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雪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斜陽獨倚西摟,遙山恰對簾鉤。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晏殊
孟元超心道:“來了,來了!”眉頭一皺,朗聲說道:“秦香主但說無妨!”
秦沖放下茶杯,緩緩說道:“少年血氣方剛,戒之在色,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妻房,未必就是福氣。眼前楊牧之事,就是例子。孟兄,我這話不知說得對是不對?”
孟元超哈哈一笑,說道:“我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秦沖道:“我最喜結(jié)交 心直口快的朋友,孟兄請說!”
孟元超道:“貴幫幫主才貌雙全,金大俠與她的美滿姻緣,天下人無不艷羨??梢娂t顏禍水的話乃是慮妄的了?!?
這話駁得秦沖啞口無言,心里想道:“他佯作糊涂,我要不要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呢?”
孟元超則是在著惱之中兼有幾分疑惑,同樣的想道:“他分明是在向我諷示,懷疑我與紫蘿有甚見不得人的事了。奇怪,他怎么會有這樣的懷疑呢?我要不要和他打開天窗說亮話呢?”
正在大家都是尷尬之際,忽聽得外面大門打開,一個聲音接著一個聲音叫道:“送客,送客——”這是十分隆重的送客儀式。
孟元超抬眼一看,只見李敦陪著一個客人,剛好從外間的庭院經(jīng)過。這個客人大約三十多歲年紀,身披貂皮外套,頭戴一頂熊皮筒產(chǎn)帽兒,帽檐壓著鬢梢,眼睛左頤石盼,似乎是在找尋什么人的神氣。
秦沖本來正要說話的,聽得“送客”的聲音,忽地又不說了。提起茶壺,低下頭慢慢的斟茶,掩飾自己的窘態(tài),孟元超不禁又是大為疑惑,“為什么他好像害怕給這客人看見呢?”
那個客人已經(jīng)走出外院的拱門了,但卻聽得他的聲音說道:“剛才那位秦香主呢?我想向他辭行。”
李敦說道:“秦香主剛剛有點事出去了,回來我會和他說的。”
孟元超更是覺得奇怪,暗自想道:“原來秦沖剛才是已經(jīng)和他見過面的了,何以現(xiàn)在又要避開他呢?”
他哪里猜想得到,并非秦沖避免見這客人,而是為了不想讓孟元超給這客人看見。
李敦送客回來,如釋重負,吁了口氣,說道:“對不住孟兄,勞你久候了。敝幫主知道孟兄來到,十分歡喜,請孟兄現(xiàn)在就去相晤?!?
李、秦二人帶領(lǐng)孟元超進了客廳,便往內(nèi)堂稟報,過了一會,只聽得叮咚,孟元超的眼睛陡地一亮,一個中年美婦走了出來,一見面就予人一個英姿颯爽的感覺!
孟元超暗暗稱贊,心里想道:“這位天下聞名的女中豪杰,果然是氣度不凡!”
史紅英出來之后,李、秦二人便即告退。按照普通的習慣來說,史紅英是個女幫主,接見男賓之時,少不了是有幫中的頭目作陪的。現(xiàn)在李、秦二人雙雙告退,不問可知,是在內(nèi)堂之時得到史紅英吩咐的了。孟元超不覺又多一重納罕:“她單獨接見我,莫非是有什么事要告訴我么?”
寒暄過后,史紅英笑道:“孟少俠,你只是一個人來么?那位林姑娘呢?我叫她到蘇州接你,想必你們是見過了面的吧?”
孟元超道:“她來的時候,我恰巧不在家中,不過后來卻在路上碰上了?!?
史紅英笑道:“哦,有這樣的巧事,那么她到哪里去了,何以不陪你同來?”
孟元超道:“她到泰山去了?!?
史紅英有點詫異,說道:“她到泰山去了?我本以為她是不愿意去的,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你們在路上是怎么遇上的?”
孟元超因為不知原委,自是感到莫名其妙,說道:“說起來可真是巧上加巧,我在碰上林姑娘的同時,還碰見了從關(guān)東來的尉遲大俠。”
史紅英詫道:“尉遲炯也來了么?他怎會認識你的?”
孟元超笑道:“我和他打了一架呢!”當下將那天的事情一一說與史紅英知道。
史紅英聽得十分留神,聽了之后,笑道:“這樣說,你們倒是不打不成相識呢,我和逐流以前相識也是這樣的?!?
孟元超起初以為她說的“不打不成相識”是指他和尉遲炯而言,后來才知道她說的是林無雙,不覺臉上一紅。
史紅英接著說道:“原來你們還碰上了御林軍的副統(tǒng)領(lǐng),這是哪一天的事情?”
孟元超屈指一算,說道:“四天之前?!?
史紅英微有詫色,說道:“四天之前,這可就有點奇怪了?!泵蠠o超莫名其妙,說道:“奇怪什么?”
史紅英道:“有一個人也是在四天之前碰見石朝璣,但他所說的地點卻是不同。難道這石朝璣有分身之術(shù)?”
孟元超也覺奇怪,說道:“那人是誰?”
史紅英望了孟元超一眼,說道:“就是剛才來的那個客人,他還說起了你呢!”
孟元超大為詫異,也顧不得什么“禁忌”了。沖口而出,便即問道:“我可不認識他呀,何以他會說起我呢?他是誰?”
史紅英緩緩說道:“他是薊州名武師楊牧!”
孟元超吃了一驚,心道:“原來是楊牧!”此時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沖剛才和我說那樣的話!”
史紅英道:“楊牧假死之事你可知道?”
孟元超道:“剛剛聽得秦香主談及?!?
史紅英道:“他說他和石朝璣結(jié)了仇,石朝璣知道他暗中謀叛朝廷,要將他逮捕,他這才裝死避仇的。不料仍是躲避不了,四天之前,在金雞嶺下給石朝璣打了一掌,還受了傷呢。僥幸后來逃脫。”
金雞嶺是在東平縣之西,四天前孟元超碰見石朝璣的所在則是在東平縣之南,這兩處地方是決不能在一天之內(nèi)來回的。
原來楊牧恐怕史紅英看出破綻,因為孟元超家住蘇州,假如他說出是在蘇州城外碰上石朝璣的話,難免會引起猜疑,是以他胡 亂編造了一個地方。地方更改,日期也要更改,金雞嶺和東平縣的距離大概只是四五日路程,他就隨口說是四天之前了。他可做夢也沒有想到有這樣的巧事,那一天孟元超恰巧是碰見了石朝璣。
孟元超道:“楊牧,他,他說我什么?”
史紅英道:“你和他的妻子可是相識的么?”
孟元超道:“不錯,從小就相識的?!?
史紅英望著孟元超,似笑非笑地說道:“他說你拐帶了他的妻子!”
孟元超跳了起來,叫道:“他,他竟然這樣造我的謠言!”
史紅英說道:“你不要著急,有話好好的說。這樣說,你最近并沒有見過他的妻子。”
孟元超冷靜下來,心里自思:“紫蘿確實是曾到蘇州看我,也難怪他的丈夫有此誤會。”
史紅英見他神色不定,卻是不禁有點猜疑了。
孟元超走了走神,說道:“實不相瞞,我是曾見過他的妻子,雖然那天晚上,她是蒙著面孔,也沒有和我交 談,但我知道是她。她和我乃是青梅竹馬之交 ,不過,自從她結(jié)婚之后,我可沒有見過她。更沒有與她做出對不起楊牧的事!”
史紅英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聽了他的話,心里想道:“他與楊夫人的情形,莫非正像無雙與她表哥一樣?只不過一個是男的另娶,一個是女的另嫁?”
孟元超躊躇片到,接著說道:“我和楊夫人在少年的時候,是曾有過一段、一段……這段隱情我從來沒有告訴別人,現(xiàn)在愿意說給夫人知道?!?
史紅英搖手道:“我信得過你是個光明磊落的大丈夫,你的私情,我不想知道。不用說了!”
她自以為猜得不錯,卻不知孟元超與云紫蘿之間的愛孽糾纏,可比林、牟二人復雜得多!
孟元超含笑道:“如此說來,楊牧敢情是來求賢伉儷主持公道的?”
史紅英笑道:“不錯,逐流不在家,我只好聽他申訴了。想不到就有這樣的巧事,他剛剛說到你拐帶他的妻子,你的拜帖就送到我的面前來了,好在沒有給他看見,否則倒是要令我這個做中人的為難呢!”
孟元超大為尷尬,面紅過耳,暗自想道:“我雖然沒有做過虧心之事,但是楊牧未曾找回紫蘿之前,即使我有機會向他解釋,只怕他也是不肯相信的了。”
史紅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微笑說道:“孟少俠是否覺得我的措施有點失當?!?
孟元超心中有所憂慮,只好坦白說道:“我本來應(yīng)當向楊牧解釋清楚的,但現(xiàn)在還不是適當時機。多謝幫主為我保全顏面,讓我得以避免了這一楊尷尬的會見。但我擔心的是:他可以到你們這兒投訴,世可以到其他武林前輩之處投訴,這,這……”
史紅英道:“但求無愧吾心,何愁眾口鑠金。事情總有水落石出之時,孟少俠無須顧慮。而且我想這件事情,楊牧大概也是不愿意張楊出去的。在幾位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面前,我也可以為你解釋的。”
史紅英是個精明能干的巾幗須眉,但對這件事情,她卻是估計錯了。
俗語雖說“家丑不可外楊”,但因楊牧已經(jīng)投靠清廷,要楊牧把“家丑”外楊,這正是楊牧的頂頭上司——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石朝璣的主意。為的就是陷害孟元超,破壞他在武林中的聲譽!楊牧一來是身不由已,二來亦是由于對孟元超的極度妒忌,妒火攻心,也就不惜撕下臉皮,執(zhí)行石朝璣的計劃了。
“但求無愧吾心,何愁眾口爍金”。孟元超聽了這兩句話,心里卻是不由得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雖然沒有和紫蘿做出對不起她丈夫的事情,但我對她的相思情戀,八年來卻是從未稍減!”
史紅英道:“這件公案,我倒不是有意偏袒你。只因為你的為人,我們夫婦早已知道。楊牧在薊州頗有名氣,但我畢竟還未深知他的為人。”
孟元超大為感動,說道:“我一個未學后進,金大俠和夫人這樣看得起我,我真不知應(yīng)該如何報答知己了?!?
史紅英笑了一笑,又道:“其實我早知道他的妻子不是你拐帶的了?!?
孟元超怔了一怔,連忙問道:“為什么?”
史紅英緩緩說道:“因為有人在太湖見過楊牧的妻子云紫蘿!”
云紫蘿的行蹤之謎突然從史紅英的口中揭露出來,這正是孟元超想要知道而無從打聽的消息!孟元超不禁又驚又喜,失聲說道:“有人在太湖見過她?她怎的到太湖去了?那個人又是誰呢?”
要知云紫蘿是武學世家,卻非江湖女子。她的熟人,非親即故。江湖上的一般人物,決計不會認識她的。是以孟元超不禁感到有點奇怪了。
“是我和逐流一個相當可靠的朋友,”史紅英說道,“他與楊牧夫妻素不相識,但他卻識得云家的‘躡云劍法’。”
孟元超詫道:“他曾見云紫蘿使劍?”
史紅英道:“不錯,他曾在太湖的西洞庭山看見一個黑衣女子和人比劍,使的正是躡云劍法。對方是什么人,他不知道,不過這個人的本領(lǐng)也是極其了得,黑衣女子使到最后一招‘橫云斷峰’,方始將他打敗?!?
“前兩天這位朋友來到我們家里,邀逐流往泰山觀禮,不知怎的說起這件事情,當時因為他們行色匆匆,我就沒有向他仔細查根問底了。”
孟元超很想知道再多一些,但可惜史紅英所能告訴他的就只是這么多了。那個朋友的名字,她也沒有說出來。孟元超和她畢竟只是初次見面,她既然不肯說,孟元超自也不便再問。
史紅英喝了一口茶,接著說道:“楊牧的岳父是云重山,云重山是躡云劍法的嫡系傳人,他只有一個女兒,這些都是我早已知道了的。所以當楊牧說到他要找尋妻子之時,我就敢斷定我那個朋友在西洞庭山上所見的黑衣女子,一定是楊牧的妻子云紫蘿無疑了。”
“你可曾把這個消息告訴楊牧?”孟元超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問道。
“我想楊牧夫妻之事定有蹊蹺,我又不是熟悉他的為人,是以暫時我還不想告訴他,要待真相清楚之后,方能決定讓不讓他知道?!笔芳t英答道。
孟元超吁了口氣,心上的一塊石頭落下來了。這霎那間,他忽地感到內(nèi)疚于心,“為什么我也不愿意楊牧知道呢?”
史紅英繼續(xù)說道:“但現(xiàn)在說來,查究楊牧夫妻的因由倒不是最重要的了,最重要的是我知道楊牧所說的他給清廷緝捕之事是真是假。他為什么對我撤謊說是給石朝璣打傷?孟少俠,你說對不對?”
孟元超心神不屬,說道:“這個、這個,我可不方便插嘴。按說云紫蘿愿意嫁的人,想必也不會是壞人的。”
史紅英聽得他為楊牧辯護,笑了一笑,說道:“你對楊夫人倒是很有信心。不過世事難料,人心難測,往往有些事情是出乎常理之外的,咱們還是小心謹慎的好?!?
孟元超面上一紅,不敢再說,只好答了一個“是”字。
史紅英笑了笑,看了看孟元超,又再說道:“但這件事情對你來說,恐怕卻是最重要的了,因為楊牧的夫妻公案,牽涉了你在內(nèi)。”
孟元超不愿說謊,答道:“不錯,我是想早日探明真相?!?
“聽說你是為小金川的義軍聯(lián)絡(luò)各路英雄的,是嗎?”
孟元超霍然一省,恭恭敬敬的又再答了一個“是”字。
“那么你現(xiàn)在準備上哪兒?是泰山還是太湖?”
“這,這個,我——”史紅英的這個問題突如其來,孟元超一時間倒是不禁躊躇難決了。
“你一時未曾想好,那也無須立即答我。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再行定奪,也還不遲。”說至此處,史紅英若有所思,停了一停,給孟元超換了一杯熱茶,然后才接下去說道:“泰山之會,各路英雄,都會到場,你要替義軍聯(lián)絡(luò)他們,這是一個好機會。但我也可以想象得到,這件公案,一日未曾查個清楚,你就一日難以安寧。所以,你若是先要到太湖訪查楊夫人的真相,那,那也好。”
她說的是“也好”二字,不言而喻,她是希望孟元超先赴泰山之會的。
孟元超一陣迷茫,半晌說道:“多謝幫主關(guān)心,告訴我這許多事情。時候不早,我想告辭了?!?
史紅英道:“不錯,不論是上泰山還是往太湖,你可都得趕路。好吧,那我也不挽留你了。”
孟元超走出金家,悵悵惘惘的獨自躇行,心中翻來復去只是想著一個問題:“我應(yīng)該到哪里去?”
八載相思,當面錯過,如今好不容易得到了云紫蘿的消息,還能再錯過么?
可是若果錯過了泰山之會,以后就要逐一去拜訪各路英雄,還未必見得著,這就更是失時費事了。
孟元超本來是一向很有決斷的,但此際卻是給這個問題困擾,大感躊躇,意亂情迷了!
“我應(yīng)該到哪里去呢?”困擾著孟元滿的問題也同樣的在困擾著云紫蘿!
那日清晨,在她避免和孟元超見面之后,她踏著故鄉(xiāng)的泥土悵惘前行,就像孟元超現(xiàn)在一樣,反復的想著這個問題,不敢回頭,但卻肝腸寸斷了!
夫家不能回去,愛子被人搶走,母親下落不知,情人 又不敢晤面?!疤斓仉m大,何處是我容身之地?”云紫蘿想到傷心之處,不覺珠淚潸然,雙腿如同墜了鉛塊一般,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走了。
正在云紫蘿柔腸寸斷,惘惘前行之際,有一個趕早市的農(nóng)家少年,挑著兩籮青菜對面走來,看見了云紫蘿,忽地“咦”了一聲,就在云紫蘿的面前停下了。
云紫蘿被他這么一聲驚醒,抬頭一看,見是一個膚色黝黑的壯健少年,依稀似曾相識,一時間卻想不起他是何人。
那少年呆了一呆之后,放下菜籮說道:“你不是云姑姑嗎,你回來了?我是小牛兒呀,你不記得我了?”
云紫蘿笑道:“原來你是小牛兒,記得我離家的時候,你還是個鼻涕蟲呢,現(xiàn)在這么大了,你媽可好?”
原來這個小牛兒就是她的鄰家王大媽的兒子,她們母女離家之時,曾經(jīng)托過王大媽看管園子的,那時小牛兒不過七八歲的年紀。
小牛兒有點不好意思,笑道:“云姑姑,聽說你嫁了一個北方很出名的人,我以為你已經(jīng)忘記了我們了,這許多年都不回來看看我們。嗯,讓我算算看,那年是丙子年,已經(jīng)足足有了八年長啦!”
云紫蘿雖然正在傷心,但見了這個鄰家的孩子,也還是感到了意外的歡狀的,笑道:“我怎會忘記你呢?對啦,我正想找你媽,但恐怕她還沒起床 ,不敢這么早去吵醒她,碰見了你正好,這點銀子,不成敬意,請你帶回家去,替我多謝她老人家?!?
小牛兒漲紅了臉,說道:“多謝什么?這許多年來,我們母子忙于干活,你家的園子我們可沒有替你好好照料呢。這銀子我不能要!”
云紫蘿道:“你一定得要,我因為來得匆忙,沒帶禮物,就當作是給你媽買東西吃吧?!?
小牛兒推辭不掉,只好收下,說道:“你回過家里沒有,為什么這樣早又出來了?孟大哥已經(jīng)回來了,你知道么?”
云紫蘿一陣傷心,說道:“知道,我已經(jīng)見過他了。我這次只是來看一看的,我還有緊要的事情,所以不能在家里多住了?!?
小牛兒詫道:“哪有這樣快就走的道理?”驀地想起母親和他說過,說是孟大哥和城里的那個宋大哥從前都是歡喜這個“云姑姑”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是初懂男女之事的時候,自作聰明的想道:“啊,我明白了,她已經(jīng)嫁了人,當然是不方便和孟大哥一同住在家中了。但她為什么不和丈夫一同回來呢?”小牛兒很想問這個問題,可又不知該不該問,睜大了兩只眼睛看云紫蘿。
云紫蘿強忍心酸,說道:“小牛兒,你不明白的,我是非走不可!”
小牛兒裝作很懂事的樣子,說道:“我明白的。村塾的老師說過,說是像你這樣知書識禮的女子要守什么三從四德的,出嫁之后就要順從丈夫,對不對?你有了夫家,所以就不能在母家住下了?”
云紫蘿給他弄得啼笑皆非,說道:“小牛兒,你要趕早市,我也要趕路,下次我再回來看你。記著替我問候你媽!”
云紫蘿正要走,小牛兒忽道:“云姑姑,你甭留一會,有一件事情,我還沒有告訴你呢!”
云紫蘿道:“什么事情?”
小牛兒道:“是一個姓蕭的女子,大約有十七八歲年紀,她是和一個姓邵的男子一同來的。但那男子沒有說話,只有她說?!?
云紫蘿心中一動,連忙問道:“姓蕭的女子了她說什么?”
小牛兒道:“她說她是你家的親戚,特地來找你的。我告訴她你們母女都已經(jīng)走了許多年了,她很失望。”
云紫蘿道:“她有沒有告訴你她住在什么地方?”
小牛兒搔搔頭皮,說道:“她說她住在太湖的一個什么山上,這個山有個西字的。我當時記得很清楚的,現(xiàn)在忽然忘記了?!?
云紫蘿笑道:“是不是西洞庭山?”
小牛兒道:“對,正是西洞庭山。哈,我又記起來了,她當時好像料得到我會忘記這個山名似的,她說要是你一時記不起來,你只須對她說,我已經(jīng)回到爹爹的家里,她就會知道的。我當時還覺得奇怪呢,子女回來,當然是回到爹爹的家里,這還用說嗎?”
云紫蘿笑道:“我知道了。小牛兒,多謝你啦?;厝ビ浀锰嫖覇柡蚰銒??!?
這個消息,給云紫蘿帶來了意外的歡喜,與小牛兒分手后,她迎著初升的朝陽,心底的陰霉也好像在陽光下消失了,心里想道:“這可真是應(yīng)了一句老話: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這姓蕭的女子一定是我那個從未見過面的表妹。我正愁無地容身,如今我卻可以暫時去投靠姨媽了?!?
原來云夢蘿的母親有個堂妹,嫁在太湖西洞庭山的蕭家,丈夫蕭景熙,也是武林中頗有名氣的人物。
兩姐妹一個嫁在南方,一個嫁在北方,又因云紫蘿之父云重山早已秘密加盟義軍,是以兩姐妹在婚后就一直未通消息,后來云重山在北方站不住腳,攜妻帶女,來到蘇州,固然是由于有好友未時輪家住蘇州,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太湖就在蘇州附近,搬到蘇州,久不見面的姐妹,就可以重聚了。
不料當他們前往西洞庭山尋親的時候,才知道蕭家的人已經(jīng)遷往他方,不知去向。
云紫蘿來到蘇州那年不過八歲,那次只是她的父母前去尋親,她并沒有同往。在她的腦海里對這個姨媽毫無印象,那次尋親的事情,她的父親對她說過,她也沒有放在心上。是以后來在她父親去世之后,孟元超來了,她也沒有和孟元超說過。
在未碰見小牛兒之前,云紫蘿甚至不知道她有這個表妹,但既然這個來找她的女子姓蕭,自稱是她的親戚,家又住在太湖的西洞庭山,當然是她的表妹無疑了。
“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小牛兒說我的表妹不過十六七歲,那么我來蘇州的時候,她還沒有出世呢。想必她來找我的時候,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表姐,也一定是懷著好奇的心情?,F(xiàn)在可又輪到我去找她了。不知她結(jié)了婚沒有?姨媽肯讓她與那個姓邵的男子同來,想必是她的未婚夫吧?”云紫蘿心想。
云紫蘿急于會見姨媽表妹,當天中午,就趕到蘇州,雇了一只小舟,在萬年橋下放舟入湖。太湖三萬六千頃,湖跨江 浙兩省,煙波浩蕩,極目無際,比起云紫蘿曾經(jīng)游過的西湖,景象又是大大不同了。
扁舟出了胥口,但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湖中七十二峰逸湖迎來,有如翡翠屏風,片片飛過,空靈縹緲,煙嵐橫黛,景色奇麗,難以言宣!縱目煙波之際,云紫蘿不覺胸襟一爽,逸興遍飛,多日來的郁悶全部消了。心里想道:“海闊憑魚躍,天空任烏飛,這才是人生應(yīng)該道求的境界!這許多年來,我關(guān)在家中,就像籠子里的鳥兒一樣,連胸襟都幾乎變得狹窄了?!?
忽聽得琴聲冷冷,遠遠傳來,隨即聽得有一個人按著節(jié)拍而歌道:“鳳凰山下雨初晴,水風清,晚霞明,一朵芙蕖,開過尚盈盈。何處飛來雙白鴛?如有意,莫饞嫁。忽聞江 上弄哀箏,苦含情,遣誰聽,煙顏云收,依約是訥靈。欲待曲終尋問取,人不見,數(shù)峰青?!?
云紫蘿放目遙望,只見一葉扁舟,順流而下,船上有兩個人,一個是身著黃衫的漢子,一個是披著純白狐裘的少年。彈琴朗吟的是那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