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堅持要送項少龍一程,后者欲拒無從下,惟有坐上他的豪華座駕。
車子經(jīng)過已大致完成,只欠些修飾的新相國府時,呂不韋躊躇志滿地指點著道:“田獵大典后,我會遷到這風(fēng)水福地來,這是咸陽地運的穴眼,不過鄒老師卻說由于天星轉(zhuǎn)移,八年后地氣將會移進咸陽宮去,哈!那正是儲君加冕的時刻。多么巧!“
項少龍對風(fēng)水一竅不通,但對歷史卻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聞言呆了起來,對鄒衍的學(xué)究天人,更是驚嘆。
呂不韋伸了個懶腰,笑道:“有八年當(dāng)頭的鴻運,可給我完成很多事了!“
項少龍不由心中佩服,呂不韋剛打了一場敗仗,眼下卻像個沒事人般,一副生意人的本色,不怕賠本的生意,只要能從別處賺回來就行了。
呂不韋忽然探手親切地摟著他的肩頭,微笑道:“新相府萬事俱備,只欠了位好女婿,少龍明白我的意思吧!現(xiàn)在你見過娘蓉了,還不錯吧!我呂不韋最疼惜就是這寶貝女兒了?!?/p>
項少龍心中暗嘆,這可說是最后一次與呂不韋修好的機會了。
這以大商家出身的秦室權(quán)相,最初是因利益與他拉上關(guān)系,亦因利益而要以辣手對付他,現(xiàn)在再次把他拉攏,仍是“利益“這兩個字。
他可說是徹頭徹尾的功利主義者,只論利害關(guān)系,其他的都可以擺在一旁。
換了別人,遭到剛才那種挫折,多少會有點意氣用事,他卻毫不計較,反立即對項少龍示好。
如此類推,即使成了他的女婿,又或像小盤的“親生骨肉“,在利害關(guān)系下,他亦可斷然犧牲,呂雄正是個例子。
項少龍直覺感到,呂不韋不但要通過小盤,把秦國變成他呂家的天下,說不定還會由自己來過過做君主的癮兒。
呂不韋見他沒有斷然拒絕,只是沉吟不語,還以為他意動,拍了拍他肩頭道:“少龍考慮一下吧!下趟定要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無論如何,呂雄這蠢材的事不用放在心上了?!?/p>
馬車停了下來,原來已抵達衙署正門。
項少龍道謝后走下馬車。心里明白,呂不韋將會于田獵時再問他一趟,若答案是“否“的話,就會照原定計劃在田獵時對付自己了。
回到衙署,人人對他肅然致敬,項少龍才想到今趟不但小盤立了威,自己亦在都騎軍內(nèi)立了威,以后指揮起這些出身高貴的都騎時,試問誰敢不服?
滕翼和荊俊早回到署內(nèi),三人相見,禁不住大笑一番,暢快至極。呂雄的政治前途就此完蛋,實比殺了他更令這滿懷野心的人更難過。
滕翼笑罷,正容道:“今次連帶將管中邪都給害了,這小子必定心中大恨?!?/p>
項少龍苦笑道:“有一事將會使我和他更是勢成水火,因為呂不韋剛向我重提婚事,限我在下趟見他時答覆。“
荊俊眨眼道:“這呂娘蓉可算美人胚子,不若把她娶過來玩玩,先報點仇也好?!?/p>
滕翼怒喝道:“你當(dāng)你三哥是什么人?“
荊俊立時閉口。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這事確令人頭痛,坦言拒絕的話,呂不韋可能受不了,不過亦顧不得那么多了?!?/p>
滕翼待要說話時,近衛(wèi)來報,嬴盈和鹿丹兒又找上門來了。
項少龍與兩女放騎馳出城門,沿著官道奔下山坡,來到一望無際的平原處,際此仲春時節(jié),漫野翠綠,又有這兩位刁蠻的美女 作伴,不由煩憂盡去,心懷大放。
嬴盈興奮地來到他旁,指著地平處一座小山巒道:“那是著名的‘歇馬坡‘,山上有株參天古柏,旁有清泉,我們就以那里為目標,誰先抵達,就算誰贏了,以后見面,都要執(zhí)下屬之禮,為期三個月?!?/p>
另一邊的鹿丹兒嬌笑道:“當(dāng)然不止是比賽馬 力那么簡單,比賽者可以用任何方法,阻止對手得勝,但可不準傷害對手或馬兒,明白了嗎?“
項少龍愕然道:“馬兒跑得那么快,那來余暇對付別人呢?“
嬴盈橫了他媚態(tài)橫生的一眼,長腿一夾馬腹,馳了開去,嬌笑像春風(fēng)般吹回來道:“那我們便不知道了!“
鹿丹兒同時馳出。
項少龍慣了她們的“不擇手段“,更沒有時間計較兩女“偷步“,策著疾風(fēng),箭般追去。
說到騎術(shù),項少龍屬半途出家,比起王翦這種似可在馬背上吃飯睡覺的人,當(dāng)然萬萬不及。但若只比速度,憑著疾風(fēng),應(yīng)該不會輸于任何人,問題是念在兩女在倒呂雄一事上幫了個大忙,今趟好應(yīng)讓她們贏回一仗,好哄兩位小姐開心。在美女 前認認低威,可視為一種樂趣。
有了這想法后,再無爭雄斗勝之心,作個樣子,遠遠吊著兩女的馬尾,朝目的地輕松馳去。
草原山野在蹄起蹄落間往后方退去。
項少龍不由想起了趙雅。
假若真能成功殺了田單為善柔報仇,回來時她應(yīng)抵達咸陽了。
經(jīng)過了這么多波折,他定要好好待她,使她下半生能過點舒適幸福的日子。
前方兩女沒進了一片疏林里。
項少龍的思索又來到了琴清身上。
感情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往往愈是克制,誘惑 力便愈強大,他和琴清間的情況就是這樣。根本不用男歡女愛,只要兩人相對時那種微妙的感覺,已有偷吃禁果 的動人滋味。假設(shè)能永不逾越那道無形的界限,這種形而上之的精神偷情 ,實在更是美麗。問題是若有某一剎那忽然一發(fā)不可收拾,就糟糕透了。
假若仍在二十一世紀,有人告訴他自己會在美色當(dāng)前時苦苦克制,他絕不會相信,但現(xiàn)在終于發(fā)生了,可知他的轉(zhuǎn)變是多么厲害。
神思飛越中,林木掩映間,人馬闖進了疏林內(nèi)。
兩女的背影在疏林深處時隱時現(xiàn)。
這時代的女子出奇地早熟,或者是由于十四歲已可嫁人的關(guān)系,風(fēng)氣如此,像嬴盈和鹿丹兒才不過十五、六歲,已是盛放的鮮花,更因自少學(xué)習(xí) 騎射劍術(shù),體態(tài)健美,比之別國美女 ,多添了一份矯捷輕盈的味兒,要說她們不誘人,只是捫著良心說謊話。
但項少龍卻絕不想招惹她們。
一來是因既無暇亦無心于攪新的男女關(guān)系,尤其是鹿丹兒,更是儲妃人選之一,若他拈手,就是與小盤爭風(fēng)了,這是他絕不肯做的事。
這并非二十一世紀,一夕之緣后大可各散東西。特別是這些有身分地位的貴女,弄上手必須負上責(zé)任,而他項少龍現(xiàn)在最怕的就是對美女 負責(zé)任,只是個琴清,已使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善處了。
正思索間,忽感不妥。
眼角黑影一閃,項少龍警覺望去,一面網(wǎng)子似的東西迎頭罩來,撒網(wǎng)的人卻躲在一叢矮樹后。
項少龍本能地拔出血浪,一劍劈去。
豈知網(wǎng)子倏地收緊,把血浪纏個結(jié)實,還往外猛扯。
項少龍心中暗笑,盡管兩女加起上來,恐仍難敵自己的神力。
想都不想,用力抽劍,還使了下巧勁,欲順勢把這特制的怪網(wǎng)割斷。
豈知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狂扯而來,項少龍大惑不解時,連人帶劍給拉下馬去,跌了個四腳朝天。
疾風(fēng)空馬馳出十多步后,停了下來,回頭奇怪地瞪著他。
對方扯力不斷,項少龍無奈下惟有放手,任由從未脫手的配劍被人奪走。
兩女的嬌笑聲立時由草叢后傳來。
項少龍心中明白,對方必是借馬兒之力,以巧計奪劍,為之氣結(jié),索性躺在草地上,看著樹頂上的藍天白云。
不旋踵,兩女的如花玉容出現(xiàn)在上方處,俯頭往他這敗將看下來,笑得花枝亂顫,得意洋洋。
嬴盈雀躍道:“原來你是這般不中用,以后我們再沒有興趣理會你了?!?/p>
項少龍感受著疲倦的脊骨,平躺地上那舒服入心的滋味,微笑道:“真不再理我嗎?那真是求之不得了。“
鹿丹兒把奪得的血浪插在他臉旁,不屑道:“臭美的男人,人家稀罕你嗎?真不明白紀嫣然為何要嫁你,連佩劍都保不住?!?/p>
嬴盈跺足嗔道:“丹兒!你還要和他說話嗎?你是否耳朵聾了,聽不到他說恨不得我們不理睬他。走吧!以后我都不要再見到他了?!?/p>
鹿丹兒略作猶豫時,早給氣苦了的嬴盈硬扯著去了。
待蹄聲遠去后,疾風(fēng)馳了回來,低頭察看主人。
項少龍苦笑著坐了起來,暗忖這樣也好,怕只怕這兩個刁蠻女仍不肯放過他。
嬴盈這么受不了他的說笑,其實正因是稀罕和看重他,故份外下不了氣。
就在此時,疾風(fēng)露出警覺的神色,豎起了兩只耳朵。
完全基于戰(zhàn)士的直覺,項少龍一掌拍在疾風(fēng)的馬股上,大喝道:`走!“
疾風(fēng)與他心意相通,放開四蹄,往前奔去。
同一時間,項少龍撲地滾入剛才兩女藏身的矮樹叢中。
機括聲響。
十多支弩箭勁射入樹叢里。
此時項少龍已由另一邊滾了出來,橫移到一顆大樹后,順手由腰內(nèi)拔出兩枚飛針。
對方應(yīng)是一直跟在他們身后,俟兩女離開,才現(xiàn)身施襲。
他沒有防范之心,皆因呂不韋理該不會在這種微妙的時刻使人襲擊自己。因為若他遇襲身亡,最大的兇嫌自是非他莫屬了。
風(fēng)聲響起,一支弩箭由左側(cè)樹后電射而來。
項少龍猛一閃身,弩箭貼臉而過,插在身后樹上,其險至極。
他一個翻騰,就地向箭發(fā)處滾了過去。
樹后的蒙面敵人正要裝上第二支弩箭時,項少龍的血浪已透腹而入。
眼角人影閃掠,項少龍連轉(zhuǎn)頭看一眼的時間也欠奉,揮手擲出飛針,兩聲慘叫,先后響起。
項少龍知道不可停下來,又就勢滾往一堆草叢里,剛才立身處掠過了四支弩箭,可見敵人的兇狠和必要置他于死地的決心。
足音由后方響起,來犯者不會少于二十人。
項少龍收起長劍,左右手各握著兩枚飛針,憑聲往后連珠擲出,又橫滾開去。
一聲凄厲的慘叫由后方傳來,四枚飛針,只有一枚建功。
敵人紛紛找尋隱起身形的戰(zhàn)略地點。
直到此刻,敵人仍只是以弩箭對付他,幸好敵人對他的飛針非常顧忌,不敢強攻,否則他早已送命。
不過這并非辦法,敵眾我寡下,只要敵人完成包圍網(wǎng),他將必死無疑。
他唯一的優(yōu)點,就是驅(qū)走了疾風(fēng),只要再翻上馬背,便有希望逃生了。
項少龍再往前滾去,快要來到另一株大樹時,大腿火辣般劇痛,一枝弩箭擦腿而過,連褲子帶走了大片皮肉,鮮血立時涔涔淌下。他悶哼一聲,移到樹后。
步聲驟響。
項少龍?zhí)筋^后望,只見一個蒙面大漢,正持弩弓往他撲來,忙擲出飛針。
那人臉門中針,仰后翻倒,弩箭射到了半空。
三枝弩箭由樹后疾射而至,幸好他及時縮了回來。
鮮血不受控制地狂流出來,劇痛攻心。
項少龍知道這是關(guān)鍵性的時刻,振起求生的意志,勉力往前滾去,躲到一堆亂石之后,頭腦一陣暈眩,知是失血過多的現(xiàn)象,忙拔出匕首,割下了一截衣袖,緊在腿傷處。
敵人處傳來移動時帶動草葉的響聲。
項少龍心中大愁,現(xiàn)在他的行動力因腿傷而大打折扣,更無力在偷襲者完成包圍網(wǎng)前,逃出去與疾風(fēng)會合。
就在此時,他看到了前方兩樹間連接著一條絆馬索。
項少龍心念電轉(zhuǎn),明白了這是嬴盈和鹿丹兒兩女布下對付他的第二重機關(guān)。再環(huán)目一掃,竟發(fā)現(xiàn)另外還有兩條絆馬索,把前方去路攔著。
足音再次迫來。
項少龍又氣又喜,暗忖幸好疾風(fēng)沒有經(jīng)過此處,亦知道這是目下唯一的逃生機會,精神大振,跳了起來,往前狂奔而去,同時嘬唇發(fā)出尖銳呼喚疾風(fēng)的哨聲。
風(fēng)聲勁起。
項少龍飛身撲過絆馬索,翻滾而去。
勁箭在頭頂呼嘯而過。
他再彈起來時,疾風(fēng)的蹄聲由遠而近。
后方一聲呼嘯,敵人再顧不得隱起身形,扇形般狂追而來。
項少龍在樹叢間左穿右插,把速度提至極限,引誘敵人發(fā)放弩箭。
要知為弩弓裝上弩箭,是既費力又耗時的事,很多時還要借助腳力,所以發(fā)放了一箭后,敵人若不想讓他溜走,就必須暫時放棄裝上弩箭,好全力追趕他。
少了弩箭的威脅,比的就是腳力了。
疾風(fēng)此時出現(xiàn)在左前方百丈許外,全速奔來。
項少龍由于腿傷的關(guān)系,走得一拐拐的,愈來愈慢,幸好不出所料,弩箭攻勢停了下來,只余下敵人急驟的奔跑聲。
接著是驚呼倒地的叫響,當(dāng)然是給絆馬索摔倒了。
項少龍趁機大叫道:“敵人中伏了!快動手!“
后方一陣混亂。
這時疾風(fēng)奔至身前,項少龍撲上馬背,打橫沖出。
順勢回頭瞥了一眼,只見蒙面敵人翻倒了七、八個在地上,未倒下的仍有六、七人,其中一人的身形非常眼熟,正擲出手中長劍,往疾風(fēng)插來,手勁與準繩,均無懈可擊。
項少龍揮劍橫格,同時大笑道:“旦楚將軍不愧田相手下第一猛將!“
一夾疾風(fēng),像一片云般飛離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