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復(fù)留君住。嘆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最憶西窗同剪燭,卻話家山夜雨。不道只暫時相聚,滾滾長江 蕭蕭木,送遙天白雁哀鳴去。黃葉下,秋如許。
——納蘭性德
云紫蘿產(chǎn)后疲倦,閉目假寢,聽得外面好似有個陌生人的口音,問道:“是誰在外面說話?”呂思美道:“是震遠(yuǎn)鏢局的韓總鏢頭?!痹谱咸}道:“啊,原來是他。他說什么?”想起那日的事情,不覺又是一陣傷心。韓威武是來傳訊,要他們回小會川的,呂思美怕她知道了難過,說道,“沒什么,他和孟師哥是朋友,在京師打聽到孟師哥的消息,是以特來探訪咱們。說的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你不要分神,好好睡一覺吧。”
云紫蘿知道決不會這樣簡單,如何睡得著覺!留神一聽,剛好聽著韓威武說及小金川方面軍情緊迫,要催促孟元超他們早日回去,不由得吃了一驚,心里想道:“我可不能讓他們?yōu)榱宋业木壒?,耽誤大事?!?
初生的嬰孩是不能立即吃奶的,才喝了一點半溫 的開水,又哭起來了。云紫蘿道:“我睡不著覺,你讓我喂他?!?
孟元超聽得孩子的哭聲,心中意亂,暗自想道:“紫蘿還沒有安身之地,我如何能夠在這個時候離開她?”
想不到這個難題,卻由韓威武給他們解決了。韓威武說道:“這個地方你們恐怕不能再住下去了,蕭夫人,請恕冒味,你可有別的地方好去么?”
蕭夫人怔了一怔,心道:“難道他竟有這樣熱心,要幫忙我?哼,恐怕多半還是幸災(zāi)樂禍吧?!辈贿^,她雖是和韓威武結(jié)有梁子,別人好心問她,她自也不能冷言相向,只好淡淡說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交 游不廣,只好隨遇而安,聽天由命罷啦!”
韓威武說道:“我有一位好朋友,和冷、蕭兩位大哥也是頗有交 情的。此人名叫劉隱農(nóng),就住在北芒山,離此不過兩日路程。他避世隱居,和江湖上的朋友極少來往,北宮望這班人是決計不會知道他的。你們不如到他那里暫避一時?!?
孟元超道:“有這樣一個好去處,那自是最好不過。但不知他會不會相信我。”
韓威武道:“這個孟兄不用擔(dān)心,我早已給你們寫了一封信了。”
蕭夫人本來不好意思領(lǐng)他的情,但孟元超已經(jīng)把信接過,向他道謝了。蕭夫人只得說道:“韓總鏢頭這樣熱心幫忙,我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韓威武道:“先父生前和尊夫結(jié)下梁子,晚輩無時不思化解,也曾懇托過邵叔度邵老先生向夫人轉(zhuǎn)陳鄙見,如今不過是讓我有個賠罪的機(jī)會罷了,夫人切莫言謝?!?
蕭夫人也是個女中豪杰,得回面子,便爽快地說道:“過去的事,我們也有不是之處,這些舊事,不必再提它了?!?
韓威武一揖到地,說道:“多謝夫人不記舊恨,韓某告辭?!笔挿蛉藱z衽還禮,說道:“孟爺,請你代我送客!”
孟元超送出門外,說道:“韓總鏢頭,有沒有人知道你來這里?”
韓威武說道:“只有兩位老鏢師知道,他們是前任戴總鏢頭的舊人,決計不會泄漏的。”
孟元超道:“我是怕給北宮望知道了會連累你?!?
韓威武哈哈一笑,說道:“我過去做了許多糊涂事,如今得到你們原諒,我的心情痛快極了,誰還理會那班鷹爪?即使北宮望封我的震遠(yuǎn)鏢局,我也樂意?!苯又f道:“過去我為了保全這爿鏢局,不惜處處委屈求全,許多糊涂事情就是因此做出來的。如今我想通了,一個人立身處世,即使不能名垂后世,至少也得讓自己在臨死的時候,不至于想起自己一生所做的事就要后悔。震遠(yuǎn)鏢局能夠保全固然最好,不能保全,也只好由它去了!”
孟元超送客回來,把韓威武的話告訴眾人,大家都是甚為感動,宋騰霄說道:“原來韓威武也是一條好漢子,我倒是錯怪他了?!笔挿蛉税蛋到辛艘宦暋皯M愧”,心里想道:“我自命女中豪杰,巾幗須眉,卻總是在私人恩怨著眼,莫說和真正的英雄豪杰相比,即使比起韓威武來,我也是顯得氣量狹小了。”
孟元超道:“搬家之事,事不宜遲。你看是不是給紫蘿準(zhǔn)備一輛車子?”
蕭夫人說道,“我正要進(jìn)去看看她,不過你們是不是也得準(zhǔn)備走了?”心想他們一走,剩下女兒和紫蘿這兩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可是幫不了什么忙。
孟元超躊躇未答,忽聽得呂思美的聲音說道:“外面風(fēng)大,你還是不要出去的好。”云紫蘿接著說道:“好,那你揭開門簾,我和他們說幾句話。”
門簾開處,現(xiàn)出云紫蘿一張蒼白的臉孔,只有一雙大眼睛還是炯炯有神,顯得帶著幾分興奮。
云紫蘿緩緩說道:“元超、騰霄,我感謝你們的友情,我知道你們不愿意在這時候離開我,我也希望能夠和你們多聚些時,但你們還有更緊要的事情,不該為了我的緣故耽誤大事。韓威武說得好,一個人至少也得讓自己在臨終時不至后悔,我若為了私心挽留你們,我會后悔一生的。”
孟元超大受感動,毅然說道:“好,那我送你到北芒山便即回去。騰霄和小師妹先走。”
云紫蘿仍不答應(yīng)。呂思美勸道:“此處到北芒山也不過兩天路程,韓威武說過,蕭大哥可以讓他遲些回去的。你就讓他盡點心意吧?!?
蕭夫人勸道:“你產(chǎn)后不能動武,在赴北芒山途中,也得有個高手護(hù)送,我一個老婆子可不能護(hù)得你們母子平安。紫蘿,你別太固執(zhí)了?!?
孟元超道:“我奉了冷、蕭兩位大哥之命,聯(lián)絡(luò)各處英雄,本來還要到密云縣拜訪一位田老英雄的,此行只是順路,耽擱一兩天也不能說是假公濟(jì)私?!痹瓉韽娜涌h到密云縣,正是從北芒山下經(jīng)過。
云紫蘿何嘗不想和孟元超多聚兩日,聽他這么一說,既然公私都能兼顧也就不再言語了。
呂思美道:“伯母,你進(jìn)來看護(hù)云姐姐,我告辭了?!痹谱咸}一日之中,接連受了幾個重大的刺激,以至早產(chǎn),饒是她有武功根底,生產(chǎn)之后,也是虛弱不堪,此時已是搖搖欲墜。
蕭夫人嘆口氣道:“紫蘿,你也應(yīng)該好好養(yǎng)息身體了,別的事情,莫太操心!”她話猶未了,突然聲音變?yōu)楦呖?,和孟元超同時叫了出來:“屋頂有人!”
孟元超雙腿受傷,一時未能運用輕功,蕭夫人要看護(hù)甥女,也不能出去。
宋騰霄道:“區(qū)區(qū)一個鷹爪,請讓晚輩效勞!”他只道來的定是鷹爪無疑,否則何以鬼鬼崇崇的在屬頂偷聽 ?于是唰唰的拔劍出鞘,便即和呂思美一同追去。
蕭月仙和邵紫薇也要跟著追出去,蕭夫人笑道:“你們這點本領(lǐng),怎幫得上宋大俠的忙?這個鷹爪的功夫比你們高得多呢,別要反而給宋大俠添了累贅。”
孟元超可是有點詫異,心里想道:“北宮望和薩福鼎的門下高手,差不多我都已會過了,可沒有誰有這樣高明的輕功,不過輕功雖好,內(nèi)功宋見精純,騰霄和小師妹聯(lián)手頂多是追不上此人,決不會對付不了。”要知內(nèi)功精納之士,呼吸輕舒,決無聲息。這人大概在屋頂偷聽 已有一些時候,有幾下呼吸稍微粗重一點,這才給內(nèi)功造詣頗高的蕭夫人和孟元超察覺的。當(dāng)下說道:“伯母說得不錯,咱們可別中了敵人調(diào)虎離山之計?!笔挿蛉说溃骸笆茄?,宋大俠和呂姑娘反正是要走的,就讓他們替咱們驅(qū)逐鷹爪也就行了?!边@正是英雄所見略同,蕭夫人一聽之下,亦已聽出那人輕功雖好,內(nèi)功不純。
孟元超料得很準(zhǔn),那人的輕功果然是在宋、呂二人之上,他們二人追了出去,只見一條白影沒入林中,身法快得難以形容,以至他們連那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男是女,全都瞧不清楚。
宋騰霄喝道:“有膽偷窺,就沒膽現(xiàn)身么?”轉(zhuǎn)眼間連那條白影都不見了。
宋騰霄起了疑心,說道:“此人輕功如此高明,莫非他就是暗助咱們的那位前輩高人?”
呂思美道:“讓我追上去看個明白!”她的本領(lǐng)比不上宋騰霄,輕功卻較高明,她之所以不敢獨自離開,那是因為恐怕對方是敵人的緣故。如今心里有了猜疑,想要看個明白,不知不覺就把宋騰霄拋在后面了。
不過她的輕功雖然高明,卻還是比不上那個人,追了一程,仍是看不見他的背影。回頭一看,宋騰霄的影子也沒見著。這才猛然一省,她一口氣疾跑下來,少說也跑了十多里路了。
“這位前輩高人不肯現(xiàn)身,再追也是追他不上,不如回去,免得宋師哥掛慮!”
她剛剛這樣想,那條白影忽地又似旋風(fēng)裹著一道銀虹似的跑回來了。呂思美大喜說道:“多謝前輩相助之德,請容小女子拜謝!”
風(fēng)定人現(xiàn),只見是一個容貌清麗絕俗的白衣少女,年紀(jì)大約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她想不到心目中的“前輩高人”竟然是個少女,不覺呆了。
那白衣少女也是怔了一怔,說道:“你說什么?”
呂思美道:“我們今早就在此處碰上一個武功很強(qiáng)的鷹爪,多蒙一位高人相助,不知是不是姐姐?”
白衣少女道:“哦,有這么一回事么?那人是什么樣的人?”言下之意,那個暗助他們的人自然不是她了。
啟思美道:“是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手里搖著一把折扇。他就是用這把折扇當(dāng)做武器的?!?
~白衣少女秀眉微蹙,噫了一聲,說道:“原來是他!”
呂思美道:“姐姐敢情知道此人,他是不是鷹爪?”
白衣少女道:“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你是孟元超的小師妹呂思美嗎?”
呂思美道:“啊,你認(rèn)識我的孟師哥,你是誰?”
白衣少女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認(rèn)識你的孟師哥。我回來就是想要問你,孟元超是不是受了傷,傷得重嗎?”她不見孟元超追出來,料想他定是傷得不輕。
呂思美說道:“他是受了點傷,傷得不算很重,只是暫時不能施展輕功,敷上金創(chuàng)藥,大概過一兩天就會好了。”白衣少女嘆了口氣,似乎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
呂思美說道:“姐姐,你既然認(rèn)識我的孟師哥,他受了傷,你為什么不進(jìn)去看看他?”
白衣少女如有所思,搖了搖頭,緩緩說道:“呂姑娘,我求你一件事情?!贝鸱撬鶈?,呂思美不覺怔了一怔,心道:“你我素不相識,你卻要求我什么?!?
白衣少女露出祈求的眼光,緩緩說道:“請你不要告訴你的孟師哥,說我曾經(jīng)來這里?!?
呂思美道:“你和孟師哥一定是很相熟的了?”白衣少女點了點頭,呂思美詫道:“然則這又是為了什么?!?
白衣少女過了半晌,幽幽說道:“那位云姐姐很值得人敬佩,是不是?唉,可惜我只聽見了她的聲音,卻沒有見著她。”
又是一句答非所問。
雖然答非所問,但在初戀中的少女心靈是相通的,這霎那間,呂思美突然好似“懂得”她了。
呂思美抬起了頭,噗嗤一笑,說道:“可是我還沒有知道你是誰呢?”
白衣少女道:“我可告訴你,但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姓林,名叫無雙?!?
“啊,原來是她!”呂思美吃了一驚,心里想道:“原來她就是在泰山會上技驚群雄的扶桑派掌門人林無雙,怪不得有這樣高強(qiáng)的本領(lǐng)?!?
心念未已,蒼茫暮靄之中,只見衣袂飄飄,那白衣少女好似乘風(fēng)而來,又乘風(fēng)而去了。
“唉,我懂得了。想必她也是因為得到了鷹爪來襲的風(fēng)聲,故而要來暗中保護(hù)孟師哥的,她今天才知道孟師哥的一顆心是放在云姐姐身上?!彼昧肆譄o雙的心境,心中不禁暗暗嘆息了:“真是一位可愛的姑娘,她和云姐姐一樣,總是為著別人著想?!?
林無雙惘惘前行,心中但覺一片茫然。
“怪不得元超在豪邁之中,又總似帶有幾分抑郁的心情,原來是為了這一段難解的情緣?!绷譄o雙暗自想道:“那位云姑娘也委實是值得令人敬佩,怪不得孟大哥忘不了她?!庇衷傧氲溃骸八脑庥龅故怯悬c和我相同。但比我更不幸得多?!毕氲竭@層,她不僅對云紫蘿仰幕,還更同情她了。
她在想道:“她和我一樣,曾經(jīng)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不同的是,我小時候喜歡表哥,那是因為我不懂事,或許這不能算是愛情,只是像史紅英姐姐說的那樣,是一種迷憫的膝朧的少女情懷。我一發(fā)現(xiàn)表哥的真面目,我的心里就不會再有他了。這位云姐姐比我不幸得多,待她發(fā)現(xiàn)丈夫的本來面目之時,她已經(jīng)是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當(dāng)然林無雙并不知道,云紫蘿之所以嫁給楊牧,并不是因為曾經(jīng)愛過他的緣故。她也不知道其中一個孩子是孟元超的。
她沒有見著云紫蘿,但云紫蘿的形象在她心里卻是那樣鮮明,就像她認(rèn)識了多年的朋友一樣?!八庥隽诉@樣巨大的不幸,卻還是這樣剛強(qiáng)。呀,真是和孟元超一個樣子的人,但愿我也能夠?qū)W得到像他們這樣?!?
她獨自惘惘前行,臉上掛著笑容,眼角卻有晶瑩的淚光,也不知是歡喜還是悲傷。
她想起了和孟元超同上泰山,孟元超給她講解的那兩句杜詩,那是詩圣杜甫在泰山上的題詩,說是一個英雄豪杰的胸襟就應(yīng)當(dāng)像泰山一樣,要站得高,看得遠(yuǎn),“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她也曾拿史紅英和她說過的話與孟元超互相勉勵:要向前看,不向后看?,F(xiàn)在她碰到感情的風(fēng)暴了。她應(yīng)該怎樣?“唉!若是他們有情人 終成眷屬,我應(yīng)該為他們歡喜才對,怎可傷心?”
她又想到在泰山會上,自己本來是沒有勇氣和表哥爭奪掌門的,全是孟元超給她鼓勵,她才更深一層的懂得了做一個人就應(yīng)該做一個正直的人的道理。不能因為私人的感情就放棄了應(yīng)該做的事。她記得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孟元超在她的心里替代了牟宗濤的位置,她覺得孟元超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但那個時候,她還只是知道牟宗濤居心叵測,不是好人,卻還未曾知道,她的表哥竟然當(dāng)了清廷的鷹爪!
現(xiàn)在是憑據(jù)確鑿,牟宗濤的確是和北宮望暗中有勾結(jié)的鷹爪了,她又應(yīng)該怎么辦呢?
想至此處,林無雙不禁瞿然一?。骸安诲e,我應(yīng)當(dāng)成全他們,但也不能只是為了避免苦惱而遠(yuǎn)遠(yuǎn)躲開他們,牟宗濤既然來到這里,說不定就是為了暗中加害他們的。孟元超受了傷,云紫蘿又剛在產(chǎn)后,若是有鷹爪和我表哥加害他們,只怕他們抵擋不了。這事除非我不知道,知道了我能夠袖手旁觀嗎?”
想至此處,心胸豁然開朗,林無雙抬起了頭,只見遍地是陽光,她心里的一些陰霾,都好似在陽光之下突然消散了。
她決定了自己也到北芒山去,暗中保護(hù)他們。
三無之后,孟元超在北芒山上,就像林無雙那天一樣,惘惘的獨自前行。天氣也和那天一樣,是一個大好晴天。
但孟元超心上的陰霾,卻沒有完全消散。
“嘆人生,幾番離合,便成遲暮”,他想不到和云紫蘿在這樣的情形之下相會,相聚又只是短短的三天,自是不禁頗多傷感了。
孟元超正在悵悵惘惘,獨自前行之際,忽聽得有人哈哈笑道:“孟大俠,幸會,幸會!”只見迎面來了一個青衣老者。孟元超認(rèn)得這個老者乃是四川“唐家三老”中的唐天縱。
四川唐家是世傳的暗器名家,分為三房,長房家主唐天橫,三房家主唐天直,二房家主就是這個唐天縱了。三兄弟人稱“唐家三老”,尤以老二唐天縱的暗器功夫最為厲害。孟元超曾在泰山上見過他。
那天在泰山大會之中,尉遲炯抓到一個清宮侍衛(wèi),這個侍衛(wèi)是知道楊牧和石朝璣的關(guān)系的秘密,當(dāng)時楊牧正在捏造謊言誣蔑孟元超,尉遲炯抓到這個侍衛(wèi),要他和楊牧對質(zhì),不料他一句話還未說得出口,就給人用毒針射死了。那個偷施暗算的的人就是唐天縱。其后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圣因和他大斗暗器,唐天縱不敵而逃。
孟元超想起前事,暗自思量:“那天他殺那個清宮侍衛(wèi),不問可知,目的是在殺人滅口。哼,只怕他本身也是鷹爪,此來定是不懷好意的了。”當(dāng)下冷冷說道:“唐老先生,咱們這次恐怕不是巧遇的吧?”
唐天縱陰惻惻地說道:“哦,不是巧遇?那你以為是怎樣?”
孟元超沉聲說道:“明人不做暗事,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唐老先生,你是不是沖著我孟某而來?”
唐天縱又是哈哈一笑,說道:“孟大俠,你猜對了。那日我未得領(lǐng)教你的武功,今日有幸相逢,正好補這遺憾?!?
孟元超氣往上沖,拔出寶刀,說道:“好,你們陰魂不散,盡管來纏,孟某又有何懼?”
兩人登時交 起手來,唐無縱使的是一柄點穴撅,不過二十來招,只聽得當(dāng)?shù)囊宦?,唐天縱的點穴撅給孟元超的快刀削了一股叉尖。
唐天縱跳出圈子,躍出三丈開外,見孟元超并未追來,站穩(wěn)了腳步又哈哈笑道:“孟大俠的快刀果然是名不虛傳,但小老兒擅長的決不是兵刃,你敢和我比暗器嗎?”
原來唐天縱看出他跳躍不靈,是以顧忌之心盡消,自忖孟元超定難躲避他的暗器。
孟元超冷笑道:“我生平從來不使暗器,你盡管把你的家傳本領(lǐng)拿出來便是!”
唐天縱冷冷說道:“好,那么得罪了。孟大俠,我可要告訴你,我的暗器都是喂了毒、見血封喉的暗器!”
一聲得罪,雙手齊揚,梅花針、透骨釘、鐵蒺藜、蝴蝶鏢,各種暗器雨點般的向孟元超打來!
孟元超背靠大樹,減少一方威脅,施展快刀刀法,刀光四面蕩開,只聽得叮叮當(dāng)當(dāng)之聲 不絕于耳。梅花釘一碎成粉屑,透骨釘斷為兩截,鐵蒺藜和蝴蝶鏢反打回去,唐天縱發(fā)出的暗器,沒有一枚傷得著他。
唐天縱道:“好功夫!再接我的鐵蓮子!”雙手齊揚,卻沒暗器打來,如是者接連三次,孟元超喝道:“你搗什么鬼!”話猶未了,錚、錚、錚數(shù)聲連響,三枚鐵蓮子流星閃電般的飛來,一打胸口的“魂門穴”,一打丹田下面的“竅陰穴”,一打左脅之下的“愈氣穴”。所打的三個方位成為一個三角形,三枚鐵蓮子的速度一樣,同時打到,叫他顧此失彼,決難以一招的刀法,同時把這三枚鐵蓮子打落。
孟元超喝道:“來得好!”橫刀一削,立即突然一拋,手指在刀柄一推,那口刀自左而右轉(zhuǎn)了半圈,恰好將打他左脅“愈氣穴”的鐵蓮子打落,回到了他的手中。至于打他中盤、下盤的兩枚鐵蓮子,則在他寶刀削出之時,已經(jīng)碰落了。原來打他胸口“魂門穴”那枚鐵蓮子、位于三角形的頂點,這正是一個“死角”的位置,除了用這招神奇的刀法,那就非給他打中不可。
哪知孟元超刀法固然神奇,唐天縱的暗器功夫卻更是匪夷所思,三枚鐵蓮子給他寶刀磕落,還未掉到地上,突然又彈起來,朝他面門打來,竟是要把他的眼睛打瞎。原來他的第一批暗器乃是試孟元超的勁力的,知道對方抵擋暗器的勁力之后,跟著發(fā)出的三枚鐵蓮子使用了他獨門巧妙手法,借對方的力道反彈。
孟元超腿傷方愈,跳躍尚未能夠靈活,百忙中霍的一個“鳳頭點”,橫刀護(hù)頂,情知這一刀最多能夠打落他的兩枚鐵蓮子,第三枚鐵蓮子則非給他打中額角不可。
叮叮兩聲響,卻有三枚鐵蓮子同時落地。這是第二次給打落的。唐天縱計算對方的勁力只能算得到對方的第一招,第二次打落,暗器就不能再彈起傷人了。
孟元超暗睹奇怪,心想是他第三枚鐵蓮子打的大失準(zhǔn)頭呢,還是有人暗中助我?
唐天縱更是大為奇怪,心里想道:“想不到孟元超抵擋暗器的功夫竟也這般了得!”他是暗器大行家,自負(fù)暗器的功夫天下無雙,那次輸給千手觀音祈圣因也還是不怎么服氣的,是以他根本連想也不會想到,會有暗器功夫比他更高明的人暗助孟元超。
唐天縱喝道:“好,我看你能夠抵擋我的多少暗器?”暗器越發(fā)越多,有的直線飛來,有的拐變射到,有的打著圈盤旋而來,在空中嗚嗚作響,有的卻是無聲無息突然間就飛到孟元超的面前。
孟元超給他一輪暗器,打得手忙腳亂,險象頻生。正自危險萬分之際,忽聽得唐天縱喝道:“好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班門弄斧!”孟元超怔了一怔:“他是說誰呢?”心念未已,只聽得叮叮叮、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幾聲連珠密響,唐天縱的六件暗器還未到他的面前,便在半空中落下來了。
唐天縱回過了頭,一枚石子正向他迎面飛來,唐天縱早已戴上鹿皮手套(他是擅于使用喂毒睹器的大行家,戴上鹿皮手套,乃是恐伯對方的暗器也喂有毒),把手一抄,石子接到手中,凝神向石子飛來的方向看去,喝道:“有膽的現(xiàn)出身來,和我比劃比劃!”
只見密林深處似有白影一閃,唐天縱一聲大喝,七種不同的暗器立即就向那個地方打去??墒怯窒駝偛乓粯?,還未打到那個地方,樹林里飛出七顆石子,剛好把他的七枚暗器打落。
唐天縱不禁大力奇怪,不僅是奇怪對方的暗器手法高明,而且是奇怪對方的內(nèi)力。“難道他剛才乃是特地使詐藏奸,內(nèi)力未曾盡露的么?”
原來他剛才接對方那顆石子之時,已是試出對方的勁力。在他所發(fā)的七枚暗器之中,有三枚就故技重施,以他唐家的獨門手法,準(zhǔn)備在雙方暗器碰擊之際,借對方的力道反彈傷人。哪知完全出乎地的估計之外,對方暗器的勁道比他測度的大得多,他使的暗器竟是給對方的石子一碰即落,毫無反彈的余力!
唐天縱這一驚非同小可,不敢再發(fā)暗器,向相反的方向立即拔腿飛逃,要知對方的暗器手法不輸于他,內(nèi)力在他之上,兩人即使只是較量暗器的功夫,唐天縱也是非輸不可。
孟元超大喜叫道:“是尉遲大嫂么?”林中沒有回聲,那白影一現(xiàn)即逝,早已看不見了。
孟元超大為奇怪,想逼十:“難道是我看花了眼,若然是個女子,除了尉遲大嫂之外,還能是誰?”
原來孟元超目力極好,在那白影一現(xiàn)之時,已是依稀看出似是女子,只因他和那條人影的距離比唐天縱更遠(yuǎn),是以還未看得十分清楚。尉遲炯的妻子“千手觀音”祈圣因是當(dāng)今之世數(shù)一數(shù)二的暗器高手,能夠在暗器上打敗唐天縱的女子,孟元超當(dāng)然要猜想是祈圣因了。
孟元超呆了一呆,暗自想道:“尉遲大嫂決不會和我避而不見?!庇谑怯衷倮事曊f道:“不知哪位前輩相助,可否現(xiàn)身讓孟元超拜謝?”連說三次,仍是空林寂寂,沒人回答。
孟元超知道此人不肯現(xiàn)身,心里想道:“此人輕功如此超卓,他不肯出來,我進(jìn)去找也是找不著他的。何況追蹤一個前輩高人,亦屬不敬。”失望之余,只好在林邊遙拜兩拜,悵悵離開。
忽聽得有人哈哈一笑,走出來道:“前輩高人的稱號,小弟如何敢當(dāng)?孟兄,你太多禮了!”一面說話,一面向孟元超還禮。
大出孟元超意料之外,這人竟然是牟宗濤。
孟元超吃了一驚,暗自想道:“怎么竟然是他!李麻子在統(tǒng)領(lǐng)府中得到的消息難道竟是假的?即使李麻子的消息不盡真實,尉遲大哥也曾親眼見過他的使者在統(tǒng)領(lǐng)府中出現(xiàn),和北宮望秘密往來,難道也是假的不成?”
不過孟元超雖然是心有所疑,但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牟宗濤總是事實,只好暫時擱下心上的疑團(tuán) ,說道:“多謝牟兄暗中相助,牟兄怎會來到此間,小弟真是意想不到?!?
牟宗濤道:“我在北京曾與尉遲炯相會,此事孟兄大概是知道的了?”
孟元超道:“不錯,我曾聽得戴謨說過,據(jù)戴謨所得的消息說,那晚尉遲大俠在一間酒店里被鷹爪所困,幸虧牟兄解救?!泵显@話只說了一個,另一半沒說出來的是:戴謨這個消息是快活張和李麻子告訴他的。而據(jù)李麻子探聽到的秘密,牟宗濤那次行事,實是和北宮望商量好了的計劃,用來騙尉遲炯上當(dāng)?shù)摹?
牟宗濤說道:“些須小事,何足掛齒?那次的事,說來也是巧遇。不過也幸虧有此巧遇,尉道大俠本來對小弟有點小小誤會的,這誤會終得以消除了?!?
孟元超思疑不定,想道:“他說的這個誤會,想必就是尉遲大哥那晚在統(tǒng)領(lǐng)府中見到他的使者之事了,莫非他是故意和北宮望結(jié)交 ,便于行事,暗中相助我們?李麻子不知個中真相,因此也就對他誤會了”于是問道:“聽說牟兄后來曾與尉遲大俠闖進(jìn)薩福鼎的總管府救人,不知尉遲大俠現(xiàn)在在哪里?”
牟宗濤道:“慚愧得很,我們本來是要去救李光夏的,李光夏沒救出來,尉遲大俠卻受了傷,京城風(fēng)聲甚緊,當(dāng)晚他就離開京城了。我這次正是想到三河縣去把尉遲大狹的消息告訴你,想不到卻在這里遇上,真是巧極了。”接著又說道:“尉遲大俠可很惦記你呢,對啦,他送你的那匹紅鬃馬你為何不騎?”
孟元超聽他說出此事,不覺又相信了幾分。想道:“尉遲炯精明老練,他都能夠相信牟宗濤,想必那些可疑的事情當(dāng)真都是誤會了?”
孟元超道:“那匹馬我送給一位朋友了?!痹瓉硭橇艚o云紫蘿,但因?qū)δ沧跐€是不敢十分相信,是以不愿意把云紫蘿的名字說出來,怕他查根問底。
牟宗濤道:“孟兄,你可見著了宋騰霄么?”他以為這匹馬是送給了宋騰霄,心里想道:“若然他知道了我為難宋騰霄和他的師妹之事,我只怕又得多費一番唇舌了?!?
孟元超道:“宋騰霄早已走了。牟兄曾經(jīng)遇見他么?”
牟宗濤道:“不錯,前幾天我曾碰見他和一位姑娘一起,我聽得那位姑娘叫他宋師哥,猜想他大概就是宋騰霄,可惜我當(dāng)時不敢冒昧攀談。”
孟元超道:“那位姑娘是我的師妹。”
牟宗濤見他并不知道那日之事,又放下了一重心事,說道:“孟兄,你上哪兒?”
孟元超心念一動,想道:“我且再試一試他。”說道:“小弟想去找位朋友,這人不知牟兄知不知道?”
牟宗濤道:“是誰?”
孟元超道:“是有天下第二神偷之稱的李麻子?!?
牟宗濤怔了一怔,隨即笑道:“原來是李麻子。我知道他,但或許他對我也有多少誤會吧?”
孟元超道:“牟兄和他有何誤會?”
牟宗濤道:“說來話長,咱們一路走一路說。”走近了孟元超,與他并肩而行,心里盤算:“我和北宮望的秘密,李麻子不知知道多少?我向孟元超解釋,也不知他能否相信?倘若騙不過他,不如索性翻了臉將他拿下,點了他的穴道,就近寄押在密云縣縣衙。倒是可以向北宮望領(lǐng)功了!”
牟宗濤知道孟元超的武功略遜于他,孟元超現(xiàn)在又受了傷,他只要出手暗算,定然可以一舉成功,但作長遠(yuǎn)的打算,騙得孟元超相信卻是上策,勝于擒他領(lǐng)功。
正在躊躇未決之際,牟宗濤忽地聽得耳邊好似有人冷笑,牟宗濤大吃一驚,四顧無人,心里想道:“這可不似那丫頭的笑聲,難道又是那人?”
原來剛才暗中幫忙孟元超的那個人,其實并不是牟宗濤。
牟宗濤當(dāng)時是躲在樹林里面,他本來是想暗中幫忙唐天縱的,卻忽然發(fā)現(xiàn)林無雙也藏在這樹林之中。
牟宗濤曾經(jīng)敗在林無雙手下,一發(fā)現(xiàn)了她,自是不敢露面了。他看見林無雙飛出石子,把唐天縱嚇走,十分驚異林無雙竟然也有這樣高明的暗器功夫,嚇得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了。
他是在看見林無雙業(yè)已走了之后,方始出來冒充頂替,騙孟元超的。
不料就在他想要下手的時候,耳邊卻似隱隱聽得笑聲,牟宗濤驚疑不定,自是不敢輕舉妄動了。
孟元超見他游目四顧,覺得有點奇怪,問道:“牟兄,你在看些什么?”
牟宗濤道:“孟兄,你有沒有聽見什么怪聲?”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沒有呀!”驀地心中一動,接著說道:“牟兄,你是不是疑心樹林里藏有人,咱們進(jìn)去看看。”
牟宗濤分明聽見笑聲,孟元超卻說沒有聽見,他這一驚更甚了,武學(xué)之中有一種“傳音入密”的功夫,練到最高境界,可以在百步之外一把聲音傳送到對方耳中,而不讓第三者聽見。牟宗濤大驚之下,心里想道:“當(dāng)今之世,除了江 海天、金逐流師兄弟之外,還有誰能有傳音入密的本領(lǐng)?如果不是孟元超假裝沒有聽見,那就必定是那人無疑,但若是孟元超假裝沒有聽見,那就是他存心誘我進(jìn)去,以便和那人聯(lián)手對付我了?!?
牟宗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怎敢和孟元超走入樹林?見孟元超靠近他的身邊,驟然一抓就向孟元超抓去!他以為孟元超已經(jīng)識破他的騙局,是以本來不敢輕舉妄動的,此時也逼十得非先下手為強(qiáng)不可了。
圖窮匕現(xiàn),孟元超大吃一驚,喝道:“你干什么?”幸而孟元超對他也并不是全無提防的,他是快刀好手,出掌亦是迅捷異常,牟宗濤那一抓還未抓著他的琵琶骨,他已是一個“穿掌”,拍向牟宗濤脅下的“愈氣穴”,這一招正是攻敵之所必救。
就在此時,一股勁風(fēng)掠過,樹葉紛飛,有幾片樹葉從牟宗濤面門刮過,刮得他的臉皮火辣辣作痛。
這正是上乘武學(xué)中“摘葉傷人,飛花擊敵”的絕頂功夫,數(shù)日之前,他和宋騰霄交 手之時,就曾經(jīng)給那藏在暗處的高手,用這手功夫嚇走的。想不到才隔數(shù)天,這一幕又重演了。
牟宗濤哪里還敢逞兇,雙掌相交 ,“蓬”的一聲,牟宗濤身形一晃,立即拔步飛逃。
牟宗濤的武功本在孟元超之上,也幸虧他是受此一嚇,而且恰好是在他出掌之際受嚇,以致內(nèi)力未能發(fā)揮,否則雙方對掌,孟元超只怕已是難免要多少受傷。
飛花摘葉這種厲害功夫,是要身受者才知道的。是以孟元超此時雖然猜想到了是有人暗助于他,卻還不知道那人是用什么本領(lǐng)把牟宗濤嚇走。
“這個人是誰呢?”孟元超思疑不定,想了一想,忽然得了一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