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司馬懿奏曰:“臣嘗奏陛下,言孔明必出陳倉,故以郝昭守之,今果然矣。彼若從陳倉入寇,運糧甚便。今幸有郝昭、王雙守把,不敢從此路運糧。其余小道, 搬運艱難。臣算蜀兵行糧止有一月,利在急戰(zhàn)。我軍只宜久守。陛下可降詔,令曹真堅守諸路關(guān)隘,不要出戰(zhàn)。不須一月,蜀兵自走。那時乘虛而擊之,諸葛亮可擒 也?!鳖P廊辉唬骸扒浼扔邢纫娭?,何不自引一軍以襲之?”懿曰:“臣非惜身重命,實欲存下此兵,以防東吳陸遜耳。孫權(quán)不久必將僭號稱尊;如稱尊號,恐陛 下伐之,定先入寇也:臣故欲以兵待之?!闭蚤g,忽近臣奏曰:“曹都督奏報軍情?!避苍唬骸氨菹驴杉戳钊烁娼洳苷妫悍沧汾s蜀兵,必須觀其虛實,不可深入重 地,以中諸葛亮之計?!鳖<磿r下詔,遣太常卿韓暨持節(jié)告戒曹真:“切不可戰(zhàn),務(wù)在謹守;只待蜀兵退去,方才擊之?!彼抉R懿送韓暨于城外,囑之曰:“吾以此 功讓與子丹;公見子丹,休言是吾所陳之意,只道天子降詔,教保守為上。追趕之人,大要仔細,勿遣性*急氣躁者追之?!濒咿o去。
卻 說曹真正升帳議事,忽報天子遣太常卿韓暨持節(jié)至。真出寨接入,受詔已畢,退與郭淮、孫禮計議?;葱υ唬骸按四怂抉R仲達之見也?!闭嬖唬骸按艘娙艉危俊被?曰:“此言深識諸葛亮用兵之法。久后能御蜀兵者,必仲達也。”真曰:“倘蜀兵不退,又將如何?”淮曰:“可密令人去教王雙,引兵于小路巡哨,彼自不敢運 糧。待其糧盡兵退,乘勢追擊,可獲全勝?!睂O禮曰:“某去祁山虛妝做運糧兵,車上盡裝干柴茅草,以硫黃焰硝灌之,卻教人虛報隴西運糧到。若蜀人無糧,必然 來搶。待人其中,放火燒車,外以伏兵應(yīng)之,可勝矣?!闭嫦苍唬骸按擞嫶竺?!”即令孫禮引兵依計而行。又遣人教王雙引兵于小路上巡哨,郭淮引兵提調(diào)箕谷、街 亭,令諸路軍馬守把險要。真又令張遼子張虎為先鋒,樂進子樂 綝 為副先鋒,同守頭營,不許出戰(zhàn)。
卻說孔明在祁山寨中, 每日今人挑戰(zhàn),魏兵堅守不出??酌鲉窘S等商議曰:“魏兵堅守不出,是料吾軍中無糧也。今陳倉轉(zhuǎn)運不通,其余小路盤涉艱難,吾算隨軍糧草,不敷一月用度, 如之奈何?”正躊躇間,忽報:“隴西魏軍運糧數(shù)千車于祁山之西,運糧官乃孫禮也?!笨酌髟唬骸捌淙巳绾危俊庇形喝烁嬖唬骸按巳嗽S魏主出獵于大石山,忽驚 起一猛虎,直奔御前,孫禮下馬拔劍斬之。從此封為上將軍。乃曹真心腹人也?!笨酌餍υ唬骸按耸俏簩⒘衔岱Z,故用此計:車上裝載者,必是茅草引火之物。吾 平生專用火攻,彼乃欲以此計誘我耶?彼若知吾軍去劫糧車,必來劫吾寨矣??蓪⒂嬀陀嫸??!彼靻抉R岱分付曰:“汝引三千軍徑到魏兵屯糧之所,不可入營,但 于上風(fēng)頭放火。若燒著車仗,魏兵必來圍吾寨。”又差馬忠、張嶷各引五千兵在外圍住,內(nèi)外夾攻。三人受計去了。又喚關(guān)興、張苞分付曰:“魏兵頭營接連四通之 路。今晚若西山火起,魏兵必來劫吾營。汝二人卻伏于魏寨左右,只等他兵出寨,汝二人便可劫之?!庇謫緟前?、吳懿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一軍伏于營外。如魏兵 到,可截其歸路?!笨酌鞣謸芤旬?,自在祁山上憑高而坐。
魏兵探知蜀兵要來劫糧,慌忙報與孫禮。禮令人飛報曹真。真遣人去 頭營分付張虎、樂 綝 :“看今夜山西火起,蜀兵必來救應(yīng)??梢猿鲕姡绱巳绱??!倍⑹苡?,令人登樓??刺柣?。卻說孫禮把軍伏于山西,只待蜀兵到。是夜二更,馬岱引三千兵來, 人皆銜枚,馬盡勒口,徑到山西。見許多車仗,重重疊疊,攢繞成營,車仗虛插旌旗。正值西南風(fēng)起,岱令軍士徑去營南放火,車仗盡著,火光沖天。孫禮只道蜀兵 到魏寨內(nèi)放號火,急引兵一齊掩至。背后鼓角喧天,兩路兵殺來:乃是馬忠、張嶷,把魏軍圍在垓心。孫禮大驚。又聽的魏軍中喊聲起,一彪軍從火光邊殺來,乃是 馬岱。內(nèi)外夾攻,魏兵大敗。火緊風(fēng)急,人馬亂竄,死者無數(shù)。孫禮引中傷軍,突煙冒火而走。
卻說張虎在營中,望見火光,大 開寨門,與樂 綝 盡引人馬,殺奔蜀寨來,寨中卻不見一人。急收軍回時,吳班、吳懿兩路兵殺出,斷其歸路。張、樂二將急沖出重圍,奔回本寨,只見土城之上,箭如飛蝗,原來卻 被關(guān)興、張苞襲了營寨。魏兵大敗,皆投曹真寨來。方欲入寨,只見一彪敗軍飛奔而來,乃是孫禮;遂同入寨見真,各言中計之事。真聽知,謹守大寨,更不出戰(zhàn)。
蜀 兵得勝,回見孔明。孔明令人密授計與魏延,一面教拔寨齊起。楊儀曰:“今已大勝,挫盡魏兵銳氣,何故反欲收軍?”孔明曰:“吾兵無糧,利在急戰(zhàn)。今彼堅守 不出,吾受其病矣。彼今雖暫時兵敗,中原必有添益;若以輕騎襲吾糧道,那時要歸不能。今乘魏兵新敗,不敢正視蜀兵,便可出其不意,乘機退去。所憂者但魏延 一軍,在陳倉道口拒住王雙,急不能脫身;吾已令人授以密計,教斬王雙,使魏人不敢來追。只今后隊先行?!碑斠?,孔明只留金鼓守在寨中打更。一夜兵已盡退, 只落空營。
卻說曹真正在寨中憂悶,忽報左將軍張 郃 領(lǐng)軍到。 郃 下馬入帳,謂真曰:“某奉圣旨,特來聽調(diào)。”真曰:“曾別仲達否?” 郃 曰:“仲達分付云:吾軍勝,蜀兵必不便去;若吾軍敗,蜀兵必即去矣。今吾軍失利之后,都督曾往哨探蜀兵消息否?”真曰:“未也?!庇谑羌戳钊送街?虛營,只插著數(shù)十面旌旗,兵已去了二日也。曹真懊悔無及。
且說魏延受了密計,當夜二更拔寨,急回漢中。早有細作報知王 雙。雙大驅(qū)軍馬,并力追趕。追到二十余里,看看趕上,見魏延旗號在前,雙大叫曰:“魏延休走!”蜀兵更不回頭。雙拍馬趕來。背后魏兵叫曰:“城外寨中火 起,恐中敵人奸計?!彪p急勒馬回時,只見一片火光沖天,慌令退軍。行到山坡左側(cè),忽一騎馬從林中驟出,大喝曰:“魏延在此!”王雙大驚,措手不及,被延一 刀砍于馬下。魏兵疑有埋伏,四散逃走。延手下止有三十騎人馬,望漢中緩緩而行。后人有詩贊曰:“孔明妙算勝孫龐,耿若長星照一方。進退行兵神莫測,陳倉道 口斬王雙?!?br/>
原來魏延受了孔明密計:先教存下三十騎,伏于王雙營邊;只待王雙起兵趕時,卻去他營中放火;待他回寨,出其不意,突出斬之。魏延斬了王雙,引兵回到漢中見孔明,交割了人馬??酌髟O(shè)宴大會,不在話下。
且說張 郃 追蜀兵不上,回到寨中。忽有陳倉城郝昭差人申報,言王雙被斬,曹真聞知,傷感不已,因此憂成疾病,遂回濟陽;命郭淮、孫禮、張 郃 守長安諸道。
卻 說吳王孫權(quán)設(shè)朝,有細作人報說:“蜀諸葛丞相出兵兩次,魏都督曹真兵損將亡。”于是群臣皆勸吳王興師伐魏,以圖中原。權(quán)猶疑未決。張昭奏曰:“近聞武昌東 山,鳳凰來儀;大江之中,黃龍屢現(xiàn)。主公德配唐、虞,明并文、武,可即皇帝位,然后興兵?!倍喙俳詰?yīng)曰:“子布之言是也?!彼爝x定夏四月丙寅日,筑壇于武 昌南郊。是日,群臣請權(quán)登壇即皇帝位,改黃武八年為黃龍元年。謚父孫堅為武烈皇帝,母吳氏為武烈皇后,兄孫策為長沙桓王。立子孫登為皇太子。命諸葛瑾長子 諸葛恪為太子左輔,張昭次子張體為太子右弼。
恪字元遜,身長七尺,極聰明,善應(yīng)對。權(quán)甚愛之。年六歲時,值東吳筵會,恪 隨父在座。權(quán)見諸葛瑾面長,乃令人牽一驢來,用粉筆書其面曰:“諸葛子瑜”。眾皆大笑。恪趨至前,取粉筆添二字于其下曰:“諸葛子瑜之驢”。滿座之人,無 不驚訝。權(quán)大喜,遂將驢賜之。又一日,大宴官僚,權(quán)命恪把盞。巡至張昭面前,昭不飲,曰:“此非養(yǎng)老之禮也?!睓?quán)謂恪曰:“汝能強子布飲乎?”恪領(lǐng)命,乃 謂昭曰:“昔姜尚父年九十,秉旄仗鉞,未嘗言老。今臨陣之日,先生在后;飲酒之日,先生在前:何謂不養(yǎng)老也?”昭無言可答,只得強飲。權(quán)因此愛之,故命輔 太子。張昭佐吳王,位列三公之上,故以其子張休為太子右弼。又以顧雍為丞相,陸遜為上將軍,輔太子守武昌。
權(quán)復(fù)還建業(yè)。 群臣共議伐魏之策。張昭奏曰:“陛下初登寶位,未可動兵。只宜修文偃武,增設(shè)學(xué)校,以安民心;遣使入川,與蜀同盟,共分天下,緩緩圖之?!睓?quán)從其言,即令 使命星夜入川,來見后主。禮畢,細奏其事。后主聞知,遂與群臣商議。眾議皆謂孫權(quán)僭逆,宜絕其盟好。蔣琬曰:“可令人問于丞相?!焙笾骷辞彩沟綕h中問孔 明??酌髟唬骸翱闪钊岁宥Y物入?yún)亲髻R,乞遣陸遜興師伐魏。魏必命司馬懿拒之。懿若南拒東吳,我再出祁山,長安可圖也。”后主依言,遂令太尉陳震,將名馬、 玉帶、金珠、寶貝,入?yún)亲髻R。
震至東吳,見了孫權(quán),呈上國書。權(quán)大喜,設(shè)宴相待,打發(fā)回蜀。權(quán)召陸遜入,告以西蜀約會興 兵伐魏之事。遜曰:“此乃孔明懼司馬懿之謀也。既與同盟,不得不從。今卻虛作起兵之勢,遙與西蜀為應(yīng)。待孔明攻魏急,吾可乘虛取中原也。”即時下令,教荊 襄各處都要訓(xùn)練人馬,擇日興師。
卻說陳震回到漢中,報知孔明。孔明尚憂陳倉不可輕進,先令人去哨探?;貓笳f:“陳倉城中 郝昭病重?!笨酌髟唬骸按笫鲁梢??!彼靻疚貉?、姜維分付曰:“汝二人領(lǐng)五千兵,星夜直奔陳倉城下;如見火起,并力攻城?!倍司阄瓷钚牛謥砀嬖唬骸昂稳?可行?”孔明曰:“三日都要完備;不須辭我,即便起行?!倍耸苡嬋チ?。又喚關(guān)興、張苞至,附耳低言,如此如此。二人各受密計而去。且說郭淮聞郝昭病重, 乃與張 郃 商議曰:“郝昭病重,你可速去替他。我自寫表申奏朝廷,別行定奪?!睆?郃 引著三千兵,急來替郝昭。時郝昭病危,當夜正呻吟之間,忽報蜀軍到城下了。昭急令人上城守把。時各門上火起,城中大亂。昭聽知驚死。蜀兵一擁入城。
卻 說魏延、姜維領(lǐng)兵到陳倉城下看時,并不見一面旗號,又無打更之人。二人驚疑,不敢攻城。忽聽得城上一聲炮響,四面旗幟齊豎。只見一人綸巾羽扇,鶴氅道袍, 大叫曰:“汝二人來的遲了!”二人視之,乃孔明也。二人慌忙下馬,拜伏于地曰:“丞相真神計也!”孔明令放入城,謂二人曰:“吾打探得郝昭病重,吾令汝三 日內(nèi)領(lǐng)兵取城,此乃穩(wěn)眾人之心也。吾卻令關(guān)興、張苞,只推點軍,暗出漢中。吾即藏于軍中,星夜倍道徑到城下,使彼不能調(diào)兵。吾早有細作在城內(nèi)放火、發(fā)喊相 助,令魏兵驚疑不定。兵無主將,必自亂矣。吾因而取之,易如反掌。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正謂此也?!蔽貉?、姜維拜伏??酌鲬z郝昭之死,令彼妻小扶 靈柩回魏,以表其忠。
孔明謂魏延、姜維曰:“汝二人且莫卸甲,可引兵去襲散關(guān)。把關(guān)之人,若知兵到,必然驚走。若稍遲便 有魏兵至關(guān),即難攻矣?!蔽貉?、姜維受命,引兵徑到散關(guān)。把關(guān)之人,果然盡走。二人上關(guān)才要卸甲,遙見關(guān)外塵頭大起,魏兵到來。二人相謂曰:“丞相神算, 不可測度!”急登樓視之,乃魏將張 郃 也。二人乃分兵守住險道。張 郃 見蜀兵把住要路,遂令退軍。魏延隨后追殺一陣,魏兵死者無數(shù),張 郃 大敗而去。延回到關(guān)上,令人報知孔明。
孔明先自領(lǐng)兵,出陳倉斜谷,取了建威。后面蜀兵陸續(xù)進發(fā)。后主又命大將陳式來助。 孔明驅(qū)大兵復(fù)出祁出。安下營寨,孔明聚眾言曰:“吾二次出祁山,不得其利,今又到此,吾料魏人必依舊戰(zhàn)之地,與吾相敵。彼意疑我取雍、 郿 二處,必以兵拒守;吾觀-陰-平、武都二郡,與漢連接,若得此城,亦可分魏兵之勢。何人敢取之?”姜維曰:“某愿往?!蓖跗綉?yīng)曰:“某亦愿往?!笨酌鞔笙玻?令姜維引兵一萬取武都,王平引兵一萬?。帲?。二人領(lǐng)兵去了。
再說張 郃 回到長安,見郭淮、孫禮,說:“陳倉已失,郝昭已亡,散關(guān)亦被蜀兵奪了。今孔明復(fù)出祁山,分道進兵。”淮大驚曰:“若如此,必取雍、 郿 矣!”乃留張 郃 守長安,令孫禮保雍城?;醋砸且箒?郿 城守御,一面上表入洛陽告急。
卻 說魏主曹睿設(shè)朝,近臣奏曰:“陳倉城已失,郝昭已亡,諸葛亮又出祁山,散關(guān)亦被蜀兵奪了。”睿大驚。忽又奏滿寵等有表,說:“東吳孫權(quán)僭稱帝號,與蜀同 盟。今遣陸遜在武昌訓(xùn)練人馬,聽候調(diào)用。只在旦夕,必入寇矣?!鳖B勚獌商幬<?,舉止失措,甚是驚慌。此時曹真病未痊,即召司馬懿商議。懿奏曰:“以臣愚 意所料,東吳必不舉兵?!鳖T唬骸扒浜我灾俊避苍唬骸翱酌鲊L思報 亭之仇,非不欲吞吳也,只恐中原乘虛擊彼,故暫與東吳結(jié)盟。陸遜亦知其意,故假作興兵之勢以應(yīng)之,實是坐觀成敗耳。陛下不必防吳,只須防蜀?!鳖T唬骸扒?真高見!”遂封懿為大都督,總攝隴西諸路軍馬,令近臣取曹真總兵將印來。懿曰:“臣自去取之?!?br/>
遂辭帝出朝,徑到曹真府 下,先令人入府報知,懿方進見。問病畢,懿曰:“東吳、西蜀會合,興兵入寇,今孔明又出祁山下寨,明公知之乎?”真驚訝曰:“吾家人知我病重,不令我知。 似此國家危急,何不拜仲達為都督,以退蜀兵耶?”懿曰:“某才薄智淺,不稱其職?!闭嬖唬骸叭∮∨c仲達?!避苍唬骸岸级缴賾]。某愿助一臂之力,只不敢受此 印也?!闭孳S起曰:“如仲達不領(lǐng)此任,中國必危矣!吾當抱病見帝以保之!懿曰:“天子已有恩命,但懿不敢受耳?!闭娲笙苍唬骸爸龠_今領(lǐng)此任,可退蜀兵?!?懿見真再三讓印,遂受之,入內(nèi)辭了魏主,引兵往長安來與孔明決戰(zhàn)。正是:舊帥印為新帥取,兩路兵惟一路來。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