就是。今天見不著,至多過一個月就會見著的?!?
  孟元超已經(jīng)回到蘇州,他知道云紫蘿一定是要到蘇州找尋孟元超的。說不定當(dāng)他回到家中之時,他們正在那里等著他呢。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
  蘇州城外的一個山村,在晚霞道染之下,正是這樣一幅元人小曲中描繪的圖畫。
  一個黑衣少婦 在山村里才干獨(dú)行,這個山村的景色是她所熟悉的,一別八年,今日重來,景色依然,可是她的心情已是完全兩樣了。
  宋騰霄所料不差,這個黑衣少婦 就是云紫蘿。不過宋騰霄帶著孩子走路當(dāng)然要比她慢得多,此際宋騰霄尚在途中,而她則已是回到了兒時的舊游之處了。
  八年前她是含著眼淚走出這個山村的,那時她的心上人遠(yuǎn)在天涯,而且不知是生是死。
  今日回來,景色依然,但卻并不是“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了。
  可是雖然她所懷念的人就在眼前,她卻仍然沒有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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