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費瓦克夫人讀于連的那些長信,初時并不感到快樂,可是漸漸地她開始上心了;但有一件事情令她不快:“多可惜,索萊爾先生并非真是個教士!否則就可以跟他建立某種親密的關(guān)系了;有了這枚十字勛章和這身近乎市民的衣服,可要招來殘酷的問題了,怎么回答呢?”她想不下去了,“某個狡猾的女友會猜疑,甚至散布說他是我娘家方面的小表弟,地位低下,是個得過國民自衛(wèi)軍的勛章的商人?!?/p>
直到德·費瓦克夫人看見于連之前,她的樂趣一直是在自己的名字旁邊寫上元帥夫人這幾個字。現(xiàn)在,一種暴發(fā)戶病態(tài)的、動輒覺得受了冒犯的虛榮跟剛剛產(chǎn)生的興趣展開了搏斗。
“讓他當(dāng)上巴黎附近某個教區(qū)的代理主教,”元帥夫人對自己說,“在我是多么容易的事!可是索萊爾先生連個頭銜也沒有,還是德·拉莫爾先生的小秘書!真掃興?!?/p>
這顆什么都害怕的心第一次被一種與她對身份和優(yōu)越的社會地位的追求無關(guān)的利益所打動。她的老門房注意到,他把那位神情如此憂郁的英俊的青年的信送來時,準(zhǔn)能看見元帥夫人臉上的心不在焉和不滿一下子消失,而那種神情她一見有下人來到總是立刻就掛在臉上的。
這種一心渴望著嘩眾取寵 的生活方式,即便有所成功也不能在內(nèi)心深處引起實實在在的快樂,而它帶未的煩悶,自她想念于連以來卻變得不堪忍受了,只要頭天晚上她與這個奇特的行輕人共同度過一個鐘頭,女仆們就能一整天不受虐待。他初步獲得的信任己能頂住一些寫得很巧妙的匿名信了。小唐博向德·呂茲先生、德·克魯瓦澤努瓦先生、德·凱呂斯先生提供了兩、三件巧妙的誹謗材料,但是徒勞,盡管這些先生樂于散布而不大問真假。元帥夫人的智力是頂不住這種庸俗的手段的,就把她的疑惑講給瑪?shù)贍柕侣?,并且總是能得到安慰?/p>
一天,德·費瓦克夫人問了三次有無信來,就突然決定給于連回信。此乃煩惱的一次勝利。到了第二封信,她要親手寫上:德·拉莫爾府索萊爾先生收,這姓名地址太俗,有失身 份,她幾乎停筆不寫了。
“您應(yīng)該給我?guī)讉€信封來,”晚上她冷冷地對他說,“上面有您的姓名地址?!?/p>
“我這是情夫 男仆集于一身了,”于連想,他鞠了一個躬,高興地裝出一副老態(tài),活像德·拉莫爾先生的老仆阿爾塞納。
當(dāng)晚,他就送去幾個信封;第二天一大早,他收到第三封信,他看了開頭的五、六行和結(jié)尾的兩、三行。信有四頁,字很小,也很密。
漸漸地,她養(yǎng)成了甜蜜的習(xí)慣,差不多每天都給他寫信。于連的回信仍是俄國人的信的忠實抄件,這是夸張風(fēng)格的一大好處:德·費瓦克夫人對回信和她的信甚少關(guān)系絲毫不覺驚奇。
小唐博自愿充當(dāng)密探,監(jiān)視于連的行動,他要是告訴她,那些信都原封未動,隨手扔在了于連的抽屜里,她的自尊心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一天早晨,門房去圖書室送一封元帥夫人的來信;瑪?shù)贍柕屡錾狭耍匆娏诵藕陀谶B親筆寫的地址。門房出來后,她進去了;信放在桌子邊上;于連正忙著寫東西,沒有把信放進抽屜。
“我不能容忍這個,”瑪?shù)贍柕伦テ鹉欠庑?,嚷道,“您把我完全忘了,我是您的妻子呀。您的行為真可怕,先生?!?/p>
說到這里,她的傲慢一下子被可怕的舉止失當(dāng)驚醒,使她說不出話來;她淚流滿面,很快于連就覺得她喘不過氣來了。
于連驚訝,慌亂,竟看不出這一幕對他多么美妙,多么幸運。他扶瑪?shù)贍柕伦拢龓缀醯乖谒麘牙铩?/p>
開始,他看到這一動作還感到大喜過望,緊接著,他想到了科拉索夫:“我可能因一句話而喪失一切。”
他的胳膊僵直了,策略迫使他做出的努力何其艱巨?!拔疑踔敛荒馨堰@個柔軟迷人的軀體貼緊我的心口,否則她會蔑視我,虐待我。多可怕的性格!”
他一邊詛咒瑪?shù)贍柕碌男愿?,一邊更百倍地愛她,他覺得擁在懷里的是一位王后。
德·拉莫爾小姐的自尊受到傷害,深感不幸撕扯著她的心靈,于連無動于衷的冷淡更加劇了她的不幸。她太不冷靜,想不到從他的眼睛里看看他此刻對她是什么感情。她下不了決心朝他看,她怕遇到輕蔑的表情。
她坐在圖書室的長沙發(fā)上,紋絲不動,頭轉(zhuǎn)過去背著于連,正受著自尊和愛情可能使一個人的靈魂感受到的痛苦折磨。她剛才的舉動多可怕,羞死人了!
“我多么不幸啊!我活該看見自己最有失身 份的奉迎遭到拒絕!而且遭到誰的拒絕?”她的自尊痛苦得發(fā)了狂,“我父親的一個仆人!”
“我不能容忍這個”,她大聲說。
她狂怒地站起來,前面兩步遠(yuǎn)就是于連的書桌,她拉開抽屜。她驚呆了,眼前八、九封沒有拆開的信,和門房剛送來的那一封完全一樣。她認(rèn)出姓名地址都是于連的筆跡,多少有些變換。
“這么說,”她怒不可遏,叫起來,“您不僅僅跟她好,您還蔑視她。您,一個微不足道的人,居然蔑視德·費瓦克元帥夫人!
“?。捤∥?,我的朋友,”她一下子跪倒,說,“如果你愿意,就蔑視我吧,但是要愛我啊,沒有你的愛情我活不了了。”她真地昏過去了。
“這個驕傲的女人,終于跪倒在我的腳下了!”于連心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