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飄零盡了,何人解當(dāng)花看?正風(fēng)避重簾,雨回深幕,云護(hù)輕幡,尋他一春伴侶,只斷紅相識夕陽間。未忍無聲委地,將低重又飛遠(yuǎn)。
——張惠言
陳光世護(hù)送她們到了奶媽家中,本來就要回去的,但因蕭夫人極力換留,只好多住幾日。
蕭夫人另有一番心事,那天晚上,她就悄悄的問女兒道:“你是不是喜歡這陳公子?”蕭月仙羞紅了臉,噘著小嘴兒道:“媽,我不喜歡你問我這個?!?
蕭夫人道:“你不說我也知道。在西洞庭山的時候,你和紫薇是不是為了他吵架?你的邵家哥哥又是不是為了這個給你氣跑的?!?
蕭月仙道:“那是他們自己多心?!?
蕭夫人嘆了口氣說道:“邵伯伯是你爹爹生前最要好的朋友,咱們一家子也曾受過他的照顧。凡事你該多讓紫薇姐姐一些,你懂不懂?”
蕭月仙道:“是呀,所以每次比劍,我都是讓她一兩招的?!?
蕭夫人道:“你是真的不懂還是假的不懂,我說的不是這個。”
蕭月仙其實是懂的,只因生母親的氣,索性假裝到底,說道:“不是這個,那又是什么?”
蕭夫人道:“邵伯伯有意把你的紫薇姐姐許配給陳公子,紫薇也喜歡他,難道你不知道么?”
蕭月仙道:“知道又怎么樣?”
蕭夫人道:“那你就應(yīng)該別讓你的紫薇姐姐多心呀!”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其實你的鶴年哥哥也很不錯呀。他的本領(lǐng)或許比不上陳公子,人可是挺老實的,我和邵伯伯早就把你們當(dāng)作小倆口的了,只因你的年紀(jì)還小,才沒有正式提親?!?
蕭月仙又羞又氣,說道:“我什么人也不喜歡,你也莫迫我做邵家的媳婦了?!?
蕭夫人道:“我不想勉強(qiáng)你的婚事,不過,你喜不喜歡鶴年那是另一回事,這位陳公子你可得讓給紫薇姐姐才行。你不能太傷了邵伯伯的心!”
這幾句話說出了口,蕭夫人方始覺得是未免重了一些,恐怕女兒受不了。果然蕭月仙更賭氣說道:“好,那以后我決不再和陳公子在一起就是了,免得人家以為我是沒人要的下賤女子,要搶別人的丈夫!”
蕭夫人輕輕撫摸女兒的秀發(fā),說道:“你別賭氣,聽媽的話。這樣不好!”
蕭月仙道:“你不是說要我讓她嗎?”
蕭夫人道:“這樣做太著痕跡了。你只須和陳公子疏遠(yuǎn)一些,多讓他們親近,也就行了。若是現(xiàn)在就避免和他們在一起,那會鬧出笑話來的,你明白么?”
蕭月仙道:“好啦,好啦,我明白了,媽,我要睡覺啦,你別再羅唆了好不好?”蕭夫人知道女兒還在生氣,一笑替她蓋上被子。
蕭月仙哪里睡得著覺?翻來復(fù)去的只是想道:“我是真的喜歡陳光世么?!柄Q年心里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墒俏蚁膊幌矚g他呢?”她自己問自己,但這兩個問題,她可都是答不出來。再又想道:“為什么光世一來,我就有一股壓制不住的念頭,想和他多些在一起?但鶴年哥哥走了之后,我卻又是想念他比光世更多了?”
女兒家的心情是十分復(fù)雜的,莫說別人無法捉摸,有時候當(dāng)真是連自己也不知道。蕭月仙現(xiàn)在就是這種情形了。
其實她現(xiàn)在還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愛情,有的只是一種對異性的朦朧的“愛慕”。陳光世溫 文爾雅,出身名門,本領(lǐng)又高,若然拿他來和邵鶴年相比,邵鶴年好比一塊未經(jīng)琢磨的噗玉,陳光世則是一顆光采奪目的明珠,自然也就比較吸引她了。其實她和邵鶴年自小就在一起,說到感情之厚,相知之深,那還是遠(yuǎn)在陳光世之上。
但她又是個有幾分倔強(qiáng)甚至有幾分執(zhí)拗的少女,給母親說了這么一頓,心里感到受了委屈,反而不知不黨 的起了一股反抗的念頭了。
好在他們都是年輕的人,心中的芥蒂是不會久藏的,蕭月仙頭兩天是故意和陳光世疏遠(yuǎn)許多,漸漸也就大家玩在一起,和平時一樣了。
這一天天氣很好,邵紫薇和她說道:“云姐姐不能陪咱們練劍,找光世指點咱們好不好?”
蕭月仙想起那次練劍和她吵架的事,說道:“你們?nèi)ゾ托辛?,我不去!?
邵紫薇怔了一怔,笑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是不是?好,你不去,我也不去,唉,只可惜這么好的天氣。咱們可要悶在屋子里?!?
蕭月仙想起母親的話,不覺說道:“這件事么,我早就忘了。你可別要多心。好啦,好啦,我拗不過你,走吧,走吧!”
他們在樹林里找到一塊平地,邵紫薇說道:“陳大哥,你的冰川劍法我們看過一遍,現(xiàn)在都忘記了。你再練給我們瞧瞧好不好?”
陳光世道:“還是你們先練吧,我還沒有看過你們整套的劍法呢,讓我開開眼界也好?!?
邵紫薇與蕭月仙都爭著說道:“不,你先練,你先練!”陳光世笑笑看看她們,心里想道:“這兩個小姑娘雖然不大懂事,卻也挺會討人歡喜呢?!痹瓉碓谒男闹?,是把她們都當(dāng)作不懂事的小妹妹的。
陳光世笑道:“好吧,那我就來拋磚引玉吧?!鄙圩限钡溃骸安粚Γ粚?。你的劍法比我們高明很多,應(yīng)該說是拋玉引磚。”蕭月仙笑得打跌,說道:“更不對了,既然是玉,哪有隨便拋出去的道理?這句成語可是不能顛倒過來用的?!?
眼前少女如花,腳底雖然踏著積雪,卻已是如沐春風(fēng)了。陳光世感染到她們的歡樂,不覺如飲醇醪,心神若醉。
邵紫薇嚷道:“陳大哥,你怎么又不練了?”
陳光世好像在側(cè)耳靜聽什么,半晌忽道:“聽說你們那次在西洞庭山的梅林練劍,曾經(jīng)給人偷看,鬧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fēng)波?”
邵紫薇說道:“不錯,那個壞蛋是來偵查繆叔叔的,聽說是‘四筆點八脈’連家的人。我們打不過他,后來幸虧云姐姐恰好那天來到,這才把他趕跑了。”
蕭月仙心念一動,說道:“是不是現(xiàn)在有人偷看?”
邵紫薇霍然一省,心道:“不錯,陳大哥此問定有用意?!睘榱艘憩F(xiàn)自己比蕭月仙還更機(jī)靈,也不管是否有人,立即便大聲喝道:“什么人,還不趕快給我出來!”
話猶未了,果然便有一個勁裝漢子,從樹林中鉆出來。
唰唰連聲,邵紫薇、蕭月仙雙雙拔劍出鞘,立即便迎上去,劍尖指著那漢子。
陳光世叫道:“慢些動手,問清楚他再說?!?
那漢子陪笑道:“姑娘請莫動怒,我不是偷看你們練武,我是來探親的?!?
蕭月仙怔了一征,說道:“你的親戚是誰?”要知道這山上總共不到十家人家,而這漢子卻是服飾整潔,言談舉止頗有氣派,一看就知道不是山里人。
那漢子看了看蕭月仙,忽地說道:“姑娘,你是不是姓蕭?”
蕭月仙詫道:“你怎么知道?”
那漢子道:“云紫蘿是你表姐吧?你們二人相貌頗有一點相似,我胡 亂猜猜?!?
蕭月仙更是驚詫,說道:“你認(rèn)識我的云表姐?”
那漢子哈哈一笑,說道:“我姓楊名牧,說起來我還是你的表姐夫呢!”
蕭月仙是尚未知道云紫蘿夫妻離異之事的,她的母親怕她不懂事胡 亂說話,一直沒敢告訴她。此時聽說這漢子就是楊牧,不禁失聲叫道:“你不是死了的嗎?表姐說——”驀地想起死人豈能站在自己面前說話,這一問實屬多余,登時就住口了。
楊牧笑道:“我是躲避仇家,才裝死的。你表姐說了些什么,或許她對我還有點小小的誤會?”
蕭月仙不知他是真是假,心里想道:“反正他只是一個人,若非揚(yáng)牧,有媽在家里,也不怕他,他敢來求見表姐,料想也不會是冒充的,嗯!表姐能夠夫妻團(tuán) 聚,不知道該多歡喜呢!”于是說道:“沒什么,你來得正好,表姐,她——”
楊牧怔了一怔,說道:“她怎么樣?她是正在提起我呢?還是正在罵我?”
蕭月仙“噗嗤”一笑,說道:“你猜得不錯,她正在想念你呢。好,你跟我來吧?!痹瓉硭窍胍言谱咸}快將臨盆的事情告訴楊牧的,但這樣的事情女孩兒可不便說出口來。她以為妻子懷孕,丈夫自必知道,只須這么提一提楊牧就會意了,哪知楊牧卻是糊里糊涂。
邵紫薇納劍入鞘,說道:“咱們大家回去吧?!闭Z氣之間,頗有點無可奈何的樣子。
蕭月仙道:“不,由我陪客人回家,你們還是繼續(xù)練劍吧,難得這樣的好天氣?!边@正是邵紫薇心里的說話,巴不得蕭月仙替她說了出來,她可以和陳光世玩?zhèn)€痛快。
蕭夫人看見楊牧到來,卻是又驚又喜。原來她知道楊牧不是個好丈夫,但總還是希望甥女能夠與丈夫重歸于好。
楊牧深深一揖,說道:“小侄那天得罪了老人家,請你老人家恕罪。”
蕭夫人道:“過去的事,大家都莫提了,你來得正好。”
又是一句“來得正好”,楊牧喘惴不安地說道:“紫蘿在家嗎?她是不是還在怪我?”
蕭夫人略一沉吟,說道:“請你在這里稍坐一會。待我進(jìn)去?!?
云紫蘿在內(nèi)室早已聽到他們的說話,聽至此處,大聲說道:“姨媽,你給我把他攆出去!”
蕭夫人正在想說“待我進(jìn)去把她喚出來”的,不由得大是尷尬,連忙作個手勢,示意叫楊牧不可多言,只可坐在外面等她。
蕭夫人進(jìn)了臥室,在云紫蘿耳邊悄悄說道:“夫妻總是夫妻,何況你又有了他的孩子——”
云紫蘿斬釘截鐵地說道:“我早已不是楊家的人了,姨媽,你若告訴他這件事情,那你就是迫我走了!”說至此處,提高聲音喝道:“楊牧,虧你有臉敢來見我,快給我滾出去吧!”
楊牧心里想道:“為什么她不讓我進(jìn)去,難道是孟元超藏在房中了”妒火一起,又再想道:“看來她的姨媽是幫我的,我索性闖它一闖,即使孟元超當(dāng)真在此,也不怕他。”當(dāng)下邁進(jìn)內(nèi)堂,說道:“紫蘿,以往我是做得過份一些,如今十分后悔,特地來向你賠罪。請你看在八年夫妻的份上,好歹見我一見?!笨谥姓f話,伸手便要揭開臥室的門簾。
忽地微風(fēng)颯然,門簾從里面反卷回來,楊牧手臂一麻,登時身不由己的給那股隔著重簾的力道推開數(shù)步。原來是蕭夫人在里面反卷門簾,這還是她手下留情,否則楊牧已是摔個四腳朝天了。
蕭夫人走出來悄聲說道:“紫蘿正在氣頭,你別莽撞,你現(xiàn)在只能低聲下氣的求她?!?
楊牧點了點頭,隔著門簾哀求妻子:“紫蘿,你不念夫妻之情。也該看在咱們孩子的份上?!?
云紫蘿吃了一驚,心想:“難道姨媽已經(jīng)把我將要臨盆的事情告訴他了?”
只聽得楊牧繼續(xù)說道:“紫蘿,你是知道的,我一向把華兒當(dāng)作親生的骨肉,他在天天纏我要我給他找回媽媽,難道你就不惦記他嗎?”
云紫蘿這才知道楊牧說的乃是楊華,父母愛子女出于天性,是以雖然覺得這個消息來得突兀,亦是不禁失聲叫逼十:“什么,你是說你已經(jīng)把華兒找回來了么?”
楊牧說道:“不錯。華兒本來是給滇南雙煞捉了去的,我得韓威武之助,捉住了冷面書生段仇世,迫他的師兄卜天雕把華兒送來交 換。十日之前,華兒已經(jīng)平安送到京城了?!薄?
云紫蘿道:“此話當(dāng)真?”
楊牧說道:“怎會騙你!段仇世的武功十分了得,也是神差鬼使,叫他獨(dú)自入京,我和震遠(yuǎn)鏢局的一眾鏢頭,和他斗了一個時辰,這才將他拿下的,你若不信,我還可以說出一件事情,華兒身上有塊漢玉,是你給他作信物的,對不對?”
云紫蘿曾在途中碰見過段仇世,知道他是獨(dú)自入京。但段仇世曾在泰山會上當(dāng)著楊牧和孟元超的面亮出那塊漢玉之事,她卻并不知道,因為當(dāng)時她已經(jīng)暈厥了。
揚(yáng)牧說出此事,云紫蘿不由得信了幾分,楊牧又說道:“華兒在點蒼雙煞手中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身子又黃又瘦,我又不會料理孩子,你忍心不去料理他嗎?”
云紫蘿一陣心酸,不由得珠淚簌簌流下。楊牧隔簾聽得抽噎之聲 ,心中暗暗歡喜。正想請蕭夫人幫忙勸一勸,忽地那抽噎之聲 突然停止。
楊牧知道妻子已經(jīng)回心轉(zhuǎn)意,就要出來,正自歡喜。忽聽得云紫蘿冷冷說道:“楊牧,你這次帶了多少人來,為什么不讓他們露面?”
原來云紫蘿自小就練梅花針暗器,聽覺特別靈敏,隱隱聽得后窗和屋頂都是似有夜行人的聲息。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沒有呀!你別多疑,和我走吧?!毙睦锵氲溃骸半y道是楚天雄等得不耐煩,跑進(jìn)來了。楚天雄本來是和我約好在外面的松林窺察動靜的。
云紫蘿冷笑道:“你不說真話,想我跟你走么?”
楊牧大聲說道:“紫蘿,你太多疑了,我怎會騙你!”他是有意說給楚天雄聽的。想叫楚天雄從速出去,免得他功敗垂成。
話猶未了,忽聽得有人說道:“不錯,不能跟他走,他是騙人的!薩福鼎、北宮望的手下都已有人來啦!”
楊牧這一驚非同小可,云紫蘿則是又喜又驚,原來這個人正是孟元超。
楊牧定一定神,說道:“紫蘿,他可不是我的……”“朋友”二字未曾出口,只聽得“當(dāng)”的一聲,金鐵交 鳴之聲 ,孟元超喝:“滾下去吧!嘿嘿,楊牧,你的朋友來啦!”
兩條人影從屋頂躍下,前面的那個人是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石朝璣。
楊牧又是一驚,失聲叫道:“石大人——”要知石朝璣身為御林軍副統(tǒng)領(lǐng),都是大內(nèi)總管薩福鼎的人。楊牧是怕薩福鼎降罪他隱瞞真實的消息,兩面討好。
石朝璣哈哈一笑,說道:“不錯,我也來趁這趟熱鬧啦,告訴他真話吧!”
說話之際,孟元超快刀已然劈到,石朝璣使開判官雙筆架住,也就在這個時候,大門“乒”的一聲,給人踢開,兩個黑衣大漢沖了進(jìn)來。屋頂又有一人跳下,這人才是通天狐楚天雄。
原來石朝璣也是十分機(jī)靈的人物,他早已料到楊牧給北宮望收買,一定會偷偷的來找云紫蘿。是以他帶了四個大內(nèi)侍衛(wèi)暗地跟蹤。這兩個人也是薩福鼎的心腹,一個名叫于長吉,一個名叫莊鯤。楚天雄則是發(fā)現(xiàn)他們進(jìn)入屋內(nèi),這才跟著露面的。為的是各為其主,要與石朝璣爭功。
楚天雄一跳下來,就哈哈笑道:“不錯,現(xiàn)在告訴他真話亦是無妨。楊夫人,你別害怕,我們只是來捉孟元超的!”
此言一出,只聽得簾內(nèi)嚶的一聲,這是凄愴欲絕的呼叫。原來是云紫蘿得知真相之后,氣得幾乎暈厥了。要知她雖然早已識破楊牧偽君子的面目,但卻還想不到他壞到這個地步,竟然做了清廷的鷹犬的。想起自己曾和這樣的人八年來共枕同床 ,心里焉能不充滿羞辱與凄愴!
孟元超心頭一震,失聲叫道:“紫蘿,你怎么啦?”石朝璣冷笑說道:“別人的妻子,何用你這樣關(guān)心!”孟元超大怒,唰唰唰連劈三刀,石朝璣雙筆招架不住,接連退了三步。他想跑進(jìn)去看云紫蘿,可是楊牧卻已搶在他的前頭。
楊牧心中充滿妒火,冷笑說道:“怪不得你不肯跟我回去。原來你是戀奸情熱,眼中就只有一個孟元超哪!嘿嘿,你們這回奸夫婬十婦倒是情深義重,可惜有我楊牧在此,可不能叫你們?nèi)缭?!”口中冷笑,伸手就要再揭門簾。
孟元超喝道:“你放什么臭屁!”驀地一刀斜劈,快如閃電。石朝璣叫道:“好呀,要拼命么?”身開一側(cè),孟元超倏的從身旁掠出,快刀直取楊牧。
那兩個大內(nèi)侍衛(wèi)急忙攻上,于長吉用的是水磨鋼鞭,莊鯤用的是鋸齒刀,這兩種兵器都是相當(dāng)沉重,不怕寶刀所削的。兩人刀鞭齊出,擋住了孟元超的快刀。
楊牧正要掀簾進(jìn)室,蕭夫人冷冷笑道:“給我滾出去!”聲到人到,右掌一起,即向楊牧肩頭的琵琶骨抓下!楊牧大驚之下,連忙身形一矮,雙掌護(hù)肩。使的是一招“金剛六陽手”中攻守兼施的護(hù)身招數(shù),名為“關(guān)平捧印”。
饒是他的“金剛六陽手”亦已有相當(dāng)火候,也只是僅能護(hù)住琵琶骨不給抓碎而已,只聽得“嗤”的一聲,肩頭的衣服,已是給蕭夫人撕了一幅下來!
楚天雄這才走上前來,贊了一聲:“好功夫!”說道:“蕭夫人果然不愧女中豪杰,小老兒向夫人請教請教!”他是一頭老狐貍,看清楚了雙方的強(qiáng)弱形勢之后,方始出手。
楚天雄是擅于擒拿手的大名家,此時舍棄正宗的七十二路大擒拿手法不用,卻用一套近身纏斗的小擒拿法、每一招不是抓鎖撕勾,就是擒拿關(guān)節(jié)要害。他是怕打蕭夫人不過,貼身纏斗女子總得多些顧忌,他便可乘機(jī)取勝。
蕭夫人識破他的用意,迅即腳踏“洪門”(中宮),一掌便向他的頂門劈下,楚天雄左掌一圈,右掌回掌便點她的“肩井穴”。指風(fēng)颯然,尚未看定,蕭夫人的“肩井穴”已是微感酸麻。
蕭夫人心頭一凜:“這老狐貍果然名不虛傳,又刁鉆,又狠辣!”一個移形換位,雙掌競不相交 ,掌勢一偏,指尖已是斜戳而出,勁點他額角左面的太陽穴。楚天雄也是不由得心頭一凜,連忙雙掌一封,暗自想道:“這樣打下去,只怕會鬧個兩敗俱傷。”
心念未已,蕭夫人忽地一個“細(xì)胸巧翻云”倒躍跳出圈子。她剛剛開始攻了一招,楚天雄只道她要連續(xù)采取攻勢的,這一下倒是頗出他的意料之外。楚天雄笑道:“對,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小老兒已經(jīng)見識了夫人的高招……”他只道蕭夫人是想與他講和,正想交 待幾句江湖上的門面話,例如“印證武功,點到即止”之類的說話,話猶未了,只見軟鞭似的一條白影晃動,呼的一聲響,蕭夫人的“兵器”已是打了到來。原來蕭夫人是解下束腰的綢帶,當(dāng)作軟鞭使用!
綢帶是輕柔之物,蕭夫人竟能使得呼呼風(fēng)響,這份功力,可想而知。楚天雄雖然不慌,卻也不能不加多了幾分戒備,當(dāng)下一面招架,一面說道:“夫人知書達(dá)禮,這姓盂的與你非親非故,不過是令甥女的舊日相識罷了。”他想說的本是“相好”二字,臨時改為“相識”。接著說道:“夫人為了令甥女的清譽(yù),似乎也不該庇護(hù)他?!?
蕭夫人冷冷說道:“我這里是干凈的地方,容不得鷹爪玷污,你給我滾出去!”綢帶夭矯如龍,說話之間,已是攻了十七八招。其中一招,綢帶從他的面門橫掃而過,楚天雄一個“大垂腰,斜插柳”,使出“鐵板橋”的身法,避是避開了,但鼻孔卻給綢帶上沾著的絨毛碎屑吹入,不由得打了一個噴嚏,蕭月仙剛走進(jìn)來,拍掌笑道:“媽,你這一招使得真妙,活像耍猴兒。再給這老猴兒一下,打腫他的鼻子!”
楚天雄成名幾十年,怎受得了如此譏嘲,氣往上沖,說道:“蕭夫人,你不識好歹,對不住,我們也不能和你客氣了。哼,哼,只怕你不但保不了外人,連你的女兒也保不了!”
蕭夫人聽他威脅到自己的女兒,倒是不能不有點顧忌,叫道:“月仙,出去,這里的事不用你理!”那個使鋸齒刀的名叫莊鯤的大內(nèi)侍衛(wèi)早已攔在門口,哈哈笑道:“這女娃子倒長得不壞,哩嘿,你既然進(jìn)來了,那就莫想出去啦,賠你大爺玩玩吧?!?
蕭月仙唰的一劍刺出,斥道:“狗嘴里不長象牙,姑娘正是要來打狗!”一招“黃河遠(yuǎn)上白云間”,接著一招“一片孤城萬仞山”,劍氣森森,變化無方,莊鯤不識這路劍法,倒是不敢和他搶攻。
可惜蕭月仙畢竟年紀(jì)太輕,臨敵經(jīng)驗不足,莊鯤使的是“四平刀”,顧名思義,這套刀法是以四平八穩(wěn)見長,蕭月仙劍走輕靈,攻了十?dāng)?shù)招,攻不進(jìn)去,不覺有點焦躁。莊鯤忽地賣個破綻,蕭月仙大喜,唰的一劍,分心便刺,卻不知對方乃是誘敵之計。
蕭月仙喝聲“著!”只道這一劍刺將過去,對方的胸口便要搠個透明的窟窿,她未曾殺過人,心里還當(dāng)真有點害怕,劍鋒微微顫抖,只敢使出三分力道,暗自想道:“我讓他受點傷也就是了,這一劍可莫刺得太深!”
莊鯤哈哈一笑,說道:“不見得!”只說了三個字,蕭月仙眼前突見白光一閃,莊鯤的鋸齒刀已自下而上的掠過來,“咔嚓”一聲,刀頭的鋸齒鎖住了她的劍尖。幸而蕭夫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見女兒遇險,立即叫道:“夜叉探海!”她給楚天雄纏住,不能過去搶救,只能指點女兒。
這一招“夜叉探海”,正是針對鋸齒刀的“鎖劍”招數(shù),若能用得恰到好處,立即便可反敗為勝,但蕭月仙驟然失手,心中未免有點慌亂,這一招便是使得對了,卻未能恰到好處,莊鯤一擺鋸齒刀,避免給她的劍鋒上削,削掉指頭,順手還了一招“金鎖墜地”,嚓的一聲,刀劍相交 !蕭月仙只覺手腕一麻,青鋼劍脫手飛出。
蕭夫人早已掏出兩枚銅錢,錚錚兩聲,銅錢破空擲去,一枚打著正在向上飛起的青鋼劍,青鋼劍轉(zhuǎn)了方向,劍柄恰好對準(zhǔn)蕭月仙飛過來,蕭月仙一撥接到手中。另一枚銅錢卻打著了莊鯤的鋸齒刀,令他刀尖歪斜,這一刀劈過去,就劈了個空。
楚大雄贊道:“好個暗器功夫!”趁勢搶攻,他與蕭夫人的武功各有擅長,正是伯仲之間,蕭夫人打出這兩枚錢鏢,不免分了點心神,楚大雄趁勢搶攻,登時搶了先手。蕭夫人想要擺脫他,那是更加不易了。
蕭月仙本來是一鼓作氣的,失招之后,銳氣頓挫,接劍再戰(zhàn),使出的招數(shù)已是沒有剛才那樣的得心應(yīng)手。幸而對方給蕭夫人小小的一枚錢鏢,打歪大刀,也是不無怯意,生怕蕭夫人不知什么時候又會給他來一下偷襲,他要提防蕭夫人的暗器,蕭月仙這才能夠堪堪和他打成平手。
孟元超一柄寶刀敵住石朝璣的一對判官筆外,于長吉的一條水磨鋼鞭,兀是攻多守少。楊牧摔了一跤,此時驚魂已定,跳起來又要闖進(jìn)云紫蘿的臥房。孟元超退后數(shù)步,守著房門,刀光霍霍展開,楊牧闖不進(jìn)去,索性便與石、于二人聯(lián)手,向孟元超猛攻,孟元超以一敵三,可就漸漸有些支持不住了。
孟元超連發(fā)兩聲長嘯,心里想道:“騰霄和小師妹還未見來,莫非他們也是遇上了強(qiáng)敵了?”原來他們本是一同來的,呂思美女 孩兒家心細(xì),心想孟元超與云紫蘿久別重逢,他們定有許多不足為人道的私話要談,是以在踏進(jìn)山口之時,藉口叫孟元超先去探個究竟,她和宋騰雷則故意落后。說好了若是不見孟元超出來,最多半個時辰他們就會來到,孟元超懂得他們的用意,是以也沒說破。
楊牧吃了一驚,說道:“這廝只怕是在呼喚黨 羽,快點料理了他!”石朝璣哈哈笑道:“他有救兵,我也早有理伏,不用擔(dān)憂,今日我擔(dān)??梢粤钅闶秩谐鹑司褪?!”
孟元超大怒道:“孟某只有一條性命,你們哪個想要,盡管來吧!刀光霍霍,拳風(fēng)虎虎,刀中夾拳,咬牙惡斗,楊牧等人雖然占了絕對的優(yōu)勢,亦是不能不對他的拼命打法忌憚幾分。
蕭月仙氣力漸漸不支,心中亦是大為著急,想道:“陳大哥和邵姐姐難道沒聽見這里廝殺的聲音么?為什么他們還不回來?難道當(dāng)真是碰上了敵人的埋伏了?”心里一慌,使出的劍法越發(fā)不能如意。
莊鯤橫劈三刀,直砍三刀,把蕭月仙殺得手忙腳亂,蕭夫人喝道:“你敢傷我女兒一根毫發(fā),我必定取你性命!”楚天雄縱聲笑道:“莊鯤你別怕她,她是泥菩薩過江 ,自身難保!”接著說道:“蕭夫人,你要保全女兒,那只有趕早抽身,別沾渾水!”蕭夫人冷笑道:“且看誰是泥菩薩過江 ?!毖鼛СC若游龍,突然從楚天雄意想不到的方位抽過來,啪的一聲,在他手背狠狠抽了一“鞭”,饒是楚天雄練的是鐵掌擒拿手的功夫,手背也給抽起了一條紅印。
楚天雄本領(lǐng)也委實了得,手背一給腰帶打著,立即反手一剪,“咔嚓”一聲,兩根指頭竟然當(dāng)真就似利剪一般,把腰帶剪去了一段。腰帶本來不是很長,這一下更加短了。蕭夫人拿來當(dāng)作軟鞭使用,漸漸感到不能得心應(yīng)手了。
他們交 換這招,認(rèn)真說來,還是蕭夫人吃虧較大,但表面看來楚天雄給他打著,吃虧卻是比較顯著。
莊鯤心里想道:“通天狐與她勝負(fù)尚未可知,我若傷了她的女兒,這婆娘非發(fā)瘋不可,我何苦和一個女娃子糾纏?”他游目四顧,看見孟元超站在門口,力敵三人,楊牧等人沖不過去,跟著想道:“聽說楊牧的妻子是他的舊情人 ,怪不得他如此拼命。嘿嘿,這可正是我立功的好機(jī)會?!碑?dāng)下把蕭月仙逼十退到了屋角,突然一個轉(zhuǎn)身,刀尖挑開門簾,立即沖進(jìn)云紫蘿的臥室。
孟元超斜躍兩步,一刀劈下,喝道:“給我滾出去!”可是他是在三名高手圍攻之下躍出圈子的,他要阻攔莊鯤,石朝凱和楊牧抓著這個機(jī)會也是要傷他了。他跳出圈子,刀才劈下,快刀雖快,畢竟也是遲了點兒,劈了個空,往鯤沒有“滾出去”,而是闖進(jìn)了云紫蘿的臥室了。
說時遲,那時快,石朝璣的雙筆已是點到了他的背心大穴,孟元超反手一刀,鐺的一聲把雙筆格開,只覺肩頭一陣劇痛,原來已是給楊牧一掌打著。
孟元超猛地一聲大喝,身形旋風(fēng)似的疾轉(zhuǎn)過來,揮刀便向楊牧劈斬,在他轉(zhuǎn)身之際,又著了于長吉的一鞭,他卻好像若無其事的樣子,只顧追殺楊牧。楊牧見他神威凜凜,不覺膽寒,明知他已受傷,亦是不禁連連后退。
忽聽得一聲裂人心肺的呼叫,莊鯤血流滿面,雙手掩著眼睛,從臥室里面又沖出來。
原來他只知道云紫蘿是孟元超的舊情人 ,卻不知道云紫蘿也是個身懷絕技的女俠,只道一個婦道人家,容易欺負(fù),抓著了云紫蘿就可以威脅孟元超。算盤打得如意??衫洳环谰统粤颂?。
云紫蘿身懷六甲,不便和人動手,但暗器還是可以發(fā)的。莊鯤連她的面貌還沒看清楚,就給她撤出一把梅花針打傷了。
莊鯤滾了出來,嚇得魂飛魄散,不知眼睛瞎了沒有,試一試張開眼睛,雖然視力還幸看得見東西,這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開始感到面門和手背的劇痛。原來他以手掌掩著眼睛,幸虧遮掩得還算快,眼角被刺一針,并沒刺瞎。但面門和手背卻已插滿了梅花針!
楊牧心里想道:“孟元超勢如瘋虎,我何苦和他拼命?只是紫蘿也是奇怪,為何她不出來助她姨媽?是不好意思和我見面呢?還是抱病在身?”又想:“她縱然恨我,決計不會殺我。待我進(jìn)去看個明白,我和她在里面糾纏,孟元超必然心神不定,他已經(jīng)受了傷,石朝璣要收拾他那就更加容易了?!?
他摸準(zhǔn)了妻子的性情,說道:“紫蘿,你跟我回去吧,我可以請他們看在我的份上,把孟元超放走!”一面說話,一面以袖遮面,掀開門簾,便進(jìn)臥室,他斷然料準(zhǔn)云紫蘿不會傷他,心里可還不能不多少有點顧忌。
孟元超身上受了兩處傷,楊牧打的那掌,尤其傷得厲害,石朝璣、于長吉乘勢攻他,盡管他仍是勇如猛虎,亦是有點力不從心了。眼看著楊牧走進(jìn)云紫蘿的臥室,他想移動腳步也難,心里不禁暗暗嘆了口氣:“紫蘿,我害了你了!”
楊牧踏入臥房,只見云紫蘿睡在床 上,臉兒朝內(nèi),背向著他。他本來是小心翼翼的提防,提防妻子突然翻臉,說不定就會用暗器傷他的。想不到云紫蘿對他的進(jìn)來竟似毫無知覺。外面正在高呼酣斗,她剛剛又才用過梅花針傷了莊鯤,當(dāng)然不會是真的熟睡。
“莫非她是沒臉見我們?”楊牧心想。但這一猜又似乎并不符合云紫蘿平日的性格。云紫蘿是個外柔內(nèi)剛的女子,只要她自己問心無愧,就決不怕別人橫逆相加。
盡管一個人總是比較容易原諒自己,苛責(zé)他人。但這次夫妻反目,楊牧捫心自問,卻是云紫蘿對不住他的少,他對不住云紫蘿的更多。那日她敢于面對自己撕掉“休書”,又何至于現(xiàn)在不敢和他見面?
楊牧驚疑不定,輕輕的走上的去,輕輕地叫道:“紫蘿,我來了。”夫妻將近一年沒有同床 ,此時驟然見著妻子嬌慷的睡態(tài),楊牧禁不住心神一蕩了。
云紫蘿正在感到腹痛如割,她這像波浪般的疼痛,一會兒起,一會兒止,在這半個時辰之內(nèi),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而這次也許是因為剛才使用暗器,動了胎氣的原故,痛得特別厲害,時間也特別長。從她打傷莊鯤之后,就痛到現(xiàn)在。
她是有過做母親經(jīng)驗的人,知道這是臨盆前奏的“陣痛”,預(yù)計產(chǎn)期本來不是今天的,俱從陣痛的跡象看來,腹中的孩子已是要提早面世了。
在他自知將要臨盆的時候,楊牧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撞進(jìn)來。云紫蘿自是禁不住又羞又惱又氣又恨,這霎那間,抵受不了那陣如狂濤般襲來的“陣痛”,云紫蘿只覺手足都似起了痙攣,叫道:“我不要見你,你給我出去!”痛得難受,不自覺的翻了個身。
云紫蘿翻了個身,夫妻正面相對。首先觸及楊牧的眼簾的不是妻子嬌美的顏容(她的臉色此時已是蒼白如紙,憔悴得不堪了)。而是妻子那漲得圓卜卜的肚子!”
楊牧呆了一呆,驀地妒火如焚,一聲冷笑,說道:“你這賤人,怪不得你沒臉見我!你這孩子哪里來的?”
云紫蘿面對丈夫之時,心中一軟,本來要把真情告訴楊牧的,聽他這么一喝,不由得也是氣惱到了極點,用盡氣力,牙縫里綻出幾個字:“你,你,你管不著,你也不配做……”話猶未了,腹中猛地一陣劇痛,登時不省人事!
楊牧尚未知妻子已經(jīng)暈厥,一把揪住云紫蘿的頭發(fā),喝道:“你說我不配什么,不配做你的丈夫是不是?我休妻在后,你懷孕在前,我有權(quán)問你,你這孩子哪里來的,你不說就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