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自昔紅亭翠館,悵十載盟鷗,便教飛散。數(shù)遍亂山荒驛,甚時重見?鄉(xiāng)關此后多風雪,怕黃昏畫角吹怨,相思空記,寒梅一樹,和香同剪。
——吳枚村
焦云嘆口氣道:“但愿我是猜疑錯了,否則恐怕咱們不僅沒有報仇的機會,連性命也要賠在這里呢?”
道士皺了皺眉頭,說道:“不管韓將軍是要獨自領功也好,愿和黃總兵分享也好,朝廷將他從大理調(diào)來,他就非得攻打小金川不可。黃總兵縱然敗了一仗,也只是小挫而已,我不相信小金川的烏合之眾,抵擋得了朝廷的兩路大軍!攻破了小金川,還怕孟元超跑得上天?那時咱們先殺了孟元超,再聯(lián)手對付段仇世,定必能報你的殺兄之仇!嘿嘿,剛才說我長敵人的志氣,如今我瞧你倒是滅自己的威風了?!?
云紫蘿在破廟后面偷聽 ,聽到這里,已經(jīng)知道一個概梗。心里想道:“原來段仇世已經(jīng)殺了‘滇南四虎’之中的三虎,而這兩個家伙則是被派遣去和一個從大理來的‘韓將軍’聯(lián)絡,準備兩軍合作,夾攻小金川的。奇怪,他們說的這個‘韓將軍’難道不是給程新彥殺掉的那個‘韓將軍’嗎?我從大理一路來到此間,也從未發(fā)現(xiàn)官軍的蹤跡,這支官軍又是從哪里來的?”
云紫蘿當然不會知道,這個‘韓將軍’是李麻子冒充的。而焦云的猜疑也的確是完全猜錯了。
要知李麻子雖然擅于改容易貌。也會模仿別人的口音,但此事關系義軍成敗,畢竟還是要小心謹慎的。他又怎敢和曾經(jīng)見過那個正牌將軍的焦云過份親近,多說話呢?
不過在墻外偷聽 的云紫蘿,她最關心的還不是“將軍”的真假,而是她的兒子的下落。段仇世已經(jīng)殺掉焦家三虎,他把徒弟搶回來了沒有?
大雨仍在傾盆而下,云紫蘿繼續(xù)偷聽 下去,不久,這個謎底也揭開了。
只聽得焦云苦笑說道:“你可知道段仇世和卜天雕那個姓楊的徒弟,其實并非場牧之子,而是孟元超的親生骨肉么?”
那道士道:“早知道了,怎么樣?”
焦云說道:“你要是能夠把這孩子保全,帶來這里,咱們就可以用來要脅孟元超了,即使報不了仇,也用不著提心吊膽,怕他加害?!?
那道士憤然說道:“你知道我為了這個孩子,如今已是不能立足于崆峒派么?”
焦云說道:“這孩子與你們崆峒派有何關系?”
那道士說道:“這小娃兒當然不會和我們崆峒派有甚牽連,但段仇世卻是我的師兄丹丘生的好朋友!”
焦云吃了一驚,說道:“聽說丹丘生是你們崆峒派的第一高手?”
那道士苦著臉說道:“就是呀,所以他雖然不是掌門,掌門也得聽他的話。那天我搶了孩子先跑,本來想送到昆明去給石朝璣的,不料中途在紅崖坡就碰上了丹丘生,也不知怎的,他的消息這樣靈通,一見我就責罵我搶了他好友的徒弟,要不是苦苦求饒,武功都幾乎給他廢掉?!?
焦云道:“啊,那孩子又給丹丘生搶去了?”
那道士說道:“我還敢抗拒他么,當然是給他要回去了。不僅如此,他還擅自作主,替掌門人執(zhí)行戒律,把我逐出了崆峒派呢。這件事我知道他一定會告訴段仇世的,我也正是為此,沒有第二條路好走,只好跟著石朝璣跑來小金川。想不到在軍中碰見了你,更想不到石朝璣又失了蹤?!?
焦云說道:“聽說石朝璣是前幾天和楚天雄一道去偵察軍情,就此沒有回來的。以他們二人武功之高,大概不會失事。失蹤之說,言之過早?!?
那道士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莫說對方的首領冷鐵樵和蕭志遠了,孟元超的武功依我看來也不會在他們二人之下,他們失事,又有什么稀奇?”
焦云說道:“要是石朝璣當真出了事,咱們也就是失掉了靠山了。我看留在這里恐怕兇多吉少,還是溜之大吉,再去找個靠山吧?”
那道士道:“孟元超在小金川,你不想殺掉他報仇么?”
焦云說道:“小金川若給官軍攻下,官軍自會殺他,依我之見,韓將軍的信,咱們也不必帶回去了?!?
那道士道:“這不好吧,礙了朝廷的大事,咱們不是給小金川幫了忙了?”
焦云說道:“我可以另外想個辦法?!钡雭硐肴ィ允菦]有好的辦法想得出來。
云紫蘿已經(jīng)知道兒子的下落,可不耐煩再聽他們說下去了。當下身形一起,飛過墻頭,冷笑說道:“碰上了我,你們還想走么?”
焦云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跳了起來,說時遲,那時快,云紫蘿的劍尖已是指到他的咽喉。焦云霍的一個“風點頭”,判官筆使了一招“舉火鐐天”,往上招架,“當”的一聲響,焦云左手的判官筆損了一個缺口,只覺頭皮一陣沁涼,原來是給云紫蘿的劍鋒從他頭頂削過,削掉了他的半邊頭發(fā)。
崆峒派那道士喝道:“哪里來的潑婦,膽敢行兇?”拔劍出鞘,劍招未發(fā),先自飛腳踢起一根燃燒著的干柴,云紫蘿一側(cè)身,一團 火光從她身旁飛過,恰好飛到了焦云身上。
云紫蘿懶得答話,一領劍訣,吐出碧瑩瑩的寒光,立即朝那道士的胸前刺去,武學有云:“刀走白,劍走黑?!币馑际鞘沟兜膽哧杽偟穆纷?,宜于正面交 鋒,明刀亮斫;使劍的屬于陰柔的路子,宜于偏鋒迸招,很少踏正中宮,向前刺擊的。云紫蘿和對方一照面就用這個打法,這在武林規(guī)矩中簡直是一種藐視。那道士不禁勃然大怒,長劍猛力就磕下來。哪知云紫蘿的劍術奇妙莫測,這一招竟是虛招,那道士磕了個空,云紫蘿已是一個“拗膝摟步”,繞到敵人右側(cè),劍招倏變,奇快如電,青鋼劍向上一撩,反挑敵人右臂。只聽得“嗤”的一聲響,那道士的衣袖已是給劍鋒割開,在他的手臂上劃出了一道血痕了。這還幸虧是他閃避得宜,否則這條手臂只怕已是要和他的身體分家。
道士又驚又怒,叫道:“好狠的婆娘,你,你是誰?”焦云在地上一個“懶驢打滾”,把火撲滅,此時才剛剛站了起來。說道:“這臭婆娘正是云紫蘿。”
云紫蘿冷笑說道:“你死到臨頭,還要罵人!”青鋼劍向前疾刺,聲到人到,一招“白虹貫日”,劍鋒竟是向著他張開的嘴巴逕刺進去,焦云雙筆遮攔,兀是遮攔不住。幸虧那道士來援得快,長劍刺向她背后的“風府穴”,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云紫蘿反手一劍,蕩開他的長劍,焦云趁那空隙,忙即竄開,這才能夠脫出險境。但他還未來得及還招,云紫蘿一招逼十退了那道士,第二招又已指到了他的胸前,當真是如影隨形,他的腳跟都未站穩(wěn)!
那道士長劍橫扳,雙劍一合,合力抵御,方始勉強頂?shù)米≡谱咸}的攻勢。焦云大喝道:“好個臭婆娘,我與你拼了。”
云紫蘿的輕功比他高得多,這是他領教過的。他自知決難逃脫,把心一橫,索性就硬著頭皮和云紫蘿拼命。那道士也是同一心思,他們兩人這一拼命,云紫蘿雖不至于挫敗,急切之間,卻倒是難于取勝了。
要知云紫蘿是在產(chǎn)子之后,剛滿一月,卻又跋涉長途的。她從北方的三河縣來到了南方的小金川,路程數(shù)千里之遙,一路奔波勞碌,產(chǎn)后還未曾調(diào)養(yǎng)得很好的身子,武功不論怎樣好,健康也難免多少受了影響了。焦云和那道士聯(lián)手抵御,三十招之前只有招架之功,三十招過后陣腳穩(wěn)住,到了五十招開外,己是漸漸沒有了反攻之力了。云紫蘿劍法漸形遲滯,竟似頗有力不從心之感!
道士大喜叫道:“這臭婆娘氣力不濟了,咱們加一把勁,把她宰掉!”兩人轉(zhuǎn)守為攻,越攻越狠!
云紫蘿咬了咬牙,心里想道:“看來我也是非和他們拼命不可了!”劇斗中焦云判官筆左右一分。“雙風貫耳”,左筆虛點云紫蘿面門,右筆便直指她的華蓋穴。云紫蘿身形一晃,對方雙筆走空,她抓緊時機,唰的一劍就刺過去。這一招本來極為精妙,可惜她的氣力差了那么一點兒,差了三寸劍尖沒有刺著對方要害。高手搏斗,只爭毫厘,說時遲,那時快,焦云的判官筆已是疾向她的“云臺穴”點來,那個崆峒派的道士長劍劃了一道圓弧,迅即把她的身形圈住。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玉帶圍腰”,乃是崆峒派獨門劍法的不傳之秘。
這道士只道她已是決計難逃,大喜叫道:“廢她武功,留她性命!”想要將她活擒,拿來要脅孟元超。不料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霎那,倏聽得云紫蘿一聲清嘯,身形平地拔起,弓鞋竟朝焦云猛插過來的判官筆一踏,借著這一踏之勢,整個身子翻騰起來,疾如飛鳥!
說時遲,那時快,云紫蘿掠過焦云的頭頂,不待雙足落地,已是使出“白虹貫日”的絕招,凌空刺下。焦云連忙一縮頭顱,把判官筆交 叉護住頂門。哪知云紫蘿這一劍是用足氣力的,又是從上面沖擊下來,劍勢凌厲之極。焦云的雙筆被青鋼劍一磕一震,云紫蘿的劍尖雖未刺著他的頭顱,他的判官筆卻給震得反插回來,插進自己的腦袋了。
那道士聽得焦云臨死前裂人心脾的慘叫,嚇得魄散魂飛,哪里還有斗志?一個轉(zhuǎn)身便逃。
云紫蘿冷笑道:“你不是要廢我的武功的么?”飛身疾撲,一招“玉女投梭”,刺他后心。
那道士覺察背后金刃劈風之聲 ,明知不敵,本能的反手一劍遮攔,“當”的一聲,道士長劍斷為兩截,背上中了一劍,負傷狂奔。
云紫蘿追出廟門,一劍傷了這個道士,正要施展“燕子三抄水”的輕功追去,忽地腳步一個蹌踉,險些摔倒。
原來她剛才力斃焦云,氣力耗損太甚,已有如強弩之未,難以為繼了。
云紫蘿深深吸了口氣,心里想道:“這惡道業(yè)已受傷,以一敵一,我縱氣力不加,也可把他殺掉。他是給清軍搬救兵的,我可容他不得?!庇谑怯肿飞先ァ?
此時雨勢已經(jīng)小了許多,但還未停止。天色如墨,伸手不辨五指。但那道士受傷之后,腳步沉重。云紫蘿就跟著他的腳步聲跑去追他。
山路本就崎嶇,大雨過后,更是路滑難行。那道士一足踏空,骨碌碌的滾下山坡。云紫蘿喝道:“往哪里跑?”正要加快腳步,過去結(jié)束他的性命。忽地一條黑影突然從她旁邊的亂石堆中竄了出來,一刀向她劈下。
云紫蘿慣經(jīng)陣仗,臨危不亂,迅即還了一招“玄鳥劃砂”,那人贊道:“好劍法!”刀劍相交 ,火花四濺,那人退了一步,仍是攔住云紫蘿的去路。云紫蘿虎口一震,青鋼劍幾乎掌握不牢!
那人大叫道:“快來人呀!”不但叫嚷,而且還發(fā)出了一支蛇焰箭,蛇焰箭是用作夜間報警用的,一溜藍火,升上半空,附近數(shù)里之內(nèi),都看得見。
云紫蘿急風暴雨般的連攻十六八劍,那人也會聽聲辨器的功夫,在黑夜中招架她的凌厲劍招,竟是絲毫不亂,一一都化解開了。
云紫蘿又是吃驚,又是詫異,心里想道:“我的氣力即使未經(jīng)損耗,只怕也未必勝得了他。想不到清軍之中還有如此高手。但何以他卻似乎是讓我三分,未盡全力呢?”
此時云紫蘿運劍如風,已是急攻了他四五十招,那人兀是只守不攻,隨著云紫蘿的劍勢,東遮西擋,見招拆招,見式解式,緊緊的守穩(wěn)。但云紫蘿要想從他身旁竄出,卻又總是給他攔住。
開首數(shù)招,那人可能是由于尚未知道云紫蘿的實力如何,懾于她的精妙劍法,只好認真對付。數(shù)招過后,業(yè)已覺察云紫蘿的氣力不加,他使出來的力道也就相應減弱了。
那人的蛇焰箭射出之后,才過不久,果然就有一小隊清軍騎兵,快馬奔來,從山上望下去,可以看見蜿蜒交 錯的點點火光,那是他們手中提著的風燈。
雨夜黑林,山峻路滑,他們不知上面埋伏有多少敵人,竟是不敢上山,只敢在山下吶喊。
崆峒派那個道士骨碌碌滾下山坡,大叫:“我在這兒,快來救我。”
云紫蘿的敵手看見官軍來到山腳?!倍堑朗恳策€未死,這才松了口氣,忽地虛晃一招,低聲說道:“云女俠,請隨我來!”轉(zhuǎn)身就跑。奇怪的是,他并不是向山下有火光的地方跑,而是跑進黑黝黝的地林之中。一面跑一面叫道:“哎呀,好厲害的賊婆娘,救命,救命!”力竭聲嘶,裝得像極了業(yè)已受傷的模樣。
云紫蘿疑云大起,心里想道:“此人力足勝我,他要害我,用不著再布陷阱。好,且看他弄的是甚玄虛?”側(cè)耳靜聽那馬群踐地的蹄聲漸去漸遠,料想是清軍已經(jīng)救了那個道士,但卻不敢上山,故而收隊回營了。
到了密林深處,那人說道:“行啦,就在這里吧。”擦燃火石,云紫蘿看清楚他的面貌。此時雨已止了。
只見這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穿的是清軍服飾,云紫蘿不敢放松戒備,按劍問道:“你是誰?”
那人說道:“我叫劉抗,是孟元超的好朋友。繆長風和我也是相識的,聽說他和云女俠一道,怎的卻不見他?”
云紫蘿吃了一驚,心中半信半疑,冷冷說道:“我聽說劉抗是一條好漢子,你為什么卻替韃子賣命?”言下之意,當然不相信他是真的劉抗了。
那人說道:“怪不得云女俠見疑,此事說來話長。我先告訴云女俠一個消息?!?
云紫蘿道:“什么消息?”
那人說道:“武端兄妹已經(jīng)來到了小金川,武莊告訴我她在大理多蒙云女俠照顧,分手那天,又得云女俠指點她到小金川應該做些什么,我們的事情,得到云女俠如此關懷,我也是十分感激的。武莊只道你和繆大俠不來小金川了,是以她見了我雖然高興,也還感到美中不足呢!”
這番說話,聽來似是“閑言”,其實卻是劉抗用來證明自己的身份的。他以武莊的未婚夫自居,而且說得出云紫蘿與武氏兄妹分手之時的說話,這些說話按之常理,武莊除了未婚夫之外,是決計不會和旁人說的。
云紫蘿這才相信無疑,說道:“剛才那道士和滇南四虎中的焦云一起去搬取救兵的,焦云我已殺了,那個道士本來也是跑不掉的,不知劉大俠何故卻要救他?!?
劉抗笑道:“實不相瞞,我是奉了蕭、冷兩位首領之命,必須保護他們的,幸虧你只殺了一個焦云,要是連這道士也都一并殺掉,那就糟了。”
云紫蘿莫名其妙,說道:“為什么?”
劉抗說道:“他的身上有一封大理‘定邊將軍’的公函,這封公函,是約那個黃總兵來會師的,我們必須讓這封公函送到敵人統(tǒng)帥的手上!”
云紫蘿詫道:“大理那個姓韓的‘定邊將軍’不是已經(jīng)給程新彥殺掉的嗎?程新彥和他的女兒是和武氏兄妹一起來小金川的,難道你沒有見著他們父女嗎?”心想縱然沒有見著,武莊也應該把這件事情早已告訴他了。
劉抗笑道:“不錯,真的‘將軍’是給殺掉了,我們冒牌的‘韓將軍’是李麻子冒充的?!?
云紫蘿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哦,原來你們是要誘使敵軍上當?!?
劉抗說道:“這個秘密并不是我們所有的兄弟都知道的,尤其是遠離大寨的哨所弟兄,而且近來經(jīng)常有俠義道的朋友投奔小金川,那兩個人要是給不知個中原委的朋友碰上,恐怕也會發(fā)生意外。是以我才奉命暗中去‘保護’他們,確保那封公函平安到達敵人手里,大伙兒才能放心?!?
云紫蘿清楚了來龍去脈之后,笑道:“原來如此,險些給我壞了你們的大事?!?
劉抗又再次問道:“繆大俠來了沒有?”這個問題,云紫蘿一直尚未回答他的。
云紫蘿強抑心中的悲痛,說道:“長風他不來了,我也不準備長留在小金川,待你們大捷之后,我見過了盂元超就要走了?!?
劉抗覺得有點奇怪,不過他與云紫蘿剛剛相識,卻也不便交 淺言深,當下說道:“元超不在大寨,這兩天恐怕正在和清軍大打呢。你是急于要見他嗎?”
云紫蘿道:“他不在小金川,我已經(jīng)知道了,我剛聽到他的一個消息,是焦云和那道士說的。”
劉抗道:“他怎樣了?”
云紫蘿道:“聽說他打了一個勝仗,但他自己也受了傷。”
劉抗吃了一驚,說道:“真的?”
云紫蘿道:“這是他們說的,他們并沒親眼看見,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劉抗說道:“孟大哥倘若受了傷,我是應該去看他的。但我有公務在身,必須趕回原來的防地,準備殲滅前來‘會師’的清兵。李麻子他是只能做冒牌將軍,不能指揮軍事的,云女俠,只好麻煩你替我走這一趟,看護他了。”
云紫蘿道:“扶桑派的掌門人林無雙來了沒有?”
劉抗說道:“早已來了,不過她現(xiàn)在是和呂思美一起,留在小金川訓練女兵,并非是在元超身邊?!?
云紫蘿道:“好,請你告訴我,元超的作戰(zhàn)地點應該怎樣走法。”
劉抗說道:“從這里向西走,翻過前面一座山,大約要走六七十里路程,有一個山谷,叫做葫蘆谷,元超就在那里埋伏?!彼略谱咸}不夠清楚,一面說話,一面折了一技樹枝,在濕透的泥士上給她畫了一個地圖。
黑漆的樹林里有了亮光,不知不覺是第二天的早晨了。雨過天晴,東方的太陽也開始升起來了。
云紫蘿和劉抗分手之后,又再獨自登程。
雨過天晴,但她的心情可還是陰晴不定。
“我已經(jīng)知道華兒無恙,我去見他,不是多此一舉么?”
“但萬一他是真的受傷呢,林無雙不在他的身邊,誰來為他看護?”
終于她拋開了心中的顧慮,迎著朝陽,加快了自己的腳步。
走過了六七十里山路,沒有碰見清兵,沒有碰見義軍,什么人也沒見著,山谷靜得出奇,云紫蘿感到了不祥之兆。
葫蘆谷終于到了,在她的面前,展現(xiàn)了一幅廝殺過后戰(zhàn)場上悲慘的圖景。
無數(shù)尸體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鮮血染紅了黃沙綠草,還未凝結(jié),在地上緩緩的向前流動,血腥氣味,熏得她直想作嘔。頭頂上盤旋著一群一群的烏鴉,好像是赴盛筵。
“元超,元超!”云紫蘿大聲的叫。
沒人回答,她也沒有在尸堆中發(fā)現(xiàn)孟元超。
他是在伏擊戰(zhàn)成功之后回去了呢,還是受了重傷隱匿在她所未曾發(fā)現(xiàn)的戰(zhàn)場一角呢,還是,——唉,她連想也不敢想的,業(yè)已殺身成仁了呢?
她從谷口一直深入偵查,有戰(zhàn)馬倒斃路旁,有刀槍散滿地上,有旌旗委棄泥沼,有血漬斷斷續(xù)續(xù)的像一條線伸向山邊,……漸漸,尸體沒有發(fā)現(xiàn)了,血線仍在向前伸展。她仍然沒有找著她的孟元超。
密林深處,孟元超漸漸有了知覺,似夢非夢的醒了過來。高逾人頭的野茅和一枝枝刺向天空的樹枝,映入他的眼簾,好像是無數(shù)長槍利劍;黑壓壓的叢林里好像有千軍萬馬奔馳。當然這只是他的幻覺,實際上那不過是嗓耳的鴉聲。
似夢非夢,兵器碰擊的聲音,戰(zhàn)馬哀鳴的聲音,廝殺的喊聲,恍恍惚惚的,幽幽遠遠的,還好像在山野之間回旋起伏?!拔疫€活著嗎?這是什么地方?”
他想起來了,他是追殺敵軍的主帥,中了敵兵的弓箭的。
“那個黃總兵倒是很能打仗,不過他終于還是給我們打敗了?!泵显瑥男睦镄α顺鰜?,不過他卻是不能動彈。他不知道他已是昏迷了多少時間。
“我的弟兄呢,為什么一個也不見?他們是在繼續(xù)追殺敵人嗎?”
他不知道這場狙擊戰(zhàn)早已結(jié)束了,他的這支部隊擊敗了多于他們五倍的敵兵,傷亡也很不小,為了恐防敵方的主力來援,他們已經(jīng)撤退了。在那個殺得昏天黑地的戰(zhàn)場上,不可能找到每個受傷的戰(zhàn)友,他的戰(zhàn)友以為他武藝高強,早已突圍了。他們是按照原定的計劃,從不同的方向撤退回小金川的。
“水,水!”孟元超感到咽喉冒煙。受傷的人不會覺得饑餓,但焦渴卻是十分難受的。他發(fā)出微弱的呻吟,只盼能有一滴甘露潤潤他的喉嚨。
渴得實在難受,這是比死還要難受的折磨。孟元超以前也曾多次受傷,有一次傷得甚至可能比這次還重?;杳粤巳靸梢共判堰^來,但一醒來就有他的師妹呂思美在他的身邊服侍他,早已替他敷上了止痛的金創(chuàng)藥了。用不著他開口說話,就知道拿水給他喝。而現(xiàn)在他卻是孤零零的躺在血泊中,周圍莫說人影,連野獸的影子也見不著。因為它們早已在兩日之前就給大軍的廝殺嚇跑了?;纳郊偶?,唯有偶爾從頭頂飛過的烏鴉發(fā)出噪耳的啼聲。幸而他還沒有變成腐尸,這里受傷的又只是他一個人,沒有別的尸體。否則那些烏鴉也會飛下來啄他了。
“水,水,我要水喝!”他的喉頭咕咕作響,可就是叫不出來。但就是叫得出來又有什么用處,根本不會有人聽見他的。
“要是無雙在我身邊,那就好了!”孟元超心想。林無雙本來要跟他一起,參與這次戰(zhàn)役,是他強迫她留在小金川的。因為這次戰(zhàn)事的兇險早已在意料之中,他不愿意林無雙跟他也冒兇險,但現(xiàn)在他卻禁不住想起她了。
“馬革裹尸,戰(zhàn)士正當如此!”孟元超心里想遁:“只要能夠打敗敵人,我還有什么遺憾?”
真的沒有什么遺憾了么?這霎那間,他平生的經(jīng)歷一一都涌上了心頭?!白咸}現(xiàn)在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但愿她與繆大哥能偕白首。她這一生遭受許多苦難,這都是我連累她的。她得到了幸福;我就可以死而無憾了?!?
傷口在痛,喉嚨在冒煙,心里則在胡 思亂想。孟元超越來越是感到難受,終于抵受不住苦痛的前熬,神智又在漸漸迷糊了。
“水,水,我要水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過了多久,忽有奇跡發(fā)生,孟元超只覺遍體清涼,當真就似有甘泉流入他的口中一樣,說不出的舒服!
孟元超用力張開眼睛,神智尚未恢復過來,眼前只見一團 模糊的人影。那人輕輕撫摸他的臉龐,在他耳邊低喚:“大哥,大哥,你醒來呀!”聲音這么熟悉,那是誰呢?但他已經(jīng)感覺得到,摸撫他的是女性的溫 柔的手了。
是呂思美么?是林無雙么?他再一用力張開眼睛,終于認出來了,不是呂思美,不是林無雙,竟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云紫蘿!在他自己以為將要死了的時刻還在想念著的云紫蘿!
這怎么可能呢?孟元超疑幻疑真,以為自己是在作夢了。云紫蘿等了許久,這才等到他醒了過來。但見他的目光似是一派迷茫,好像連自己也認不出來了。云紫蘿又是歡喜,又是心痛,放下了水壺,說道:“好了,你醒來了。你看看我是誰,我是紫蘿呀!”
當真不是夢了,孟元超心頭大跳,用力叫道:“啊,紫蘿,果然是你!”可惜,他雖然用盡氣力,仍是叫不出聲來,云紫蘿只聽得他的喉頭咕咕作響。
云紫蘿柔聲說道:“大哥,你莫說話,我替你治傷?!眰谒缫严锤蓛袅耍斚卤阋允炀毜氖址ò蔚舨逶诿显砩系膬芍?,敷上了金創(chuàng)藥。孟元超嘴角掛著微笑,哼也不哼一聲。云紫蘿卻是不禁膽戰(zhàn)心驚,晴自想道:“孟大哥真是鐵錚錚的好漢子,這枝箭倘若射歪少許,只怕就要插入他的心房啦?!?
云紫蘿把從死尸身上搜獲的一包炒米嚼爛了喂他,又給他喝了幾口清水。孟元超稍稍恢復了一點體力,說道:“紫蘿,多謝你救了我的性命,繆、繆大哥呢?”聲音細如蚊叫,但云紫蘿已是隱約聽得見了。
云紫蘿說道:“大哥,你莫忙著說話,聽我說?!苯o孟元超蓋上一張軍氈,說道:“咱們的華兒在崆峒派道士丹丘生那里,丹丘生是段仇世的好朋及,段仇世已經(jīng)去找他了。他們都很愛護華兒,華兒一定可以長大成材的,大哥,你用不著掛慮了?!?
段仇世搶了他的兒子做徒弟,這是孟元超早已知道了的,但丹丘生是誰,他可就不知道了。聽了云紫蘿的說話,他只道是段仇世暫時把徒弟交 給好友照顧,不覺有點兒奇怪,心想:“紫蘿應該知道我是放心得下把孩子付托給段仇世的?!?
但他實在是心力交 疲,不能用神思想了。他現(xiàn)在想要知道的是繆長風在哪兒,是不是已經(jīng)和云紫蘿在一起來了?云紫蘿卻沒有告訴他。
“她是怕我妒忌,所以沒告訴我他們的事呢?還是她根本沒聽見我在問她呢?其實她若是真的愛上了繆大哥,我只會為他們感到高興的。”孟元超心想。
云紫蘿道:“大哥,你太疲倦了。你應該好好的歇息,什么都不要想。聽我的話,閉上眼睛睡吧。”孟元超只盼能夠多看她一眼,惺松的睡眼仍然是在睜開。
云紫蘿笑道:“你說過聽我的話的,怎么又不聽了?我給你唱一支曲子,你乖乖的睡吧,睡吧。”
云紫蘿柔聲唱道:“群芳過后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蒙蒙,垂柳闌干盡日風。笙歌散盡游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攏,雙燕歸來細雨中?!?
這是歐陽修所寫的吟詠西湖的十首小令之一(詞牌名“采桑子”),也是他們以前在西湖泛舟,云紫蘿曾經(jīng)在船上唱過的。
孟元超神思恍惚,又似回到從前的日子了。他和云紫蘿和宋騰霄雨后游湖,云紫蘿按拍低歌,宋騰霄吹蕭伴奏,只有他不發(fā)一言,卻是和云紫蘿心心相印。“無風水面琉璃滑,不覺船移,微動漣漪”。這境界真是何其美妙!
“但她為何單獨挑這一首來唱呢?群芳過后,狼藉殘紅,西湖雖好也是好景難留了。難道她是要向我道出:天下無不謝之花,也無不散之筵席的寓意么?”
云紫蘿再唱下去,是黃庭堅的一首小令“清平樂”:
“春歸何處,寂莫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嘩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歌聲當真似是出谷黃鸝,孟元超聽得心神如醉,也不去思索詞中的寓意。不知不覺閉上眼睛。
云紫蘿笑道:“你從前告訴我,小金川的春色 不遜江 南,如今我相信了。要是我早生幾百年,我會告訴黃庭堅,并非沒人知道春的去處,春天是從江 南來到了小金川了?!焙龅匕l(fā)現(xiàn)孟元超已經(jīng)睡著,她出了一會神,眼角沁出了晶瑩的淚珠。此景此情,依稀往日。但此際她所感受的是幸福還是辛酸,卻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只是孟元超已經(jīng)睡著,她也無須對他強顏歡笑了。
天色漸漸暗了,夕陽雖好近黃昏,她的心情也隨著無色陰暗
像是一尊石像,她一直坐在孟元超身旁怔怔出神。
忽地有空谷足音踏破荒山靜寂,將她從迷茫的境界中驚醒過來。
來的是敵兵呢,還是小金川的弟兄呢?云紫蘿霍然一省,連忙跳起,來的若是敵人的話,她可不能讓孟元超給他們發(fā)現(xiàn)啊??墒且呀?jīng)遲了,那兩個人來得好快,就在她驚起之時,他們已是上了這個山頭。
雙方打了一個照面,不覺都是一驚。原來來的乃是連甘沛和炎炎大師,這兩個人都是北宮望手下的一等一高手!
連甘沛曾在西洞庭山上吃過云紫蘿的虧,事后想起她那凌厲的劍招,兀是猶有余悸。此時突然碰上,也是不禁驟吃一驚。說時遲,那時快,云紫蘿已是一劍向他刺去。
這一劍又快又狠,只聽得當?shù)囊宦暎B甘沛右手的判官筆歪過一邊,云紫蘿這一招是用足了力道的,余勢未衰,劍鋒直指到他的面門,連甘沛雖然不是她的敵手,武功亦非泛泛,百忙中使出一個“大彎腰,斜插柳”的身法,避招進招,還了一招“橫架金梁”,猛力砸她劍鋒。
云紫蘿自知氣力不濟,必須速戰(zhàn)速決,將敵人各個擊破,這才能夠保護得了孟元超的安全。上次她在西洞庭山,是五十招之后,方能擊敗連甘沛的,此時當然是不能容他再走五十招了。為了急于求勝,云紫蘿冒險突出奇招,身形平地拔起,一招“鵬搏九霄”,凌空刺下!
炎炎和尚走在后面,和云紫蘿的距離稍遠一些,正當云紫蘿突襲連甘沛之時,他剛好發(fā)現(xiàn)躺在地上的孟元超。他和連甘沛正是奉了黃總兵之命,來搜查孟元超的。那日黃總兵受傷而逃,幾乎被孟元超活擒。但他也看見孟元超身上中箭,料想孟元超亦必傷得不輕,但恐怕孟元超本領太高,還沒有死,是以派出兩名高手,重來搜索戰(zhàn)場。
炎炎和尚突然發(fā)現(xiàn)了孟元超,這一喜非同小可,也顧不得同伴正在和敵人,激戰(zhàn),登時就跑過去,哈哈笑道:“我找著啦,我找著啦!哈哈,哈哈!一點不錯,果然是孟元超這個小子!”
云紫蘿一劍凌空刺下,本來是可以刺著連耳沛的頭顱,令他不死也得重傷的,突然聽到炎炎和尚的狂笑聲,不由得心頭一震,這一劍就削歪了。
雖然削歪,劍鋒還是幾乎貼著連甘沛頭皮削過,把他的半邊頭發(fā)削掉。
連甘沛在地上打一個滾,跳起身來,只覺頭皮一陣沁涼,嚇得魂飛魄散,生怕云紫蘿乘勝追擊,急忙叫道:“炎炎大師,快、快來救我!”
炎炎和尚這才猛地省起救同伴要緊,心里想道:“這倒是我糊涂了,看孟元超的模樣,恐怕他已經(jīng)死了。就是不死,也是受了重傷,還怕他跑得了嗎?”心念一動,便即回過頭來援救連甘沛。
云紫蘿更是恐怕炎炎和尚傷了孟元超,哪里還有余暇去取連甘沛的性命?她向孟元超那邊奔去,炎炎和尚則向她這邊跑來,兩人碰個正著。
炎炎和尚練的是火龍功,一掌拍出,熱風呼呼,云紫蘿幾乎為之窒息,但她仍是搶攻。
劍走輕靈,云紫蘿腳踏穿花繞樹的步法,使出變化莫測的劍術,虛虛實實的一口氣攻了炎炎和尚十多招,突然由虛化實,一招“白鶴剔翎”,劍挾寒風,刺他胸口的“璇璣穴”,炎炎和尚收掌護胸,云紫蘿倏的變招,劍鋒斜指,刺向他的掌心。這一招的變化十分奇妙,是從炎炎和尚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的。
只聽得嗤的一聲,炎炎和尚的袈裟穿了一洞。這還幸虧是他躲閃得快,否則只怕掌心也要給利劍刺穿。炎炎和尚練的獨門功夫,掌心的“勞宮穴”正是他真氣積聚之處,“勞宮穴”倘給刺穿,真氣渲泄,他的火龍功就要廢掉了。
炎炎和尚嚇出一身冷汗,罵道:“好狠的婆娘!”
連甘沛忽地叫道:“大師不用擔憂,這臭婆娘雖然兇狠,氣力卻是快要用完啦!最多不過五十招,咱們一定可以擒她!”原來連甘沛在驚魂稍定之后,這才省起云紫蘿和他兩次交 手的不同之處。這次的招數(shù)雖然比上次更為狠辣,但仍然傷不了他。連甘沛本來是個武學行家,把先后兩次的交 手一加比較,立即發(fā)現(xiàn)了云紫蘿的氣力已是遠遠不及從前,于是他也大著膽子退而復上,與炎炎和尚聯(lián)手夾攻云紫蘿了。
炎炎和尚試了幾招,哈哈笑道:“連老弟,你說得不錯,這臭婆娘是不行啦,不過這臭婆娘雖然兇狠,長得倒是標致。俺出家人慈悲為懷,倒是舍不得傷一個如花似玉的娘兒呢。”
連甘沛跟著笑道:“出家人也有憐香惜玉之心,連某豈能沒有?嘿嘿,云紫蘿,我勸你還是投降了吧,這次可不比是在西洞庭山,沒有繆長風來給你做幫手了?!?
炎炎和尚笑道:“她倒是還有一個姘頭在這里,可惜她的這個姘頭孟元超卻是半死不活,幫不了她的忙啦!”兩人一唱一和,想把云紫蘿氣得急怒交 加,他們就更容易取勝。
云紫蘿咬牙苦斗,炎炎和尚看出有機可乘,一個“游空探爪”向她抓下,便想把她活擒。不料云紫蘿忽地喝道:“著!”劍光疾閃,迎著他的手臂便削。原來這是云紫蘿故意賣的一個破綻。
可惜她畢竟吃了氣力不濟的虧,這一劍只是把炎炎和尚小指的一節(jié)指頭削掉,長劍就給連甘沛的判官筆架開了。不過雖然只是削掉一節(jié)指頭,那陣劇痛也夠炎炎和尚受了。
炎炎和尚本想把她活捉,不料反而給她傷了一指,大怒之下,遠足了火龍功,呼的一掌,猛劈過去!云紫蘿已是心力交 疲,哪里還能禁受這樣猛烈的掌力?她一個“風刮落花”的身法閃開,腳步未曾站穩(wěn),一股排山倒海似的力道涌來,登時把她拋出數(shù)丈開外。雖然不是打個正著,但那股力道已是震得她爬不起來了。
云紫蘿心頭一涼,不是自己怕死,而是害怕孟元超落在敵人手里?!拔铱刹荒苎劭疵洗蟾缡軘橙说奈耆?!”當下就想自斷經(jīng)脈而亡。
忽聽得炎炎和尚的狂笑之聲 突然停止,喝道:“來者是誰?”
這個人來得非常之快,當真說得是聲到人到,炎炎和尚剛剛說到一個“誰”字,謎底立即揭開。
云紫蘿躺在地上,看不見來的是什么人,但卻已聽到了這個人熟悉的聲音了。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林無雙。
林無雙給眼前的景象嚇慌了。大驚之下,失聲叫道:“云姐姐,你怎么啦?孟大哥,他、他、他——”
云紫蘿精神一振,掙扎著就想起來,叫道:“孟大哥還活著!”
林無雙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說道:“云姐姐,你別動,我給你打發(fā)這兩個賊人。”
炎炎和尚和連甘沛不知林無雙的厲害,見她是一個比云紫蘿還更年輕的女子,不約而同的都笑起來。
炎炎和尚說道:“你這小丫頭也敢口出大言,難道你比這臭婆娘還更狠么?”
話猶未了,陡然間只見寒光疾閃,耀眼生輝。林無雙喝道:“好,你們笑吧!”劍招連發(fā),劍氣如虹,左刺連甘沛,右刺炎炎和尚。出手快到極點,這兩個人都覺得林無雙的劍招好像全是向他刺來一樣。饒是他們聯(lián)手抵擋,還是給殺得個手忙腳亂!
炎炎和尚這才知道林無雙果然是比云紫蘿更“狠”,忙把架裟脫下,袈裟一抖,好似飛起一片紅云,護著身體。
連甘沛沒有這樣功力,百忙中使出連家“雙筆點四脈”的絕技。左筆一拖,右筆一帶,一招之間,遍襲林無雙的太陽、少陽、厥陰、陽矯四大脈絡的八處穴道。
他這一招不知曾經(jīng)傷過多少成名人物,哪知連林無雙的衣角都沒沾著,林無雙冷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以為就只你會點穴么?”
林無雙身與劍合,劍如飛風,翩若驚鴻。對方的劍勢指向何方連甘沛都還未曾看得清楚,四脈八穴便都中劍,正是他剛才要刺林無雙的那些穴道。
炎炎和尚見她劍術如此精妙,嚇得心膽俱寒,想道:“我只道女流之輩容易對付,誰知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三十六著,走為上著,否則待到那臭婆娘氣力慚復,只怕我可是性命難保了?!?
不料就只林無雙一個人,他想跑也跑不了。
林無雙的輕功與云紫蘿不相伯仲,比他高明得多。他轉(zhuǎn)了幾個方向,林無雙都是攔在他的前頭。轉(zhuǎn)眼間林無雙的劍光霍霍展開,使出了虬髯客真?zhèn)鞯囊粋€“大須彌劍式”,炎炎和尚全身受劍光籠罩,哪里還能沖出光圈之外。
炎炎和尚沖不出去,唯有硬著頭皮和林無雙拼斗。袈裟抖開,旋風忽舞,全身好似包在紅云之內(nèi)。而紅云之外,則是裹著白光。說也奇怪,他和連甘沛聯(lián)手之時,給林無雙攻得險象環(huán)生,如今他單打獨斗,反而似乎好轉(zhuǎn)一些。雖然仍是未能突圍而出。但林無雙卻也攻不進去。
其實林無雙的本領并非比云紫蘿高明很多,她之所以能夠在數(shù)招之內(nèi)刺傷連甘沛,一來是因為連甘沛業(yè)已惡斗一場,正如剛才的云紫蘿一樣,氣力不加了。二來林無雙的那路劍法,得自虬髯客的真?zhèn)?,她以劍尖刺穴,正是連甘沛使的判官筆的克星。三來炎炎和尚震驚于她精妙的劍法,只顧保護自身,連甘沛得不到他的助力,名為聯(lián)手,實際還是單打獨斗。不過若是只論劍法,她的劍法變化奧妙精微,倒是確實在云紫蘿之上的。這也就是為什么炎炎和尚一見她出手,便即為她所懾的原因!
到了炎炎和尚情知逃跑不了,拼死力斗之時,形勢又不同了。武功是各有所長的,輕功和劍術,炎炎和尚當然遠不及她。但炎炎和尚有數(shù)十年的功力,這卻又是林無雙比不上他的了。
炎炎和尚的袈裟越舞越急,反彈之力相應加強,被林無雙劍光造成的包圍圈子也漸漸擴大了。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怯意一消,登時看出對方弱點,心里想道:“原來這丫頭的功力并不如我,我為什么還要怕她!”此時云紫蘿氣力尚未恢復,背靠一棵大樹歇息。炎炎和尚陣腳已經(jīng)穩(wěn)住,意圖僥幸之念不覺又是油然而起。
炎炎和尚把袈裟當作盾牌,舞得潑風也似,護住全身,右掌在袈裟掩護之下伸出來,呼呼呼連發(fā)三掌,他這火龍功蓄勢已久,全力施為,就似從鼓風爐中噴出來似的,熱浪迫人,林無雙料不到他突然反攻,不覺退了三步。
炎炎和尚心頭大喜,想道:“只要能夠打敗這個丫頭,孟元超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不過我必須速戰(zhàn)速決,否則那潑婦的氣力一旦恢復,只怕又是夜長夢多?!?
正當炎炎和尚在打如意算盤之際,云紫蘿忽地叫道:“走乾門,奔坎位,刺他勞宮穴?!?
原來云紫蘿由于曾與炎炎和尚劇斗多時,對他的掌法步法早已了然于胸,而林無雙的上乘輕功和她的穿花繞樹身法也是頗有相通之處,一樣腳踏五行八卦方位的。旁觀者清,是以她能夠指點林無雙的制敵訣竅。
林無雙也正是要誘使敵人出手攻她。不過尚未知道炎炎和尚的命門要穴是在何處罷了,一得云紫蘿提點,立即如法施為,走乾門,奔坎位,一招“玉女投梭”就刺過去。
炎炎和尚倘若只守不攻,縱然終須落敗,但林無雙想要刺中他掌心的“勞營穴”,卻也并不容易,炎炎和尚意圖僥幸,想不到一念之差,便遭殺身之禍。
只聽得嗤的一聲,炎炎科尚的袈裟脫手飛出,掌心的勞宮穴已是給林無雙鋒利的劍尖刺了一個透明窟窿。林無雙廢了他的武功,斥道:“饒你不死,還不快快給我滾開!”
只見炎炎和尚拔足狂奔,但不過跑了幾步,卻又忽地停了下來。林無雙道:“咦!饒你不死,你為什么不走?”
炎炎和尚喉頭咕咕作響,口吐白沫,就似受傷的野獸臨死之前在作掙扎狂嗥,忽地手舞足蹈起來,狀如瘋漢。
原來他練的“火龍功”乃是邪派功夫,勞宮穴一被刺穿,還不僅僅是武功被廢這么簡單。真氣渲泄,熱毒攻心,他自己也無法克制,終于自食其果,毒發(fā)身亡了。
林無雙見他毒發(fā)身亡的慘狀,亦是不禁觸目驚心,當下就不忍再殺那連甘沛了。
連甘沛已經(jīng)被她桃斷四條經(jīng)脈,武功亦已廢掉。林無雙點了他的昏睡穴,將他一腳踢下山坡,說道:“明天醒來,要是你不給野獸吃掉,那就是你的造化了?!?
血雨腥風過后,荒山又復舊于靜寂,黃昏的夜幕籠罩大地,如眉的新月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天邊了。
云紫蘿想起剛才的惡斗還是不禁有點心驚,只有孟元超還在夢中,對剛才的一切,好似全無知覺。
林無雙走近他的身旁,不覺又是擔憂起來,說道:“剛才打得那樣激烈,怎的他還是沒給吵醒?”
云紫蘿道:“他恐怕已經(jīng)昏迷了兩天兩夜了,剛才醒了一會兒,神智似乎還未清醒過來,又睡著了。不過,你可以放心,他的呼吸比我發(fā)現(xiàn)他的時候已經(jīng)舒暢許多,脈息也調(diào)和了。依我的經(jīng)驗,他的危險時期已經(jīng)過了。你瞧,他不是睡得很好嗎?”
林無雙定下心神,這才發(fā)現(xiàn)孟元超的臉上依稀綻著笑容,身上的傷口也全都包扎好了。說道:“你說得不錯,他真的像是正在做著一個好夢?!?
云紫蘿笑道:“我猜他是正在夢中夢見了你?!?
林無雙面上一紅,說道:“云姐姐,多虧你救了他。我很抱歉,如是來遲了一步了。”有兩句話她本來要說,忽地瞿然一省,恐怕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因而不便說出來的話是:“他要是作夢,也該是夢見你?!?
云紫蘿道:“你不是來得正合時嗎?你不但救他,也救了我啊?!?
林無雙道:“我本來可以早一點來的,我不知道他受了這樣嚴重的傷,昨天我在小金川整整等了他一天?!痹瓉砹譄o雙是等待戰(zhàn)場上的傷兵差不多都回來之后,還沒發(fā)現(xiàn)孟元超的蹤跡,這才著急趕來,連夜動身的。
云紫蘿道:“就只你一個人來么?”
林無雙道:“冷、蕭兩位首領率領全軍出動,今日一早,趕往東路和早已在那里埋伏的一支義軍會師,準備全殲進犯小余川的清兵,倘若不是為了找尋孟大哥,我本來也要跟他們出發(fā)的。云姐姐,你怎么知道來這里找孟大哥呢?”
云紫蘿道:“在東路埋伏的那支義軍,是不是李麻子和劉抗他們?”
林無雙道:“正是,原來你都已知道了?!?
云紫蘿道:“昨晚我碰見劉抗,還和他打了一場呢,我是今早才和他分手的?!碑斚掳炎蛱焱砩?,在那古廟之中的遭遇,說給林無雙知道。
林無雙忽道:“繆大俠呢?我知道他已經(jīng)來了,怎的又不是和你一起?”
云紫蘿怔了一怔,說道:“你怎么知道他已經(jīng)來了?”
林無雙說道:“我們有一小隊受了輕傷的弟兄,在退回小金川的途中,遭遇敵兵包圍,幸虧繆大俠恰好路過,拔刀相助,助他們殺出重圍。其中兩個受傷較重的,繆大俠還給他們敷上了金創(chuàng)藥呢!”云紫蘿呆了一會,好像還不敢十分相信似地說道:“他當真已經(jīng)來了?”林無雙道:“怎么不真,我就是剛才在路上碰上那兩個受傷最重的弟兄,他們親口和我說的。他們雖然沒有見過繆大俠,但從他們描繪的那個人的樣貌和武功來看,絕對是繆大俠無疑。我還以為你們是一起來的呢?!绷譄o雙不覺也有點詫異了。云紫蘿道:“他沒說過要來,但我知道他會來的?!绷譄o雙說道:“繆大俠現(xiàn)在可能已經(jīng)到了小金川了。不過或許他到東面戰(zhàn)場去幫劉抗也說不定。因為他已從傷兵口中得知戰(zhàn)場情況,而他的師侄武端兄妹也正在劉抗那邊。”
云紫蘿心亂如麻,轉(zhuǎn)了好幾個念頭,忽地說道:“雙妹,照料孟大哥的事情,我想偏勞你了。你一個人送他回去,怕不怕會有危險?”
林無雙道:“雙方的兵力都已集中東面戰(zhàn)場,這一帶已經(jīng)沒有敵兵,百姓又是幫忙我們義軍的,我想大概不至于有甚危險。但云姐姐,你——”
云紫蘿心里嘆了口氣,幽幽說道:“我想,我現(xiàn)在也該走了?!?
林無雙只道她是急于和繆長風相會,于是笑道:“好的,你放心去吧。我瞧繆大俠恐怕還是在劉抗那邊的可能大些,但愿你們早日相見。待到打了勝仗,過幾天咱們在小金川的慶功宴中再會?!痹谱咸}心中苦笑:“你們擺慶功宴之時,我已不知在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