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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ing

罪與罰

[俄] 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

神秘師兄 上傳

  對拉斯科利尼科夫來說,一個奇怪的時期開始了:好像一片大霧突然降落到他的面前,把他禁錮在毫無出路的、痛苦的孤獨之中。已經(jīng)過了很久以后,回想起這段時間,他才恍然大悟,有時他的思想仿佛變得糊里糊涂,就這樣一直持續(xù)下去,直到發(fā)生最后的災(zāi)難,不過這中間也偶爾有明白的時候。他完全確信,當(dāng)時在許多事情上他都犯了錯誤,譬如,對某些事件的期限和時間,就是如此。至少他后來回憶、并竭力想弄清回想起來的那些事情的時候,根據(jù)從旁人那里得到的材料,他知道了許多關(guān)于自己的情況。譬如,他曾經(jīng)把一件事情和另一件事情混淆起來;把另一件事情看作僅僅存在于他想象中的某一事件的后果。有時病態(tài)的痛苦的擔(dān)心完全支配了他,這種擔(dān)心甚至?xí)D(zhuǎn)變?yōu)轶@慌失措的恐懼。不過他也記得,往往有這樣的幾分鐘,幾個小時,甚至也許是幾天,支配著他的是一種與以前的恐懼恰恰相反的漠然態(tài)度,——很像有些垂死的人那種病態(tài)的冷漠??傊谶@最后幾天,他似乎有意竭力避免完全弄清自己的處境;有些迫切需要立刻得到解釋的事實尤其使他感到苦惱不堪;如果能擺脫某些憂慮,能夠回避它們,他將會感到多么高興啊,然而處在他的地位上,忘記這些讓他擔(dān)心的事,就不可避免地有遭到完全毀滅的危險。
特別讓他擔(dān)心的是斯維德里蓋洛夫:甚至可以說,他似乎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斯維德里蓋洛夫身上了。自從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咽氣的時候,斯維德里蓋洛夫在索尼婭家過于明顯地說了那些對他具有過于嚴(yán)重的威脅性的話,他平常的思路仿佛一下子給打亂了。然而,盡管這個新的事實使他感到異常不安,不知為什么,他卻不急于弄清,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時他突然發(fā)覺自己到了城市里某個遠(yuǎn)離市中心區(qū)的僻靜地方,獨自坐在一家下等小飯館里一張桌子旁邊,陷入沉思,幾乎記不起他是怎么來到這里的,卻突然會想起斯維德里蓋洛夫來:他突然十分清楚而又擔(dān)心地意識到,需要盡快和這個人達(dá)成協(xié)議,可能的話,要徹底結(jié)束這件事。有一次他來到城外某處,甚至想象,他是在這兒等著斯維德里蓋洛夫,他們已經(jīng)約好,要在這里會面。還有一次,他睡在某處灌木叢里的地上,黎明前醒來,幾乎記不得是怎么來到這里的了。不過在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死后的這兩三天里,他已經(jīng)有兩次碰到過斯維德里蓋洛夫,每次幾乎都是在索尼婭家里,他去那里并沒有什么目的,而且?guī)缀蹩偸侵欢毫粢粫汗し?。他們總是簡短地?談幾句,一次也沒談到過那個重要問題,似乎他們之間自然而然地達(dá)成了協(xié)議,暫時不談這個問題??ń萘漳取ひ寥f諾芙娜的尸體還停放在棺材里。斯維德里蓋洛夫在料理喪事,忙忙碌碌。索尼婭也很忙。最近一次見面的時候,斯維德里蓋洛夫?qū)箍评峥品蛘f,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的孩子們的事情,他已經(jīng)辦妥了,而且辦得很順利;說是他通過某些關(guān)系,找到了這樣幾個人,在他們的幫助下,可以立刻把三個孤兒都安置到對他們非常合適的孤兒院里;還說,為他們存的那筆錢對安置他們大有幫助,因為安置有錢的孤兒,比安置貧苦的孤兒要容易得多。他還談到了索尼婭,答應(yīng)這幾天內(nèi),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去拉斯科利尼科夫那里,還提到“想要向他請教;有些事情很需要和他談?wù)劇边@些話是在穿堂里、樓梯附近說的。斯維德里蓋洛夫凝神注視著拉斯科利尼科夫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以后,突然壓低了聲音問:
“您這是怎么了,羅季昂·羅曼內(nèi)奇,您好像心神不定,精神恍惚?真的!您在聽,也在看,可是好像什么也不理解。您要振作起來。咱們談?wù)劙?,只可惜事情太多,有別人的事,也有自己的……唉,羅季昂·羅曼內(nèi)奇,”他突然補上一句:
“人人都需要空氣,空氣,空氣……首先需要空氣!”
他突然閃開,讓上樓來的神甫和教堂執(zhí)事過去。他們是來追薦亡魂的。照斯維德里蓋洛夫吩咐的,每天要按時追薦兩次。斯維德里蓋洛夫徑自走了。拉斯科利尼科夫稍站了一會兒,想了想,然后跟著神甫走進(jìn)索尼婭的住房。
他在門口站住了。追薦儀式已經(jīng)開始,肅靜、莊嚴(yán)而又悲哀。從兒時起,一想到死,感覺到死亡確實存在,他總是感到很難過,神秘,可怕;而且已經(jīng)有很久沒聽到過追薦亡魂了。而且這兒還有一種非??膳?、令人驚惶不安的氣氛。他望著孩子們:他們都脆在棺材前,波列奇卡在哭。索尼婭跪在他們后面,輕輕地祈禱,好像是膽怯地低聲啜泣。“這幾天她沒朝我看過一眼,也沒跟我說過一句話,”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想。太陽明晃晃地照耀著這間屋子;香爐里的煙裊裊升起;神甫在念“上帝啊,讓她安息吧?!崩箍评峥品蛞恢闭镜阶匪]儀式結(jié)束。神甫祝福和告辭的時候,有點兒奇怪地朝四下里望了望。追薦儀式結(jié)束后,拉斯科利尼科夫走到索尼婭跟前。她突然握住他的雙手,把頭靠到他的肩上。這親昵的姿態(tài)甚至使拉斯科利尼科夫吃了一驚,感到困惑不解;甚至覺得奇怪:這是怎么了?對他毫不厭惡,毫無反感,她的手一點兒也不發(fā)抖!這是一種極端自卑的表現(xiàn)。至少他是這樣理解的。索尼婭什么也沒說。拉斯科利尼科夫握了握她的手,就走了出去。他感到非常痛苦。如果這時能隨便躲到哪里去,只有他孤單單的一個人,哪怕終生如此,他也認(rèn)為自己是幸福的。然而問題在于:最近一個時期,盡管他幾乎總是一個人,卻怎么也不能感覺到他確實是形單影只,孑然一身。有時他到城外去,走到一條大路上,有一次他甚至走進(jìn)一片小樹林里;但地方越僻靜,他就越發(fā)強烈地意識到,似乎有人就站在他身旁,讓他感到惶恐不安,倒不是覺得可怕,然而不知怎的,讓他感到十分苦惱,于是他趕快回到城里,混雜在人群中間,走進(jìn)小飯館、小酒店,到舊貨市場或干草廣場去。在這些地方似乎反而會覺得輕松些,甚至也更孤獨些。一天傍晚,一家小酒館里有人在唱歌,他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個鐘頭,聽人唱歌,記得,當(dāng)時他甚至覺得十分愉快??墒亲詈笏滞蝗桓械讲话擦?;仿佛良心的譴責(zé)突然又讓他痛苦起來:“瞧,我坐在這兒聽唱歌呢,可難道這是我應(yīng)該做的嗎!”他似乎這樣想。不過他立刻猜到,并不僅僅是這一點使他感到不安;有一件要求立刻解決的事情,然而這件事既無法理解,也不能用語言表達(dá)出來。一切都糾纏在一起,亂作一團(tuán) 。
“不,最好還是斗爭!最好是波爾菲里再來……或者斯維德里蓋洛夫……但愿趕快再來一個什么挑戰(zhàn),或者有人攻擊……是的!是的!”他想。他走出小酒館,幾乎奔跑起來。一想到杜尼婭和母親,不知為什么他突然仿佛感到心驚膽戰(zhàn),說不出的恐懼。這天夜里,黎明前他在克列斯托夫島上的灌木叢里醒來了,他在發(fā)燒,渾身發(fā)抖;他走回家去,清晨才回到家里。睡了幾個鐘頭以后,燒退了,但是醒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遲:下午兩點了。
他想起這天是卡捷琳娜·伊萬諾芙娜安葬的日子,他沒去參加,為此感到高興。娜斯塔西婭給他送來了吃的;他津津有味地吃著,喝著,胃口好極了,幾乎是貪婪地把送來的東西一掃而光。他的頭腦清醒些了,心情也比最近三天來安寧些了。有一會兒,他甚至為先前那種突然而來的無以名狀的恐懼感到驚訝。房門開了,拉祖米欣走了進(jìn)來。
“??!在吃飯,可見病好了!”拉祖米欣說,端過一把椅子,挨著桌子,坐在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對面。他心情焦急不安,也不設(shè)法掩飾這種心情。他說話時流露出明顯的煩惱神情,不過說得從容不迫,也沒有特別提高嗓音??梢哉J(rèn)為,他心里有個特別的、甚至是十分獨特的打算。“你聽我說,”他堅決地說,“對你的事,我一點兒也不感興趣,不過就我目前所看到的情況來說,我清清楚楚地看出,我什么也不明白;請你別以為我是來盤問你。我才不呢!我不想問!就是你現(xiàn)在自己公開你的全部秘密,把什么都告訴我,也許我連聽都不要聽,我會啐一口唾沫,轉(zhuǎn)身就走。我來找你,只不過是想親自徹底弄個明白:第一,你是個瘋子,這是不是真的?你要知道,對你有一種堅定的看法(嗯,不管是什么地方吧),認(rèn)為你大概是個瘋子,或者很容易變成瘋子。我老實告訴你,我自己也非常同意這種看法;第二,根據(jù)你那些愚蠢的、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卑鄙的行為(無法解釋的)看來,是如此;第三,從你不久前對令堂和令妹的行為來看,也是如此。如果不是瘋子,只有惡棍和壞蛋才會像你那樣對待她們;可見你是瘋子……”
“你見到她們已經(jīng)很久了嗎?”
“剛剛見到她們。而你從那時候起就沒見過她們嗎?你去哪兒閑逛了,請你告訴我,我已經(jīng)來找過你三次了。從昨天起,令堂就病得很厲害。她打算來看你;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不讓她來;她什么話也不想聽,她說:‘如果說他有病,如果說他精神不正常,那么母親不去照顧他,誰去照顧他呢?’我們和她一道來過這里,因為我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不管。一路上,直到你的房門口,我們一直勸她安靜下來。進(jìn)到屋里,你不在家;瞧,她就坐在這兒。坐了十分鐘,我們站在她身邊,一句話也不說。她站起來,說:‘既然他出去了,可見他身體是健康的,既然他把母親忘了,那么做母親的站在門口,像乞求施舍一樣懇求他的愛,是不成體統(tǒng)的,也是可恥的?!丶乙院?,她就病倒了;現(xiàn)在在發(fā)燒,她說:‘現(xiàn)在我明白了,為了自己人,他倒是有時間的?!J(rèn)為,這個自己人就是索菲婭·謝苗諾芙娜,她是你的未婚妻,還是情婦,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剛才去找過索菲婭·謝苗諾芙娜,因為,老兄,我想把事情弄清楚,我到了那里,一看:停著一口棺材,孩子們在哭。索菲婭·謝苗諾芙娜在給他們試穿孝服。你不在那里。我看了看,道了歉,就走了,把這情況告訴了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這么說,這一切全都是瞎猜,這兒根本沒有什么自己人,可見,最正確的看法是,你發(fā)瘋了??墒牵?,你坐在這兒狼吞虎咽地吃燉牛肉,就像三天沒吃飯似的。假定說,瘋子也吃東西,可是雖然你還沒跟我說過一句話,可是你……不是瘋子!對這一點,我可以起誓。首先,你不是瘋子。那么我就不管你的事了,因為這兒準(zhǔn)是有個什么秘密,一件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我可不想絞盡腦汁去猜測你的秘密。所以我只是來罵你一頓,”說完他站了起來,“發(fā)泄一下,我知道現(xiàn)在該做什么了!”
“現(xiàn)在你要做什么?”
“現(xiàn)在我要做什么,關(guān)你什么事?”
“當(dāng)心,你要喝酒去!”
“為什么……這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讓我猜著了!”
拉祖米欣沉默了一會兒。
“你一向是個很理智的人,你從來,從來就不是瘋子!”他突然激動地說。“這你說對了:我是要去喝酒!別了!”他說罷就走。
“大概是前天,我跟妹妹說起過你,拉祖米欣。”
“說我!對了……前天你能在哪兒見到過她?”拉祖米欣突然站住了,臉甚至有點兒發(fā)白??梢圆碌?,他的心在胸膛里慢慢地、緊張地跳動起來。
“她到這兒來了,一個人來的,坐在這兒,和我說過話?!?br/> “她!”
“是的,是她?!?br/> “你說什么了……我是想說,你說我什么了?”
“我對她說,你是個好人,正直而且勤勞。至于你愛她,我可沒告訴她,因為這個她自己也知道?!?br/> “她自己知道?”
“嗯,那還用說!不管我去哪里,不管我出什么事,你都要像神明一樣,和她們待在一起。我,可以這么說吧,把她們托付給你了,拉祖米欣。我所以這么說,是因為我完全明白,你多么愛她,而且對于你心地純潔,深信不疑。我也知道,她會愛你,甚至也許已經(jīng)在愛著你了?,F(xiàn)在你自己決定好了,你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你該不該去喝酒?!?br/> “羅季卡……你要知道……嗯……唉,見鬼!可是你想上哪兒去?你瞧:如果這全都是秘密,那就算了!不過我……我一定會把這個秘密打聽出來……而且相信,這一定是什么胡說八道,是一些可怕的荒唐念頭,而且這全都是你胡 思亂想,自己想出來的。不過,你是個最好的好人!最好的好人!
……”
“我正想對你補充一句,可是你打斷了我的話,我要補充的就是,剛才你說不打聽這些秘密,這些不能讓人知道的事情,你的這個決定是很對的。暫時你先別管,請別勞神。到時候你會全知道的,確切地說,就是到必要的時候。昨天有個人對我說,人需要空氣,空氣,空氣!現(xiàn)在我想去他那里,去弄清楚,這話是什么意思?!?br/> 拉祖米欣站著,陷入沉思,心情激動,在考慮著什么。
“這是個政治陰謀家!一定是!他正處于采取某一決定性步驟的前夕,——這是一定的!不可能不是這樣,而且……
而且杜尼婭知道……”他突然暗自想。
“這么說,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常來看你,”他一字一頓地說,“你呢,要去會見一個人,這個人說,需要更多的空氣,空氣,而且……而且,這樣看來,這封信……也是從那兒來的了,”他仿佛自言自語地斷定。
“什么信?”
“她收到了一封信,就是今天,這使她驚慌不安。很不安。甚至非常擔(dān)心。我跟她談你的事——她求我不要說。后來……后來她說,也許我們很快就會分手,隨后她又為了什么事情熱烈地感謝我;隨后她就回到自己屋里,把門鎖上了?!?br/> “她收到了一封信?”拉斯科利尼科夫若有所思地又問了一聲。
“是啊,一封信;可是你不知道嗎?嗯哼?!?br/> 他們兩人都不說話了。
“再見,羅季昂。我,老兄……有一個時期……不過,再見,你要知道,有一個時期……嗯,再見!我也該走了。我不會去喝酒?,F(xiàn)在用不著了……你胡說!”
他匆匆地走了;但是已經(jīng)出去,已經(jīng)幾乎隨手掩上了房門,卻又突然把門推開,望著旁邊什么地方,說:
“順帶說一聲!你記得這件兇殺案嗎,嗯,就是這個波爾菲里經(jīng)辦的:謀殺那個老太婆的案子?嗯,要知道,兇手已經(jīng)查明,他自己招認(rèn)了,還提供了一切證據(jù)。這就是那兩個工人,那兩個油漆匠當(dāng)中的一個,你想想看,還記得吧,在這兒我還為他們辯護(hù)過呢?你相信嗎,那幾個人——管院子和那兩個見證人上樓去的時候,他和他的同伴打打鬧鬧,在樓梯上哈哈大笑,這都是他為了轉(zhuǎn)移別人的視線,故意做出來的。這個狗崽子多么狡猾,多么鎮(zhèn)靜!讓人難以相信;可是他自己作了解釋,自己全都招認(rèn)了!我上當(dāng)了!有什么呢,照我看,這只不過是一個善于偽裝、善于隨機應(yīng)變的天才,一個從法律觀點來看善于轉(zhuǎn)移視線的天才,——所以沒什么好奇怪的!難道不可能有這樣的人嗎?至于他沒能堅持到底,終于招認(rèn)了,這就讓我更加相信他的話了。更合乎情理嘛……
可是我,那時候我卻上當(dāng)了!為了他們氣得發(fā)狂!”
“請你說說看,這一切你是怎么知道的,對這件事你為什么這么感興趣?”拉斯科利尼科夫問,看得出來,他很焦急。
“這還用問!我為什么感興趣!是你問我!……我是從波爾菲里那里知道的,也從別人那里聽說過。不過從他那里幾乎了解了一切情況?!?br/> “從波爾菲里那里?”
“從波爾菲里那里?!?br/> “他……他的意思呢?”拉斯科利尼科夫驚慌地問。
“關(guān)于這件事,他對我作了極好的解釋。按照他的方式,從心理學(xué)上作了解釋?!?br/> “他作了解釋?他親自給你作了解釋?”
“親自,親自;再見!以后還要跟你談點兒事情,不過現(xiàn)在我還有事。以后再說……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沒什么;以后再說!……現(xiàn)在我干嗎還要喝酒呢。不用酒,你已經(jīng)把我灌醉了!我真的醉了,羅季卡!現(xiàn)在不用喝酒我就醉了,好,再見;我還會來的,很快就來?!?br/> 他走了。
“這,這是個政治陰謀家,一定是的,一定是!”拉祖米欣慢慢下樓去的時候,完全肯定地暗自斷定?!鞍衙妹靡怖M(jìn)去了;像阿芙多季婭·羅曼諾芙娜這樣的性格,這非常,非??赡?。他們見過好幾次面……要知道,她也對我暗示過。根據(jù)她的許多話……她的片言只語……和暗示來看,這一切都只能是這個意思!不然,對這些錯綜復(fù)雜、一團(tuán) 亂麻似的情況應(yīng)作何解釋呢?嗯哼,我本來以為……噢,上帝啊,我怎么會這樣想呢。是的,這是我一時糊涂,我對不起他!這是他當(dāng)時在走廊上,在燈光下把我搞糊涂了。呸!我的想法多么可惡、不可寬恕而且卑鄙??!尼科爾卡招認(rèn)了,他真是好樣的……以前的所有情況,現(xiàn)在全都清楚了!那時候他的病,他那些奇怪的行為,甚至以前,以前,還在大學(xué)里的時候,他一向都是那么陰郁,那么愁悶……不過現(xiàn)在這封信又是什么意思?大概這也有什么用意。這封信是誰來的?我懷疑……
嗯哼。不,我一定要把這一切都弄清楚?!?br/> 他回憶著,并細(xì)細(xì)考慮著有關(guān)杜涅奇卡的一切,他的心揪緊了。他拔腳就跑。
拉祖米欣剛走,拉斯科利尼科夫就站起來,轉(zhuǎn)身走向窗前,一下子走到這個角落,一下子又走到另一個角落,仿佛忘記了他這間小屋是那么狹小,后來……又坐到了沙發(fā)上。他好像獲得了新生;再作斗爭——那么,出路就找到了!“是的,那么,出路就找到了!不然,這一切積累在一起,毫無出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痛苦不堪,使人昏昏沉沉,糊里糊涂。自從在波爾菲里那里看到米科爾卡演的那場戲,他就感到毫無出路,陷入了絕境。看了米科爾卡的演出以后,就在那天,在索尼婭家里又發(fā)生了那樣的情景,那幕戲是由他導(dǎo)演的,可是演出的情況和結(jié)局都完全,完全不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樣……他變得虛弱無力了,就是說,轉(zhuǎn)瞬間變得完全虛弱無力了!一下子!不是嗎,當(dāng)時他曾同意索尼婭的意見,自己同意了,心里同意了,認(rèn)為心里有這么一件事,獨自一個人是無法活下去的!可是斯維德里蓋洛夫呢?斯維德里蓋洛夫是個謎……斯維德里蓋洛夫攪得他心神不定,這是實情,不過在某種程度上,不該光從這方面考慮。也許跟斯維德里蓋洛夫也還要進(jìn)行一場斗爭。斯維德里蓋洛夫也許是一條出路;不過波爾菲里卻是另一回事。
“這么說,波爾菲里還親自向拉祖米欣作了解釋,從心理學(xué)上給他作了解釋!又把他那可惡的心理學(xué)搬出來了!波爾菲里嗎?難道波爾菲里會相信米科爾卡有罪?哪怕是有一分鐘相信?既然在米科爾卡到來之前,當(dāng)時他和波爾菲里之間曾經(jīng)有過那樣的事,出現(xiàn)過那樣的情景,他們曾面對面地交 談,而除了一種解釋,對這找不出任何合理的解釋。(這幾天拉斯科利尼科夫頭腦里有好多次閃現(xiàn)出、并且回想起會見波爾菲里的情景的幾個片斷;回憶當(dāng)時的全部情景是他受不了的。)當(dāng)時他們之間說過那樣的一些話,做過那樣的一些動作和手勢,說話時使用過那樣的語調(diào),而且達(dá)到了這樣的界限,在發(fā)生了這一切之后,米科爾卡(從他開始說第一句話,從他的第一個動作,波爾菲里就已經(jīng)把他看透了),米科爾卡可動搖不了他的基本信念。
“怎么!連拉祖米欣也產(chǎn)生懷疑了!當(dāng)時在走廊上,在燈光下發(fā)生的那幕情景不是沒有結(jié)果的。于是他跑去找波爾菲里了……不過這家伙何必要這樣欺騙他呢?他讓拉祖米欣把視線轉(zhuǎn)移到米科爾卡身上去,究竟有什么目的?因為他一定有什么想法;這肯定有什么意圖,不過是什么意圖呢?不錯,從那天早上,已經(jīng)過了很多時候了,——太多了,太多了,但關(guān)于波爾菲里,卻毫無消息??磥?,這當(dāng)然更加不妙……”拉斯科利尼科夫拿起帽子,沉思了一會兒,從屋里走了出去。在這段時間里,這還是第一天他感覺到,至少他的思想是正常的。“得把跟斯維德里蓋洛夫的事情了結(jié)掉,”他想,“而且無論如何也要了結(jié)掉,盡可能快一點兒:看來這一個也是等著我自己去找他”。在這一瞬間,從他疲憊不堪的心靈里突然升起一股如此強烈的憎恨情緒,說不定他真會殺死兩個人當(dāng)中的一個:斯維德里蓋洛夫,或者是波爾菲里。至少他覺得,即使不是現(xiàn)在,那么以后他也會這么做?!霸蹅兊戎?,咱們等著瞧吧,”他暗自反復(fù)地說。
可是他剛打開通穿堂的門,突然遇到了波爾菲里本人。他進(jìn)到屋里來了。拉斯科利尼科夫呆呆地愣了一會兒。奇怪,波爾菲里來找他,他并不覺得十分驚訝,幾乎不怕他。他只是顫栗了一下,但很快,剎時間就作好了思想準(zhǔn)備?!耙苍S,這就是結(jié)局!不過他怎么會像只貓一樣悄悄地走近,我竟什么也沒聽到呢?難道他在偷聽 嗎?”
“沒想到有客人來吧,羅季昂·羅曼內(nèi)奇,”波爾菲里·彼特羅維奇笑著高聲說?!霸缇拖腠槺銇砜纯戳?,我打這兒路過,心想,為什么不進(jìn)去看看,坐上五分鐘呢。您要上哪兒去?我不耽誤您的時間。只稍坐一會兒,抽支煙,如果您允許的話?!?br/> “請坐,波爾菲里·彼特羅維奇,請坐,”拉斯科利尼科夫請客人坐下,看樣子他很滿意,而且相當(dāng)友好,如果他能看看自己,一定會對自己感到驚訝。圖窮匕見,去偽存真,一切馬上就要見分曉了!有時一個人遇到強盜,有半個小時會嚇得要命,可是當(dāng)?shù)蹲蛹艿剿弊由系臅r候,甚至?xí)蝗徊缓ε铝?。他正對著波爾菲里坐下來,不眨眼地直瞅著他。波爾菲里瞇縫起眼,點著了煙。
“喂,說吧,說吧,”好像這樣的話就要從拉斯科利尼科夫的心里跳出來了?!拔?,怎么,怎么,你怎么不說?。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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