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劍英步入房門,抬頭打量,只見迎面壁間掛了一幅羅漢圖,或站或臥各個姿勢不同,筆力雖然蒼勁,但繪制的并不高明,一望之下,即知是不善繪畫之人,初次學(xué)習(xí) 繪制。
除了壁間那一副羅漢圖外,房中只有一張松木方桌,和一張木榻,案上微積落塵,果已久未打掃。
俞劍英細看那副羅漢圖,不但繪制手法不高,而且還殘缺不全,默數(shù)圖上羅漢,只有十六個繪制完成,另有一個只繪一半。
他對著這一副殘缺不全的羅漢圖,不禁心中暗叫奇怪,想到:這幅圖既未署名,又未完成,而且手法惡劣,掛在這里不知是什么意思。
百拙看劍英望圖沉吟,心中早已了然。指著壁間那幅羅漢圖,笑道:“這幅圖是先師手繪,他老人家本不善丹青,不知為什么,竟繪起圖來,不想一幅圖尚未繪成,竟然圓寂升天?!?/p>
俞劍英一聽老和尚說是少林上派掌門方丈手繪,倒不好再信口批評,淡淡一笑,道:
“老前輩先師雖然不善丹青,但那書法功力,卻是蒼勁透紙……”
百拙笑接道:“先師先前常習(xí) 書法,但卻不善繪圖,這幅羅漢圖雖然殘缺不整,但因是他老人家的手筆,是以仍掛在這里,因為先師晚年隱居此地,閉門研究佛典,令諭寺中弟子,非他召喚,不準(zhǔn)擅入靜室一步,待他老人家圓寂的當(dāng)天,才悄然返回寺中,召集門下,囑咐后事,夜間就歸化我佛。事后我們到他靜室,整理他身后遺物,才發(fā)覺了這幅繪制未成的羅漢圖,先師安居此地,共計五年,五年之中,除了召集過老衲來聽過兩次佛法之外,其他同門,均未來過靜室,這幅羅漢圖,不知是什么時侯開始繪制的?”
說完,帶著劍英退出,又打開右邊那兩間房門,兩人并肩入室。
這座房中,布設(shè)亦很簡單,一桌四椅,和一張單人木榻。
這座茅舍,一大一小,而且兩座房內(nèi)各有桌椅,正適合劍英和紫云等安住。
百拙笑道:“這座靜室如何,是否可以住得?”
俞劍英笑道:“好極,好極!晚輩想明天就遷來暫住?!?/p>
百拙道:“今晚上我就派人打掃?!?/p>
劍英道:“不要再勞老前輩費心,晚輩們明日自己來打掃吧!”
兩人看完靜室,重返少林寺中,百拙果然立時派遣了四個小沙彌來打掃。
俞劍英回到少林寺,把心意告訴義父,桑逸塵聽完,笑道:“好吧!你們既然想練習(xí) 劍術(shù),遷到那里也好?!?/p>
第二天,劍英和紫云、玉玲三個人在百拙引導(dǎo)之下,到了少室峰后那座靜室。
本來緊攀山壁那座茅舍較大,但因那座房中是少林寺上代掌門人生前臥室,二女不便占居,結(jié)果,陳紫云和玉玲自愿住到右邊廂房,俞劍英獨占那三間大房子,這一著正暗合了百拙心意,他覺得兩個女孩子住到師父生前臥室,有點不大對頭,但又不便出言阻擋,見二女自居廂房,心中十分高興。
床 褥用具,早已有百拙派人擺好,房中積塵,也已清掃干凈。
這環(huán)境清雅幽美,二女也看的芳心暗喜,百拙安頓好三個人,告辭退出。
老和尚走后,紫云和玉玲雙雙溜到劍英房中。
陳姑娘一抬頭看到壁上那幅未完成的羅漢圖,不禁皺直了兩條柳眉,笑道:“這幅羅漢圖畫的奇形怪狀,不知是哪個手筆?”
劍英笑道:“這是少林寺上代掌門人所繪,武林中最重師道,姊姊以后不可隨口批評……”
紫云淡淡一笑,接道:“你在教訓(xùn)我么?”
劍英笑道:“怎么?我說的有什么不對?”
紫云又回頭望子那幅殘缺不全的羅漢圖,笑道:“這幅殘圖,掛在這里實在有點難看,明天我替他補上殘缺吧!”
原來紫云不但妙擅丹青,而且仿繪之力甚強,只要她見了原圖手筆,著筆繪去,使人有難分真?zhèn)沃堋?/p>
劍英知她本領(lǐng),急忙接口笑道:“那怎么行,人家這幅殘圖,旨在悼念先師,你動手替人家補上,反而破壞人家旨意?!?/p>
陳紫云不理劍英的話,秀目卻深注在那幅殘缺不全的羅漢圖上,臉色十分入神,良久不發(fā)一言。
玉玲和劍英都看得十分奇怪,不知她何以忽對那羅漢圖發(fā)生了興趣。
足足過了有一刻工夫,才見她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道:“奇怪,難道這樣一幅殘缺之圖,還耗了數(shù)年工夫不成?”
程玉玲聽得顰起柳眉兒,道:“姊姊,你自言自語地說些什么?叫人聽的糊糊涂涂!”
陳紫云目光移開羅漢圖,回頭望著玉玲,笑道:“我是說他這幅羅漢圖,怎么會用了數(shù)年工夫之久,還沒有把這幅十八羅漢圖繪成?”
劍英,玉玲細辨那圖上墨色,果然深淺不同,不過兩人也只是看出墨色深淺不同,其它都無法辨認得出來。
紫云看他們兩人都似很有興趣,嫣然一笑,接道:“表面上看,這幅羅漢圖,并沒有什么不同之處,很難辨認出來,著筆功力,墨色新舊,卻是相距著很遠的年月,這中間差別很微,不擅繪畫的人,很不易辨認出來,如果我沒有看錯,他這一個半仰身子的羅漢和那個最后未完成的羅漢圖,至少相距有五年歲月?!?/p>
劍英奇道:“這倒是一件異常耐人尋味之事,一幅羅漢圖,怎么能繪制數(shù)年之久呢?”
玉玲道:“也許是那老和尚研讀經(jīng)典,研讀得心里悶了,就拿筆來畫它兩筆,所以才畫了那樣長的時間。”
紫云道:“妹妹說得不錯,這畫好的十六個羅漢也非一氣呵成,至于未完的那半個羅漢,畫的時間更久,那斜舉手臂,和未完的身體,最少要相距一年以上時間,只看那墨色深淺不同,即可辨認相隔時間不短?!?/p>
陳姑娘隨口說過,劍英和玉玲也未再追問,對跟前那幅充滿著重重疑竇的羅漢圖,也未再用心深研。劍英向紫云要了師父手著的“太極、兩儀、三才劍訣”圖解,笑道:“我被師父由嶺南金霞宮后萬丈絕壑中救回九華山后,就被關(guān)在懸崖中丹室之內(nèi),面壁三年,出了丹室,又連遇強敵騷擾,始終未能把師父手繪劍訣,詳細閱讀過一遍,兩位妹妹都已得恩師面授,想來都已通達,今宵我要把師父手繪劍訣仔細研讀一遍,明天就請兩位姊姊指導(dǎo)我開始練習(xí) ?!?/p>
玉玲莞爾一笑,道:“你怎么忽然變得這樣客氣了?”
陳紫云笑接道:“師父手著這部劍訣,精奧博大,變化無窮,我和玲妹雖然得他老人家面授指點,但也只不過略通概要。那太極三十六劍式,尚能運用,兩儀廿四劍,雖亦可勉強用來對敵,但很多精微變化之處,已難了解,至于那十二招三才劍式,簡直是一點都不明白,說起來真是奇怪。我和玲妹初學(xué)之時,雖然也曉得那十二招劍式,變化復(fù)雜,但并不算太難,哪知愈練直覺困難,越學(xué)越感糊涂,現(xiàn)在根本就弄不清楚是錯是對。”
劍英嘆道:“師父之能實非我們能及萬一,那夜二位姊姊雙斗冥靈真人,出手劍招之奇就非我能預(yù)測,眼看劍勢劈刺向空隙之中,哪知劍到之時,剛好是敵躍避的方向,劍劍搶制了先機,招招攻敵必救,才迫得那老魔頭無法找出絲毫的反擊時間,雖有一身深厚功力,亦無法發(fā)揮出來,如果不是兩位姐姐的劍招奇奧,你們縱然是全力拼斗也難抗拒那老魔頭的內(nèi)家真力……”話至此處,微微一頓,又道:“師父在授我玄門先天氣功之時,曾對我有過一番訓(xùn)誡,他說:玄門先天氣功并非內(nèi)家功中最高絕學(xué),他的一身能耐,亦非舉國第一,如講武林中技擊之術(shù),乃應(yīng)推少林寺執(zhí)武林牛耳,只可惜上乘武功,并非人人可學(xué),如果秉賦不佳,縱學(xué)上一生一世,亦難登峰造極。內(nèi)功一道,更是精博,因才施教,才能水到渠成,如果勉強傳授,學(xué)習(xí) 之人未受其益,反蒙其害。因為一種較高的內(nèi)功,大都要違反人體 生理的正常本能,如無甚佳天賦,必難適應(yīng)練功的變化,一個不好,練功之人就要受到很大損傷,輕則殘廢,重則殞命,是以,一個人武功的成就,必需要各種條件配合?!?/p>
陳紫云笑道:“師父肯把他曠世絕今的玄門先天氣功傳你,自然是把你看成了練武的全材,事實上你的悟性,也確比我和玲妹高,同時你已學(xué)得了師父的奇門八卦劍法,太極、兩儀、三才劍法,雖是集天下劍術(shù)大成,但據(jù)我習(xí) 練經(jīng)驗所得,其中最為奇異之處,還是五行生克變化,和八卦消長之機,不過其間又加上了雙劍相輔之妙,本以那兩儀二十四式,學(xué)起來又比太極三十六式繁雜很多。至于那三才劍招,恐又深奧一層,因為兩儀劍招是雙劍相成克敵,各占一半份量,那三才劍招卻是一劍為主,兩劍為輔,主劍主正,輔劍出奇,奇正互用,其精奧自然是更深上一層。是以,我和玲妹妹在初習(xí) 三才十二劍式時,因有師父主正出劍,帶動十二劍招變化,練來倒不覺如何困難,但我和玲妹自己練習(xí) 起來,卻是愈練愈感糊涂,故然三才劍式需要三人各主其位,才能發(fā)揮三才劍招效力,但其間劍式卻是各謀其道,分可單獨對敵,合則三劍聯(lián)攻。在這段靜居時日中,咱們最好能把那三才十二劍招精奧領(lǐng)悟?!?/p>
陳紫云說完,拉著玉玲緩步退出房門。
俞劍英打開了靈虛上人朱一嵐手著的太極、兩儀、三才劍式圖解,凝注了全神閱讀,一則他悟性超人,再者已有了玄門先天氣功的基礎(chǔ),體內(nèi)百脈奇經(jīng),均已相互通達,靈臺易明,這一凝注全神,登時百念盡消,靈智大增。
他首先翻閱那三十六式太極劍式,只覺每一劍招,無不是精奇之學(xué)法,雖只有三十六式,仁其深博,要比自己學(xué)的奇門八卦劍法更進一層。
他一面看,一面比手作勢,看一招,學(xué)一招,然后再閉目沉思,直待把那一招悟透,才重閱下一劍式。
要知這一套窮盡靈虛上人智力的奇奧劍法,乃天下各門派劍術(shù)精英大成,俞劍英雖是一代天矯之才,又得玄門先天氣功補益靈智,但也沒法在片刻之間,了然劍式精奇含意,最初幾招,還可思悟,但到第五招上,忽感那圖解劍式,有些不大對勁,只感和前四劍全然不相關(guān)連,而且出手劍勢,緩慢的大背武術(shù)常規(guī)。
他合上書本,想靜坐片刻再讀,哪知凝集的精神一散,忽感一陣頭暈,不由主全身晃了兩晃。
推窗望去,只見茅舍外夜色沉沉,已經(jīng)是初更時分,他只看了五招,已耗去四五個時辰之久,案上燭火高燒,不知何時已被人點燃。
他緩步離開了坐位,向室外走去。
仰臉看去,只見滿天密布繁星,松嘯陣陣,飄傳入耳,右邊廂房中燭光輝煌,看樣子陳紫云和玉玲尚未安歇。
忽然,他覺得腹中有些饑餓,原來他在這四五個時辰內(nèi),一心集中在推解師父手著劍訣上,連一杯水也未曾喝過。
忽聽廂房呀然大開,蓮步細碎,走出來紫云和玉玲姑娘。
俞劍英迎上去笑道:“咱們來時,忘記了告訴百拙大師,請他代我們準(zhǔn)備些米面鍋碗,看我們都得……”
陳紫云道:“米面和炊用之物,早巳由人家派人送來,晚飯亦早做好。剛才我和玲妹去請你吃飯,你讀師父劍訣,正值入神,不敢驚擾,玲妹妹替你點燃案上松油火燭后,我們又悄然退出,替你留下的菜飯,都已熱好,現(xiàn)擺在我們住的房中。既然覺出饑餓,只得委屈你自己走一趟啦!”
劍英微微一笑,不再多講話,當(dāng)先向兩人臥房中奔去。
簡陋的茅舍,經(jīng)過了陳紫云和玉玲一番布設(shè),登時覺著煥然一新,但見滿室花色芬香襲人,花瓶用翠竹作代,分布的十分恰當(dāng)。
靠窗邊松木桌子上,果然放著菜飯還可見隱隱上騰熱氣。木榻上靜靜安睡孝燕,燭光花色相映,使這兩間大小的茅舍中,有一種寧靜安適之感。
俞劍英看完了四周的布設(shè),微微一笑,贊道:“縱然是殘壁廢爐,但經(jīng)兩位姊姊運用匠心的一布置,就覺著另有一種不同情調(diào)?!?/p>
紫云淡淡一笑道:“少講好聽話,快些吃飯吧!”
俞劍英緩步就坐,程玉玲緊走幾步,搶過去替他盛裝了一碗飯,笑道:“你著那劍訣如何?是否能夠解得?”
俞劍英道:“初看幾招,尚可懂得,但越往后看,越覺不對,好像那些劍招彼此互不關(guān)連一般,兩位姊姊都已學(xué)會了那太極三才劍式,看來我還得向二位領(lǐng)教!”
陳紫云道:“是啦!太極三十六劍中的前三招,以快迅見稱,但到第四招時,劍勢忽然慢了下來,是也不是?”
劍英道:“不錯,我耗了三四個時辰,只算勉強把前面三招悟出,到第四招時,因那劍勢一變,由快忽慢,看上去好像與前三招根本不銜接,用來對敵之時只怕要給人可乘之機?!?/p>
陳紫云搖搖頭笑道:“你再往下看幾招,就知道這劍法的妙用,當(dāng)時我和玲妹妹學(xué)習(xí) 之時,也覺著這套劍似連續(xù)不到,三劍快攻后,忽然一慢,不正是給敵人以喘息之機嗎?可是等到我用以對敵之后,才知道那一劍忽慢的妙用!”
俞劍英本是極聰明之人,而且他的奇門八卦劍早已爛熟胸中,被紫云一語點破,登時恍然大悟,把手中飯一丟,大笑道:“我知道啦!師父手著這本劍訣,乃天下劍術(shù)精畢,前三劍連綿快攻之后,忽的劍勢轉(zhuǎn)緩,正是后三劍攻勢的準(zhǔn)備,也可給敵人一個搶攻的機會,想那第五招以后,必然是控制先機的快攻,既可測敵來勢,亦可求變意外,不錯,這三十六招太極劍式,要比我奇門八卦劍高出了很多……”說至此處,突然大喝一聲啊呀!縱身一躍直搶出室,向自己住的房中奔去。
陳紫云、程玉玲都被劍英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的心里一跳,二女來不及攔阻相詢,雙雙一躍,緊隨著俞劍英身后追去。
原來俞劍英忽然想起了師父手著的太極、兩儀、三才劍訣,還留在他住的房中。
紫云和玉玲追進房時,俞劍英早巳呆呆地站在松木案前。
熊熊燭光射在他的臉上,神情是那樣驚呆錯愕,目光遲滯,一語不發(fā)。
程玉玲突感芳心一震,低聲問道:“你在干什么?”
但見俞劍英兩行驚恐淚珠,緩緩由俊臉上滾下,一頓腳嘆道:“我真該死!”
陳紫云已有些明白,雖然她被惶恐占據(jù)了一寸芳心,但仍盡量把聲音放得十分柔和,問道;“是不是師父手著的劍訣失去……”話至此處,又想起壁間掛的寶刃,抬頭望去,只見那驚虹劍,仍然端正正地掛在那里,但俞劍英仍不放心,一飄身,把壁上寶劍取在手中,手按機簧,寶刃出鞘,燈光下銀虹一閃,登時覺到滿室劍氣,寒冷逼人。
突然,他揮劍一指,道:“我如查出偷師父手著劍訣之人,必把他誅絕劍下……”話還未完,忽聽茅舍外飄傳來一聲長笑,緊接微風(fēng)颯然,燭影搖搖,笑聲未落,八臂神乞桑逸塵已現(xiàn)身室中。
他望了劍英一眼,問道:“你在干什么?”
俞劍英自不敢隱瞞,只得長嘆一聲答道:“英兒該死,我遺失了恩師手著的太極、兩儀、三才劍訣!”
桑逸塵吃了一驚,但他外形仍然維持著鎮(zhèn)靜,道:“你怎么會丟的,告訴我。”一面問話,一面目光流動,向四周張望。
俞劍英還劍入鞘,把遺失劍訣經(jīng)過,簡明地對義父說了一遍。
桑逸塵嘆息一聲道:“來人趁你在用飯之時,入室取走劍決,決非一時趕巧,必然是早已跟在你們身后,隱在暗處,監(jiān)視你們行動,只是你們不覺罷了?!?/p>
陳紫云看到劍英慌張之色,心中十分不忍,故作微笑道:“師父手著那太極、兩儀、三才劍訣,異常深奧,縱是精通劍術(shù)之人,亦難在短短時日之內(nèi),領(lǐng)悟得出奧妙,目下先不要慌,只要有一點線索可循,就不怕找不出那偷竊劍訣的人犯?!?/p>
桑逸塵點頭一笑道:“不錯,咱們先在這茅舍四周搜查再說?!?/p>
當(dāng)下四人分頭在茅舍四周搜查起來。
忽然陳紫云發(fā)現(xiàn)一株巨松下亂叢中有一片白色絹帕。
只見那絹帕之上,用綠線繡著兩只小燕,正是程玉玲常用之物,不禁心頭一震暗自忖道:
“玲妹自入茅舍,始終未離開我一步,這絹帕何以會落在此處?”
她本是心思靈敏之人,輕輕縱身一躍,已到了松樹之上,放眼一看,心中即了如指掌。
原來這株巨樹,正對俞劍英的臥室,但見房中燭光通明,桌椅布設(shè),盡收跟簾,暗道:
“是啦!來人隱身在松樹之上,把英弟弟的一舉一動盡看眼內(nèi),待他出室之后,繞道潛入茅舍,把那太極、兩儀、三才劍訣盜走,偷竊之人卻借這密茂的松枝隱住身子,縱是目力奇佳之人,也難從那茅舍中看到樹上隱藏有人。”
她雖已找出來人的藏身之處,但一時卻想不出是什么人,玲妹妹的絹帕,又何以會落在此地。
正在思忖當(dāng)兒,忽聽桑逸塵的聲音說道:“如果那竊取劍訣之人,隱藏這株巨松之上,不但可把茅舍之中景物看得非常清楚,而且還可以借密茂的松枝掩護,不致暴露行跡?!?/p>
陳紫云正想用心推敲那盜竊劍訣之人,竟不知桑逸塵和劍英何時也到了巨松之下,待聽到桑逸塵之言,才由樹上飄身而下道:“桑師叔說的不錯,隱身在這株松樹之上,正好把英弟弟室中的一舉一動,盡看眼內(nèi)………”她本想把發(fā)現(xiàn)玉玲絹帕之事一并說出,但話到嘴邊之時,忽覺不對,立時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咽回肚中,順手把撿得玉玲的一塊絹帕,也放入懷中。
桑逸塵望了紫云一眼道:“那幫魔頭經(jīng)那夜一戰(zhàn),早已退走,少林寺中僧侶當(dāng)不敢做這種偷竊之事,這偷竊劍訣之人,倒使人難以推測?!?/p>
這當(dāng)兒程玉玲也由北方搜尋過來,松樹之下,與三人會合一處。
陳紫云望著玉玲微微一笑,道:“玲妹妹可尋出一些線索嗎?”
白燕兒搖頭道:“我由北面搜索過來,但卻毫無發(fā)現(xiàn)。”
桑逸塵縱身躍上松樹,略向四面打量后,又飄身下樹,道:“不錯,來人八成是在這樹上隱身,咱們先回茅舍之中再談吧!”說完,當(dāng)先向茅舍中奔去。
劍英、紫云、玉玲依序相隨,回到了俞劍英的房中。
程玉玲先給桑逸塵倒了一杯茶,然后才在紫云身側(cè)坐下。
八臂神乞呷了一口茶道:“老叫化雖未看到那太極、兩儀、三才劍訣,但想到那定是武林中劍術(shù)奇學(xué),那夜中,我看你們兩個女娃兒和冥靈道人動手,劍術(shù)奇奧,連冥靈道人也幾乎招架不住,但冥靈道人等,經(jīng)那夜一戰(zhàn)早已退走,難道他們會去而復(fù)返,暗中潛上此地窺視那劍訣,竊取而去?但群魔中又有誰的功夫如此精深,連你們這等武功也沒發(fā)現(xiàn),給偷了過去?!?/p>
俞劍英微一皺兩道劍眉,搖搖頭,轉(zhuǎn)向陳紫云嶺道:“姊姊料事,素來無錯,不知對此事有何高見?”
自離開排云嶺丹室后一段時日之中,他已逐漸發(fā)現(xiàn)了陳紫云的機智、膽識、定力,都非他和玉玲所及,是以不自覺有此一問。
陳姑娘心中雖也感覺到失去劍訣之事,非同小可,必需在最短時日之中,查出那偷盜劍訣之人,設(shè)法追回,但她見英弟弟焦慮之情,心中又十分不忍,故作淡漠,笑道:“師父手著劍決,何等深奧,縱然被人偷走,但也非數(shù)月之功,能夠解得,我們還有很充裕的時間查尋,不必急在一時。”
桑逸塵閉目靜坐,玉玲和劍英愁容相對,陳紫云外形上雖尚能保持著鎮(zhèn)靜,但她心中亦急得心內(nèi)如焚,只是一時誰也想不出該當(dāng)如何?只有相對沉默。
大約過去頓飯工夫之久,桑逸塵忽然睜開眼,霍的起身,說道:“云兒說的不錯,遺失劍訣之事,暫時不宜張揚,不妨暗中留心訪查,少林寺戒規(guī)雖嚴(yán),但囚寺中僧侶過多,難免良莠不齊?!闭f罷,緩步出室而去。
劍英等忙起身相送,到門口已不見八臂神乞人蹤。
陳紫云回過頭,低聲對劍英笑道:“劍訣既已失去,急也無用,暫請開心暢睡一夜 ,明天再從長計議。”說著拉著玉玲返回臥室。
俞劍英仰臉望天,不禁黠然一嘆,望著二女背影,心中愧恨交 加,劍訣放在紫云身上數(shù)月無事,想不到拿到自己手中,只不過幾個時辰,就被人盜走。
按下俞劍英滿腹愧恨愁苦,單說二女緩步回房之后,陳紫云輕掩雙門,從懷中掏出撿到的一方絹帕,笑道:“玲妹,這絹帕是你的東西?”
程玉玲目光觸到那帕之后,立即認出是自己應(yīng)用之物,伸手接過絹帕笑道:“謝謝姊姊,我實在太糊涂,什么時候丟得都不曉得?”
陳紫云輕輕嘆息一聲,道:“妹妹你仔細想一想,這塊絹帕,是什么時候丟的,這兩天你是否用過?”
白燕兒微感心頭一震,就燭光把絹帕仔細察視一遍,探手入懷,又摸出一方白絹,凝目沉思了一陣,道:“姊姊,你在哪里撿到,我記不起什么時候丟的?怎么?難道這絹帕和遺失劍決有關(guān)?”
她本是聰明之人,略一忖思,已知道陳紫云間話含意。
陳紫云笑道:“眼下還很難說,但這絹帕失落之處,確給人很大懷疑,妹妹,你要用心想想,也許從這塊絹帕之上能追出劍訣失蹤的線索……”當(dāng)下把撿得絹帕之處,說給了白燕兒聽。
程玉玲沉忖良久,搖搖頭,道:“我一時確實想不起這絹帕何時失落,也許在我搬家之時,掉在少林寺外院?”
陳紫云一整臉色,道:“如果這絹帕確實遺落少林寺外院,那偷盜劍訣之人,必是少林寺僧眾無疑,哼!事情就不難查出,只需桑師叔轉(zhuǎn)告少林寺掌門方丈百拙大師,從外院幾個少沙彌身上查問,定不難追個水落石出。問題是在這絹帕之上,你是否確記是遺落在少林外院?”
程玉玲忽然一揚柳眉,輕咬櫻唇,恨著聲說道:“莫非是他不成?”
陳紫微微一笑,道:“你可說的是岳鳳坤?”
程玉玲驚的一呆,“姊姊……你怎么會知道我指的是岳鳳坤?”
陳紫云道:“這有何難,我初見這絹帕之時,心中就懷疑到可能是他,因為這絹帕繡著你江湖綽號,要是素不相識的人,決不會撿來藏起,如肯撿藏這塊絹帕,縱非和你相識,也必然見到過你。那夜我們雙斗冥靈真人,雖然說不上立威少林寺,使他們望而生畏,但也決不敢輕捋虎須,這一推想,就使我想到了岳鳳坤,他對你糾纏不舍,情愛仍深。這一方絹帕,雖然微不足道,但在他也許會珍惜收存……”說此,忽然嘆息一聲,道:“這人雖然討厭,但對你用情之專,可算得難能可貴?!?/p>
程玉玲哼了一聲,道:“姊姊,人不可貌像,岳鳳坤外表看起來,雖然很有君子之風(fēng),但他存心,卻是險惡難測,那天他引我到后山幽谷之中,初還能守禮自重,哪知后來,他竟敢動手抱我,惹得我心頭火起,劈手給他了兩個耳刮子,現(xiàn)在想起來,必是他在動手抱我之時,順勢取去這方絹帕,當(dāng)時我正在氣急之下,也沒有留心……”
陳紫云笑道:“偷得好,要不是他偷了你這一方絹帕,如何能留下痕跡,只怕我們也不會推想到他的身上?!?/p>
玉玲道:“姊姊這推斷一點不錯,別人只怕以沒有那身本領(lǐng),能偷潛入這茅舍之中,不讓我們發(fā)覺……”她一沉忖,接道:“只是他行蹤不定,四海為家,我們縱然知道那劍訣是他偷的,但又往哪里找他?”
陳紫云道:“此事雖已找出眉目,但眼下還沒有確切把握,暫時先不要對桑師叔和弟弟說,要知桑師叔生性剛猛,如果知道了,定然要上衡山去找一葉道人,追討劍訣。以一葉道人為人,決不肯當(dāng)面認錯,那就免不了一場生死拼搏,桑師叔武功雖高,但要勝衡山劍客,只怕也未必能夠,至多是一個兩敗俱傷之局。英弟弟雖已得師父大部分武功真?zhèn)鳎ασd人一著,勝負之判,很難預(yù)料,正值中原武林英雄聚會中岳,籌謀對付群魔之時,掀起這一場毫無制勝把握之戰(zhàn),時機十分不宜,何況,真要是岳鳳坤盜去劍訣,他就未必肯回衡山,說不定會找一處人跡罕到的深山大澤,去苦習(xí) 劍術(shù),總之,這一戰(zhàn),不管勝敗,追討回劍訣的希望,都不很大……”
程玉玲聽得一顰黛眉,道:“以姊姊這等說法,難道我們就不找他討劍決訣嗎?”
陳紫云勸道:“一葉道人生性雖然冷僻,但他是自負極高之人,岳鳳坤決不敢把偷盜劍訣之事告訴師父,只要那劍訣不到一葉道人手中,眼下就不必太急,以岳鳳坤的劍術(shù)來說,要想在短短年余之內(nèi),想把那太極、兩儀,三才劍訣悟透,恐怕還沒有那么容易,再說,事已至此,急也于事無益,我們總不能把全國每一處地方都搜到……”
程玉玲道:“那我們怎么辦呢?難道等著他給我們送回來不成!”
陳紫云道:“不錯,只有讓他自蹈羅網(wǎng),把劍訣送回,最低限度,要他自己送上門來,不過要他自己送上門,全得借仗妹妹的大力了!”
程玉玲聽得一怔道:“什么?我又有什么辦法,能逼他送回劍訣……”忽然她若有所悟的嗯了一聲,接道:“岳鳳坤狡滑的很,只怕他不會上當(dāng)!”
陳紫云微一沉吟道:“此事確得想出一個妥善之法,使他心中毫無懷疑才行,而且還得瞞住英弟弟,使他假戲真做,才能瞞天過海,騙得岳鳳坤自投羅網(wǎng)?!?/p>
程玉玲聽得打了一哆嗦,道:“你要用什么方法?”
陳紫云目光凝注玉玲臉上,慢慢地答道:“我只是想到了一個原則,用妹妹為餌,引他重來,究竟要如何去做,我還沒有想出來!待我想好后,再和你商討細節(jié)。不管如何,總是委屈妹妹一番,事關(guān)恩師手著絕學(xué),望你能忍辱負重……”程玉玲凄涼一笑,道;“姊姊但請放心,縱然是要我赴湯蹈火,我也決不推辭?!?/p>
紫云微微一笑道:“我自會替你想好,決不讓你真的覺到委屈,即是真受委屈,也不過是很短時間。劍訣是從英弟弟手中丟的,日后知道了你是為尋劍訣,忍受了很多委屈,只怕他對你憐愛更深!”
玉玲微感臉上一熱道:“他為我受過了不少折磨,也待我情逾骨肉,師父恩德更是深重如山,別說要我忍受一些委屈,就是要我粉身碎骨,我也決不推辭,姊姊有什么話,但請吩咐就是!”
陳紫云輕輕嘆息一聲,道:“唉!不是我做姊姊的膽大妄為,敢以妹妹姿色作餌,實因那劍訣,不但是師父心血結(jié)晶,恐還關(guān)連著武林劫運。岳鳳坤武功超人,更具機智,如果他潛入深山大澤之中,去苦心揣摸那劍訣上所載奇學(xué),最多十年內(nèi),當(dāng)可盡知奧秘,如果他能心存仁俠,那還罷了,如若出而為惡,事情就難辦了。英弟弟雖已得恩師玄門先天氣功,但要他另創(chuàng)出破解那太極、兩儀、三才劍法之學(xué),只怕也不能夠,那時候武林之中,誰還有能力制服 住岳鳳坤呢?”
程玉玲道:“岳鳳坤其人雖然討厭,但我看他還頗識大體,對我和英弟弟雖然銜恨甚深,但真要他倒行逆施,為害武林,也許他還不會?!?/p>
陳紫云微微一笑,道:“岳鳳坤如果沒有英弟一番奪愛之恨,他不難成為一代大俠,以他聰明、師承,都極易登上武林中有數(shù)人物寶座,可惜的是,他無法遣排積在心中的一腔奪受幽忿。唉!說起來實在是一件頗難釋解之事?!背逃窳崮庾显浦裕X著姊姊看法一點不錯,岳鳳坤其人,確使人難作預(yù)測,當(dāng)下點點頭,道:“姊姊說的對,不管如何,我們必須把劍訣取回,姊姊既然胸有成竹,不知能否先說給我聽聽,也讓我早些準(zhǔn)備!”
紫云道:“我雖已想出了一個辦法,但中間很多細節(jié)和疑難,還投有設(shè)想,究竟能否適用,還很難說。容我再籌思一天,告訴你好嗎?”
程玉玲和紫云相處數(shù)年,已了然她性格沉穩(wěn),一件事她未籌思成熟之前,決不肯隨便出口,淡淡一笑,不再追問,陳紫云隨手熄去案上松油火燭,二女一齊登榻安歇。
這一夜 ,她們自然都難入夢,但兩人卻想的心事不同。陳紫云想的是如何安排玉玲和劍英間的糾紛,如何能使岳鳳坤得到消息趕來。玉玲卻在想,云姊姊不知要她如何作餌,引誘岳鳳坤趕來相救,萬一要弄假成真,難獲劍英諒解,自己又該如何?縱然事情平安渡過,日后傳言在江湖之上,只怕也要留人笑柄。
兩個人都在靜靜的想著心事,直到天色大亮,紅日滿窗,都未合上過一刻眼睛。
這當(dāng)兒,孝燕已從甜睡中醒來,在轉(zhuǎn)動著眼睛,望著玉玲微笑,不懂事的孩子,哪里能了然媽媽的沉重心情,滿床 爬來爬去,玩的十分開心。
還是陳紫云先翻身下床 ,緩步走近玉玲榻邊,看她瞪著眼,呆呆出神,不禁莞爾一笑,附在她耳邊,說道:“已經(jīng)日升三竿了,你怎么還不起來?”
玉玲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翻身下榻。她雖然心中蒙上了重重憂慮,但還能勉強裝出笑臉,梳洗過后,又升火做好早點,紫云抱著孩子,笑道:“我想旭昨夜中大概也難睡好,你叫他來吃早點吧!”
玉玲微微一笑,緩步向劍英房中走去。
晨陽照射,竹枝間晶瑩的露珠閃閃,微風(fēng)送來一陣陣花草氣息,拂面襲人,這深山中的茅舍是這樣幽靜宜人。
突然,她目光轉(zhuǎn)投注劍英的臥室門上,只見兩扇松木門半開半閉,不覺一皺眉頭,暗道:
“這人真是大意,怎么睡覺時連門也不關(guān)?!彼耄喝绻麆τ⑹瞧鸫?外出,必然會先到她和紫云住的房中……心里在轉(zhuǎn)著念頭,人已跨進房門。
只見床 上被褥疊放的整整齊齊,案上一支松油火燭,早已燃盡,不禁心頭微微一震。
抬頭向壁上一看,果然連驚虹劍也不在房中,她急急奔前兩步,到了床 測,只見枕下壓著一張紙箋,上面寫道:“云、玲二姊,師父手著劍訣,不但絕妙無儔,而且關(guān)系著今后武林劫運,弟不慎遺失,心實難安,算計天下英雄聚會中岳時日,尚有兩月左右,弟當(dāng)盡這兩月時間,去訪查恩師手著劍訣下落,雖明知此行無望尋得,但亦可稍安愧疚之心,來年正月十五之前弟定當(dāng)返回中岳,本當(dāng)面告兩位姊姊,但恐二姊阻撓行意,故而留柬辭行?!?/p>
下面署著俞劍英名字。
程玉玲望著英弟留下的箋柬呆了一陣,才急步奔回自己房中。
陳紫云在逗著孝燕玩樂,忽見玉玲急奔入房,不禁心頭一跳,霍然起身道:“是不是英師弟走了?”
程玉玲點點頭,遞過去手中箋柬,道:“這是他留下的箋柬,請姊姊過目!”
陳紫云接過箋柬很仔細地看了一遍,道:“他總是脫不掉孩子氣,毫無一點線索頭緒,不知他要到哪里去尋?”
玉玲道:“我們要不要去告訴桑師叔,請他老人家轉(zhuǎn)告少林寺掌門方丈,派人追他回來!”
陳紫云嘆道:“他已經(jīng)走了一夜 之久,恐已百里之外,別說追他不上,就是追得上他,只怕他也不肯回來。除非是桑師叔親自追他?!?/p>
兩人對看沉默一陣,程玉玲才幽幽接道:“難道我們就這樣讓他去嗎?”
紫云凄婉一笑,道:“不讓他去,又有什么好辦法?他這一走,不但他無法尋得劍訣,而且還破壞了我們昨宵計劃,事已至此,只有等他來年返回中岳之后,再說吧!”
玉玲收好了箋柬,抱過孝燕,和紫云相對而坐,四只眼望著滿桌菜飯,誰也不肯食用,其實她們是擔(dān)心劍英此去安危,早已經(jīng)食難下咽了。
中午時,八臂神乞桑逸塵重臨茅舍,二女不敢隱瞞,告訴他俞劍英留柬下山經(jīng)過。
桑逸塵一拍桌子,怒道:“這孩子簡直是糊鬧,我去追他回來!”
陳紫云道:“他已經(jīng)走了一夜 半天工夫,你如何還能追趕得上他,再說你老人家也無法預(yù)測他走的哪個方向!”
桑逸塵微一忖思,道:“不錯,老叫化還要幫助少林寺百拙老方丈,接待天下英雄……”
忽然淡淡一笑,道:“老叫化老了……”起身緩步向外走去。
二女同時看的呆了一呆,她們從未見這位風(fēng)塵怪杰流現(xiàn)過這等黯然頹喪的神情,只覺他以往那干云豪氣,在這片刻之間,完全消失,緩步行去,背影中流露出無限凄涼。
陳紫云心中雖然很多話想對桑逸塵說,但卻是不敢再擾攪他感傷的情懷,慢慢站起身,隨在桑逸塵身后,出了室門。
程玉玲抱起孝燕跟在紫云身后。
二女默默的無言相隨,直送到茅舍百丈遠處,才停住腳步。
桑逸塵連頭都未回過一次,似是他根本未覺到二女隨后相送一般。
二女四道目光,一齊投注著桑逸塵的背影,看他轉(zhuǎn)過了一個彎不見。
二女呆呆的站著,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程玉玲被懷中孝燕幾聲媽媽,叫得清醒過來,輕輕一拉紫云衣角,道:“姊姊,咱們回去吧!”
陳紫云道:“唉!我自認識了師叔之后,就從未見過他這樣凄涼的臉色!”說完轉(zhuǎn)身向茅舍走去。
程玉玲默然無言,緊跟在紫云身后。
二女返回了舍后,忽忽十日,這十天之中,桑逸塵再未來過,二女只得把滿腔愁懷,排遣在練習(xí) 劍術(shù)之上。
其實,八臂神乞正忙無法分身,以少林派在武林中地位之尊,桑逸塵聲望之隆,由百拙和他具名柬邀,受邀人亦感到十分榮寵 ,是以,距中岳較近幾處地方,在接到簡柬之后,立時起程趕來。
這幾處較近之區(qū)域中,有一位退出江湖多年的人,隱居在洛陽金谷園,修筑了一座莊院,閉門謝客,凡是上門求見的武林人物,一律婉拒不見。
年深月久,也就很少有人再去找他,逐漸的被武林中人物忘懷。
這人姓冒雙名一奇,昔年縱橫江湖之時,名頭甚大。以輕功提縱術(shù),和一百零八顆鐵蓮子,稱絕武林。
少林寺中,自邀請中原豪客的簡柬發(fā)出之后,就開始了忙碌的準(zhǔn)備工作,除了整修寺中房間準(zhǔn)備迎接各路受邀英雄之外,并派弟子分頭守候各入山要之道之上,以接迎受邀之人。
桑逸塵由少室峰那座茅舍出來,他在兩天之內(nèi),驟連聞到劍訣失竊,義子出走的兩樁煩苦之事,心中極是不樂,加上受挫一葉道人余忿未息,舊創(chuàng)新仇,把這位年近古稀,一向豪爽的風(fēng)塵大俠,弄得心中十分憂郁,茫然信步而行,他本是應(yīng)往西走,才是回少林寺的正路,哪知他心中憂苦,不覺間走岔了路,待他由感傷的憂郁中清醒過來,發(fā)覺走錯了路時,已出去六七里遠近,正待轉(zhuǎn)身返寺,忽見一個山壁下深草叢中,露出四只布履,心中一驚,縱身直掠過去。
只見那深及人腰的草叢中,并排躺著兩個身穿灰色僧袍的和尚,在兩具尸體旁,還放著一根生鐵禪杖,和一把出了鞘的戒刀。只是兩顆和尚頭,卻早已不知去向,不用多想,他心中已明白這兩具尸體,是少林寺中派守在各要口守值的僧人。他究竟是久走江湖之人,略一驚愕,即時恢復(fù)了鎮(zhèn)靜,手分草叢,仔細查看兩個和尚的死狀,只見兩僧并肩仰臥,頭雖被人割去,但頸間流出的鮮血不多,顯然,二僧是先被人點了穴道后割去首級。
他緩伸右手,輕按在一僧前胸,只覺微溫 ,這一幕悲慘的兇殺似是剛剛發(fā)生不久。
再細看二僧身側(cè)的禪杖戒刀,亦似被人移放在身側(cè),置放的十分整齊……
突然,他腦際中閃過了一個驚恐念頭,暗道:“來人能在舉手之間,制住了兩僧,然后又從容不迫地把兩僧移到山壁下草叢之中割去人頭,如非身負絕世武功,決難辦到,難道群魔并未撤離中岳,隱身在幽谷山澗之內(nèi),俟機對少林憎眾下手,果真如此,那受害僧侶,決不止這兩人……
他正在忖思之間,忽聽身后草叢中,沙的一聲輕響,緊接著一個低沉冷漠聲音說道:
“這位兄臺,可是江湖間盛傳的八臂神乞么嗎?”
桑逸塵在聞得草響之時,早已暗中運功蓄勢,聽完話霍然轉(zhuǎn)身,答道:“不錯,正是老化叫子,來的是哪位高人?”定神望去,只見數(shù)尺外站著一個白髯如銀,身材瘦高的老叟,一襲長衫,滿臉肅穆。
左手提著兩顆用葛藤捆好的人頭,右手握著一支青銅鑄造的手杖,淡淡一笑,答道:
“下在冒一奇,承百拙和桑兄寵 迢,特趕來中岳略效微勞!”
桑逸塵在武林中輩份甚高,很少人能和他稱兄道弟,聽冒一奇稱他桑兄,心中雖有點不悅,但人家既是受邀而末,自不能太失禮貌,微一拱手,答道:“失敬!失敬!冒兄手提人頭不知是何人首級?”
其實他早巳看出冒一奇手中提的人頭,寸發(fā)未蓄,正是少林寺僧人首級。
只聽冒一奇輕聲一嘆,道:“只恨我晚到一步,致使這兩位大師父,駕返極樂……”
桑逸塵雙目神光一閃,接道:“這么說來,冒兄是看到元兇了,不知那行兇之人,是何等長像?”
冒一奇道:“兩人身材,均極嬌小,但身手卻極迅捷,老朽追出數(shù)里之遙,竟未能追趕得上,逼得我用連珠手法打出鐵蓮子,才把兩人提的人頭留下,說來慚愧的很!”
桑逸塵還未及答話,突然一陣衣袂飄風(fēng)之聲 ,少林寺悟性大師,帶著達摩院兩個高僧,急急趕到。
悟性先看了那兩個橫尸的弟子一眼,單掌低喧了一聲佛號,目光轉(zhuǎn)投到冒一奇手中兩顆人頭之上,問道:“這位施主手中人頭,可是敝寺弟子首級嗎?”
他因常年行腳天涯很少留在寺中,對百拙和冒一奇交往之事絲毫不知,看他手中提著少林寺僧侶人頭,不兔動了疑心。
嚼知冒一奇生性異常冷傲,聽悟性問話語氣不對,不禁冷漠一笑,道:“除了貴寺弟子之外,哼!這中岳還會有別的和尚不成?”
悟性雖是涵養(yǎng)極高之人,但目睹寺中弟子慘絕死狀,心情也十分激動,無暇多想,一橫禪杖,怒道:“這么說來施主就是殺害敝寺弟子兇手了?”
冒一奇仰臉大笑,道:“殺人行兇,也不算什么大事,不值得這等大驚小怪?!?/p>
悟性冷笑一聲道:“施主既敢殺人,想來也定是不怕償命了?”
一舉禪杖,正待出手掃擊,卻被桑逸塵一把抓住,道:“且慢動手!”
悟性一怔,桑逸塵雙肩微晃,已搶在悟性前面,接道:“老叫化久聞冒兄大名,只恨無緣早會,今日一見,果然是豪氣干云!”
冒一奇哈哈一笑,道:“好說!好說!桑兄大名,震蕩江湖,兄弟仰慕已久,今日有幸識荊,足慰生平渴念。人世間不少恩恩怨怨,皆有巧合造成,這位大師父看兄弟手中提著人頭,就誤認兄弟是殺人兇手,縱然兄弟不惜唇舌解釋,只怕也難消誤會,似這般趕巧之事,倒不如不費唇舌的好!”說完話,目光轉(zhuǎn)投在悟性臉上,口中不斷冷笑。
悟性一跺腳,道:“你這老叫化當(dāng)真可惡,幾乎害得我開罪朋友!”
桑逸塵道:“冒兄乃咱們掌門方丈邀約的好朋友,誰料到你竟不認識?”
悟性右手一頓,沙石橫飛,鐵禪入地五寸,雙手合十,說道:“恕貧僧不識大駕,開罪之處,望勿見怪才好!”
冒一奇看他年已在花甲之上,想來在寺中身份不低,躬身還了一禮,笑道:“不敢!不敢!
只怪兄弟生性懶散,少來中岳拜會,以致除了百拙方丈之外,很少認識諸位師父了!”
悟性吩咐隨來的兩個達摩高僧,把兩個被害弟子尸體運回寺中,請命掌門人聽候示下,自己卻和冒一奇、桑逸塵在附近查看一遍才返回寺。
三人到達寺門之時,百拙已得弟子傳報,迎了出來,他已數(shù)年未和冒一奇見面,此刻驟然相會,神情極是親切。合掌作禮,笑道:“冒兄已息隱林泉,本不應(yīng)驚擾俠駕,但因群魔個個身負絕學(xué),非一般武林人物可比,迫不得已才柬相邀,助一臂之力!”
冒一奇笑道:“咱們相交 了幾十年,彼此卻從未借重過一次,你這次柬邀天下英雄,還能憶得舊人,不吝墨寶相約,做兄弟的十分高興,接著手示,即刻動身,哪知仍然晚到了一步,未能救得貴寺中兩個弟子性命,說來不無慚愧之處!”
百拙臉色忽然一變,黯然嘆道:“凄慘之事,何至如此,兩位快請入寺一看究竟便知……”
桑逸塵一揚雙眉,似想問話,但他卻咽下去,沒有開口。
百拙帶三人徑入達摩院中,向一座紅磚砌成廂房走去,這地方本是少林寺中僧人,練功受傷的養(yǎng)息之處。
幾人距那紅磚廂房還有七八尺遠近,已聞得連續(xù)不絕的呻吟之聲 ,彼起此落,似乎人數(shù)不少。
那廂房門外,有兩個高大的僧人守著,一見百拙,立時把緊閉的雙門推開。
桑逸塵性子最急,搶快兩步,當(dāng)先入室,只見七八個受傷僧人,分臥在松木榻上,身上都用白色的被單覆蓋,不知傷在何處。
百拙望了桑逸塵和冒一奇一眼,無限悲痛地說道:“數(shù)百年來,少林寺從未遇上過這等慘絕之事,想不到在老衲這一代,竟然連遭不幸,看來都是老衲無德無能,以致少林門下弟子,慘遭浩劫,如果魔窟之行,能得重返,我亦當(dāng)遜位思過,自求了斷,以謝師門!”
桑逸塵細看那白單之上,不見一點血跡。心中暗感奇怪,忖道:“聽這幾人呻吟之聲 ,分明都已身受重傷,怎么卻不見一點血污?!彼闹性谵D(zhuǎn)念中,不覺間伸手把身旁一僧人身上覆的白單揭開。
定神望去,饒是他八臂神乞是一代風(fēng)塵奇?zhèn)b,亦不禁看得心頭一震,目瞪口呆。
只見那仰臥在榻上的僧人,雙目閉緊,臉上全成了紫青顏色。全身腫大,但卻看不出一點傷痕。
百拙長嘆一聲,道:“剛才我接得報告,說發(fā)現(xiàn)一處派守在西北要道的兩個弟子,倒臥路側(cè),呻吟不絕,看樣子似是中了什么毒物,當(dāng)時我還以為兩人不小心為山中毒蛇咬傷,指派達摩院另派新人接替,并把受傷之人,抬回寺中救治,哪知接到巡山弟子回報,凡是派守在各處要道守望弟子,都不知被什么毒物所傷,全身紫腫,這時,我才覺出不對,派出監(jiān)院中幾位長老和悟性師兄帶人搜尋……”
悟性立單掌躬身答道:“本座敬領(lǐng)掌門令諭之后,帶兩個達摩院弟子,搜查南山,哪知趕到之時,派守在南山要道的兩個弟子,已經(jīng)被人殺害!”
百拙輕輕一嘆,詢問了經(jīng)過情形后,對冒一奇道:“冒兄見過那兩個兇手面目不知是什么來路?”
冒一奇道:“是兩個身材嬌小,臉罩面具,身手十分嬌健的人,如果我推斷不錯,那兩個矮子,大概是女人扮裝而成!”
桑逸塵道:“什么?是兩個女人扮裝的嗎?”
冒一奇道:“不錯,兄弟自信還不致看走了眼,而且就兩人所用兵刃而論,亦似非男子所用?!?/p>
桑逸塵道:“他們用的什么兵刃?”
冒一奇道:“一個用劍,但要比通常的寶劍短了很多,大約有兩尺左右。另一個用的兩把尺許左右的匕首。兩個武功都算得上武林中一流高手,不但出手招數(shù)迅快,而且輕功造詣亦相當(dāng)?shù)鼐?,我趕到之時,兩人已經(jīng)得手,我當(dāng)時心中很急,遙空擊出的兩掌,都用的六成以上真力,兄弟且信擊出掌風(fēng),要在五百斤以上,但兩人竟能硬把兩記劈空掌風(fēng)接住,不知他們不愿和我老頭子動手呢,還是另有什么詭計,兩人各自露了一手接得我劈空掌風(fēng)后,就轉(zhuǎn)身疾奔而逃……”
話至此處,微微一頓,望了桑逸塵和百拙一眼。輕輕嘆了口氣,接道:“承你們看的起我這冷凍了幾十年的老頭兒,不惜下柬相邀,把我冒某人看成一個人物,使兩位大師父在我眼光可及之下,慘遭毒手,已使我自愧無地,如再讓兩個兇手,把兩位大師父人頭帶走,冒一奇臉皮再厚一點,只怕也不好意思進你們少林寺的大門了。一急之下,只得施出我壓箱底的本領(lǐng)“八步趕蟬”,緊追過去,老兒雖然冷凍在金谷園中幾十年,但輕功一道,還未完全放下,哪知我追出了二三里路,仍未能把兩人追上,在這等情形之下,我可真的有些急了,同時,也覺這兩矮小子,定是有些來歷的人物,只得施出我最后的一手本領(lǐng),摸出了一把鐵蓮子,用連珠手法,分向兩人打去,兩個矮小子,各中我兩顆鐵蓮子,丟下人頭逸去……”
百拙道:“以冒兄見識之廣,真看不出兩人來路嗎?”
桑逸塵一直靜靜地站在一側(cè)聽冒一奇講話,此刻,忽然插嘴接道:“據(jù)冒兄所說身材衣著,決非中原武林道中人物,看來又是群盜作祟,可恨老叫化遲到了一步,要不然,好歹也要活捉一個,以便追出行兇的動機!”
百拙道:“那兩個殺人的矮子,雖能擋得冒兄兩掌,而且來歷十分費人疑猜,但只是武功較高而已,最使人束手無策,還是這八個受傷的弟子,幾人身上紫黑脹腫,下知是什么毒物所傷,全身上下,又沒有一點傷痕,竟無一解救辦法。”
桑逸塵、冒一奇雙雙低下頭去,在幾人身上嗅了一陣,除略帶一點腥氣之外,別無異味,這兩個久走江湖人物,見識異常廣博,但一時間卻無法看出這八僧身中之毒,既非暗器所傷,又非毒蛇之類咬傷,相顧沉吟,足足有一刻工夫之久,桑逸塵才長長的嘆一口氣,道:“老叫化一生中都在扛湖上走動,天下各種毒藥暗器,我雖不敢說全部見過,但幾家出名的毒藥暗器,大部都曾目睹,有幾種未見過的也都聽人談過其毒性……”
冒一奇忽然插嘴接道:“這幾位大師父,并非為毒藥暗器所傷,而是枝一種絕毒武功擊中,但據(jù)我老頭子所知,大江 南北武林道上,練有這絕毒武功之人,只有燕趙雙殘,和黔南一毒,除此三人之外,只怕難得找出第四個人來?!?/p>
桑逸塵搖搖頭,道:“燕趙雙殘和老叫化有一份不厚不薄的交 情,這次海外之行,老叫化還準(zhǔn)備借重他們,相助一臂之力。至于黔南一毒,老叫化也久聞其人,只是此人行蹤詭秘,江湖上知他行蹤之人,只怕絕無僅有,老叫化雖然數(shù)度到黔南造訪,但始終未能遇上過黔南一毒,據(jù)推想當(dāng)非其人……”
冒一奇笑道:“天下武林同道,誰都知道有黔南一毒其人,但真正見過他,只怕沒有幾個。兄弟有緣,倒是見過此人!”
桑逸塵嘆道:“黔南一毒,雖然名滿天下,可是他的真實姓名,卻未在江湖上流傳,冒兄既和他有緣見過,不知可否見告他形貌年歲,他日相遇之時,老叫化也好攀交 一番。”
冒一奇微微一笑,道:“此人生像普通,并無特異之處,如說年歲,倒和兄弟在伯仲之間?!?/p>
百拙和悟性站在一側(cè),聽兩人盡管談?wù)撉弦欢酒淙?,心中雖感不耐,但卻不好出言相阻,只好皺著眉頭呆呆地站著。
桑逸塵談興正濃,一轉(zhuǎn)臉看到兩個老和尚愁眉苫臉,趕忙打住話頭,道:“靈虛牛鼻子兩個女弟子,身懷千年何首烏,只是不知能否救得幾人?”
百拙還未及答言,冒一奇已接口道:“千年何首烏,力能起死回生,如果確有此物,兄弟倒可想出解救辦法?!?/p>
桑逸塵道:“這么說來,冒兄對醫(yī)理是很有研究的了?”
冒一奇笑道:“兄弟和黔南下毒相處一段時間,承他不吝賜教,傳授了兄弟幾手療毒之法,只是兄弟才思愚鈍,所學(xué)不多,無法查看出這幾位大師父是被哪一類毒物所傷。不過,要有千年何首烏那等神物,療毒就不困難,桑兄去取神物,兄弟現(xiàn)下就替幾位大師父放毒如何?”
桑逸塵點點頭,向外走去,剛剛走出幾步,忽聽冒一奇叫道:“桑兄請留貴步,兄弟已有療救幾位大師父的辦法了!不敢再勞大駕?!?/p>
八臂神乞回頭望去,只見百拙和悟性都靜站在床 前,冒一奇左手套著手套,右手握著一把金光燦燦的小刀子,在一個受傷僧人的左臂上劃了一道寸多長口子,傷口間流出紫血。
他依言回身,走近床 前,問道:“冒兄可看出了是什么毒物所傷么?”
冒一奇笑道:“我剛才一時大意,幾乎被他們騙了過去,只待替這位大師動刀之后,才看出幾人是被一種極毒蛇液所傷!”
桑逸塵道:“難道幾人都是被毒蛇咬傷的嗎?”
冒一奇笑道:“別說幾位大師父都有一身武功,就是一個普通人,手中拿兵刃,也足可防身自保。何況幾人是在同一時間內(nèi),一齊被咬,那來的許多毒蛇,會在不同的地點一齊向人施擊,這是敵人采集毒蛇液之后,把它裝在一種特別的鐵筒中,施用之時打開筒蓋,用打暗器手法,受傷之人全身逐漸麻木,呈紫青之色,不過十二時辰,毒氣攻心而死?!?/p>
桑逸塵聽他一開口,滔滔不絕,說的有條不紊,不禁心中動了懷疑,問道:“這么看起來,冒兄似是對各種毒物,研究得十分精博了?”
冒一奇微微一笑,道:“好說,好說,兄弟只不過從黔南一毒那里,學(xué)來一些皮毛,談不上研究精博!”
一面說話,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撥開瓶塞,立時有一股腥臭之氣,沖鼻欲嘔。
桑逸塵、百拙、悟性,都不禁看得皺起了眉頭。
冒一奇哈哈一笑,道:“不敢欺騙三位,我這玉瓶之中,也是極毒的蟾蜍毒液,不是兄弟夸口,如論毒力,只怕兄弟蟾蜍毒液,更比他們那蛇液毒上一些,不過二毒混合,反生中和,兄弟今天要借一瓶蟾蜍毒液,解救幾位大師父的性命了!”
這時,幾個受傷和尚,都已是奄奄待斃的樣子,百拙、悟性眼看幾個受傷弟子,反正都已快死,也不阻止,靜靜地站在一側(cè),看著冒一奇動手。
只見冒一奇把玉瓶中黃色的蟾蜍毒液,在第一個和尚左臂劃傷處倒了少許,然后,很迅速依樣施為,把幾個受傷僧人臂上都用刀劃了一個傷口,放出了一些紫色的血液之后,再倒些蟾蜍毒液。
這種以毒解毒的辦法,如果運用不當(dāng),受傷之人,很快就遭毒攻心而死,但如運用得當(dāng),兩種毒性調(diào)和相克,受傷之人,就不難很快轉(zhuǎn)好。冒一奇以蟾蜍毒液,施入八個遭受毒傷僧人身體之后,又從身上拿出一瓶白色藥丸,交 給百拙,笑道:“在一個時辰內(nèi),如果他們能清醒過來,就用清水服下兩粒藥丸,再經(jīng)三天調(diào)養(yǎng),每日服用兩粒藥丸,即可痊愈。如果我療治錯誤,這八位大師父,就很難度過今夜!”
百拙接過藥瓶,并給了護守幾個受傷僧人的弟子,道:“冒兄不必把這事放在心上,藥醫(y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生死之事-點也強他不得!”
冒一奇微微一笑,道:“但兄弟自信還不致發(fā)生療治錯誤?!?/p>
百拙合掌低喧了一聲佛號,道:“冒兄遠道來此,不想就遇上這等事情,現(xiàn)在事既完,請入老衲室內(nèi)稍坐,容我一盡地主之誼?!?/p>
當(dāng)下由悟性帶路,離開了達摩院,直奔方丈室中。
小沙彌奉上香茗,百拙舉杯讓客。桑逸塵飲下一口茶,道:“由這次事件看來魔頭們尚未離開,也許他一次得手,以后還要如法施為。依我老叫化的看法,咱們先來個大搜查,另外再派出一部份人,喬裝下山,分守各入山要區(qū)的市鎮(zhèn)之內(nèi),既可迎接入山聚會的豪杰,又可暗中勘查企圖混入山中的可疑人物!”
冒一奇道:“桑大俠究竟是久走江湖之人,此言正和兄弟之見相同!”
百拙嘆道:“事已至此,出家人也不能不通權(quán)應(yīng)變,就依兩位的意見辦吧!”
幾人剛剛計議停當(dāng),小沙彌已送上飯菜,雖然色色皆素,但卻精美可口。
飯后,百拙立時傳諭達摩院,選出武功高強弟子五十名,分成十隊,分由悟性及監(jiān)院五老,羅漢堂上座三僧及藏經(jīng)閣主持等幾個寺中長老率領(lǐng),大肆搜山,并加派各處守候各入山要隘的弟子人數(shù),另外又選二十名精明弟子,分赴山下附近市鎮(zhèn),刺探消息。
桑逸塵、冒一奇分頭接迎各處,規(guī)定好聯(lián)絡(luò)信號,立時出發(fā),百拙大師坐鎮(zhèn)寺中,靜候各路消息。
揚名天下的少林寺,經(jīng)過一番布置,情勢又自不同,刁斗森嚴(yán),殺氣騰騰,但見眾僧?dāng)y杖提刀,穿梭般巡行在寺外絕峰幽壑,如臨大敵一般。
桑逸塵、冒一奇,更是搜索方圓數(shù)十里澗谷巖洞,但卻未發(fā)現(xiàn)一個敵蹤,就是連一點可資追尋的線索,也沒有找到,各處較近受邀豪客,卻都陸續(xù)抵達寺中。
這受邀之人大都是中原武林道上,甚負盛名人物,有著名武師,有息隱林泉的鏢頭,有江湖俠盜,有各門各派高手。
少林寺房舍既多,僧侶又眾,不管做什么事都很容易,百拙除了加派很多精明弟子,協(xié)助接待各路豪客之外,凡是聲望校隆的高人,他也和桑逸塵親自出迎。
一則因中岳少林寺,乃名滿天下的古剎,少林派又是數(shù)百年來,一直領(lǐng)袖武林的大派。
是以受邀之人,在接得相邀請柬之后,大都提前趕來,那請柬發(fā)出不到十日,各處較近的豪客,已陸續(xù)趕到。
一向莊嚴(yán)的少林寺,忽然間熱鬧起來,這般江湖人物,包括了各色各樣,衣著也各自不同,和身穿寬大僧衣的和尚混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扎眼。
一月時間,匆匆過去,各路豪客越聚越多,八個受毒物所傷的和尚也逐漸痊愈。
這天中午時分,百拙得派守在山下弟子的傳報說,武當(dāng)山掌門人白云道長親率了二位師弟清云、飛云及門下四個弟子駕到。
武當(dāng)派為當(dāng)代江湖上,僅次少林派的一支武林主脈,白云道長在武林中身份地位,亦和百拙在伯仲之間,講聲譽之隆,也不在八臂神乞桑逸塵之下,百拙和桑逸塵在具名邀請之時,心中只想武當(dāng)派能選拔幾個劍術(shù)造詣較深的弟子參加,想不到白云道長竟肯親率兩位師弟,和門下四個弟子趕來,這不但大出百拙禪師意料之外,就是桑逸塵在初聞消息之時,也不覺微微一怔。
百拙聞報之后,親率了監(jiān)院五老和達摩主持洪禪上人,及八臂神乞迎接于五里之外。
少林、武當(dāng)兩派,雖然淵源很深,但白云道長和百拙禪師,并沒有見過,因白云道長很少在扛湖上走動,桑逸塵也沒有和這位名滿天下的武林高人見過。
遠遠望去,只見少林寺派守山下的二個弟子,導(dǎo)引著七個身著道袍,背插長劍的道人,急奔而來,兩個少林僧侶,都施出全身氣力奔走,雖是隆冬時節(jié),也累得兩人滿頭大汗。
但緊隨在兩僧侶身后的七個道人,卻走的十分輕松,道袍飄飄,舉步輕逸,看來毫不費力。
百拙率監(jiān)院五老及洪禪五人緊走了幾步,對一個白髯垂胸,淡清道裝的老人,笑道:
“鶴駕想來定是名滿武林的白云道長了,弟子傳事不明,致老衲未能遠迎,尚祈道兄恕罪!”
那道袍老人微微一笑,笑道:“不敢,不敢!貧道兩位師弟,及四個門下弟子趕來,以便聽候差遣!”
百拙道:“差遣兩字,使老衲愧不敢當(dāng),道長望重四海,受天下武林同道敬仰,望能代主中樞,運籌帷幄,蕩平群魔,以消中原武林同道劫運?!?/p>
白云道長一面謙遜,一面介紹兩位師弟清云、飛云和百拙見禮。
老和尚仔細打量兩人,年約在四旬以上,黑髯推髻,背插長劍,兩眼神光如電,顴骨高高突起,一望即知,都是身負上乘武功之人。
百拙也把監(jiān)院五老和尚達摩院主持洪禪上人,替白云道長引見,然后,又介紹八臂神乞和武當(dāng)三云相見。
白云道長已久聞八臂神乞行俠江湖的諸般事跡,當(dāng)下拂髯笑道:“久聞桑大俠很少在江湖露面,這次肯為中原武林蒼生,再現(xiàn)俠蹤,不但貧道感佩,就是中原武林同道,都將感戴莫名!”
桑逸塵道:“老叫化子浪得虛名,豈敢當(dāng)大俠兩字,道兄一派門戶,威望如泰山北斗,此次能賞薄面,親率貴派高手趕來中岳,參與此事,為中原干百生靈謀命,實是難得至極!”
白云道長嘆道:“敝派本早已得知群魔逐鹿中原野心,只是想不到發(fā)動得這樣快速而已,少林與我們武當(dāng)派淵源很深,別說有唇亡齒寒之慮,就是單憑百拙大師一紙相召,我們武當(dāng)派亦應(yīng)該盡出精銳效命,是以,貧道在接到兩位寵 邀書簡,立時就道趕來中岳。”
說完,百拙轉(zhuǎn)身帶路,導(dǎo)引幾人入寺。
沿途所遇僧侶紛紛合掌作禮,就是一般受邀而來的江湖豪客,也都躬身抱拳,神態(tài)間十分崇敬。
要知武當(dāng)派在江湖地位之高,實力之強,足可和少林派分庭抗禮,近數(shù)十年內(nèi),武當(dāng)派更是高手輩出,聲望愈來愈隆,清云、飛云兩位道長早已是名滿大江 南北的劍客,白云道長更是江湖間傳言的神化之人。一則他很難得下山一行,見過他廬山真面目的人,少至又少,二則清云、飛云兩人盛名太大,那白云道長既是兩人師兄又是身掌武當(dāng)門戶之人,武功自是要比兩位師弟更高,這一來,江湖上就傳出了白云道長武功如何高之說,一傳十,十傳百,傳誦了近二十年,但卻始終沒有聽說白云道長和人比武爭斗之事。但武當(dāng)門下弟子,卻經(jīng)常在江湖上露面,不時傳出和綠林道上人物沖突之言,而且每次必然大獲全勝,武當(dāng)派聲望愈高,傳言的白云道長也愈神化起來。
百拙大師引導(dǎo)著白云道長,直入達摩議事殿,那里早已排好了精美的宴席,八個高矮相若,眉目清秀的小沙彌,分列門外,合掌肅客。兩百名以上的少林弟子身披袈裟,手執(zhí)法器,吹打著分四隊四個方向面來,群集議事殿外,但見左首一列領(lǐng)隊僧人雙手一舉,左右銅鈴,一連互擊三響,全體僧眾手中法器,全都停下來,整整齊齊的分列在議事殿外。
只見那左首領(lǐng)隊僧人兩手揚空互擊,鏘然一聲大震,群僧忽的一齊躬身,高喧了一聲佛號。
這本是少林寺中最隆重的迎接大典,對方必需具有崇尊無比的身份,始能受這等隆重大禮歡迎。
白云道長本已入席就坐,見狀慌忙起立,合掌當(dāng)胸,躬身作禮,連稱:“不敢,不敢!”
清云、飛云和四個隨來弟子,亦同時起身,合掌還禮。
那領(lǐng)隊僧人雙玲高舉,連擊九響,四隊僧侶迅捷地轉(zhuǎn)過身子,重又吹打起法器,緩緩向來路退去,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四隊身披大紅袈裟僧人,盡皆隱不見,交 鳴的法器之聲 ,也同時倏然而停。
白云道長重歸入席,合掌對百拙笑道:“大師以這等重禮相迎,使貧道感愧無地自容了!”
百拙還禮答道:“道兄以武當(dāng)掌門之尊,肯移駕少林,為中原武林千百生靈謀命,老衲心中十分欽佩,這迎接之禮,如何能缺,快請就坐,容老衲奉敬三杯!”
白云道長微微一笑,道:“這一幫魔頭,自恃武功怪異,企圖爭霸中原,其銳鋒雖然是指向少林。但其用心則是遍及我中原武林各派,貧道雖已是久無嗔念之人,也不能坐視這次浩劫不問……”
他忽然長長嘆息一聲,道:“貧道自接掌武當(dāng)門戶之后,眼看著江湖間諸般殺孽,心中甚感不安,因此立愿不再履江湖一步,以求不見為靜,但此舉又大背我祖師創(chuàng)立本派原意……”
他側(cè)臉望了清云、飛云一眼,接道:“所幸得兩位師弟代勞,奔走江湖之間,使貧道稍覺安心,只望今生今世,不再離山一步,想不到,臨到垂暮之年,竟無法再守心愿,為幾個魔頭,逼使貧道下山?!?/p>
百拙低喧了一聲佛號,道:“老衲雖無不履江湖之愿,但素主我佛慈悲之德,訓(xùn)誠弟子,不許妄傷生靈,非十惡不赦之人,均應(yīng)留人一步,哪知重重魔劫,竟使人無法避免,月前一戰(zhàn)使寺中弟子傷亡數(shù)十名之多,實開少林寺前所未有之例……”他微作沉吟,把那夜群魔,挑釁少林寺諸多經(jīng)過,很詳盡地告訴了白云道長等一行。
清云道長只聽得兩條濃眉不住聳揚,顯然他心中已十分憤慨群魔所為,百拙話一落,立時接口說道:“幾個魔頭,和我們遙遙相距萬里,井水不犯河水。這次勞師動眾,結(jié)黨 相犯,其用心自非只限謀圖貴派。老禪師能當(dāng)機立斷,函邀中原武林同道,攜手共御外侮,先發(fā)制人,遠懲群魔,實乃一件極大功德之事,既可挽救中原武林千百萬生靈,又可免妖魔伸張,為害中原蒼生,我大師兄接掌門戶,已經(jīng)三十寒暑,但迄未踏入江湖一步,此次接得老禪師急函相召,特自破例下山,貧道等雖只略通武技皮毛,但卻極愿受命?!?/p>
百拙笑道:“當(dāng)今之世,誰人不知武當(dāng)雙劍之能,承賞光移駕寒寺,老和尚極感榮寵 !”
他微微一頓,收起起笑容,輕聲一嘆,接道:“道兄提起老衲函邀中原武林共御外侮之事,更使人汗顏無地,如非桑大俠敦促,老衲哪里有這份豪氣?”
白云道長目光如電,掃掠群僧而過,凝注在八臂神乞臉上,笑道:“貧道疏懶成性,數(shù)十年末履江湖一步,但卻早已聞得桑大俠之名,今日能獲一見,至感榮幸。”
桑逸塵微微一笑,道:“老叫化江湖草莽,浪得虛名,不敢當(dāng)受頌獎!”
白云道長道:“當(dāng)今武林之中,誰不知靈虛上人、衡山劍客、八臂神乞三位大名,貧道久聞桑兄和排云嶺靈虛道長,交 稱莫逆,想這次出外之行,靈虛上人,必亦在受邀行列,不知他何時能駕道中岳,貧道也好一晤仙蹤!”
桑逸塵嘆道:“靈虛牛鼻子,為人最是詭異,半年前他已遁蹤遠走……”話至此處,忽然想起了武當(dāng)派七人,都是道裝,那句牛鼻子罵的實在有些不大適當(dāng),不禁一笑住口。
白云道長似乎未把那句牛鼻子放在心上,仍然微帶笑意說道:“不知衡山劍客是否在兩位邀請之中,久聞他手中一支寶劍,精奇絕倫,如能仗義隨行,定可揚威,早平群魔!”
百拙道:“衡山劍客行蹤飄忽,老衲和桑兄雖有邀請之心,但卻不知行蹤何處。”
幾人一面吃酒,一面議論扛湖奇人異事,足足耗去十一個時辰,才把一餐酒席結(jié)束。
百拙早已命人替白云道長,打掃了一座清靜的跨院,親自帶路,把幾人送入靜院之中。
流光匆匆,轉(zhuǎn)眼間已是正月初九,派赴各處送信的僧人,亦都紛紛回山,各受邀人,大都到齊,只有介于正邪之間的燕趙雙殘,還未來到。這天,桑逸塵抽暇到少室峰后那座靜院中,探望二女,一進門見二女在整理行裝,不禁吃了一驚。
問道:“你們二個女娃兒準(zhǔn)備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