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周小茂被困斗室,正在無可為計的時候,忽又見房門開啟,自外面走進一個鬢發(fā)如云的女子來,不覺大吃一驚。以為定是碧娥想得了什么好方法,又前來向他糾纏了。便將雙目一閉,不再去理睬她。不料,那女子走至床 前,卻向他嬌滴滴的說道,“你不要認錯人,我不是碧娥呀?!边@才又使他睜開眼來一看,卻是那脈脈含情的翠娟。這倒又使他駭詫起來了。這翠娟對于自己,雖然似乎很是有情,然而在途中在席上,始終未交 一浯。而且常有一種憎厭她姊姊舉動輕浮的表示,流露于不知不覺之間,顯見得她是一個端莊穩(wěn)重的女子,而又是羞人答答的。那么,在這三更半夜,為什么一點嫌疑也不避,又到我這里來呢?難道也是經(jīng)不住情欲的沖動,和她姊姊一樣,又要來和我糾纏不清啊?想到這里,不覺又有些毛發(fā)竦然起來。決定無論如何,自己總是立定心志,依舊給她一個不瞅不睬。
誰知翠娟早又開口說道:“你不要這般的疑慮呀。你要知道,事機已經(jīng)是十分急迫,便是你要疑慮,也容不得你疑慮來啊?!边@話一說,頓時駭?shù)眯∶殉梢姃伻?,忙向她改容問道:“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難道我除了被囚斗室之外,還要遭到什么意外的危險么?”翠娟嗤的一聲冷笑道:“這還用問,這早巳成為不可掩的事實了。我姊姊是著名的金粉夜叉,無論郝個男子,只要一墮入她的網(wǎng)羅中,沒有一個能夠幸脫的,你難道還不知道么?老實說,她如今既已看中了你,那就是你的厄運到了。無論你順從她或是不順從她,結(jié)果總不免于一死,只為一種時間問題罷了。
這難道還講不上危險二字么?”這話一說,小茂更是十分吃驚。兩顆圓滾滾的眼淚,急得如珍珠一串的直滾而下。忙懇求似的說道:“那么怎樣?你也有救我的方法么?”翠娟嘆道:“我如果不想來救你,也不深夜冒著嫌疑,來到這里了。并且你的陷落在這里,一半也可說是我的罪過。
因為我剛才從外面跨馬回來,倘然不說出有你這么一個人,何致使我姊姊生心,遣派老蒼頭前來誘騙你呢?”說到這里,她的兩個頰上不覺也和烘霞一般,瑟的紅了起來。
小茂聽說是來救他的,不免又生了幾分希望。便露著殷切之色,望著翠娟說道:“你既是前來救我的,請你趕快想個方法,把我救了出去罷。我的一身原不足惜,就是死了也不不要緊。只是我的父親還在云南戍所之中,跟巴巴的盼我前去營救。我若一死,一切都成絕望了。在這一點關(guān)系上,或者可以引起你的注意么?”翠娟道:“尊大人遠戍云南,處境十分凄慘,你又是一個孝子,這些我早都知道了。老實說,我如果不瞧在這幾層關(guān)系上,就算你陷落在這里,我實是罪魁禍首,我也不高興冒著這種大嫌疑和這種大危險呢,不過在救你出險以前,我須將一切方法向你說明,免得臨事倉皇,反為不妙。好在我的姊姊睡興素來是很濃的,今天更比往日不同。料她此時一定睡得很熟,不到天明以前,決汁不會就醒來咧。”小茂道:“那么,是怎樣的一種方法呢?”翠娟道:“你且聽著:我們廄中有匹青驄馬,實是一騎駿馬。雖不能如俗語所說的日行千里,夜行八百,然而相差得也就有限了。現(xiàn)在我就去盜了來,讓你騎了逃走。不過有幾樁事情,你須得牢記在心:第一,我的姊姊是會飛刀的,百里之內(nèi),取人首級,有如探囊取物。所以你在路上的時候,千萬不可有一刻的逗留,總以能速逾這百里的范圍為第一目的。第二,我姊姊除了飛刀之外,又擅長百練飛索,相隔四五丈外,要把一個人擒過馬來,是不算什么一回事的。所以你在向前疾馳的時候,如果聽得有人在后喚你,千萬不可停馬,更不可回過頭來。如果一停馬,或是一回過頭來,那就要老大的上她一個當了。這兩樁事,你都能記得么?”小茂道:“謝你關(guān)照,我總記在心上就是了。如今時候已是不早,我們趕快去把馬盜來,讓我立刻逃走罷。”說完,早把衣服穿著整齊,即同了翠娟,雙雙走出臥室。
一會兒,已到了馬廄之前。只見那匹青驄馬高駿非凡,果是神品。一見有人走到身前,即四足騰踔,顯著不受羈絆的樣子。翠娟見了,忙走了過去,在它身上撫了幾撫。說也奇怪,這青驄馬好象認識人似的,經(jīng)她撫摩之后,便又十分安靜,馴服下來。在這時候,小茂倒又想起一樁事來了,忙對翠娟說道:“不對,不對!這番我蒙了你的救援,雖是幸得脫離虎口。然而是什么人放我出去?這騎馬又是什么人盜給我騎的?你的姊姊只要一查究,就可立刻查究出來,決不會再疑心到第二人。這一來,不是要把你累及么?這在我良心上,怎么對得住你呢?”翠娟聽了苦著臉說道:“這是無可避免的。然而還不要緊,我和她終究是嫡嫡親親的姊妹,她見我把你放走了,心中雖是恨我,實際上到底還不能把我怎樣呢。不過你既問到我這句話,足見你對于我是十分關(guān)心的,倒又引起了我的一重心事。明知是不應(yīng)該對你說的話,卻也要向你說上一悅了。我姊姊平素對我雖是十分和平。并沒有什么虐待的地方。但是她的性情及行為,終和我格格不相入。卻又時時有下一個暗示,要設(shè)法引誘我同她走到一條路上去。達實是一樁十分難堪的事情。象她今天對你的這番舉動,就可算得一個很顯明的例子了。所以,在我心中,總希望能早離開這里一天好一天,早離開這里一刻好一刻。如果再停留下去,萬一在把握不定的時候,偶然一個失足,也和我姊姊同化起來,岜不是大糟特糟么?可是我孤零零的一個弱女子,一旦離開,這里,又能走到那里去呢?這可不能不望之于你了。等你把尊大人那方的事料理清楚以后,不知道也能可憐我,把我救出這個火坑么?”翠娟說到這里,露出一種泫然欲涕的樣子。小茂即慨然說道:“這是不必小姐吩咐得的。小姐今日把我救出此間,實是恩同再造,刻骨難忘。我只要把私事料理一清,就要設(shè)法來救小姐的,小姐耐心等候著就是了。如負所言,有如此月?!闭f著,即伸出一個指頭,向天空一輪殘月指了去,翠娟道:“公子言重了。只要公子肯把這番話記在心上,我就感恩不淺了。時候已是不早,請公子起程罷?!毙∶杨^點點,也就牽了那青驄馬,出了馬廄,循著甬道,向后園門走去。翠娟一路在后相送,一會兒,已出了后園門。
菊剛走得幾步,忽又聽翠娟把他喚住。隨又見翠娟盈盈走上前來,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紙包遞交 與他,一壁笑著,說道:“我真的鬧得昏了,幾乎把要緊的事都忘記了。這里有赤金幾錠,是我歷年儲積下來的,如今請你不要見笑,暫時把來收下,聊充一路上的費用罷。中間還有金釵一柄,是我日常插帶之物,現(xiàn)在拿了來贈給你,似乎嫌輕褻一點,冒昧一點。但我們今天這番遇合,不同尋常,無論將來能再見面,或不能再見面,總得有上一種紀念品,而這柄金釵,實可代替得我的。將來你一見了此釵,就同見了我的人一般,所以也要請你收下咧?!碑斔f的時候,似乎很是光明正大,不涉及一些尋常兒女子的事情。而她的把金釵贈與小茂,更與尋常才子佳人的私贈表記,微微有些不同。然在她玉頰之上,也不自覺的隱隱有些紅暈起來了。
可是,她這一贈金釵不打緊,卻把個小茂為難起來。覺得“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八個字,正不啻為他今日而說。所以躊躇了好一會,也只有受了下來,又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同時,小茂又私自想道:“她是救我的人,我對她的這番恩意,在理就應(yīng)得有點表示。如今我尚沒有什么表示,她倒又向我贈起旅費和紀念品來。我如果再不作投瓊之報,在情理上未免太說不過去了么?”
他一想到這里,就向自己身上去掏摸,無意之間,卻在腰問摸得了一塊佩玉,不覺暗暗歡喜道:
“好了,好了!我就把這塊玉還贈她罷。爾以釵來,我以玉往,倒也是兩銖悉稱咧?!彪S即將這佩玉解下,恭恭敬敬的遞與翠娟道:“你既贈得我紀念品,在理,我是不能不報的。這塊佩玉,雖算不得什么,然而我佩在身畔,也有上近十年了。如果不以我這番舉動為輕褻,就請你收下罷?!贝渚曛潦?,倒又覺得有些羞人答答了。然在勢不能不收此玉,只得靦顏受下。小茂卻就在這個時候,說上一聲:“珍重!”狂揮一鞭,向前疾馳而去。翠娟直目送他至不見了影子,方始闔上園門,踅歸寢室,不在話下。
且說小茂別了翠娟,向前馳去。轉(zhuǎn)瞬間,早巳出了紅葉村,行入坦平 摳道中。他一心只記著翠娟叮囑的說話,馬不停蹄的向前走著,不敢稍稍停留一下。有時偶然拾起頭來,瞧見照在樹枝上的月光,被風簌簌吹動?有如碎金一般,還以為是真有什么飛劍飛到了,把他駭?shù)眯哪懢懔?,更比以前跑得加快—些。他這樣的向前跑去,看看已是破曉時分了。暗忖,自己對于道路雖不十分熟悉,這一陣子的狂跑,不知已跑了多少路?然而無論如何,總在百里以外了。所以,這顆心也就放下了許多。誰知還隔不上多少時候,忽聽有人在后面喚道:“呔,小子,快些住馬!俺有話問你說呢?!毙∶宦犛腥藛舅鐕樀没瓴桓襟w了,也不暇辨明這喚他的是男子還是女子,更不敢向后面看上一眼,只是縱馬疾馳。然面后面的這個人,似乎也是有馬騎著的。盡你跑得怎樣的快,他仍在后面追躡著,并不住的嚷叫道:“快些停馬,快些停馬!如果再不停馬,我可要對不住了?!毙∶瘏s總記著翠娟叮囑的那兩句話,那里敢把馬停止一停呢?這一來,中把后面的那個人著惱了。一時起了牛性,竟不暇顧及—切,陡的把手一起,就把手中的一根木棍子,使勁的向著小茂擲了來,這事真也湊巧,木棍落處,也不前,也不后,恰恰落在小茂的馬前。小茂當時雖然吃了一驚,心中卻反比以前定了許多。因為他起初見有—件東西飛了來,以為不是飛刀,定是飛索,自己十九沒有性命了。誰知等得定睛一看,卻是一條木棍,方知這在后追躡著嚷叫著的,并不是碧娥,而為另一個人,完全是自己誤會了。他這樣的一想,倒又起了一種好奇之心,想要瞧瞧這來者究是什么人?為什么向著自己這樣的嚷叫,莫非也是出于一種誤會么?因此就把馬勒停在道旁。再回過頭去,向著來的這條道路上瞧望時,即見有個黑大漢,騎著一匹高頭駿馬,口中還不住的嚷叫著,正向著自己而來。
一會兒,兩馬已差不多并在一起了。那個黑大漢卻只忒棱棱的鼓著一雙眼珠,向著小茂渾身上下不住的打量著,并無一句
話說,小茂卻真被他瞧得有些不耐煩了,反忍不住向他問道:“你是什么人?我和你素不相識,你為何這樣的向我喊叫?”這話一說,倒好象把那黑大漢提醒了什么似的,立刻兩眼一瞪,厲聲說道:“好小子,你倒會花言巧語的。我的妹子被你拐到那里去了?
快快還我的妹子來。”小茂一聽這沒頭沒腦的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忙說道:“朋友,你不要認錯人。我和你素不相識,更不知你姓甚名誰?那里會拐起你的妹子來?”黑大漢最初倒也被這句話折服了,一時不再說什么話。跟著兩個眼球向上一轉(zhuǎn),象又想得了什么新鮮意思,立刻又大喝一聲道:“呔,小子!不要一味的花言巧語了。我喚泥金剛薛小三,你難道還不知道么?我的妹子蕙芳,是昨日晚上逃走的,我得了這個消息,就騎了馬,循著這條官道尋了來。一路上連一個鬼的影子都不見,只見著你這小子,這不是你拐去的,還有什么人?呔,小子!不要多說了,快快把我妹子還來,萬事全休。否則,我可要對不住你了?!彼f到這里,便舉手作勢,似乎要舉起棍來,向他劈頭打下的樣子。方又覺到手中并未有拿什么,那條木棍,早在他惱怒的時候,擲了過來了。這一鬧,可鬧得他手足無措,窘不可言。那張黑炭也似的臉,也立刻漲紅起來,變成紫醬色了。小茂瞧在眼中,也忍不住笑將起來道:“你要舉棍打我么?可惜你的那條木棍,還睡在那邊地上呢?!闭f著,用手向耶木棍墜落 的地方一指。泥金剛薛小三不管他是怎樣的一個渾人,這種情形到底是受不住的。不免又忸怩上一陣,方才走下馬來,把那棍子拾取在手,復又上了馬,向小茂說道:“如今不管我的妹子究竟是你騙去的,還不是你騙去的,路上既然只再你一個,并無別人,我總得向你要人,你就是還不出人來,至少也得隨我走上一遭,把我妹子尋得,方能許你脫身事外?!毙∶Φ溃骸斑@是什么話。你的妹子如果真是我騙去的,當然責成我還出人來。如今既不是我騙去的,我當?shù)弥蒙硎峦?。你怎么可強迫著我,陪伴了你前去找人呢?我這個人難道如此的空閑,竟無一點私事在身么?”泥金剛道:“這些話我都不知道,我只有兩句話可以對稱說:你肯乖乖的隨我同行,那是最好的事。否則我就把你送官,看你能得便宜不能得便宜?如今你只要想一想:你這么一個白面書生,究竟也能和我這黑大漢抵抗一下么?究竟也能逃出我的手掌么?”他說完這話,又干笑上幾聲,似乎很得意的樣子。
小茂知道他是個渾人,不能和他理喻的,如今既然入了他的手掌,只好依了他的說話行事,慢慢的再想脫身的方法了。便蹙著雙眉,說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同去找尋也得。不過你的妹子,究竟怎樣被人騙去的?總得對我說上一說?!蹦嘟饎偤霈F(xiàn)著驚詫的神氣道:“如此說來,我的妹于的確不是你騙去的,那我倒錯怪你了。也好,我就對你說個明白罷。我的妹子喚做四妹,素來倒是很幽嫻貞靜的,簡直可以說得不出閨門一步。不料昨天晚上,我正起來小溲,忽見她的房門洞啟著,還以為遭了賊竊了。誰知走到她的房內(nèi)一看,她已杳無蹤跡。四處查看,也無一點影蹤,反發(fā)現(xiàn)廄內(nèi)失了一匹好馬。方知她是有意逃走了。所以我也就騎了馬,連夜迫尋下來了。”
小茂聽完以后,沉吟道:“這倒的確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怎么半夜三更,好好的就會把一個人丟了呢?但是我要問你:在最近的時期內(nèi),也有什么男子到你們家中來么?并且你又怎么決得定,她是被人家騙去的呢?”這話一說,好象把泥金剛陡然提醒了似的,不禁現(xiàn)著恍然大悟的神氣道:
“不錯,是有這么一個男子到我們家中來過的。但是他們在這短時期內(nèi),竟會彼此自成,這是我萬萬想不到的。如今想來,的確有些可疑了,就是那男子的突然逃走,當初很目為是件神秘的事情,現(xiàn)在也就不成問題,定是我妹子把他放走的了?!毙∶溃骸熬烤故窃趺匆换厥??我倒被你說得有些糊涂起來了?!?/p>
泥金剛聽了,也笑道:“這的確是我的不好。這么沒頭沒腦的說著,怎么使你聽得明白呢?
對你說罷,我們薛家,和這東村陸家,差不多可算得是世仇。隔不上幾年,總要械斗上一次的。
上一次的械斗,他們輸了,被我們捉了他們那邊的一個人來。這人名喚陸有順,是一個美貌的少年,就暫時寄在我家囚禁著。想不到我的妹子竟會看中了他,暗地和他有上私情了?!毙∶犃诉@番話,不覺暗暗好笑:“天下事竟無獨有偶,這真可算得我和翠娟那番事情的一個影子了。所不同的,翠娟至今還在她姊姊掌握之中,漢有逃出樊籠呢。我真是個男子的,將來定須把她從黑暗的家庭中救出,方才于心無愧?!彼槐谶@們想著,一壁把頭點上幾點。不禁脫口說道:“不錯,這一定是那陸有順把她帶了走的。如今耍找尋你的妹子,只須往東村走上一遭便了??墒沁@東村離開這里,究竟有多少路呢?”泥金剛把手向前一指道:“不遠,不遠。就在這東北角上,大約只有五六十里路。只要從縣城中橫穿而過,馬上就可到得那邊了。”小茂道:“如此說來,就請你一人前去找尋罷。我可不能奉陪了?!蹦嘟饎傄娦∶豢吓闼ヂ?,倒又顯著一種著急的樣子,忙道:“這可不能。請你可憐我是一個渾人,見了人,除了動手之外,一句活都說不來的。非得你和我同去,和他們好好的辦一番交 涉不可呢?!毙∶犓f得著實可憐,倒又不免心軟下去。而且照情勢瞧去,如果堅執(zhí)著不肯和他同去,也是有些做不到的。便道:“好,好!我就陪你走上一遭。只是我自己的正事,卻為了你耽擱下來了?!蹦嘟饎傔@才面有喜色,便和小茂并鞍前進。
約摸走了十多里路,忽又見泥金剛顯著一種愁眉苦臉的樣子,口中亂嚷起來道:“不對,不對!我的妹子真害透了我,我再也趕不動路了。”小茂倒不免吃了一驚,忙問他為什么這般模樣?
又為什么不能向前趕路了?泥金剛這才在肚子上一摸,說道:“老實說,我實在對不住我的這個肚子了。象這般的腹中空空如也,怎能教我趕得動路呢?”小茂聽了這話,倒不禁笑了起來。忙用手在額上一搭,盡著目力向前望去,便向泥金剛說道:“你不要著急,前面就有一個市集,我們且上那里去打尖罷。”泥金剛一聽前面就有地方可以打尖,倒又歡喜起來。忙打起精神,縱馬向前趕去。不一會,已進了那市集,便在一家飯鋪前停了騎,相將入內(nèi)打尖。這泥金剛真也妙得很,剛一坐定,就嚷著喚伙計:“快去拿一百個饃饃,一大腿肥豬肉來,填填我的肚子。你瞧,我的肚子不是巳餓得癟了起來么?”他把這話一說,不但一個飯鋪子的人都笑得噴飯,連那伙計也禁不住笑了。他倒又正色說道:“這有什么可笑!你們到這里來,那一個不是來填肚子的?為何單單笑我這句話呢?”在他說的時候,伙計早已把熱騰騰的一盤饃摸、香噴噴的一腿肥肉送了來。他見了,不禁立刻眉開眼笑起來。也不向小茂讓一聲,就抓了饃饃,折了腿肉,只是向口中亂塞著。不一刻,早只剩一空盤和一臺肉骨了。方見他把肚子摸上一摸,嘖嘖的說道:“好,好!
如今總算對得住我這肚子了。找尋我的妹子要緊,我們趕快上路罷?!闭f完,即把小茂一拉,向著外面就走。
那伙計起初見了他這種樣子,一時瞧不透他是什么路敖,倒瞧得有些發(fā)呆。后來見他拉了小茂徑向外走,方記得還沒有會帳咧,餌不免著急起來,忙一路追了出來。到了店門口,才把二人追著。即把泥金剛一把拉著道:“大爺,你大概吃得忘了,連帳都沒有會給我們呢。”泥金剛—
聽這話,便兩眼一睜,向他發(fā)話道:“怎么說,吃了東西還要會帳的么?”一壁說,一壁又把袖子一摔,就把那伙計的手摔了去,想就乘此脫身。那伙計一瞧這種情形,估定他是要吃白食的了,那里再肯退讓?便又走上一步,攔住他道:“吃了東西,當然要會帳的。這又何須說得。請你干脆一些,快到柜上把帳會下罷,不要這么的支吾了?!蹦嘟饎?cè)愿尚Φ溃骸俺粤藮|西要會帳,這是一句什么話?我出世以來從沒聽見過,請你免說了罷?!边@時柜上也已知道了這件事,立刻走出了幾個人,把他們二人圍了起來。內(nèi)中一個人十分眼快,早已瞧見了他們系在外面的兩匹馬,便笑著說道:“不打緊,他們雖吃了我們的白食,卻還有兩匹馬在這里。他們?nèi)绻娴牟豢蠒?,我們不妨就把這兩匹馬扣留下來,大概總還抵得過這一筆帳罷。”這話一說不打緊,卻把這個渾人也真的說得有些著急了。忙喊道:“不要如此,我們大家商量商量罷。這兩匹馬,你們無論如何,是不可把來扣留的。我的妹子不見了,我和這位伙伴,還要騎著這馬去找尋她呢!如今我倒有一個絕好的方法,大可抵得這一頓的大嚼,不知你們也肯答允不肯答允?不過這是最后的一個方法了,你們?nèi)绻俨淮鹪剩簿蜎]有其他辦法。因為我出來匆匆,實在沒有帶得一個錢呢?!?/p>
狂上的人聽他說有一個絕好的辦法,也就不和他為難,只催著他快把這個辦法說出來,不要多支吾了。
泥金剛便微微一笑,向著眾人說道:“你們瞧,我這身上的一身肉,不是生得很肥么?如今甘心情愿給你們打上一頓,不敢回上一下手。老實說,你們也只給我白嚼了一頓,如今你們把我打上一頓,不但可消消你們心頭的氣,兩下總可扯一個直了,不是再公平?jīng)]有么?你們大概總可依照我這個辦法罷?”他說完了這番話,也不等人許可,就向攔街一睡。嚷道:“快來打,快來打!讓我們消了這筆帳,也好去辦正經(jīng)的事情咧?!北娙艘娏怂@種呆樣子,不禁哄然大笑。那掌柜的卻把臉一扳,厲聲罵道:“潑賊,不要假裝癡呆了!誰希罕打你這臭皮肉一頓?快些起來,把帳會清。否則我們沒有別的
話說,只有把你們這兩匹馬扣留住了?!边@泥金剛雖是一個渾人,卻也瞧得出人家的臉色。一見這掌柜的聲口不對,知道事情棘手,決非一打所能了事。然而身邊實在沒有一個錢這可怎么辦呢?一時不免發(fā)了呆性,竟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這一哭,倒把小茂警醒了。自己不覺暗暗好笑:我是和他一起來的,也可算得是個局中人,怎可袖手旁觀,也同眾人一般盡自瞧著他的這種呆樣子呢?想到這里,便向身邊一摸,幸喜還有幾錠碎銀子,即取了出來,付給那掌柜的,才算解了這個圍。隨喚起了睡在地上的泥金剛,一同上了馬,又向前趕路了。
在途中的時候,泥金剛卻還向他埋怨道:“你這個人真是呆子,有了銀子,盡可自己放在身上,何必付給他們。老實說,象剛才的那件事,最多這身粗皮肉給他們打上一頓罷了。他們難道真能把我們這兩匹馬扣留著么?”小茂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也不和他再多說。一會兒,又走了十多里。泥金剛忽又嚷起來菹:“不對,不對!我的妹子真害透了我,我再也不能向前趕路了?!?/p>
說著,又把他的肚子捧著。小茂見了,忙向他問道:“莫非你又覺得餓了么?但是這一會子,請你忍耐一些罷。我身上的碎銀子早巳用完,不能再替你會帳了?!蹦嘟饎偮犃?,把頭連搖幾搖道:
“不是,不是!我并不是腹饑,實在是肚子痛得耍死,很想去大便一下呢?!毙∶Φ溃骸斑@個問題很易解決。這些林子中,那一處不好大解?你盡寇前去方便好了。”泥金剛卻仍呆呆的望著他道:“只有一樁事情,我很是放心不下。當我到林子中去的時候,倘你竟乘帆逃走了,不是又孤零零的,剩下了我一個人么?”小茂道:“你放心,我既答允了你同去,決計不會逃走的?!?/p>
那渾人這才沒有
話說,把馬系在樹上,管自入林而去。小茂正在林外等待的時候,忽又見一騎馬匆匆從對面馳了來。比及近身,忽向小茂這騎青驄馬望一望,突然停了蹄,兩眼凝注著小茂,問道:“我要問你,這騎馬你怎樣到手的?莫非是你從紅葉村中盜來的么?”不知這問話的是什么人?且待第一百二十一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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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人掃描,zhuyj OCR 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