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聽在成都高檔住宅社區(qū)上班的姑媽聊天,有這么一件事情:一位在售樓處上班的漂亮女孩,幸運地被社區(qū)的某位業(yè)主——開跑車、住別墅的闊少相中,這位闊少對女孩施以甜言蜜語和糖衣炮彈,窮追不舍。打那以后,售樓處幾乎不用再自掏腰包皮買鮮花做裝飾了。然而,女孩竟然不為所動,沒多久,就嫁給了自己原來的男朋友——一個家世一般,工資一般的普通男孩。
還有一位女性名人的例子更讓人回味,據(jù)說,時裝大師可可?香奈兒小姐當年也曾風華絕代,艷冠群芳,身后自然追求者無數(shù),恐怕一條香榭里大街都排不完,這其中的鉆石王老五也不在少數(shù)——英國的威斯敏斯特公爵就是其中一位。公爵曾經(jīng)怨恨地問香奈兒小姐:“怎么?公爵夫人這個頭銜你都不喜歡嗎?”香奈兒小姐機智地答道:“世界上有很多位公爵夫人,可是可可?香奈兒只有一位!”后來,她終身未婚。
我想起了《紅樓夢》里的鴛鴦,她比上述二位女士做得更絕。
雖然說,她只是個丫頭,但是——“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的,哪里就舍得了?”,按照今天的標準來看,金鴛鴦小姐當是一位從事高端家政服務(wù)的女性白領(lǐng),美麗、聰明、幽默、精干的品格占齊全了。這樣的女孩子要是再覓得一位人到中年的成功人士——最好是什么官員、商人、學者、貴族后代——做夫婿,那就是大家眼里的標準幸福女人了。
果然,人到中年的“成功人士”賈赦,要討這個青春年少的女孩作妾,鴛鴦聰明,聽得出來邢夫人的口氣雖然是商量式的,但邢夫人“只知順承賈赦以自保”,而賈赦的決心是扭轉(zhuǎn)不了的。鴛鴦知道稍有服軟的跡象自己的一生就完了,于是,她發(fā)出了那震聾發(fā)聵的兩聲呼叫:
先是“別說打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br/>
然后是“怪道成日家羨慕人家的女兒做了小老婆,,一家子都仗著他橫行霸道的,一家子都成了小老婆了!看得眼熱了,也把握送在火坑里去?!?br/>
讀到這里,不得不佩服曹公的見識,借著鴛鴦的伶牙俐齒,狠狠地把從趙姨娘到現(xiàn)在所謂的“二奶”,一干人的心扯出一道血印子來。
曹公筆下的人物,大多數(shù)都是所謂的“普通人物”,并非十惡不赦,也不是十全十美,偏偏對待趙姨娘,他就太刻薄,把人家寫得讓讀者恨得牙癢,看得出來,曹公是很痛恨“小老婆”、“二奶”之類的角色的。
與之對應(yīng),他寫出了一個鴛鴦,這個女孩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物。
按理說,鴛鴦在榮華富貴、穿金戴銀的小老婆身份面前表現(xiàn)得那么決絕,很容易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賈赦知道鴛鴦看不上他,說道:“大約他戀著少爺們,多半是看上了寶玉,只怕還有賈璉。”
鴛鴦有沒有愛上賈璉,我不知道,書里幾乎不曾讓她和賈璉正面交 鋒過,更何況,鴛鴦不會不清楚賈璉的品性。但是她確實是沒有和寶玉相好的意思——當初寶玉要吃她嘴上的胭脂,竟被她喝退了。
鴛鴦?wù)l都沒有看上。從小到大待在榮國府,她看透了太多的所謂的“金玉良緣”的本質(zhì)——擁有權(quán)力與金錢的男性對處于弱勢群體的女性的無條件占有。而女人為了獲得權(quán)力與金錢改變命運,不擇手段,最終從可憐變成了可恨,趙姨娘就是一個典型。
只要男性中心主義存在,她心目中的愛情便不存在。
鴛鴦?wù)l都沒有看上。她似乎拒絕了愛情,但是,她卻尊重別人純潔的愛情。丫頭司棋和男友幽會被她撞見,她為這兩個弱者守口如瓶。然而諷刺的是,曹公一轉(zhuǎn)筆,讓那個男人自私地逃走了。愛情變成了女人一方的蕩氣回腸。
愛情只是那些強者之間的風花雪月,愛情不允許弱者之間的苦大仇深,曹公知道,于是他用司棋的死,告訴了鴛鴦這個血的道理。
后來鴛鴦死了,賈母去世,她隨即用自殺的方式了結(jié)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名為殉主,實為因絕望而自殉。
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都不同,愿意做小老婆的人,愿意做二奶的人,愿意尋找鉆石王老五的人,愿意在青春時分守在一個老態(tài)龍鐘,但家財萬貫的配偶身邊的人,趨炎附勢的人,投機倒把的人,溜須拍馬的人,他們的生存也許太艱難,他們的利益訴求未必就不合情合理,絕對的社會公平不存在。
鴛鴦和塑造她的曹公可以譴責他們,教訓他們,但無法改變他們,更無法改變社會。作為文學作品,《紅樓夢》能做的,就是以悲劇的光明去讓這人世間感到慚愧。