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淬吳鉤,一片城荒枕碧流,曾是當年龍戰(zhàn)地,颼颼。塞草霜風滿地秋。霸業(yè)等閑休,躍馬橫戈總白頭。莫把韶華輕換了、封候。多少英雄只廢邱!
——納蘭容若
林無雙倒不生氣,淡淡說道:“是誰不自量力,可要比過方知!只盼你這次別像上次那樣,未待終場,便又夾著尾巴匆匆逃跑!”
宗神龍上一次曾給林無雙與孟元超聯(lián)手殺敗,聽了此言,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臭丫頭,這次可沒有姓孟的幫你了。你既然膽敢口出大言,不自量力,我做師叔的只好教訓(xùn)教訓(xùn)你這臭丫頭了!”說罷唰的一劍便刺過去。
這一劍平胸刺出,將到未到之際,劍尖陡地一翻,劃了半個弧形,變成橫卷之勢,名為“暴卷天河”,變化奇幻,當真是凌厲之極!
場中不乏劍術(shù)的大行家,看見宗神龍一出手便是如此兇猛的攻勢,無不替林無雙捏了一把冷汗,扶桑派的若干弟子,識得本門劍法的精妙,更是嚇得叫出聲來!
驚叫聲中,只見林無雙不慌不忙的斜退兩步,好像漫不經(jīng)意的隨手還了一招“玉女投梭”,宗神龍那一招凌厲之極的劍招竟連她的衣角都未沾著,給她這一招輕描淡寫的“玉女投俊”一下便化解了先手攻勢,逼十得要回劍防身了。
“玉女投梭”乃是一招甚為普通的招數(shù),中土各大劍派之中都是有這一招的。扶桑派的劍術(shù)與中士各派不同,擔這一招卻也不過是與各派大同小異,并無特別精奇之處。是以扶桑派的弟子見林無雙用這樣普通的一招“五女投梭”,不但化解宗神龍的攻勢,而且還能立即轉(zhuǎn)守為攻,不由得都是呆了一呆,感到莫名其妙,呆了一呆之后,這才爆出了震耳如雷的彩聲!
眾弟子莫名其妙,宗神龍可是有苦說不出來。原來林無雙這招雖是平平無奇,但卻是恰到好處的指向他的要害。若然不是他見機得快,迅即回劍防身,只怕已是要給林無雙乘虛而入了。
牟宗濤看得大為驚詫,心里想道:“想不到無雙這小妮子居然懂得上乘劍法中攻敵之所必救的訣竅。”他起初本是想攔阻林無雙出手的,此時定下了心,轉(zhuǎn)念一想:“宗神龍膽敢向我挑戰(zhàn),不知他是練成了什么高明的武功,讓無雙試試他也好,打下去無雙當然是要輸給他的,但看她現(xiàn)在的造詣,只怕最少也可以抵敵個五六十招,宗神龍的底我就可以摸透?!?
宗神龍一驚之后,還道林無雙是仗著身活的巧妙和劍法的配合得宜而已,不信她的真實本領(lǐng)能在自己之上。是以雖吃一驚,卻是驚而不亂。當下轉(zhuǎn)采攻守兼施的綿密劍法與林無雙交 手。不料林無雙見招拆招,見式拆式,竟是隨意揮灑,俱成佳妙!宗神龍使出渾身解數(shù),兀是占不到半點便宜!
牟宗濤本來只希望她能夠抵敵五六十招的,不料她過了百招,仍是未露敗象,牟宗濤不禁暗暗驚奇,疑心頓起,想道:“難道她昨天在那石窟之中找到了祖師所藏的武功秘笈?”但留心觀看,卻又不見林無雙的本門劍法,有什么特異之處。
原來林無雙并未使出石壁上的劍法,但因她已領(lǐng)會了本門上乘劍法的精髓,宗神龍所使的任何一招,都已在她的意料之中,旁人看來,宗神龍的招數(shù)招招凌厲,在她眼中,卻是等同兒戲;用不著使出祖師所傳的劍法,隨意揮灑,已是足以應(yīng)付有余!
宗神龍屢攻不勝,不由得心中煩躁,暗自想道:“我若不使出看家本領(lǐng),只怕是勝不了這臭丫頭了。勝不了這臭丫頭,怎能和牟宗濤爭奪掌門?”
原來扶桑派的劍法,經(jīng)過了將近輾轉(zhuǎn)千年的傳授,每一支弟子所得的都不過是斷簡殘篇,一鱗半爪。但也正是因此,所學的雖是大同小異,卻又各有各的不傳之秘。宗神龍因年前敗給了牟宗濤之后,苦心鉆研他這一支的秘傳劍法,自創(chuàng)新招,練成了一套他自認為足以出奇制勝的劍法。他就是因為練成了這套劍法,才敢向牟宗濤挑戰(zhàn)的。
這套劍法,他本是準備用來對付牟宗濤的,現(xiàn)在卻逼十得要先用來對付林無雙了。
酣斗中宗神龍劍法突變,只見劍花錯落,劍勢如環(huán),連綿不斷。樂劃一圈,西劃一圈,大圈圈,小圈圈,圈里加圈,式中套式,一個圈圈接著一個圈圈,重重疊疊,好像波浪般的涌上來,圈上來,登時把林無雙的身形套在他的劍圈之內(nèi)。
林無雙衣袂飄飄,在他劍圈之內(nèi)騰挪閃展,似乎是只有躲避的份兒,給他逼十得越來越緊了。
牟宗濤暗暗驚心,想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宗神龍這廝真的是在暗中練成了一套劍法來對付我。唉,他這一招如何化解?”自忖倘若是換了自己下場,恐怕也只能與宗神龍打個平手而已,要想破解他這套劍法,實是沒有把握。
石衛(wèi)看得捏了一把冷汗,悄悄的和牟宗濤說道:“牟掌門,你趕快下場替換林師妹吧。否則林師妹不肯認輸,只怕會遭了宗神龍的毒手。”
牟宗濤正自用心揣摩應(yīng)該如何破解宗神龍的劍法,石衛(wèi)說了第二遍他才聽見。但聽見之后,仍是淡淡地說道:“你急什么,讓她再過十招八招,實在不行,我再出去也還不遲?!?
石衛(wèi)越看越驚,急得頓足說道:“牟掌門,她可是你的表妹?。≡龠t片刻,恐怕就要后悔莫及了!我倒想出去,可惜我的本領(lǐng)不濟,不能給她化解?!笔l(wèi)本來是悄悄的和牟宗濤說的,不知不覺,聲音越來越大,場中的人,都聽見了。
場內(nèi)群豪也在竊竊私議,陳天宇和金逐流說道:“金世兄,你看如何,這小姑娘似乎還可抵敵幾招?!苯鹬鹆鞯溃骸拔铱床挥脫模@位林姑娘不僅可以抵敵,而且在十招之內(nèi),必能取勝?!标愄煊钍且晃粍πg(shù)大行家,但聽了金逐流的話,卻也不敢相信。牟宗濤給石衛(wèi)說得不好意思,正要出去,就在此時,忽所得林無雙笑道:“宗神龍,我著你這十八盤連環(huán)劍法,練得還不到家!”
此言一出,宗神龍不禁大吃一驚,心想:“她怎么知道我這劍法?”
原來這套劍法乃是虬髯客從泰山“十八盤”的地勢得到靈感,別出心裁創(chuàng)立的。宗神龍獲睹的不過是斷簡殘篇,一鱗半爪。他根據(jù)這一鱗半爪而演變,以為是自創(chuàng)新招;其實不過是略得原來的“劍意”而已,遠遠不及虬髯客原來劍法的精妙。
宗神龍冷笑道:“小妮子懂得什么,你說我練不到,你練給我看看?!?
林無雙笑道:“我練給你看,你也不懂。我也沒有工夫陪你練了,干脆破了你的劍法,叫你輸?shù)眯姆诜桑 ?
話猶未了,林無雙在劍圈籠罩之下,倏的欺身直進,閃電般一劍插去,笑道:“這一招叫做大漠孤煙直,正好破你的長河落日圓!”
旁人連她怎樣出手都未看得清楚、只聽得宗神龍失聲驚呼,劍光電射,他手中那柄長劍已經(jīng)飛了出去,剛好插在一棵松樹上,劍柄顫動,久久未休。
金逐流估計她十招之內(nèi)可以取勝,誰知說話之后,才不過一招,她就逼十得宗神龍的長劍脫手飛出。連金逐流都不禁大為驚詫,旁人自是不用說了。
這霎那間,全楊鴉雀無聲,過了半晌,大家才不約而同的突然拍掌大叫起來:“好?。 逼鋵嵾@一招劍法到底是怎么個“好法”,場中群豪,十居八九,仍是莫名其妙。
牟宗濤驚喜之余,卻在想道:“這一招似乎不大像是本門的劍法!”但一來因為他知道林無雙從沒有學過別派劍法,二來是扶桑派分為三支,劍法本來是各有秘傳,是以他雖然覺得“劍意”不大似,卻只以為是自己沒有學過的一招,唯有驚詫而已。
原來林無雙用的是石壁上那女子所使的劍法,這一招是她用來破解虬髯客的劍法的,如今林無雙用來對付宗神龍,簡直可以說得是牛刀割雞了。
宗神龍像斗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忽地說道:“你這一招是什么劍法?”原來牟宗濤所懷疑的他亦已想到了。
林無雙道:“我不是告訴了你么,這一招名叫大漠孤煙直,正好破你的那招長河落日圓?!?
宗神龍道:“我是問你是哪一派的劍法,你別裝蒜?!币獱帄Z掌門之位,當然是必須用本門的武功。
林無雙道:“當然是本派的了。本派劍法,有一招就必有相應(yīng)的解招,你學了這許多年,難道還不明白?”心里想道:“那個女子與祖師切磋劍法,即使不是本門中人,也一定是和本門關(guān)系極深的了,我這話也不算說謊?!?
宗神龍道:“我不相信,除非你也會使我那一招。”
因為林無雙說過本派劍法必有相應(yīng)的解招,宗神龍就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辦法與她為難,心里想道:“我這一招是自創(chuàng)的,不信你也會使?!?
林無雙笑道:“這有何難?”隨手執(zhí)劍一揮,劃出了七個圈圈,旁人還看不出其中妙處,宗神龍種是看得出來,她使的這一招“長河落日圓”確是比自己不知高明了多少。
林無雙笑道:“本來所謂相應(yīng)的解招,指的是‘拆解’而非‘破解’,你給我破了,那是因為你學未到家的緣故?,F(xiàn)在你服了么?”林無雙用的是虬髯客與那女子的“拆招”,倘若雙方所用的招數(shù)達到了他們的境界,確實是應(yīng)該打成平手的。
牟宗濤笑道:“你若不服,我也試給你看?!卑纬鰟?,唰的刺出,其直如矢,果然極像林無雙剛才使的那招“大漠孤煙直”。原來牟宗濤聰明無雙,看過的劍招,便能牢記心中。林無雙雖然知道他只是“形似”而非“神似”,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牟宗濤使了這招之后,說道:“你還敢說她使的這一招不是本門劍法么?這只怪你自己未曾學得完全。”原來牟宗濤巴不得林無雙替他打發(fā)了宗神龍,生怕宗神龍節(jié)外生枝。
宗神龍不由得心灰意冷,長嘆一聲,說道:“好,我認輸了!”他一走,他帶來的那班人也都跟他走了,祈圣因冷笑道:“宗神龍,今日我不打你這只喪家之大,遲早我還是要和你算帳的?!弊谏颀埬睦镞€有心思和她爭斗,垂著頭只當聽不見,匆匆下山。
宗神龍一走,牟宗濤只道再也無人與他爭奪掌門,心中歡喜無限,說道:“表妹,想不到你本門劍法練得精妙如斯,一出手就叫那老賊夾著尾巴逃走,當真是難為你了,你回去歇歇吧?!?
可是林無雙仍然站在場中,并不回去。
牟宗濤怔了一怔,說道:“表妹,你怎么啦?”
林無雙淡淡說道:“沒什么。多謝你稱贊我的劍法,我卻不知比不比得過你呢。”
余宗濤笑道:“過兩天有空的時候,我陪你練招就是?!?
林無雙道:“你現(xiàn)在沒有空么?表哥,我并不是要和你練招?!?
牟宗濤吃了一驚,說道:“什么,你是說現(xiàn)在就要和我比劍?唉,你真是太孩子氣了,我現(xiàn)在哪有工夫陪你玩呢?”他已隱隱感到不妙,但還希望這只是林無雙孩子氣的說話。
林無雙臉上毫無笑容,一個字一個字的緩緩說道:“表哥,我可不是和你說著玩的,你再沒有工夫,可也得和我比劍呀!”
牟宗濤做夢也想不到林無雙要搶他的掌門,每一個字他雖然都聽得清清楚楚,兀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陣茫然,問道:“為什么?”
林無雙道:“難道你不想當掌門了么?”
牟宗濤嚇得幾乎跳了起來,失聲叫道:“無雙,你究竟是開玩笑還是當真?難道你也想做掌門?”
祈圣因在人叢中站了起來,冷冷說道:“林無雙為什么不可以當掌門?‘不論長幼,勝者為雄。’這話可是你自己剛才說過的!”
牟宗濤強作鎮(zhèn)定,暗自想道:“去年我派密使入京謁見北宮望,聽說那天晚上恰巧碰上了尉遲炯前來盜馬,莫非這秘密已經(jīng)給他們夫妻知道,告訴了表妹了?”
牟宗濤尚未知道他只是猜中了一半,另一半更出他意料之外。
原來石朝璣前晚得楊牧之助,雖然僥幸避開了孟元超,可是在他下山之后,第二天在路上卻又碰見了尉遲炯夫婦。尉遲炯追他去了,祈圣因則獨自上山把這秘密告訴林無雙。祈圣因是先碰見石朝璣,之后才碰見云紫蘿的。
其實牟宗濤與石朝璣往來,林無雙早已知道,不過尚未敢十分確定。如今由祈圣因口中說出來,可就完全證實了。
“搶牟宗禱的掌門”這主意是孟元超出的,林無雙初時一尚未下決心,聽了祈圣因的后,她可不能不下決心了。
牟宗濤強作鎮(zhèn)定,低聲說道:“表妹,你不要聽外人挑撥?!彼膫饕羧朊芄Ψ蛏性谄硎ヒ蛑?,旁人只見他嘴唇開闔,只有林無雙聽見他說什么。
但林無雙卻裝作聽不見他的說話,朗聲說道:“表哥,我并不想做掌門,萬一我僥幸贏了你,我也不當就是?!?
她說的是“我也不當掌門就是”,話中這個“也”字可是刺耳非常。
牟宗濤不禁老羞成怒,暗自想道:“她的開蒙劍法還是我教的,我怕她什么?即使她得了祖師秘傳的劍法,也只是一天的功夫,她勝得了宗神龍,未必勝得了我。”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說過話豈能不算?無雙,你若勝得了我,這掌門你盡管去做,也不必客氣了。進招吧!”
林無雙道:“表哥,你教過我的劍法,我不敢有僭?!?
牟宗濤冷笑道:“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翅膀硬了,我哪里還能教你?好吧,你要我獻拙,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語言諷刺,咄咄逼十人,林無雙不禁一陣心痛,想道:“區(qū)區(qū)一個掌門,看得這樣重,唉,從今之后,只怕表哥定要恨我一生,但他本來的面目,卻也露出來了。掌門之位,確實是不該讓他這樣的人來坐。恨就恨吧,今天我是一定要搶他的掌門了!”
心念未已,牟宗濤折扇一張,已是向她撥來,牟宗濤用一柄扇子使出本派的劍法。招數(shù)雖然還是本派的招數(shù),但由于以扇代劍,卻是另有一套特異的變化。而且他這柄扇子卻可以當作五行用劍,又可以當作點穴撅使,扇子一張一合之際,功能更可以隨意變化,和普通的劍法尤其大不相同。
林無雙見他一出手就是十分狠毒的招數(shù),心里想道:“幸虧我看過石壁的劍法,否則只怕是難免給他傷了!”要知虬髯客在石壁所留的劍法,已是包羅了扶桑派劍法的精華。牟宗濤所加的變化雖然奧妙,總也離不開這個范圍。當下霍的一個“鳳點頭”,輕輕巧巧的就避開了這一招。
牟宗濤得理不饒人,欺身撲進,扇子一合,點林無雙脅下的“愈氣穴”,雙指一旋,倒轉(zhuǎn)扇柄,又刺向她的虎口。這兩招之后跟著還有一招極狠毒的后著,可用雙指旋轉(zhuǎn)之力,張開折扇,“撥打”林無雙面上雙睛。以牟宗濤的功力,扇風撥眼,林無雙一個應(yīng)付不當,雙眼定盲。
旁觀的金逐流見牟宗濤使出如此狠毒的連環(huán)三招,不禁大吃一驚,想道:“牟宗濤怎能對表妹下得這樣殺手,縱然十分想做掌門,也盡可以點到即止呀?!苯鹬鹆骱湍沧跐慕?情本是相當不錯的,見他這樣,也難以同情他了。當下暗暗拈了一枚銅錢,藏在掌心,只待牟宗濤最厲害的第三招使出之際,林無雙若然不能應(yīng)付,他就要飛出錢鏢,打落牟宗濤的折扇。
石壁上的劍法有一招是可以恰到好處的破解牟宗濤這連環(huán)三招的,但使出那一招,牟宗濤就非受傷不可。林無雙卻不忍刺傷表哥。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見扇影千重,劍花錯落,衣袂飄飄?!岸!钡囊宦?,林無雙頭上插的一支玉渠飛了出去。扶桑派弟子的驚叫聲中,林無雙翩若驚鴻的掠出數(shù)丈開外。原來林無雙因為不忍刺傷表哥,只好舍棄最適當?shù)囊徽胁挥?,改用一招僅足自保的招數(shù)。本來也還可以全身而退的,但因臨時變招,又貝表哥惡狠狠的攻來,未免有點慌亂,是以對付牟宗濤的連環(huán)三招,就只能避開兩招半。最后那招扇風撥眼的招數(shù),林無雙霍的一個“鳳點頭”閃避,雖然沒有給他傷著眼睛,頭上的玉簪卻已給他撥落。
一眾英雄松了口氣,他們還只道牟宗濤是顧念表兄妹之情,才只是嚇嚇林無雙而沒有下辣手的。江 南大俠老英雄陳大宇微笑道:“林姑娘年紀輕輕,劍術(shù)造詣棱妙如斯地算是很難得了。表兄妹不必再比了吧?!边@話似褒實貶,其實即是叫林元雙認輸算了。不過,這也是他想要保全林無雙的一番好意。
金逐流卻笑道:“林姑娘還未盡展所長呢,反正是表兄妹,何妨再比下去,也好叫我們一飽眼福?!痹瓉硭难哿Ρ冉?南大俠更勝一籌,他本來是捏一枚銅錢,準備在必要之時,發(fā)出錢鏢救林無雙的,一看到林無雙的身法,就知她不但可以應(yīng)付,而且足有余力反擊的,她不反擊,這是她手下留情,并不是牟宗濤手下留情。金逐流收起那枚銅錢,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心道:“原來我還是看錯了?!?
金逐流這幾句話說得很響,大家都聽見了。金逐流是武林公認的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大家不敢不信他的話,可又不禁都有一點懷疑,禁不住竊竊私議,陳天宇悄悄說道:“金世兄,萬一牟宗濤有甚么失手……”頗有怪責金逐流不作調(diào)停,反而鼓勵林無雙打下去之意。金逐流微笑道:“世叔不用擔心,咱們還是看下去吧?!标愄煊钚牡溃骸半y道這次又是我看走了眼了?”
牟宗濤聽得眾人竊竊私議,心中一動,趁著林無雙似乎立足未穩(wěn)之際,立即撲將過去,折扇一張,搶先占了有利的攻勢,口里卻笑道:“愚兄承讓了!”即是以戰(zhàn)勝者自居,最好林無雙就此認輸。若不認輸,他已搶先占了攻勢,也有取勝的把握。
哪知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如今林無雙更加有氣,心里想道:“我不信你就這樣糊涂,競看不出我是手下留情?”心頭火起,冷冷說道:“不錯,你是贏了一招,但勝負卻還未決呢!”按照比武的規(guī)矩,當然是要到了最后分出勝負,才能作為定論的。
眾人聽了金逐流剛才那幾句說話,都是懷著半信半疑的心情看下去。只見牟宗濤的折扇倏張倏合,著著搶攻,咄咄逼十人,林無雙似乎只有招架的份兒。
陳天宇不禁有點為林無雙擔心,說道:“金世兄,好像有點不對吧?”金逐流道:“還未曾到五十招呢?!泵显牡胤胶退麄兙嚯x不遠,金逐流說的這句話他也聽見了。他本來是手心捏著一把冷汗的,聽了這話,心上的一塊石頭方始落了下來。但仍然不禁有點懷疑,想道:“金大俠這句話的意思,似乎是說無雙在五十招之內(nèi),就可反敗為勝??峙虏灰姷冒??能夠轉(zhuǎn)守為攻,已是好了?!?
心念未已,只見牟宗濤的折扇盤旋飛舞,扇影千重,把林無雙的身形都籠罩了。那柄折扇,時而當作五行劍使,時而當作點穴撅用,當真是變化莫測,難以捉摸。林無雙衣袂飄飄,倏進倏退,看來似乎尚是神色自如,但額角上卻已沁出幾滴汗珠了。孟元超見了,更是擔心。
原來林無雙雖然參悟了石壁上的劍法,但劍法可以在旦夕之間精進,功力卻是不能精進的,由于她讓了牟宗濤一招,牟宗濤搶了先手攻勢,立即用重手法對付,幸而雙方功力尚未至于相差太遠,否則林無雙早已受傷了。但林無雙要用劍法補功力之不足,必須逐步化解牟宗濤的先手攻勢,急切之間,仍是未能轉(zhuǎn)守為攻。
林無雙心中著惱,想道:“我不想傷他,他卻要傷我。我本來想令他知難而退,沒奈何如今只好叫他丟個大大的面子了?!碑斚履_踏五行八卦方位,斜進三步,復(fù)退五步,這八步一走,牟宗濤的先手攻勢,已是給她化解于無形。旁人見她進三步退五步,還只道她是困勢未解,只能掙扎而已。
牟宗濤見她劍法無懈可擊,而且往往意在劍先,好像料到自己后著似的,搶先攻向自己必救之處,心中不由得暗暗吃驚,想道:“她的劍術(shù)已經(jīng)到了似拙實巧,反璞歸真的境界。我苦練多年,也還未能達到如此境界,她一定是在那山洞之中,得到祖師所傳的武功秘笈了?!毙闹须[隱知道不妙,但仍希圖僥幸,在敗象未露之前,以內(nèi)家真力,打傷表妹。
算盤打得如意,可惜林無雙己是不愿再讓他了,劍光扇影之中,只見林無雙劍光暴起,閃電間劃了七個圈圈,正是宗神龍曾使過的那招“長河落日圓”,劍圈套著了牟宗濤的折扇,倏的便一劍刺去,劍直如矢,從“長河落日圓”一下子又變成了“大溪孤煙直”!
單獨一招,牟宗濤或者還可以勉強應(yīng)付,兩招精妙絕倫的劍法混合使用出來,叫他如何還能抵擋?牟宗濤只覺虎口一麻,手掌一顫,折扇已是飛了出去!敗得和宗神龍一模一樣。那柄折扇恰好落在一灘污泥之中,更是令他面上無光,黯然失色!
林無雙微微一笑,收劍凝身,說道:“承讓一招,表哥,你還要不要拾起扇子再比?”
按照比武的規(guī)矩,兵器給人擊落,可說已是輸?shù)靡粩⊥康?,在眾目瞪瞪之下,以牟宗濤的身份,如何還能夠厚顏再比?
而且牟宗濤心里亦是明白,林上雙這一招實在也還是手下留情的。她的劍尖刺著了牟宗濤的虎口,所用的力道非常巧妙,剛好令得他掌握不牢,扇子非得落地不可,倘若加多一分力道的話。牟宗濤的手少陽經(jīng)脈就要受傷,終生下能使用右手與人動武了。
但牟宗濤也是有苦說不出來,他知道“長河落日圓”是本派的招數(shù),“大漠孤煙直”似是而非。但他剛才在宗神龍給林無雙擊敗之時,為恐宗神龍多生枝節(jié),還曾親口替表妹辯護,說這兩招都是本門劍法的,如今又焉能自相矛盾,指責表妹用的不是本門劍法?
牟宗濤又是氣憤,又是羞愧,只好苦笑說道:“表妹,恭喜你啦,練成了這樣高明的劍法!愚兄再也比不過你的了,只好認輸罷了!不過,我也想不到你也會騙我?!?
林無雙淡淡說道:“表哥,你似乎有些事也沒有對我說出真話!”
牟宗濤霍然一省,心道:“莫非她業(yè)已街道前晚那個人是石朝璣?若然給她當眾揭破我的謊言,那就更不妙了?!边B忙勉強裝出笑容,說道:“表妹,你得到祖師的秘笈,這也是機緣湊合,愚兄替你歡喜還來不及呢;哪有怪責你的意思?”
林無雙在困勢之中突然輕描淡寫的兩招就擊敗了牟宗濤,那霎那間,所有在場的人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家都呆住了。直到牟宗濤親口認輸,眾人方始醒覺這是事實。詫聲贊嘆聲,喝彩聲紛然而起。
金逐流微笑道:“比我預(yù)料的還少了十招。長江 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這兩句老話當真說得不錯?!标愄煊畎蛋到幸宦暋皯M愧”,笑道:“從今之后,我可不敢小視后輩了?!?
牟宗濤的妻子練彩虹心情復(fù)雜之極,為丈夫難過,卻也有點高興,心里想道:“當掌門有什么好處,他為了要當這掌門,不知用了多少精神,連妻子都冷淡了。我但求得與他白頭偕老,與世無爭,與人無爭,倘徉于山水之間,于愿已足。”于是在污泥中拾起那把折扇,走上前去,說道:“宗濤,你還沒有向新掌門道賀呢。本派的開宗大典,現(xiàn)在應(yīng)該請表妹主持了?!?
牟宗濤恨不得把折扇撕破,拂袖而去。但轉(zhuǎn)念一想:“小不忍則亂大謀”,終于還是忍住了。
牟宗濤心里想道:“無雙這小妮子會當什么掌門,只要討得她的歡心,她做了掌門,大權(quán)還不是落在我的手上。何況本派弟子十居八九都是我所收的,即使她不喜歡我,也是非得依靠我不行,罷,罷,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若一走了之,給天下英雄恥笑還不打緊,以后就難有東山復(fù)起的機會,這一生恐怕要默默無聞了。”
主意打定一說道:“對啦,我真是糊涂了。表妹,你如今已是本派掌門,請你繼續(xù)主持大典?!?
林無雙笑道:“這話說得早了一點,不知還有哪位師兄師姐出來指教?”
牟宗濤為了掩飾窘態(tài),打了個哈哈說道:“我都敗在你的劍下,還有誰能和你爭奪掌門?”
石衛(wèi)以監(jiān)誓人的身份按規(guī)矩問了三聲,果然沒有人站出來。于是石衛(wèi)就正式宣布扶桑派的掌門由林無雙擔任。
眾弟子正要上來行參見掌門之禮,林無雙說:“且慢。”石衛(wèi)怔了一怔,問道:“掌門有何吩咐?”
林無雙道:“你且慢叫我掌門,我說過的,我若僥幸勝了表哥,我也不想當這掌門人。石師兄,你為人老成持重,我想還是你當掌門的好,我讓給你?!逼鋵嵤l(wèi)也配不上“老成持重”這四字,不過為人還相當正直,林無雙一時想不出更適當?shù)娜?,是以就想做個順水人情送給石衛(wèi)。她把讓位的理由說成是因為石衛(wèi)“老成持重”。而不說是因為他的正直,那是因為不想令得表哥太過難堪之故。
石衛(wèi)連忙搖手道:“掌門大任,哪有私相授受之理?我也有自知之明,我怎配當這掌門?”
石衛(wèi)堅決不肯接受,牟宗濤夫妻也都勸她不要椎辭。當然牟夫人練彩虹乃是真心,牟宗濤則是假意。
林無雙見推辭不掉,想了一想,說道:“石師兄不愿挑這重擔,我只好勉為其難了。但你可得幫我的忙才行。”石衛(wèi)說道:“這個當然。你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绷譄o雙立即說道,“多謝石師兄答允,那么請你委屈當個副掌門吧?!笔l(wèi)愕然說道:“沒聽說哪派有副掌門的?”林無雙笑道:“咱們這派本來是海外歸來的,我想也不必盡依中原規(guī)矩。此例自我首創(chuàng),又有何妨?”石衛(wèi)對牟宗濤亦已漸有不滿之心,見林無雙如此倚重自己,想道:“我若不答應(yīng),只伯大權(quán)還是要落在牟宗濤手上?!北愦饝?yīng)了。
林無雙說道:“我是個女孩兒家,恐怕不能經(jīng)常留在本派總舵。我不在的時候,請石帥兄代行掌門職權(quán)?!苯又f道:“牟師兄,我還得請你幫忙?!蹦沧跐睦锇迪玻氲溃骸笆l(wèi)都可以當副掌門,無雙不好意思叫我屈居石衛(wèi)之下吧。”便道:“請掌門吩吩?!?
心念未已,只聽得林無雙緩緩說道:“我想仿效少林寺達摩院的辦法,設(shè)立虬髯堂,請牟師兄做虬髯堂主,專心研究和傳授本派的武功?!?
達摩是少林寺的開山祖師,少林寺的“達摩院”之設(shè),就是尊崇這位祖師的。能夠進入達摩院的弟子,必須是本領(lǐng)超群之輩,達摩院的“長老”身份尤其尊貴,往往是掌門人的長輩,對本門的武學,有極其深湛的研究的?!膀镑滋谩奔仁窍喈斢凇斑_摩院”,那么牟宗濤在扶桑派的地位就等于是少林寺的長老了。
牟宗濤聽了大為失望,心里想道:“這臭丫頭倒是想得好主意,這不分明是把我踢上神樓,當作菩薩一樣供奉嗎?菩薩雖然得享人間香火,但卻一點權(quán)柄都沒有,不過是任人擺布的偶像罷了!”繼而一想:“或許她是這樣想,但這小妮子能有多大道行,豈能擺布得了我牟宗濤,哼,她讓我做了虬髯堂的堂主,我們好可以名正言順的叫她把本派的武功秘笈交 我保存。”當下說了幾句謙虛的話,也就答應(yīng)了。
大典告成,扶桑派弟子行過參見掌門之禮,眾賓客也部紛紛來向林無雙道賀。林無雙道:“各位辛苦了,請到玉皇觀用齋吧?!痹挭q未了,忽聽得一蒼老而宏亮的聲音說道:“且慢?!?
眾人愕然望去,只見這個站出來說話的人正是在武林中足以與江 南大俠陳天宇并駕齊驅(qū)的老英雄——“四海神龍”齊建業(yè)。
林無雙怔了一怔,說道:“齊老前輩有何指教?”
齊建業(yè)說道:“難得天下英雄在此相聚,老朽想沾貴派的光,趁這機會,向各位英雄解釋一件事情。還有一個小小的糾紛和這件事情有連帶關(guān)系的,也希望能夠趁著雙方當事人都在這兒,得到解決!”言下之意,竟似有一樁要付之公議的事情,要請與會諸人,判斷個是非曲直!
眾人竊竊私議,不知他要說的是什么事情,只有孟元超心里明白,想道:“楊牧唆使四海神龍?zhí)嫠鲱^,今日場風波,看來我是難以避免的了。”饒是他膽氣豪雄,但碰上這種尷尬之事,也是禁不住惴惴不安了。
林無雙莫名其妙,只好說道:“老前輩請說。”
齊建業(yè)朗聲說道:“楊牧出來!”楊牧應(yīng)聲而出,站在場子當中,向四周作了個羅圈揖。剛才有些人還未曾看見他的,此時都是不禁嘖嘖稱異。
齊建業(yè)接著說道:“各位大概知道我這世侄是三個月前逝世了的,或者還有人參加過他的喪禮,怎么他又從棺材里走出來呢?想必大家愿意知道吧?”
楊牧交 游廣闊,場中好友頗多,齊聲說道:“是啊,楊兄你究竟是為了什么事情,出此下策?”
楊牧苦笑道:“還是請齊老世伯給我說吧?!?
齊建業(yè)說道:“我和楊家有姻親關(guān)系,但我可不是因為姻親之故,稱贊這位世侄。他的骨氣,的確是令人欽佩?!边@幾句話好像文章的“破題”一樣,頓一頓才接下去說道:“他是為了逃避清廷籠絡(luò),避免鷹爪找他的麻煩,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的。
“石朝璣這個人大家想必聽過他的名字吧,他現(xiàn)在是御林軍的副統(tǒng)領(lǐng)了,他就是替清廷來作說客,對楊牧威逼十利誘的人?!?
有些還未知道的人甚為驚詫,說道:“原來石朝璣這廝竟然做了御林軍的副統(tǒng)領(lǐng),怪不得這幾年不見他在江湖露面。”
齊建業(yè)接下去說道:“石朝璣在御林軍任職,但卻是大內(nèi)總管薩福鼎的人。他要楊牧入京去見薩搞鼎,當然他不敢說出薩福鼎的真正企圖,只能把薩福鼎說成是個禮賢下士的好官,慕我這世侄之名,因而請他去見面的。但若當真上了他的圈套,卻又不肯就范的話,那還能夠生出都門嗎?”
眾人說道:“是啊,楊武師當然不會上這個當!”
楊牧不覺內(nèi)愧于心,但聽得眾人這樣信任他,羞恥之心迅即消失,又不禁得意起來了。當下滿面堆歡,再次向一眾英雄作了個羅圈揖,說道:“多謝各位信得過我楊某人!”
孟元超心中冷笑,想道:“想不到楊牧竟是這樣一個無恥小人!居然敢在天下英雄面前捏造謊言,沽名釣譽!紫蘿嫁了給他,真是一個天人的錯!唉,可是為了紫蘿,我又不忍揭破他的謊言。倘若我說出他前晚還和石朝璣同在一起,紫蘿以后如何能夠做人?”
林無雙心里也在暗罵楊牧的無恥,可是她亦是有所顧忌。一來此事牽涉了她的表哥年宗濤,她已經(jīng)奪了表哥的掌門,不忍再令他當眾出丑;二來她雖然知道那晚的人是石朝璣,但既然沒有當場捉獲,她的表哥一口咬定是另一個人,她也沒有辦法。
齊建業(yè)繼續(xù)說道:“我這世侄只好詐死避他,唉,可惜還是躲避不了。
“我這世侄本來是想從此隱姓埋名。不在江湖露面的,但為了家庭一件意想不到的變故……這件事待會兒再說,他迫不得已前往蘇州。不知怎的給石朝璣探出了風聲,追蹤前往,又再與他糾纏。楊牧躲避不開,只好與他動武,把他打走,但卻也受他打了一掌了。”
場中還有一個心情激動得比孟、林二人還更厲害的人,她是悄悄的躲在一角一直默不作聲的云紫蘿。
她倒不知道楊牧存有中傷孟元超的企圖,她是因為聽得丈夫給石朝璣打傷而激動的。
云紫蘿心里想道:“石朝璣來作說客,替薩福鼎來拉攏他的這件事情,總的他從來沒有和我說過?他的詐死他分明是說了要成全我和元超,卻怎的突然又變成了是為了躲避石朝璣了?難道他是怕我擔心,才把這件事情瞞著我嗎?他想到以后不能在人前露面,又知道我不是真心歡喜他,因此才想成全我和元超的?唉,若然真是這樣,楊郎你也真是用心良苦了?!?
再又想道:“石朝璣之事雖然他沒對我說過,但他給石朝璣打傷之事,齊老伯已經(jīng)給他證實,這就決不會是假的了,我一直希望他做個反清的義士,如今是如我所愿了。這件事情過后,我一定要和他相認,把我懷著他的孩子的事情告訴他?!?
云紫蘿胡 思亂想之際,齊建業(yè)繼續(xù)說道:“我這世侄給石朝璣打傷,情知以后躲避也躲避不了,他倒是有點后悔從前不敢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反清了,現(xiàn)在他算是再世為人,以后的楊牧就大不一樣了。”言下之意,當然是說以后的楊牧就更是個“俠義道”中的人了。
眾人大聲贊好,齊建業(yè)待贊好之聲 稍稍平靜,接著說道:“現(xiàn)在我要說到他的那件家庭變故了,雖然是他私事,卻與此地一位英雄有關(guān)……”
孟元超心頭正在卜卜的跳,忽聽得有一人大聲說道:“且慢!”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髯須如戟的漢子,業(yè)已站在“四海神龍”齊建業(yè)的面前。這個人是關(guān)東大俠尉遲炯。
尉遲炯比楊牧還更交 游廣闊,場中的人差不多都認識他,見他突如其來,都是不禁有點詫異。
齊建業(yè)怔了一怔道:“尉遲大俠有何話說?”
尉遲炯道:“大俠兩字不敢當,但事情必須分清黑白,魚目不可混珠,這種粗淺的道理,我還是懂的!”
齊建業(yè)皺起眉頭,說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尉遲炯道:“楊牧當真是給石朝璣打傷嗎?恐怕不見得吧!”
齊建業(yè)怫然說道:“楊牧,你解開衣裳給尉遲大俠看個清楚。陳大俠,你是識得雷神指功夫的,請你也來作個證明。免得有人懷疑我和楊牧弄假!”
楊牧解開上衣,露出胸瞠,只見胸膛有淡紫色的掌印。陳天宇給齊建業(yè)拉了出來,看了一看,說道:“不錯,這是雷神指之傷?!?
“雷神功”是一種邪派內(nèi)功,功夫深的練成“雷神掌”,功夫淺的只能使用指力就是“雷神指”了。懂得這門功夫的天下只有一家,住在華山的一家復(fù)姓歐陽的人家。主人名叫歐陽堅,只有一個徒弟,這個徒弟就是從前的獨腳大盜,現(xiàn)在的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石朝璣了。師父練成了“雷神掌”,徒弟則只是練成了“雷神指”,這也是許多人都知道的。是以陳天宇一說出這是“雷神指”之傷,那么打傷楊牧的這個人不用說也就是石朝璣了。
齊建業(yè)繼續(xù)說道:“尉遲大使要不要再看個清楚?”
尉遲炯望了楊牧一眼,緩緩說道:“齊老先生切莫見怪,我也只不過是想探個水落石出罷了?!?
齊建業(yè)道:“那么,現(xiàn)在算得水落石出了吧?”
尉遲炯哈哈一笑,走近兩步,說道:“楊武師受了雷神指之傷,居然還能夠把石朝璣擊敗,佩服,佩服!”口中說話,向楊牧伸出手來,楊牧只道他是當真對自己表示敬意,遂也坦然和他握手。
不料一握之下,尉遲炯的五根指頭好像變成了鋼鉤,楊牧痛徹心肺,不由得面如土色,“哇”的一聲大叫起來。
開建業(yè)喝道:“你這是干嘛?”呼的一掌向尉遲炯右臂關(guān)節(jié)擊下,尉遲炯把楊牧擰了半個圈,左掌拍出,雙掌相交 ?!芭睢钡囊宦?,雙方各退三步,彼此功力相當,不過齊建業(yè)的身形卻多晃兩晃。那是因為他年紀老大,氣力上自然比不過正在壯年的尉遲炯。
齊建業(yè)大怒道:“尉遲炯,你為什么無端欺負我這世侄?”
尉遲炯笑道:“老先生,你誤會了,我只不過是試試楊武師的功夫。”
齊建業(yè)道:“哦,你要試他功夫,什么意思?”
尉遲炯道:“楊武師的功夫我已試出來了,晤,好像有點不對!”
齊建業(yè)喝道:“什么不對?”
尉遲炯道:“實不相瞞,我和石朝璣曾經(jīng)交 過兩次手。最近這次還是昨天的事情,就在這泰山腳下。他的‘雷神指’功夫如何,我是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大為驚詫,想道:“石朝璣怎的會在泰山腳下出現(xiàn),難道他曾經(jīng)偷偷到過此間?”
齊建業(yè)亦是有點驚詫,不過他在目前卻是無暇盤問這件事情,怔了一怔之后,雙眼盯著尉遲炯冷冷說道:“你知道石朝璣的功夫那又怎樣?”
尉遲炯淡淡說道:“沒怎么樣。不過依我看來,楊武師的說話就似乎不能盡信了!”
楊牧面色鐵青,跳了起來,叫道:“尉遲炯,你敢說我說慌?”
尉遲炯板起臉孔,雙目圓睜,毫不客氣地說道:“不錯,我確實是有這懷疑!”
齊建業(yè)道:“尉遲大俠何所見而云然?”
尉遲炯說道:“以楊牧的本領(lǐng)而論,石朝璣不當敗在他的掌下。他受了雷神指之傷,至少也應(yīng)該大病一楊,決不能才不過一個多月的功夫,就好得這樣快。”
楊牧冷笑道:“欲加以罪,何患無辭?你說我‘不應(yīng)當’打得過石朝璣,偏偏我卻打贏他了。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當時石朝璣是給我先打了一掌,這才用雷神指傷了我的。不錯,我的功力是比不上你尉遲大俠,但也不至于就會死在石朝璣的雷神指之下吧?何況,你不許我有善治內(nèi)傷的靈丹妙藥么?”
楊牧振振有辭,這些話亦是說來有理。要知武功的比較,本來就是極為微妙的事,尉遲炯雖然是武學的大行家,眼光也不見得就完全正確。
眾人竊竊私議,十之七八,倒是覺得尉遲炯似乎有點無理取鬧。
齊建業(yè)吁了一口氣,說道:“這既然只是尉遲大俠的揣度,那就似乎沒有爭論的必要了。咱們還是回到正事來吧,除非尉遲大俠可以找到人證?!?
齊建業(yè)這話本來調(diào)侃尉遲炯的,不料尉遲炯卻是一臉孔認真的神氣,冷冷說道:“你要找什么樣的人證?”
齊建業(yè)道:“請尉遲大俠把石朝璣抓來,和楊牧對質(zhì),不就是可以水落石出了么?抓不著石朝璣,最少也得抓一個他們的人!”
話猶未了,尉遲炯忽地朗聲說道:“好,我就給你找這么一個人證?!?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為驚異,眼光集中在尉遲炯的身上。
只見尉遲炯從人叢中拖出一個人來,武學行家一看,就知他早已點了穴道的。
齊建業(yè)吃了一驚,說道:“這是什么人?”
尉遲炯朗聲說道:“這人是薩福鼎手下的一名大內(nèi)侍衛(wèi),各位請看!”說罷,從這個人的身上掏出一面金牌,金牌上刻有一只孔雀,涂著紅色。
滿州人的神話,傳說他們的始祖是吞服朱雀的卵而生的。是以滿州人把朱雀當作”神鳥”,(羽生按:原始部落大都有這樣一種眾所尊崇,視為禁忌的“神物”,民俗學者稱為“圖騰”。)清宮大內(nèi)的侍衛(wèi)每人佩有一面朱雀金牌,這面金牌不但可以出入宮禁,出差的時候,也可以作為身份的憑證的。場中不乏和大內(nèi)侍衛(wèi)打過“交 道”的人,例如陳天宇和金逐流就曾見過這樣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